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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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我们那里流行灯芯绒,好像一夜之间人人都以拥有一件灯芯绒衣服为荣,尤其是那些年轻女人,有件灯芯绒衣服的话,尾巴都会翘上天。
  我们那里叫葫芦镇,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再偏僻也不会影响人们对时尚的追求,城里流行什么衣服,总会流行到我们镇上,然后到我们湾里。只是等我们湾里也出现时,这场流行就像声势浩大的流感接近尾声了——这时城里又流行其他款式的衣服了。
  当灯芯绒刚刚出现在我们镇上时,我父亲给了母亲一个惊喜。
  父亲给母亲买的是一块荷红色的灯芯绒面料,六尺五寸,刚好够做一件衣服。这是父亲利用他冬天守湖之便,偷偷摸摸搞副业挣钱买回来的。至于父亲搞的什么副业,还有他那可能是因为搞副业扎得稀烂的手脚,母亲一点也不在意。她正处于一个女人生命之花怒放的年龄,似乎更在意这块面料。从父亲手里接过面料时,她两眼放光面色潮红,扯了二妈就去镇上。
  母亲到镇上是去找王拐子。
  王拐子是镇上的裁缝,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一只手有残疾,虽然快三十岁了还没成家,却是我们镇上的名人。年轻女人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也从不叫他王拐子,而是尊称王师傅。这不单是因为王拐子长得细皮嫩肉手艺好,女人们之所以记住他,是因为他的文艺气质。据说王拐子不但能用一只手吹笛子拉手风琴,最重要的是,他说过很多当时在我们镇上广为流传的名言。“女人穿对了衣服就是半个美人”就是他说的,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能跟他的职业有关系。这样的句子如果放到现在,小学生也许都能说出来,但在那个年代,却不是一般人说得出的——打个我们地方上粗俗的比喻,这样的话就像孔夫子的卵——文绉绉的。试想一下,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女人哪个不喜欢文绉绉的东西呢?不愿自己是个美人呢?哪怕半个也不错呀。所以,同是一个缝纫社,其他几个裁缝案前总是冷冷清清,王拐子的案前却成了女人扎堆的地方。当然,这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手艺好。王拐子有一只白皙、修长、灵巧的手,这样一只比女人还秀气的手,是没有理由手艺不好的。
  在我们镇上,能到王拐子那里做一件衣服是极其荣耀的事。可以说,我母亲直到二十六岁才有此荣耀。
  尽管母亲那时已是两个孩子的妈,一年到头还有那么繁重的活干,但一点也没影响她的好身材;相反,生育跟劳动反而让她出脱得更富有健康成熟女人的魅力。当母亲出现在王拐子案前时,王拐子拿剪刀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立马放下手上的剪刀,给母亲量尺寸,那动作显然是有些慌乱的。
  可以说,王拐子在做我母亲这件灯芯绒上是下了功夫的。那是一件对襟低领束腰的旧式夹衣,电影《林家铺子》中林月穿的就是那个款式,说得具体点就是民国时期的女生装。这样的衣服配上黑白裙子确实好看。不知道王拐子为什么会给母亲做一件这样的夹衣,按说母亲也不像民国时期的清纯女生了,也可能是母亲自己的主意,因为电影《林家铺子》刚刚放映不久,她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是个追星族。总之,这件衣服穿在母亲身上,简直绝了。母亲去取衣服的那天没有叫二妈,她是一个人去的。试衣的那一刻,连王拐子都激动不已,不停地说,妹子,你好衣架子,好衣架子……母亲又一次脸色潮红,匆匆付了工钱就穿了新衣回来。
  这是王拐子做得非常成功的一件衣服。也许他后来又做过十件、百件,但肯定没有一件能和母亲这件相比。这件衣服之所以做得如此成功,除了母亲是好衣架子外,跟王拐子的精工细作密不可分。据他自己说,那些针脚细密的琵琶扣都是他一针一线亲手做的,这活儿一般都是给学徒做的。当然,衣服做得再好王拐子也没有额外收入,缝纫社是集体的。
