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笛与阿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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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柳笛放完羊没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邻居飞哥家的院子。
  她从挎包里取出了一大把编得精致好看的手绳放到飞哥面前,仔仔细细地数:“……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刚好五十个。”
  飞哥捡起一条,看着手绳两端各编了只栩栩如生的白色小狗,可可爱爱的,便微笑着说:“不错,咱妹妹就是手巧。”说罢,从兜里摸出张五十块的钞票递了过来。
  柳笛没接,眨眨眼:“哥,不是说好了,我这次的手工活报酬可以换一只小狗吗?”
  “小狗也送你,钱你也拿着。”
  飞哥从狗窝里捞出一只才睁眼的小狗崽,丢到柳笛怀里。
  那小狗全身米白色的毛,唯独两只耳朵是黑色的,像动画片里举着叉子的小恶魔。柳笛搂着小狗,仰起脸冲飞哥一乐:“谢谢哥,以后有任务多找我,养狗得花钱啦。”
  柳笛给小狗的起名仪式很郑重,她翻出字典,让小狗刨着翻,但小狗不会查字典,一阵风吹过,正好掀到了“D”,柳笛一眼看见“多”字。
  她搂着小狗:“面子挺大呀,西风娘娘都专门来给你送名字呢,是不阿多?”
  阿多黑耳朵一翘,“汪汪”了两声,算是打今儿起有了身份。
  邻居米奶奶家的孙女米莱打小跟柳笛一起长大,后来上学被爸妈接回了大城市,现在放暑假又让火车给快递回来了。
  柳笛觉得她去了外面也没学什么好,光学会给自己添堵。
  米莱从看见阿多第一眼就数落阿多不行:“它是什么品种啊?纯不纯?我们小区里一个阿姨养的苏牧跟你这个很像,也是耳朵黑黑的,能去门卫取快递,它行吗?我们那儿狗都吃进口狗粮,配鱼油和纤维粉,它吃啥?村里没有宠物店,它怎么洗澡剪毛?”
  柳笛皱着眉:“阿多才几个月,啥都不会干,我也没打算培养它去念大学;不吃狗粮,跟我一个碗吃饭;澡是在河里洗的,不想剪毛打算走摇滚路线。满意了吗?”
  米莱被柳笛噎住,气得翻白眼,恨不得立刻回家把纱裙换成短裤,像之前一样跟柳笛打一架。
  柳笛成天带着阿多到山坡放羊,她躺着晒太阳,阿多就追着羊咬尾巴。爸爸妈妈挺喜欢柳笛跟阿多形影不离,觉得女儿有个长久的玩伴很开心,就问女儿:“这么喜欢跟阿多玩呢?”
  柳笛点点头:“阿多可爱呀!”
  “阿多很可爱,那妈妈再帮你找个更可爱的怎么样?”
  柳笛想,怎么会有比阿多还可爱的小狗呀。
  几个月后,说过阿多可爱的妈妈却要把阿多送走。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小宝宝给女儿看,问她:“弟弟是不是更可爱?”
  柳笛不认识这个婴儿,婴儿也不认识她。
  “阿多总在地上打滚儿,身上都是脏灰,弟弟跟阿多住到一起要生病的。”妈妈说,“我们把阿多送走吧。”
  柳笛不愿意,她告诉妈妈:“阿多不会伤害到弟弟。”
  柳笛经常给阿多洗澡,训练阿多不许进弟弟的房间,不许上床。
  “坐下!阿多!在这里等我!不要叫!”
