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原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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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中午下班回家,妻子早已准备好了午饭。走过饭厅,里面突然飘出一种特有的味道,一种肉香与菜香相互融合的味道:“哇,真香!”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五花猪肉炒菜椒。
  没错,就是这种味道,五花猪肉炒菜椒的味道。这味道,多么熟悉,让我想起了原哥,想起了自己大学毕业在某镇中学任教时给师生们煮饭炒菜的原哥。
  那年秋季,我刚刚分配到学校时,由于初出校门,生活上很多东西难以自理,自己又懒得煮饭炒菜,只好在学校开饭,并在学校厨房就餐。那时,每天下午上完语文课,我便和学校几位青年教师一起相约打篮球,打完篮球已是傍晚,常常很迟才吃晚饭,吃饭时饭菜都凉了。每次到厨房吃饭,住在厨房侧边的原哥便帮我端出饭菜,边端边嗔怪说:“温鹏老师(他长期习惯这样称呼我),你呀就只记得打篮球,不记得吃饭,饭菜都凉了。”秋天还好,到了冬天,饭菜凉得更快,常常是打完篮球回来时,饭菜凉得像放进冰箱里一样。原哥只好将饭菜重新放在铁锅里蒸热,再端出来让我吃。那时,原哥给我们常做的菜式是五花猪肉炒菜椒,五花猪肉切得薄薄的,肥瘦相间,而且炒得有点儿焦,有点儿油,菜椒青青的,泛着油光,香气直钻鼻子,让人食欲大增,心里顿时溢满了幸福。吃着原哥为我蒸热的饭菜,我心里热乎乎的,突然让我想起远在乡下辛勤劳作、经常为我煮饭炒菜的父亲,只是我的父亲不会做这个五花猪肉炒菜椒的菜式。
  由于经常打篮球,天冷,不按时吃饭,我不幸得了肠胃炎,弄得自己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因而很多菜式都不合胃口。原哥对我说,你这人文文弱弱的,平时又喜欢吃五花猪肉炒菜椒,五花肉吃多了油腻,菜椒吃多了寒凉,对肠胃不好,我帮你调节一下菜式,以后给你多做些瘦肉炒花菜吧。另外,我适当给你添些汤水,泡个蛋花,润润肠胃,身体会好起来的。在原哥的悉心照料下,我的身體慢慢恢复了健康,胃口也渐渐好了起来,工作起来浑身是劲儿。这时,原哥又为我做起了五花猪肉炒菜椒这个菜式,让身体渐渐好起来的我,再次享受到这种独特的美味。
  那时,原哥已五十出头了,身材矮小,黑黑瘦瘦,不修边幅,平时蒸饭煮菜只穿短裤、背心,背上搭条汗巾,背心和汗巾汗渍渍的,散发出浓烈的汗烟味儿,加上浑身乌亮油腻,沾满烟屑,一看便知是个烧火做饭的人。原哥是讲黎话(雷州话)的,讲白话(粤语)总是带黎音,每每说话总让人发笑,加上一开口说话,便露出满嘴黄牙,大概是长年抽大碌竹(水烟筒)所致吧。原哥还爱喝酒,一日三餐不缺酒,人未走近,就先闻到他的酒气。因此,在师生们眼中,原哥形象不是很雅,但他为人诚恳,做事认真,手脚勤快,厨房里里外外的活儿让他打理得井井有序,颇受师生敬佩。原哥是学校的炊事班班长,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厨官,手下有几个妇人(都是教师家属)供他使唤,职务虽小,也算是一介芝麻绿豆官。但原哥不好的地方就是脾气有点儿急,骂起人来从不给人家面子,原哥手下那些教师家属都有点儿怕他。老师家属家务事多,烧火蒸饭有时迟迟未到,原哥就不客气地批评说:“你想做完家务再来做工是不是?”哪个妇人手脚慢,动作不利索,原哥就数落她:“你这样做,敲钟下课了,老师学生都没有饭吃的。”如此这般,妇人只好默默做工,从不敢回敬他。那些妇人在家里可以随意臭骂丈夫、孩子,但在原哥面前,是不敢哼声的。不过,原哥骂完后,又笑呵呵地跟她们搭讪,和和气气的,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在学校蒸饭的学生大多来自农村,也许农村学生家境贫困,饭菜缺乏油水,容易挨饿,不少班级轮值扛饭分菜的学生未到下课时间就早早守候在学校厨房门口,以便早点儿扛饭端菜回宿舍,弄得厨房挨挨挤挤,炊事员干活儿碍手碍脚。