  母亲哼着小曲儿,迈着轻盈的步子,像小姑娘一样欢快地回家。三月的原野,菜花耀金,豆花吐艳,扑面而来的是春天泥土刚刚苏醒散发出的芳香。母亲沿着一条小河回家,河水碧波不兴,简直就像一面纤尘不染的蓝色镜子,母亲多次不由自主停下来,以水为镜,顾盼自怜。
  快进村子时,母亲远远看到了刘七,吓了一跳,不得不闪进林子里把新衣服换下来。刘七是刘剃头的独子,二十大几了还没处对象,平时倒是正常不过,只是每到桃花开时要发一回病,看见年轻女孩就两眼发直嘴角流涎,大喊花姑娘,不要命地追赶。从桃花初绽到凋谢的那二十来天里,我们湾里的女孩都只能躲在家里。不过刘七一直惧怕我母亲。有一年桃花刚打苞的时候,在田里干活的刘七好像嗅到了什么气息,突然亢奋起来,口里喊着花姑娘,猛地将地主水牛婆的女儿荷香扑在红花草里,双手伸进荷香的衣服里乱摸。就在这紧要关头,在不远处干活的母亲和几个女人飞脚赶来,把刘七掀翻,一顿乱打抢下荷香。这时水牛婆也闻讯赶到,见女儿衣不蔽体坐在田里大哭,拿起一根扁担就朝刘七砍去。水牛婆力气大,坐在田里大口喘气的刘七两个门牙应声而落。当晚刘剃头到处找水牛婆。水牛婆其实就在家里,她吓得不敢开门,从门缝里看到刘剃头手里锋利的剃刀,只好捉了家中一只生蛋鸡婆扔给刘剃头,算是了难。
  刘七虽然记得母亲群殴他的事,但他一点也不记仇,看到母亲嘴巴总是像抹了蜜,左一声嫂嫂,右一声嫂嫂喊不停。因为被水牛婆打掉了两颗门牙,刘七嘴巴再也关不住风,说话吐词模糊,也给他的面目增添了几分狰狞。今年的桃花刚谢,刘七的病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见母亲走来,刘七老远就喊,嫂嫂,嫂嫂,你新衣服真漂亮!母亲大吃一惊,没想到刘七的眼睛这样毒。她故作镇定说,是不是漂亮啊?快回去要你爹也做一件!母亲虽然打过刘七,也知道他过了发病期,但在这无人的地方多少还是有点畏惧。嫂嫂,嫂嫂,新衣服能不能再穿给我看看啊?刘七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母亲。看什么看啊,好狗别挡道,给老娘死开些!母亲不想跟他磨蹭,呵斥一声后就大步甩开了他。刘七还在后头冲母亲喊,嫂嫂,嫂嫂,新衣服,新衣服,真漂亮,真漂亮!
  那天晚上,我家成了女儿国,湾里的女人都来看母亲的灯芯绒衣服。
  我们湾里就四十多户人家,平时母鸡跛了一只脚都会成为新闻,何况是有人做了一件时尚新衣?母亲在一拨接一拨的来访者中,不胜其烦地展示她的新衣。这是一件多么漂亮的灯芯绒夹衣啊!在一屋子几乎只有蓝灰两种色调的女人们的衣服中,这件荷红色的灯芯绒是那么光彩夺目,就像暗夜里闪烁着宝光的明珠。它弹滑柔软,纬纱与经纱交织构成有规律的浮纬,绒条清晰圆润,光泽柔和、均匀、厚实,抚摸它简直就像抚摸在婴儿的肌肤上。这可是我们湾里的第一件灯芯绒衣服,就是镇上也还看不到几件啊!女人们都睁大羡慕的眼睛,发出由衷的感叹。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新衣,除了水牛婆穿了不敢恭维,谁穿谁好看。真是应了王拐子那句名言:女人穿对了衣服就是半个美人。可不是吗?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三分人材七分打扮呢。很多人试了又试,都巴不得这件衣服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哪怕是一小会儿。但她们最后都还是依依不舍地脱下来,再把自己宽松肥大甚至还有补丁的衣服穿回去。她们除了羡慕,还有嫉妒恨。
  夜深人静,母亲把她的灯芯绒衣服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口娘家陪嫁过来的樟木箱里,从那一刻起,这件灯芯绒衣服无疑是她的镇箱之宝了。那天晚上,母亲做的梦美好得就像一朵六月里盛放的荷花:她梦见自己穿上了这件衣服赶集,一路上都是羡慕的眼光;她梦见穿了新衣的她回娘家,娘家那边的女人们一个个啧啧称赞。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难得几天闲,也只有这样的日子才有机会穿一次新衣,平时顶多只能在家里试试罢了,哪怕是下雨天,身子来了好事不能出工,在家穿上了,被人看见也会招来闲话,这漂亮的新衣跟平时穿的衣服落差实在太大了。再说,也没有谁会在家里偷偷穿新衣。新衣是要穿给大家看的,就好比美需要分享才更有价值一样。
