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弘:那个时候最大的感受就是无常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200909072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尽管得到有效控制的新冠肺炎疫情已经不是当下最大的话题点,全民都奔忙于复工后各自的生活里,身为武汉人的演员袁弘谈到这场持续数月的“战斗”仍会陷入沉思。气氛随着他的讲述自然而然变得沉重,“对于我们武汉人来说,可能不是一个很快能过去的事情。”
  袁弘的一位发小在北京工作,身在武汉的父母不幸感染,初期排不到医院的病床只能在家隔离,没有口罩。另一位在武汉的发小听说后,主动去送口罩。因为双方都觉得自己有症状,隔着小区门口,远远地打个招呼,口罩放在地上,谁也不凑近。北京发小在电话里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谢谢了。”武汉发小特别自然地接了一句:“说这些干嘛,明年过年如果哥几个都在的话,一起喝酒。”
  外人很难感受到这句话里有“可能死亡”的含义。袁弘说,如今给朋友们讲这个故事想想都可笑,但在当时,每天一睁眼就是坏消息,每天都能听到谁家里有人病倒了,那种玩笑话绝对是基于现状的下意识反应。
  “最大的感受就是,以前不会觉得‘无常’这两个字有什么,都觉得是哲学层面的事,好像自己也感受不到,那个时候就感觉到无常。”

“我们只是想做这个事”


  2019年12月23日,袁弘和妻子张歆艺带着儿子去休息度假。此前他们就决定接下来的1、2月份不接工作,好好放个长假出去玩一圈。1月上旬,零星的关于“肺炎”的新闻报道开始出现,谁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
  事态越发严重,袁弘开始从手机里看到铺天盖地的消息。原本和发小们约定好要在武汉吃年夜饭,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这场饭局变成了视频见面会。分散在新西兰、北京、武汉等地的朋友们全部连线,以家庭为单位,在视频里互相拜年鼓励。
  在外回不来,袁弘只能每天抱着手机查看一些跟武汉相关的信息。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活在手机里。不管是新闻资讯、民间信息,或是各种物资信息,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里面。妻子跟他说话,他才能切换到现实,对一切都觉得恍惚。
  张歆艺很早之前就跟韩红基金会有联络,当韩红开始组织关于疫情的募捐时,他们马上联系了捐款。随着加入进来的艺人越来越多,为了更高效地运转,大家很快就讨论了分工。袁弘和张歆艺分在了国内采购组,他们也在韩红基金会公布的第一批捐赠人之中。
  除此之外,袁弘还加入了一个叫作“野路子突擊队”的自发组织,在疫情期间募集资金采购物资,并通过“云豹突击队”和“123救援队”输送到武汉各大医院。队长冯佳是一位设计师,团队里的人来自各行各业,全部义务付出,袁弘称他们为队友。因为是民间组织,不需要走太多流程,野路子的基本模式就是在朋友圈募捐,找认识的人帮忙,有人愿意出钱购买物资,再找渠道送进武汉医院。大家都希望把物资送到最急需的地方,袁弘打听了一圈发现,哪里都急需。家里一位姐姐在武汉一家妇幼医院工作,那里也是告急状态。
  “以野路子的名义大家一起做一些事情,”这种出于自愿的主动让袁弘一度感到自豪。因为是武汉人,袁弘心情不一样,出钱出力之外,他更有一份急迫。他管野路子叫“民间急救组织”,所有组织里的人都是凭信任做事。每天大家都有两方面的信息需要处理:从武汉的亲朋好友处得知哪家医院需要东西,从外部咨询查证哪里可以弄到这些对应的物资。口罩、护目镜、防护服的各种型号,因为紧缺而价格攀升的医疗物资,还有海外的物资信息,袁弘以前不懂这些,但在那段时间,他的脑子里都基本有了概念,他说自己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会和医疗行业走得如此近。
  因为加入了组织,他才发现募捐原来不难,最难的是如何买到物资并送进去。没有渠道,医生护士们就收不到,收不到就只能眼看着他们穿着雨衣套着塑料袋去面对病毒。袁弘回忆,当时和队友们最大的心理安慰就是来自各个医院的收到物资的反馈,这让所有人有很大的成就感。
  演员张双利和袁弘合作过一部戏,每当买完一批物资钱不够的时候,他就捐款,一次又一次。袁弘说,您捐的够多了,我们还会在其他方面筹集的。张双利总说,没事,“袁弘你有任何需求,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就和我说。”袁弘告诉他这个组织是自发的,不会有人名公示和发票等等,大多数人都是无名英雄。除了张双利,彭于晏、华晨宇、吴奇隆、刘诗诗、陈赫等艺人也都捐了款,所有人都说没关系,“我们只是想做这个事。”
“野路子”的队友们在一件防护服上签名。图/受访者提供

  采访这天,袁弘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了三张纸。他把每个联络他参与进野路子的人都记在了纸上,有演艺圈的朋友,有他曾经捐助过的公益组织。每个人或组织的捐款他算出总数,用圆珠笔工整地誊写在纸上。在野路子的任务完成后,他将这三张纸拍照发了条朋友圈,但纸他一直舍不得扔。

