勿忘瑞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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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记忆可以选择,很多事都会变得更加复杂。
  通讯器嗡嗡作响,唤醒了沉睡中的达西娅。她从被子下面伸出手去接电话,只开了声音。“喂?”她咕哝道。
  “我是纳法西警探,斯塔克警官。很抱歉在星期六早上打扰你。”
  达西娅坐起来。“出什么事了?跟地球联盟的混蛋们有关吗?”
  “不,警官,幸好不是。不过也够糟了。十五楼,二十四号公寓。一个叫瑞秋·康塔拉的女人。她是月球实验室的材料研究员。”
  “我猜她死了。”
  “传感器是这么说的。算是吧。”
  达西娅把双脚放在地上,在月球的重力下慢慢站起来。“‘算是’是什么意思?”她一边问,一边开始穿衣服。
  “意思就是她已经失踪好几个小时了,除了在她自己的房间门口有残留物存在的迹象,整座城市都没有她的踪迹。”
  “残留物?你是说她被分解了吗?”
  “就是这样,警官。”
  “所以你们还没强行破门对吧。”
  “没有。”纳法西警探说。
  “那就破门吧,我授权给你们。如果她的尸体在那里,就先验尸;如果她还活着,就把她送进医院。”
  “要是她不在呢?”
  “什么都别碰。”
  “遵命,警官。不过……有些事你应该知道。”
  “什么?”
  “死者是格雷森·惠特福德部长的未婚妻。”
  哦,该死。这是达西娅第一个念头。这位部长是唯一一个能够迫使那些“维和者”离开月球的人,而他会不可避免地成为这场谋杀案的头号嫌疑犯。“我马上就到。”她说。
  达西娅穿戴整齐,很快就已经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在紧急车道上骑行,这样她可以避开其他交通工具,还有那些步行者。当她骑车经过阿姆斯特朗公园那处地球式的景观时,另一群骑车人正在铺整的小径间疾驰而过,旁边有一家人在青草覆盖的缓坡上散步。头顶上,驾驶飞行器的运动爱好者们展开他们的人造羽翼在空中自由翱翔,有好些都是从覆盖这座城市的巨型穹顶最高处跃进空中的。
  每当她不得不经过检查站,接近那些地球联盟的维和军人的时候,她都会出示一下挂在脖子上的警员证。让她感到宽慰的是,虽然那些维和者连绝无可能暴力反抗的无辜家庭也会拦下来检查,但每次他们都会挥手让她过去。维和部队是来自故土地球最后一丝阴魂不散的侮辱,就是因为布鲁塞尔和月球宁静城之间的紧张谈判还在持续,所以他们才会现身于此。
  而这次谈判之中,代表月球方的正这位格雷森·惠特福德。
  当绕过闹市区的时候,她见到了那场由月球居民发起的、主张推翻地球联盟统治的暴动残留下来的迹象——商店的窗户都在修理,墙壁上仍有最近纵火留下的痕迹。
  而她还记得自己不得不拘留那些和自己同属月球的人时,胸中的那种义愤难当。
  只花了不到十分鐘,达西娅就来到了十五楼,她把自行车放在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小储藏间里,步行前往主要居住区。
  十五楼是一排典型的居民区,可以俯瞰阿姆斯特朗公园。纳法西警探站在二十四号瑞秋·康塔拉的公寓门前,在场的还有一位犯罪现场技术人员和他的两名副手。他们已经打开了公寓的门,但还是站在外面。这说明瑞秋已经死了,达西娅想。希望破灭了。
  令她不快的是,一个地球联盟的人正穿着盔甲,肩上扛着脉冲步枪,站在不远处。他离得够远,不会闯进现场,但又离得够近,可以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先别管他了,达西娅想。她走向纳法西,和他握了握手,又朝在场的其他几个人点了点头。“这里什么情况?”
  纳法西指着公寓内部。这是宁静城一所典型的住宅,主要的生活空间正好可以容纳一张沙发床、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后面是小厨房和浴室。
  公寓里没有人。
  纳法西说:“传感器的数据显示,这里残留着受害者的遗传物质。”
  “瑞秋·康塔拉的残留物。”
  “是的。我们还检测到了大概是凶器的残留物,很明显这把武器设置过载然后自毁了。”
  达西娅问:“所以我们不知道武器本身的确切构成?”