  那几天,母亲吃过晚饭后,把手脚洗干净,都要打开樟木箱,穿上她的灯芯绒,然后拿出家里那面小圆镜左照右照(那时根本没有穿衣镜),然后叫来大姐问,妈妈好看吗?好看!大姐如实回答。是衣服漂亮还是妈妈漂亮?妈妈漂亮,穿了新衣更漂亮。母亲好像怀疑大姐的话,又把才五岁的二姐叫过去问一遍,二姐的回答当然跟大姐的一模一样。的确,母亲从来没有那样好看过,在一豆油灯的衬映下,她双眸熠熠生辉,面庞端庄白皙,两条乌溜溜的麻花辫子垂在荷红色灯芯绒背后,更显体态婀娜,简直就像民国时期的小家碧玉。
  母亲在心里默念一个个日子的到来,那就是赶集的日子,走亲戚的日子,过节的日子,她好穿上一回灯芯绒。没想到,第一次穿灯芯绒的并不是母亲,而是我二妈。
  二妈跟母亲差不多年纪,是我们湾里少数读过小学的女人。因为有文化,就当了队里的卫生员,一年里帮赤脚医生发几次药。她身材苗条,脸上虽然有几颗雀斑,但并不难看。二妈平时很少言语,脸上也看不到什么笑容,跟母亲这个叔伯妯娌关系也一般。那天晚上,二妈突然到我家串门,手里还提着几个鸡蛋,说是送给侄女吃的。二妈的突然造访让母亲很是吃惊,因为二妈家境一点都不好,平时一个鸡蛋也舍不得给孩子吃,也很少到我家来串门,今天这样大方,肯定是有事相求。妹子,你这是做什么呀,一家人还这样客气,是不是有什么事?二妈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说,没……没什么事,这几天鸡听话,多生了几个蛋,吃不完哩。母亲知道二妈肯定是有事,她是脸皮薄,一时难以启齿,就开导她。妹子你真没事?有事就说?只要我帮得到的。二妈的脸更红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嫂子……我是有事,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我们姐妹,有什么不好意思啰,快说嘛。母亲颇感意外,同时也有受宠若惊之感,因为二妈平时从没求过她。嫂子……娘屋里妹子明天出嫁,我是一件穿得出手的衣服都没哩。妹子你要借我的灯芯绒啊?可以啊!母亲愣了一下就答应了。二妈金口难开,哪有不答应的。母亲赶紧从樟木箱里拿出灯芯绒夹衣,还问二妈要不要裤子。母亲的娘家相比二妈娘家条件要好,有过一条裤子陪嫁,平时舍不得穿,五六年过去,现在还有半成新。二妈说只借上衣,她还有一条卡其布裤子。
  当二妈又一次穿上这件荷红色灯芯绒夹衣时,也可能跟她刚才的紧张有关,脸上红扑扑的,那几颗雀斑也隐约不见了。
  “妹子真素利哟!”母亲在边上不停地夸奖。
  几天后,二妈穿着那件荷红灯芯绒夹衣喜滋滋归来,还衣服时,又捎来了几个鸡蛋。
  但这次母亲说什么也没有要。
  母亲的灯芯绒衣服自二妈借过后,从此就借开了。
  我们湾里有个很有意思的风气,就是喜欢借东西,这也许是那个年代特有的风气。做饭时揭开米缸,发现没米了,就叫孩子端个盆子去邻家借米;锅子烧红了发现没油,马上停止往灶膛放柴,急忙去借油。后生伢看人家(相亲)通常会借鞋子、借帽子。借得最频繁的是秤、扁担、锄头和粪桶这些日常用具。借东西简直就是一种日常活动,再正常不过。也有个别贪小便宜的人,借了东西故意不还想占为己有以致结怨的。为了减少这些不愉快的事发生,我们湾里家家户户能写上字的日常用具上都用油漆写了“张富贵、彭狗才、胡老八”这样的名字;有的还写“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后面两句“借了不还,全家死光”省略不写,把后面这两句也写上的话,这户人家的东西就无人敢借了。到了东西没人借的地步,这户人家就会被咒为绝户,为大家所不齿,也会遇到很多麻烦,除非他家万事不求人,一生一世不找别人借东西。但哪有万事不求人的人家?俗话说,皇帝有金锹银锹,死了还要跟老百姓借把铁锹。
  第二个来借母亲衣服的是王拐子。
  镇上到我们家十几里,那时候没有单车,王拐子是走路来的。
  这个单薄、白净,只有一只好手的裁缝师傅的突然到来,让母亲大吃一惊。问明原因,母亲才松了口气。原来他是来借衣服做样子的,说有人想做件灯芯绒夹衣,女的跟母亲差不多高。王拐子的到来,让母亲有一种无以言说的荣耀,她又是泡茶又是端椅子,竟然忘了问他有没有吃饭。后来母亲说,那天王师傅肯定是没吃饭的——唉,怎么也得留他吃餐饭啊。王拐子只喝了一杯茶,就拿出一块旧布,包着那件衣服走了。