  阿多听得懂柳笛的话,摇着尾巴原地转了两圈后坐在门口,连“呼哧呼哧”喘气时露出的大舌头都乖乖地收了回去。
  弟弟会爬之后变得非常淘气,妈妈做饭的时候用枕头把床沿围了一圈,可弟弟还是翻了出来。
  “汪汪!”已经很久没有进屋的阿多在弟弟的屋子里大声吠叫。
  妈妈掀起围裙边擦手边进来:“柳笛,管好你的狗——”
  可看到屋子里的那一幕时,妈妈就训不下去了:弟弟半个身子卡在枕头缝隙中,脚下踩着的不是冰冷的水泥地而是小阿多软乎乎的背,白色的绒毛从弟弟脚趾缝中露出来,被踩着的阿多四只小爪子坚强地撑着地。
  妈妈把弟弟抱了起来放床上。
  “阿多,过来。”柳笛出现在门口喊着,捏捏跑出来的小狗的黑耳朵。
  妈妈没有再提过要送走阿多的话,阿多也乖乖地长大,渐渐地只站着就快到柳笛腰线的位置,它高兴地扑过来时,前爪能轻松地搭上柳笛的肩膀。
  一直没管过柳笛养小狗的爸爸有一天却来找她。
  “奶奶年纪大了,要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她不喜欢大狗,我们能不能把大狗先送到别人家养一段时间?”
  柳笛不想送,她跟爸爸说:“阿多不会打扰到奶奶的。”
  长大的阿多已经很聪明了,它听得懂话,柳笛不知道它能明白到什么程度,但她想,我家阿多一定不会比米莱说的那只苏牧差。
  奶奶来的那天,阿多一早就出了门。



  阿多白天跟着柳笛去放羊,有羊犯懒不听话,阿多就叼着羊尾巴往羊群里拖;柳笛回家它就在外边溜达,从院子门口跑到洗澡的小河边,再从小河边巡视到小山坡;晚上的时候柳笛给它留个门缝,它钻进来等,等到奶奶那屋的灯灭了之后,蜷到柴火垛旁边睡觉。
  日复一日,有的时候爸妈出门在路上见到它了,它还远远地叫两声跑过来讨个摸头,傻乎乎地咧着嘴笑。
  柳笛空闲的时候一天到晚跟着阿多坐在大门外发呆,有的时候背背书,有的时候给飞哥编手绳赚点零花,钱都攒着,等米莱下次回来给阿多带肉干零食的时候付账。
  晃晃悠悠地又到了過年的时候,这天爸妈带着弟弟去赶集买年货,柳笛去学校参加集体劳动,大家夜里回来的时候,发现院门和屋门都大敞着,院子里满是树枝、鸡毛,一片狼藉。
  爸爸和柳笛冲进屋里看奶奶,只见奶奶扶着腿,阿多焦躁地转着圈。   “狗、狗……”奶奶拍着胸口。
  爸爸上前一步,重重地一脚踢向阿多的头,阿多被踢歪了脑袋,呜呜地往柳笛怀里钻。
  “不是!”奶奶想拦,却因为腿脚不便险些跌下椅子,“有贼进屋,我正没招呢,狗就跑进来了,一口咬贼大腿上,那个贼有小刀,把狗肚子划了,我叫你们看看狗肚子!”
  村里没有宠物医院,勉强找了个牛医给阿多包扎了下伤口。
  柳笛抹着眼泪坐在阿多的窝旁边,爸妈怎么叫也不动弹。
  爸爸过来道歉:“对不住阿多,爸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是我不好。”
  柳笛抱着阿多的头,揉阿多两只黑耳朵,阿多自己也委屈,脑袋埋在柳笛肩窝里,一人一狗,主仆情深。
  一通折腾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奶奶在妈妈的搀扶下从屋里走了出来:“大冬天的,孙女你不冷吗?带着阿多来奶奶这屋睡吧。”
  从弟弟出生,到奶奶来住,这么久后,阿多第一次进了屋。奶奶的土炕里生着火,阿多趴在暖烘烘的地上,舒服得直打呼噜。
  “奶奶,”柳笛转过来,看月光照在奶奶花白的头发上,“你今天吓坏了吧?”