  “没错。”
  “有迹象表明最近有其他人来过这里吗?”
  “格雷森·惠特福德。不过他是死者的未婚夫——”
  “意料之中的事。我明白。知道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时停留了时间多长吗?”
  纳法西摇了摇头,“考虑到尸体破坏和武器自毁都发生在这样一个小空间内,读取时间的仪器应该都被毁了。”
  “问过惠特福德本人吗?”
  “我还没有通知他。”
  所以这个担子就落到我肩上了,达西娅想。好吧。
  “还有一件事,”纳法西说,“门没有被强行闯入的迹象。”
  “所以凶手可能是她认识的人,她让对方进门了。”
  “看起来是这样。”纳法西说。
  “查过监控记录吗?”
  “公寓大门的全息监控证实:她昨天下午按平常的时间出门去月球实验室上班。不过这一居住层的入口处还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有没有目击者提供线索?”
  “还在朝这方面努力。她母亲是第一个担心她安危的人,今天早上是她报的警。我们还没通知她这里的情况。”
  达西娅问:“你带着审讯设备吗?”
  纳法西警探拍了拍他身侧的一个小袋子,“在这儿呢。”
  “那我们就去找惠特福德吧。”
  达西娅和纳法西取回了他们的自行车。达西娅利用职务之便,请求查找了惠特福德目前所处的地点。我该料到的,当资料返回来的时候她想。惠特福德不在家,在大使馆。
  又一次飞快的自行车骑行,达西娅和纳法西绕过了阿姆斯特朗公园,直接前往塞尔南广场。路上,达西娅安排了一位警官和一位牧师去宁静城的另一边看望瑞秋·康塔拉的母亲,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知她。   来到广场上,达西娅和纳法西把自行车放在了一个公共停放处,轻松一跃就跳上了使馆街那栋宏伟建筑的宽阔楼梯,到楼梯顶部才停住了脚步。正门的一侧站着两个地球联盟的维和军人,肩上扛着步枪。另一侧是两个月球当局的警卫。他们没有盔甲,唯一的武器就是枪套里的脉冲手枪。
  即使达西娅出示了警员证,她也知道这个证件发挥不了什么魔力,没办法让她顺利通行。一个月球警卫开口道:“里面正在进行重要谈判——”他仔细看了一眼证件,“——斯塔克警官。请勿打扰。”
  达西娅深吸了一口气,对那警卫说:“我有一个紧急的私人消息要通知惠特福德部长。”
  “尤其是他应该免受打扰。”
  “我正在调查一起凶杀案。”在大多数对话中,这句话都是一张王牌,但这次警卫听了只是扬扬眉。“我会进去通报你的事,”他看向那两个联盟的维和军人,“如果这样可以的话。”
  其中一个维和军人转过头来看着他们,慢慢点了一下头。月球警卫走进了大楼,达西娅只能强压住自己想叹气的冲动。
  纳法西问:“所以,你觉得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我们被放进去的可能性吗?”
  “对啊。”
  “那还挺大的。不过能用上你那套审讯工具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一个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斯塔克警官。”她转身,那个月球警卫挥手让他们进去。
  当达西娅和纳法西警探被带到格雷森·惠特福德的办公室时,这个人给她的第一印象是非常的冷静自制。惠特福德坐在一张整洁的办公桌前,等着他们到来,看似轻松又平易近人。他伸出一只手,迅速和他们两人握了握,脸上带着专业外交官式的微笑。但达西娅还是注意到了他嘴角和双眼周围的线条,那是为了维持礼貌才有的一种“我跟寻常人没什么两样”的伪装,她想看透这些经过练习的层层伪装之下的真情实感。“斯塔克警官和纳法西警探,对吗?”他问,“我听说你们有很重要的消息要通知我。”
  “是个很不幸的消息。您的未婚妻瑞秋·康塔拉已经过世了。”
  惠特福德的笑容消失了,但他的眼睛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什么?怎么回事?”