  王拐子的到来在我们湾里引起了很长时间的议论,有人说,他来借衣服是假,肯定是来看母亲的,他肯定没想到母亲有了俩孩子,小的都打得酱油了。母亲听到这样的议论,虽然嘴巴不停地骂别人嚼蛆,但内心还是很受用的,从她脸色泛红就看得出来。要知道,王拐子虽然有残疾,但他是吃国家粮的,是街上的人。
  但后来消息灵通人士很快证实,那天王拐子的确是来借母亲衣服做式样的。有人给这个老单身介绍了一个对象,人长得还好,不过跟我们一样也是种田的。看样子王拐子很满意,不然不会第二天就给女的做灯芯绒衣服。   第三个来借母亲衣服的是荷香。这样说其实有点不对,应该说是母亲主动借给她的。水牛婆是地主,尽管荷香爹死得早,但户口本上,荷香这地主女儿的身份是改也改不了的。加之家里条件差,荷香几次看人家都没成功。几个找上门的“五类分子”的儿子荷香又看不中,那些成分好的,哪怕眼睛长了萝卜花、脑壳上生了癞子也不找地主的女儿。
  这次媒婆给荷香介绍了一个相邻大队的小伙子,据说小伙子长相不错,就是家里穷得叮当响。水牛婆看了却很乐意,对媒人说再穷都不要紧,只要以后生出的儿子不是地主就行。看人家的这天,荷香正愁没一件像样的衣服,母亲就主动把灯芯绒送上门了。荷香本来就不难看,穿上灯芯绒夹衣立马显得青春动人。双方都非常满意,水牛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第二天水牛婆把洗了一水的衣服送还时,还端来一大碗发粑粑。
  母亲本就是个热心肠,灯芯绒三次成功的出借,使得她的热心更加高涨。母亲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件代表时尚的衣服是有生命的,就像一朵盛放的花,与其存放在樟木箱子里,不如开放在公众的视野里,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它的价值,散发出它美丽的芬芳。湾里哪个女人回娘家或走亲戚,只要母亲知道了,她都会拿了衣服跑到她们家里,问要不要穿上她的灯芯绒。母亲那诚恳的样子,会让对方深受感动,千恩万谢后赶紧接过衣服;但也有个别女人,可能是难为情,觉得自己不配穿这样的衣服,怎么也不要,这让母亲有些尴尬,之后是巨大的失落感,回家的路上,她会反复揣摩在哪里得罪过人家,对方是不是对她怀有成见。
  总之,母亲看到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比自己穿了还高兴,湾里人都知道母亲热衷于别人穿上她的灯芯绒,一旦有什么事,也会提前跟母亲打招呼。完事后,把衣服洗干净还来,顺便捎上一碗炒豌豆,几个鸡蛋,或者一碗发粑粑。
  在我们湾里那么多女人中间,母亲虽然谈不上默默无闻,但也并不怎么出众,但当她的灯芯绒借来借去,几乎成为公众的衣服时,她很快成了湾里的中心人物。灯芯绒拉近了母亲跟湾里女人的距离,也让她第一次体会了存在感。一到下雨天,我家总是坐了一堆女人,三个游鱼闹一塘,三个女人戏一房,这俗话说得太对了,她们爆发出的笑闹声把我家屋顶都掀得起来。
  二妈也跟母亲有话讲了,妯娌之间的关系好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平时有点傲气的队长老婆,在借过一回衣服后也跟母亲称姐道妹。母亲在那段时间好像回到了她的十八岁,天空是蓝天白云,梦里有了鸟语花香;她面泛春光,眼里漾荡着对这个世界的浓浓爱意;走路轻盈,不论出工还是做家务,总是哼着小调。媳妇姑娘家有什么事都喜欢找她唠唠,把她当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心大嫂。
  早稻快熟之际,我们湾里开了一次社员会议,会上,母亲被群众选为了保管员。
  我们生产队除了队长、会计、记工员,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就是保管员。仓库里放着全队一百五十多口人的口粮,还有种子、肥料、农具,唯一的钥匙就掌握在保管员手里。母亲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命感到太突然了,她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结结巴巴坚辞不受,因为她没有当过干部,怕肩负不了保管员的重任。在队里蹲点的蔡干部却不管那么多,他一脸严肃地说,杨素珍(母亲的名字)同志,你思想觉悟到哪里去了?你要知道,选你出来,是广大群员的意愿,是群众对你的高度信任!你不但要当好保管员,更要视队如家,保管好队里的一草一木!