  “没有,”奶奶拉好孙女的被子,缓缓地拍了拍她,像小时候给她讲故事一样轻柔地回答说,“阿多很勇敢呢。”
  这件事后柳笛彻底放了心,觉得谁都不会赶阿多走了,但是她不记得时间在偷偷地走。
  柳笛六岁的时候有了阿多,今年十六了,她变得漂亮,有个叫周涵的男孩子开始等着送她放学回家。
  十岁的阿多变得苍老,鼻头的颜色越来越浅,两只耳朵不会再在柳笛叫它的时候像个小雷达一样动来动去,因为它老得都聋了,听不见声音,嗅不到什么味道,只能抬着褶皱的眼皮看着柳笛。
  再后来,有的时候柳笛和周涵走在一起遇到阿多时蹲下摸摸它,阿多会因为辨不清柳笛的气息而大喊大叫。



  柳笛一言不发,蹲下去像之前一样捏了捏阿多的耳朵,阿多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一样,温顺地趴在柳笛脚边,摆出认错的姿态——像三岁的时候偷吃了鸡蛋,像五岁的时候踩坏了飞哥家的菜头。
  周涵不知道女孩为什么眼眶红红的,也跟着蹲下来,问:“怎么了?”
  柳笛说:“你捏捏它的耳朵,左边一下,右边两下。”
  周涵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紧接着阿多就爬了起来,似乎带着些困惑,但还是趴到了周涵脚边。
  柳笛一笑,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替阿多解释:“刚才没乱叫,它在害怕呢。听不到声音,闻不到气味,现在……阿多也看不见了。”
  阿多眼睛浑浊,直愣愣地盯着前面。
  “它感觉不到我了。”柳笛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小摸它耳朵就是左边一下,右边两下,所以它以为你是我呢。”
  男孩看着柳笛,看她叹了口气,抱着阿多的头揉阿多的肚子,那里的毛快掉光了,露出一条长长的疤,半晌后听见女孩仿佛自言自语:“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阿多离家出走了。
  柳笛早上上学前往阿多的饭盆里放了两条鲫鱼冻干,还是米莱寄过来的,等到下了晚课回来的时候发现鲫鱼还在。
  柳笛愣了愣,突然想起之前阿多不能进家门的时候她跟阿多四处闲逛的光景,想完觉得生气,本来都要出门了,又掉头回来踢了饭盆一脚:
  “还学会不要我了?走吧你,别回来找我了!”
  嘴里说着,但比谁都要着急。她跑到之前放羊的小山坡,夜里的山坡静悄悄的,有微弱的虫鸣高高低低地交杂在耳边;她又跑到给阿多洗澡的河边,河水波光粼粼,有月亮倒映在水中,像碎了的玉。
  她松了口气。
  月光如水,河岸被照得亮堂堂的。柳笛想起和奶奶共眠的那天晚上,月色也很温柔。奶奶说,你的太奶奶,也就是你爸爸的奶奶,也养狗。大黄狗厉害着呢,那个时候人们饿,它能给你抓好几只麻雀回来,但是后来,就有人打狗,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打狗就要把人抓起来。他们当着你太奶奶的面用棍子把大黄狗脑壳都敲碎了,狗躺下,你太奶奶当时也站不住了。奶奶不怕狗的,奶奶怕的是跟狗分离。
  柳笛收回思绪,吸了吸鼻子,走上前去,坐在周涵旁边。
  男生摸了摸趴在脚边闭着眼睛的阿多:“我去二舅家回来,路过小河看见它在这儿来回走,我觉得你不可能这么晚还放阿多出来玩,后来想起书里说,老狗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会偷偷跑掉。”
  柳笛抱着膝盖看着阿多,问:“它最后难受吗?”
  “喘了几下——”
  “好了,别说了,”柳笛打断他,不知道为什么,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飞哥给她捞阿多的那个场景,她突然任性起来,“我又不想知道了。”
  周涵问:“你要跟他告個别吗?”
  “我告诉它一声吧。”
  柳笛抱过已经没有呼吸的阿多,捏它已经变成灰色的耳朵,左边一下,右边两下。
  “阿多,我没小狗了。”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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