  纳法西说:“我们相信她是在昨晚回家之后遭到了谋杀。她被分解了,凶器也自毁了。”
  惠特福德紧紧闭上双眼,蹒跚退后几步,靠在办公桌上,用双手支撑住自己,“凶手是谁?”
  达西娅说:“这就是我们正在调查的。”
  惠特福德恢复了一些冷静,他看向达西娅,“我是头号嫌疑犯,我明白。因为我是她未婚夫。”
  “要是我跟你说不是,那才是对你的侮辱。”
  “那就先调查我吧,排除我之后你们就能去找杀死瑞秋的真正凶手了。”
  “你的谈判怎么办?”
  “我只能暂停谈判了,至少先暂停一段时间吧。我得先解决谋杀罪名指控的问题。”
  “我们还没对你提出指控呢。”
  惠特福德挤出一丝冷笑,“‘还没’不就是你的潜台词吗?再说了,斯塔克警官,我觉得花上一两天来处理丧妻之痛也是人之常情的吧。”他的声音发抖,用手遮住了脸。
  “那当然了。”达西娅说。然而她并不打算给惠特福德任何喘息的机会。如果我的猜测有错,我会奉上我最诚挚的歉意,她想。但我不觉得我猜错了。她向纳法西示意,纳法西拿出了他的审讯工具。她又转向惠特福德,“另外,你有权聘请律师。”
  “我自己就是个律师,”他简单地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我觉得自己专业水平还可以,就不找其他傻瓜了。而且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那你也不会介意纳法西警探用这套测谎设备了。”
  “当然不。”
  达西娅向纳法西点了点头,后者启动了审讯工具。这套设备的传感器不需要接触到惠特福德就可以监测和记录他的各种反应,从脉搏和呼吸到脑电波的变化,还可以对他回答问题的过程进行录像和录音。“我们先来做一些基本的测试。”达西娅对惠特福德说,“你的姓名?”
  “劳伦斯·格雷森·惠特福德。”
  “你的职业?”
  “月球政府的首席谈判官。”
  “说个谎。你的出生地?”
  “呃——旧金山。”
  达西娅转过头,纳法西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真正的质询。“我们还是直奔主题吧。你明白以你现在的身份,其实根本没必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完全可以现在就终止质询,对吗?”
  “我明白,警官。你可以省去所有这些法律细节,并使用你们的标准审讯技巧。我已经身处一个舒适的环境中,我也知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慰问我、同情我,而是为了还我公正。”
  “那好吧。请问你是否杀害了你的未婚妻瑞秋·康塔拉,或者设计安排了她的死亡?”
  “没有。”
  “昨晚你是否见过她,或者与她交谈过?”
  “没有。”
  “为什么没有?大多数男人一有机会就会迫不及待地去见他们的未婚妻。”
  “都是谈判的压力使然。”惠特福德说,“她明白……她生前明白……这一点。”
  “你昨晚参与谈判了吗?”
  “没有。谈判昨天下午晚些時候结束了。”
  “但你还是没去看康塔拉小姐,也没跟她说过话。”
  “我的谈判关系到月球政府的未来。现在这种关键时刻,不管哪一方都有采取暴力行动的可能性。就算我没有真的出席会谈,也必须为谈判做好准备。”
  达西娅问:“所以你昨晚是在为今天的会谈做准备?”
  “是。”
  “有其他人帮你忙吗?”
  “没有。”
  “你还做了别的什么事可以让我们找到记录的吗?比如用通讯器给别人打过电话,或者订过餐?”
  “没有。”
  达西娅瞥了纳法西一眼,后者微微歪了歪头,她知道这意味着惠特福德没有说谎。但纳法西那一双微微抬起的眉毛又意味着还有别的什么问题。达西娅把注意力转回到惠特福德身上,她说:“我想暂时就问到这里吧。鉴于你目前的情况,我相信不用我说,你这段时间也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我哪儿也不会去的,警官。我能问问这个案子你们还找到了什么别的线索吗?”