天也蒙蒙亮了


  袁弘在那个时期最大程度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很多时候,除了转发各种信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大密度的信息一度裹挟着每一个人,真真假假,担忧之外则是迷茫;但只要野路子的物资又成功抵达了某个医院,心情又会再次振奋、鼓舞。大家的情绪在两极间反复,撑到了好消息接踵而至。
  据袁弘描述,野路子从一开始参与救助,一直到中国疫情得到有效控制还在工作。4月8日,武汉解封,其他一些地方仍然存在物资缺乏的情况,野路子继续惠及各地。近期安徽洪灾,袁弘也参与进去和大家搞了一批救援用具比如救生衣、皮艇等,由老伙伴云豹突击队送进去了。   袁弘很感谢妻子张歆艺。疫情期间,他整个人时常处于低迷状态,每天抱着手机低着头,内心挣扎又矛盾。家里的事都是妻子在管,阿姨不在身边,孩子还小,都是自己带。朋友们都劝他轻松一点,但他做不到,实在是轻松不起来。他一度很畏惧看手机,生怕又看到哪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婶婶伯伯生病了,但又害怕错过任何一条消息。“不来消息你心慌,来消息你又难受。”因为是公众人物,袁弘每天都会收到武汉众多亲戚朋友的求助信息,而他自己也感受到了巨大的无助。
  一位朋友在国外,以前别人问他们是中国哪里人,大家都说北京上海,老外还说怎么遇到的中国人都是北京上海的,他们会说那你知道武汉是哪里吗?老外不知道。那段时间全球开始关注武汉,老外问他是哪里人,他都直接说自己是武汉人。
  另一位朋友的朋友原本在孩子断奶后出国旅行给自己放个假,走了之后疫情暴发,到现在都无法回国。近半年一直是爸爸带着几个月大的幼子,妈妈漂流在外。如今当作玩笑话来讲的故事,在当时远远跟玩笑挂不上钩。每一个当事人都切身感受到了疫情给生活带来的巨大影响,或是变化,或是变故。
  袁弘的远房哥哥在最前线,也是最早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一批人。他们目睹了定点隔离医院的建立,目睹了病人数量暴增、无力收治等最初的混乱情形,也目睹了情况一点点好转,到最后武汉逐渐清零解封。每两三天,袁弘会问一下前线的情况,那些棘手的、艰难的,他都基本了解了。
  不只袁弘自己,他身边的很多朋友都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人深入一线拍摄纪录片,有人扔下国外的生意回國扎进各种厂子找物资,有人去当志愿者,有人出钱又出力。
  袁弘从焦灼无助的情绪中得到一些缓解大概是4月份。看到疫情控制住了,他才稍微放心一点。但因为是武汉身份证,买不了机票高铁,住不了酒店,“去哪里大家都如临大敌。”
  袁弘以前自认为是个很难流眼泪的人,但在当时,看到一个新闻他动不动就会鼻酸流泪,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觉得作为武汉人,这个事挺伤的。”在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袁弘明显感到自己变得很节省、很计较,以前想买一个东西立马就买了,那时候就会想一想,这个钱数在脑子里会立马换算成口罩、物资,然后舍不得花。
  如今和妻子张歆艺聊天,会经常聊到“珍惜”这个话题。经历了这场疫情,袁弘觉得眼前一些平时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能就是幸福,但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是多么奢侈。前段时间张歆艺在厦门工作,一家三口就当了几个月的厦门人,后来上海有工作,全家又到上海待着。
  野路子的许多参与者身在武汉,袁弘和他们还没见过面,感觉有点遗憾。前段时间,发起人冯佳到武汉和野路子的朋友们聚会,大家在一件防护服上签了名。袁弘在微信群里找到这张照片给我看,冯佳把这件防护服带到了北京,等着他补一个签名。
  前不久,那个父母感染被送口罩的发小在长沙工作,袁弘正好也在长沙。那场推迟了大半年的年夜饭终于在长沙吃上了,俩人从下午6点聊到凌晨4点,泪流满面,抬头看,天也蒙蒙亮了。