原哥将身上的汗巾一挥,毫不客气地骂起来:“去去去!等下课时间再来扛饭就饿死了吗?”嘴硬的学生就回应:“真的要饿死了,原哥,求求你,让我们扛饭菜回去吧。”原哥还是比较讲原则的,不到下课时间绝不会让学生扛饭菜,学生只好磨磨蹭蹭,在厨房门口周围来回走动。原哥于心不忍,下课铃声一响,马上将厨房门打开,于是学生便一窝蜂地挤进去,像鸭仔落田一般,争先恐后地到大蒸笼里捡饭盒,霎时间饭盒碰撞声、学生吵闹声汇成一片,那场面甚是壮观。原哥见到这情况就笑了,心疼地说:“大家慢点儿,慢点儿啊,不要急。嘿,看样子你们真的是要饿死了。”
  原哥虽说五十好几的人了,可仍然是光棍一条。其实,原哥本来是有妻室的,只是因家庭出身问题,人又穷,老婆留不住,带着孩子跟别的男人生活去了,撇下他孤单单一人。据说后来不断有人给原哥做媒、牵线,介绍的多是贵州、广西、越南等外地妇女,有的还带着小孩儿呢。每次原哥都是好鱼好肉招待她们,那些妇女实在可恶,跟原哥生活了几天后,就偷偷溜走了,就是养不熟,每次原哥少不了要被媒婆和妇人“斩”去千百元才罢休。原哥为此闷闷不乐,只好一日三餐喝酒,以酒为乐,浑身充满酒气。有一次,原哥又被媒婆和妇人“斩”去几千元,我为原哥忿忿不平,说:“原哥,要不要我帮你报警,将媒婆和妇人抓起来坐几日牢,看她们还敢到处行骗不?”原哥摆摆手说:“算了,我都习惯了,人家过日子也不容易,拖儿带女的,就当是我为她们施舍,做点儿好事吧。”原哥一脸无奈,说完便咕噜咕噜地抽起大碌竹来。站在一旁的我只好默默地为他叹息,一阵浓烈的酒气从原哥身上直冲鼻子,看得出,原哥又为这事喝了不少酒。
  原哥这人也挺慷慨的,平时肯周济他人,看见别人缺吃少用,就主动送上去,或者遇到人家来借钱借物时,原哥从无二话,说:“嘿,拿去!我还有呢。”有时,学校免不了这样或那样的捐款,从来不缺原哥的份儿。有一年,学校召开教职工例会,向灾区人民捐款,于是,大家你20元我30元地捐了,等到原哥捐时,他一下子拿出300元捐上去,让在座的领导、教师连连瞪眼乍舌。要知道,那时候的300元可相当于现在的3000元或更多了。有同事说:“原哥,你什么时候发了?”原哥说:“什么发不发的?人家都饿死了,我们不可以节省一下,多捐些钱给人家吗?”原哥的话,顿时引来教师们的阵阵掌声。
  有一年九月,原哥到龄退休了。当时,学校想留他继续在校干活儿,但原哥不肯,想回农村老家,叶落归根嘛。他来时只身而来,而现在又只身离去,甚是孤单。那天,原哥叫来一辆小四轮车,把一些简陋的家什搬上车。其时正逢星期天,师生们大多不在校,只有几位老师、学生在场,见证原哥的离别。原哥孤零零地坐在车上,不断挥手向大家道别,伛偻的身躯显得更加矮小。待车开动时,原哥便朝着熟悉的老师、学生和校园深情望一眼,暗淡的眼睛流下几滴混浊的泪水……
  这是我原学校一位要好的同事告诉我的,那天原哥离校时,他刚好在场。
  那时,我已调到别镇一间中学任教,离原学校较远,关于原哥的情况就不大清楚了。再后来,我又调到现在的新闻单位,对原哥的情况就更不清楚了。前两年,遇到一位原先的同事,我突然问起原哥的情况,同事说,原哥已离开人世好几年了。我一听,心里一颤,情绪不免低落起来。我说,原哥是怎么“走”的?同事说,听说是喝酒过量“走”的,原哥身体本来就不好,无依无靠,孤零零的,加上又成天喝酒,所以喝着喝着就“走”了,挺可怜的。
  我默默为原哥叹息。曾经有一次,我因为有事要到学校办理,顺便想看下原哥,想再吃一次他为我做的五花猪肉炒菜椒。但那天他刚好外出,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有些遗憾,但遗憾之余,心里还是感到暖和的。
  原哥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员,普通得让你有时记不起他,但当他走进你的生活时,你脑海中就很难忘记他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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