  “当然可以问了,惠特福德先生。不过我目前还没有任何别的线索。”
  “我理解。你们的调查还在继续,还有那么多事要忙。不好意思,我得打个电话给瑞秋的妈妈。这消息会让她心碎的,她们母女俩很亲近。”
  “节哀顺变。希望你可以尽早继续你的谈判。我们所有月球人都要指望你了。”
  达西娅一直等到离开了使馆街的大楼,沿着宽阔的台阶往回走时,才问纳法西警探:“我看到你扬眉毛了。如果惠特福德说的都是实话,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他是没说谎——至少他能记起的就是这样。”
  “‘他能记起的就这样’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纳法西说,“他剪除过一段记忆。”
  考虑到地球联盟的监视,达西娅担心她的掌上电脑不安全,所以她和纳法西骑行的下一站就是她的办公室。她在办公室里登入了主电脑,找到了宁静城所有情绪塑造商和记忆剪除商的姓名和位置,还有他们的员工背景——尤其是那些可能扯上了法律纠纷的。
  “看这里,”她对纳法西说,“四千人中只有三个人是做这门生意的。”
  “我们这些月球上出生的人没有这种需求,”纳法西说,“会去做这门生意的大多都是地球上来的人,他们闲着没事,又背负了太多愧疚。”
  “行了,行了——嘴巴别那么毒。不过惠特福德去剪除记忆就是希望他的愧疚能瞒过我们的眼睛。从根本上讲,这样一来他的谎言就能滴水不漏。”
  “这个人挺有意思的,”纳法西指着他们面前的全息记录说,“海伍德·麦卡琴——今天离开宁静城去了地球,很明显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所有欠债都已还清,店铺也关门大吉,他搭上最近的一班飞船就走了。想想目前的局势,这有点不对劲。”
  “要是惠特福德真不记得这桩罪行,那想要起诉他就更难了。陪审团会觉得他是一个清白无辜的人,只不过被当局陷害了,尤其是在我们还缺乏物证的情况下。”
  纳法西说:“我们喜欢月球上自由的氛围,也喜欢政府不干涉商业,不入侵我们的隐私。不过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让谋杀变得更容易。”
  “没准儿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外交上的帮助。”达西娅说,“使馆街那边能找到有秘密渠道的人。我觉得可能会有线索。”
  达西娅在月球上最神圣的地方见到了地球大使卡辛达·奥博特。1969年7月20日,尼尔·阿姆斯特朗与奥尔德林曾花了两个半小时在月球上行走,宁静城的地基就在这些脚印旁边,它们被封存起来再也不许其他人踏足。高耸的夹层玻璃墙围住了整个区域,以确保它不被破坏。
  宇航服里的达西娅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一直担心着仅隔几层聚合物、金属和布料之外的命运——肺部破裂、血液蒸发。我猜我大概生来就不适合来到穹顶之外吧,她想。
  “这处遗址仍然会让我心潮澎湃。”达西娅说。
  蜘蛛状登月舱的下降梯还坐落在奥尔德林所说的那片“荒凉的胜景”上。他和阿姆斯特朗在这里遗留了上百件物品,从测量地月距离所用的激光实验装置到靴子,还有一台摄像机,一把锤子,以及一个装满了人类排泄物的袋子。所有这些都已经原封不动地保存了107年,就连被登月舱上升舱升空时的气流吹翻在地的美国国旗也还在那里。是应该将它扶起以示尊重,还是应该继续保持原样,这个争议一直都没有停歇过。
  奥博特大使说:“能在变成旅游景点之前看到它是件好事。”
  “是一个地球公司想把它开发成旅游景点?”