获奖理由


  作为土生土长的武汉人,演员袁弘在疫情时期除捐款外,主动参与到物资采购、与各方联络的工作中,积极传播转发疫情相关资讯、持续发声。除了加入韩红基金会,他还加入了民间组织“野路子突击队”,和众多自愿的、无名的队友一起竭尽所能地为抗疫作出贡献,原本对医疗知识一无所知的他,如今对各类防护物品的认识精确到了型号。家乡经历磨难,他也跟着经历了一场对于生命的凝视与反思。
其他文献
梅耶的新书《人生由我》在中国出版后,她和她的家族再一次成为人们惊叹的对象。她的大儿子埃隆·马斯克早已在商界因为冒险精神而备受推崇,成为越来越多创新者的精神偶像。  老实说,我对梅耶有很多想象。她的整个家族成员都是企业家,都成功创办了企业,尤其是埃隆·马斯克。马斯克在接受采访时,多次提到“火星计划”,他的商业计划看似疯狂,但每一步都做了严密的规划,直至实现。  这像极了马斯克家族的作风。从马斯克的外
曾春亮被捕现场。图/央视新闻  两次因盗窃入狱,15年漫长监狱生活后,刑满释放,他没有了家,连个房子都没剩下。找工作每失败一次,他与世界的隔阂更深一层,直到举起锤子与刀,打破别人家的安宁,也让自己的后半生无路可逃。这是江西乐安身背三命的嫌犯曾春亮的故事。  2020年5月刑满释放后,曾春亮回到老家江西省乐安县,出狱不足3个月,再次犯案。8月8日,曾春亮潜入乐安县山砀镇一居民家中,杀死两位老人、锤伤
旅游业或许不能解决这里的一切问题,但的确有好的一面:他们以前捕猎鲸鲨,现在则保护鲸鲨——至少不再动刀子。1  鲸鲨之旅让我从内格罗斯岛的杜马盖地出发,横穿海峡,来到十公里外的里洛安码头。  这里的海水是蓝绿色的,清澈见底。走在上岸的石桥上,能看到趴在海底岩石上的红色海星。码头很小,很晒,没人愿意在此逗留。从这里往北二十多公里才是鲸鲨出没的奥斯洛布,我可以随便搭一辆沿海岸线往北开的大巴。不过,从码头
近日,英國首相约翰逊宣布,2021年皇家海军的“伊丽莎白女王”号航母将在地中海、印度洋和东亚开展活动,此前英国国防大臣等也曾提及将向亚太地区派遣航母。英国《泰晤士报》报道称,英军还制定了在远东设立“伊丽莎白女王”号航母战斗群基地的计划,并且长期向南海派遣舰船,支持所谓“自由航行任务”。  英国航母基地有可能选定在日本的某个军用基地,以支持在亚洲的长期部署。“伊丽莎白女王号”航母战斗群的舰艇、飞机也
美国F15鹰式战斗机  近日,美国航空界有传言说,美国空军正在评估采购F-15X。这是已有45年历史的F-15“鹰”式战机的最新升级型号。文章称,五角大楼准备向国会提交采购F-15X战机的预算案,并且计划与波音公司签订采购合同。如果这项采购成功推进,那么F-15X可能成为美国空军自2001年以来采购的首款新式非隐形战斗机。  然而美国空军方面的消息显然对这个采购并不认可,空军部长希瑟·威尔逊早前就
在人间,有悲有喜,有欢笑就有泪水,有苦难也有甜蜜。  他们就在我们身边,就在路旁、在街角,来自旅途,在不经意的一瞥之间。  他们低头不语,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是你、是我。  静默的矗立,无忧的少年,迷惘的青春,困惑的中年,孤寂的老年……  挣扎、抵抗、压力、抑制、喜悦、承受、伤悲、孤独、无奈……  我们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演绎着人世间曲折的故事,在漫漫的人生道路上历尽坎坷,每天都在与形形色色的
4月12日,船舶在武汉阳逻港区水域行驶。武汉长江中游航运中心核心港阳逻港正在加紧装载作业 图/肖艺九  自武汉华南海鲜市场封锁后,陈翰祥(化名)把自己关在家里,直到第三天上午11点,他才决定出门囤些物资。当时,有朋友发给他照片——一片空荡荡的超市货架。  新冠疫情暴发后,他已经买了一些食物,但只能维持两三天。尽管就住在华南海鲜市场隔壁,但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戴上口罩和游泳镜,穿过铁路,跑到附近的新
图/受访者提供  三十而已,说得容易。提到村上春树29岁才写第一篇小说时,谁的语气里不是带着大器晚成的惋惜。在听一套知识付费课程就号称能摸清一个行当、学会一个技能的推崇快速入门而不再强调稳扎稳打的当下,很少有人像导演王圣志一样能够认清并愿意承认自己在干了半辈子的行业里依然业余得很。  40岁之前,听到别人叫王导,他心里不安,不敢接话,回答说,还是叫我名字吧,叫我王圣志。现在稍微好一点,人家叫王导,
【日】《日经BUSINESS》  9月25日  NHK放送文化研究所每五年一次的“国民生活时间调查”显示,日本人的夜间户外消费活动逐年减少,睡眠时间年年增加。如今,就算走在北海道、大阪的红灯区,也见不到多少出来喝酒、消费的日本人,反而這些地方的经济还需要访日外国游客来支撑。经营风俗夜店的A氏自2016年开始,要求员工学习中文。他说:“来应聘的日本员工很多,但是日本客人少得可怜。如果不努力增加中国客
人们总觉得活着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以为然。事实上,死亡从未离开太远,它与我们朝夕相处、寸步不离:在每一座生机勃勃的城市或村庄边缘,都会有至少一座死气沉沉的墓地。而墓园及其看守者的故事,似乎有一种神秘的魔力,不断吸引着戏剧、文学、艺术和电影等领域的作者。伊朗新晋导演阿利雷扎·哈塔米的处女作《遗忘诗行》也聚焦于此。  这是发生在智利的故事。一位即将退休的守墓人,有一种怪异的习惯,即用数字来为安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