  “没错。不过现在这家公司正在商议把开发权出售给一家月球公司——当然了,结果还是要取决于当前的形势。”
  “不管谁获得了开发权,我都不想看到这里变成旅游景点。”
  “警官啊,我猜你把我带到这样一个算是中立的地方是为了谈谈惠特福德部长有可能会面临的指控,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吧。”
  达西娅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找回她的声音。她听着宇航服生命维持系统的嗡嗡聲,感觉到不断拂过脸颊的空气循环。“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惠特福德部长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对手,比我更擅长辩论,也更善于团结群众。而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消息更灵通。所以开门见山吧,警官。”
  “地球公民海伍德·麦卡琴对我的调查至关重要。”
  “我不会引渡他。我已经告诉过他这一点了。”
  “我在——”
  “‘调查一起凶杀案。’是,我知道你要说这句。”
  “这句话最近似乎都不起作用了。”
  奥博特大使说:“我同情那些为康塔拉小姐心碎神伤的人。对于有地球公民牵扯进这样的罪行之中,我也感到十分震惊。”
  “但还没震惊到会帮我的地步。”
  “我认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警官。当然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在这场人类同室操戈的争斗之中,不管是宁静城还是别的地方,已经有不少人死去了。我为死者而悲痛,但我更在意的是生者。”
  “所以你会和一个杀人犯谈判。而且你觉得我会迟疑着不来找你,因为害怕会干扰谈判。”
  “你现在还无法证明这件案子与惠特福德部长有关,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的。不过恐怕我这里有些东西是你迫不及待想弄到手的。”
  “什么东西?”
  “我跟麦卡琴先生谈过,他告诉过我他帮惠特福德部长剪除——这个词也太可怕了——记忆的时候,他录下了一些备份。”
  “那就是我需要用来指证他的证据!”
  “你会得到这些记录的——等到地月谈判结束之后。”
  “你看过这些记录了吗?”
  “还没有。我也没打算看。我们在这里是为了避免一场可能爆发的战争。月球虽然人口不多,但即便是一个小国,高科技也能给它巨大的潜力。”
  达西娅笑了笑,问道:“你就这么怕我们吗?”   大使的脸上露出了严峻的表情,“我怕的是核战争会降临到我们一度视作朋友的人头上。‘大屠杀’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
  达西娅无言以对。宇航服里的气流掠过她手臂上的毛发,拂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令人不安的寒意。
  奥博特大使继续说道:“与此同时,我會着手对付这个惠特福德。他很强硬,也很耐心,很冷静。”
  “听起来不像是会犯谋杀罪的那种人。”
  “那就是你要去解决的困难了,警官。同样,我和惠特福德部长也还有个更大的困难要解决。”
  奥博特大使返回了最近的气闸室,只剩达西娅站在那里,凝视着历史陈迹,倾听自己的呼吸。
  “你脑子到底出什么问题了?”惠特福德问道。达西娅办公室里的视频电话显示出他在一条不起眼的走廊里,可能是在使馆街某处。“我正在努力推动谈判达成某种结果,而你却跑去告诉奥博特我是个谋杀嫌疑犯?”
  达西娅不动声色,“你本来就是个谋杀嫌疑犯,惠特福德部长。再说他早就知道了。”
  “那你就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情况了。我比不上他消息灵通——他是个训练有素的外交官。我在获取讯息方面不如他们,这就害我落于下风了。”
  “那不是我的问题。”
  “我要和奥博特谈判,要处理亚洲不结盟国家的问题,要跟火星大使打交道,以求得到他们的支持。还要面对一群让我签署乱七八糟文件的月球抗议者,他们想把那些地球联盟维和者赶出我们的世界。”
  “你可以继续你的工作,惠特福德部长。我也会继续我的。”
  “我需要摆脱这个罪名,警官。我不能让自己这样分心。”
  “我同意。毕竟一个谋杀嫌疑犯在谈判中能有多少可信度?奥博特大使告诉我,他可以配合你,希望我能把调查推迟到谈判结束之后。”
  “那个混蛋。这是他的陷阱。他想以此要挟我达成协议,然后——”
  “然后,”达西娅说,“他会毁掉你的信誉,就在片刻之间。”
  “他怎么能?”
  “也许你该问问他那份从麦卡琴先生那里得来的记忆记录。”
  “这人又是谁?”
  “要是你真不知道的话,”达西娅说,“那就别犹豫了,去问问吧。”
  一天后,达西娅来到了惠特福德的办公室里,又一次站在他整洁的办公桌旁边。惠特福德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电子芯片,身边还站着地球大使卡辛达·奥博特。“奥博特大使出于好意,把海伍德·麦卡琴的记录交给我了。”
  奥博特说:“是你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我才肯给你的。”
  达西娅盯着惠特福德,又看向奥博特,然后转回惠特福德。他们这两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呢?惠特福德真的以为这份记录会让他脱罪吗?奥博特真的相信他还能跟一个被揭穿的杀人犯谈判吗?还是说这就是奥博特想要的?惠特福德真的一脚踩进了陷阱里?
  惠特福德举起另一只手,又拿出了另外两个芯片,“我复制了两份。我认为我们应该一起来看看这份记忆记录。”
  “不,”达西娅说,“我不想这样做,我觉得这个东西不应该拿来这里分享。”
  “你有什么好怕的?怕证明你是错的吗?”
  “说实在的,”奥博特说,“这整件事都很不寻常。”
  惠特福德说:“这整件事本来就很不寻常。月球正努力想成为一个主权国家,而我们的母星却想镇压我们——”
  “现在不是搞演讲的时候,格雷森!”
  “也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对我的指控纯属子虚乌有,我深知自己绝无可能杀了她。我现在就想在这里澄清此事,这样我才能集中精力应对谈判,警官也才能去找真正的凶手。”
  “那就来吧。”达西娅说,“这个要怎么用?”
  惠特福德把一个芯片贴在太阳穴上,“放在这里——然后按一下。”
  达西娅放好芯片,按了一下:
  感官印象像一阵旋风般袭来——瑞秋房间外的走廊寒意逼人,眼前景象模糊,耳中一片寂静,这就是记忆与现实之间的区别。
  而其中最强烈的一种感觉,就是惠特福德对于未婚妻把他叫来的担忧。
  达西娅依然有些不习惯,她隔了一会儿才在这些感官印象中找回自己的意识,发现自己现在非常困惑——原来是瑞秋把惠特福德叫过去的?而且为什么他占主导地位的情绪是担忧,既不是愤怒,也不是其他一些容易起杀意的情绪?
  记忆中的惠特福德在瑞秋门前说了些什么,感官印象也逐渐稳定下来,不管是门坚硬的表面,走廊上的人工照明,还是十五楼楼下广场泳池里孩子们的欢叫声都可以感觉到了。
  达西娅意识到惠特福德并没有带武器。
  瑞秋打开了门,惠特福德情绪翻涌,因为瑞秋正一边用手推着惠特福德的胸膛,一边朝他吼道:“你知道自己有多忽视我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就像是从滤声器里传来的,或者传输信号不太好。
  “别这样,亲爱的,你先冷静点。”惠特福德说,他表现得既像一个充满爱意的未婚夫,又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外交官。
  瑞秋才是拿着枪的那个人;她用枪指着惠特福德的头,对他说:“你根本没时间陪我。如果我以后都必须过这种生活的话,要我嫁给你还不如让我开枪打死你算了。”
  因为情绪激动,之后发生的一切在惠特福德的脑海中留下的记忆显得有些混乱了。他试图把外交协议和政治现实解释给她听,但瑞秋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不停地告诉他,她父亲在她蹒跚学步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她妈妈也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她爱过她,而现在,连惠特福德都不肯抽时间来陪她了。
  惠特福德反驳说他们之前已经反复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而且这次谈判的走向又取决于他,这不仅仅关系到月球社会的未来,也关系到他们以后的孩子。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都下地狱吧。”瑞秋说道,她把枪调到了过载模式。而在枪自毁之前,她用枪管抵住了自己的头,然后开了火。
  瑞秋慢慢分崩离析了,她在惠特福德面前化为灰烬的时候,痛苦的尖叫声也消弭无踪。
  达西娅伸手把芯片从她太阳穴上撕下来。她已经泪流满面,汗流浃背,连腰也直不起来了,整个人的呼吸急促得就像刚刚跑完一场地球重力下的马拉松。
  她旁边的奥博特大使也取下了芯片,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边。“你这人也太冷酷了。”达西娅说。
  奥博特说:“警官啊,我曾在持着刀剑互相残杀的部落之间斡旋过,也曾在伏尔加格勒遭到微型核弹袭击之后直奔现场过。我不否认刚才所见所感的确扰人心神,但我还处理过更糟的情况。”
  惠特福德取下芯片后,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抓住了办公桌的边缘才不至于摔倒。他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神情,达西娅怀疑他眼里的愁绪可能会永远挥之不去。“我……我真的很爱她。”他说。
  达西娅说:“我们知道。你现在记起所有事了吗?”
  “只记起了刚刚看到的。但我能猜出接下来发生的事——如果我当时的感觉和现在一样的话。我无法接受她在我面前……自杀的这一幕。我知道在极度悲痛的情况下继续谈判已经够艰难了,要是那一幕还时不时浮现在我眼前,我真的会崩溃的。”
  “那麦卡琴为什么要逃回地球?”
  “就算他看过这一段记录,也不可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他来说,我就只是一个想隐瞒某些东西的政客吧。”
  奥博特大使说:“我觉得他属于那种察觉到一丁点儿风险就想要逃开的人。”他走向惠特福德,抓住他的肩膀,“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我们再继续谈判吧。实际上,我会建议撤掉地球联盟在月球上设置的检查站,也会让我们地球上的部队解除戒备。”
  “谢谢你。”惠特福德说。
  奥博特找借口离开了。惠特福德说:“我太愚蠢,又太自私了。我让瑞秋失望了。”
  “瑞秋当时心情不好,”达西娅说,“而你又肩负着更重的责任。”
  “等到月球获得自由之后,我就会卸下这个责任,不再做外交官了。”
  “那你会做什么?”
  “我会做我当初本该做的事。重拾这段记忆,勿忘瑞秋。”
  【责任编辑:吴玲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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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动漫迷都体验过“朝圣之旅”——去漫画里的现实场景或自己喜欢的画家的住所游览一番。这种行为就如同看了《哈姆雷特》想去莎士比亚故居,读了《流动的盛宴》想去海明威笔下的巴黎。山田正纪将诸多英国文坛巨匠和他们笔下的主角写入《艾达》,我们也可将其可视为一种高级的朝圣之旅。我在读罢菲利普·迪克的《死亡迷局》后,心里也涌起朝圣之冲动。过去的朝圣方式都是从虚构到现实,这次何不从虚构到虚构,试看《死亡迷局》能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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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2019学年甘肃省武威第三中学高三年级第三次月考语文卷作文题】  阅读下面材料,根据要求作文。  近日,不少来自高考“学霸”的“学霸笔记”热销。有商家坦言:“来购买笔记的主要是家长,孩子自己不看。”有考入清华大学的“学霸”表示,自己高考前,就曾有人试图等他高考之后购买他的笔记,“拿到通知书之后,我的这些笔记能卖更多钱”。而有高中教师称,类似的“学霸笔记”可能只起“心理安慰”作用。  对
“三年以前,我每打喷嚏,总要说句,这是谁在想我呀。我妈爱说笑,就接茬说,谁想哩,妈想哩……”斯琴高娃深情地朗读着。这一刻,客厅很静,父亲看着电视,一动不动,我知道他又想奶奶了,我也是。我心里一酸,泪水不禁盈满眼眶,我赶忙走进卧室,不想让父亲看见我落泪,等出来时,朗读节目已经结束。父亲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热泪盈眶。母亲亦垂泪,说:“清明快到了,我们回去看看吧。”  清明,我们赶回汉中老家,此时正
一、语音信息  士兵们无暇最后一次观赏这个星球的日落,他们忙着把最后两车货物送上运输飞船。  一小时后我能看到的,将只剩下盘旋的群鸦和被残阳染得血红的铁架台。  你知道嗎,美妮,这一切,就像我首次看到的厄卫六。  只不过,那时铁架台上确有斑斑血迹。马尔斯人的尸体到处挂着——太阳能板的支架顶、停机坪栏杆边、雷达盘上。但更多的鲜血来自地球联邦的战士。他们用四倍于敌人的死伤数字,换来了一个可停靠大型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