  母亲被蔡干部一席话说得满脸通红,她没有再推辞,群众的信任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再说,母亲内心早盘算开了,“双抢”在即,保管员不用去泥一脚水一脚干活了。
  晚上回到家里,母亲兴奋得半夜不想睡,父亲笑着对母亲说,快睡吧,别老想什么群众意愿的,是灯芯绒给你带来了好运。
  转眼就是秋天,又是快穿灯芯绒的时候了。这天中午,母亲把在樟木箱底放了差不多两个月的灯芯绒拿出来洗了,晚上从打谷场收工回来,突然哎呀了一声——晾在竹竿上的衣服不见了!开始母亲以为记忆出现了错误,衣服压根儿没洗,或者洗了忘记晾出来,再或者……总之,排除一切假设或可能后,她的脸一下子白了。
  她的衣服被人偷了。
  这是我们湾里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它确实发生了。
  我们湾里民风淳朴,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家平时出工,门都不用上锁,入室盗窃的事闻所未闻,最大的失窃事件莫过于哪家丢失了一只鸡鸭而已。母亲灯芯绒衣服的丢失,在我们湾里,就像平静的水塘突然投进了一块巨石。
  母亲在角角落落又仔细找过一遍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哎呀,我的衣服不见了!”
  “哪个收错了我的衣服啊?”
  谁会收错呢?这是不可能的。母亲的灯芯绒整个湾里就一件,谁不知它的主人?母亲开始也不相信她的衣服会被人偷,顶多是谁恶作剧逗她。
  “哪个阴毒鬼收了我的衣服啊?”
  “再不拿出来,我要骂人了!”
  母亲的声音开始放大、传开,向众人传递一个真实的消息,那就是,她的灯芯绒衣服千真万确不见了。女人们一个个停下正在做的晚饭来到我家禾场上。
  “哎呀呀,好端端晾着怎么会不见了呢?”
  “是哪个收错了吧?”
  我家是单家独户,离最近的二妈家也隔着一个菜园还有一丘水田,谁会收错呢?根本不可能。
  “是不是王拐子又来借过,看到冇人在,在竹竿上收走了?”
  “眼睛里长豆豉了啊,下午我们都在村口出工,还看不到有人进湾?”
  “是不是被风刮走了?”
  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母亲似乎记得,衣服晾在竹篙上时的确刮过一阵风。但风不是很大,不足以把衣服吹落水塘,但为了求证这个猜测,找回她的衣服,母亲觉得有必要打捞一次。
  父亲立马行动,他不顾秋水的轻寒,脱得只剩下裤衩,手拿钉耙,先是在塘边挑水洗衣的跳板下面捞,继而扩大到整个水塘。父亲的举动把性躁的鲢鱼、杆鱼搅得满塘乱跳,但捞了半天,冻得直哆嗦的父亲依然一无所获,只好失望地收起钉耙。   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跟过去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也难怪,谁叫她的衣服被人偷走了呢?这件衣服可是她的脸面!残阳如血,从气急败坏的母亲嘴巴里飞出来的咒骂声也如秽血般喷射到四面八方。
  “哪个猪狗养的,咯样不要脸哪?”
  “剁八十八刀的,偷老娘的衣服去装尸啊?”
  母亲的骂声让湾里每个女人顿感不安。她们知道,在母亲眼里她们都成了嫌疑犯。这天下午,全队的人虽然在一起出工,但中途有回来喂奶的,有回来屙尿的。但她们很快又镇定下来,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只要自己没偷,怕什么呢?又不是骂自己!但证明自己的清白是非常必要的。晚上我们家里再次成了女儿国。除了刘剃头家没女人来,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不约而同来到我家。女人们叽叽喳喳,反复打听衣服晾在竹竿上的细节,谴责偷盗者的恶劣行径,不断陈述自己整个下午的行踪,对母亲灯芯绒衣服的丢失深表惋惜。
  而在母亲看来,偷她衣服的人明明就在眼前的女人中间(在她看来,男人是不会偷她衣服的),却还装作若无其事,还混在里面问长问短,来洗白自己,真是太可恶了。母亲越想越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们都这样说,那我的衣服是鬼偷了啊?这个鬼不在这个屋子里还会在哪里?你们说说看!”所有的女人都一时语塞,她们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个无声地离开。
  半夜,母亲还没睡着,这时有个女人敲门,这是湾里最爱捅娄子的人。她进来后也不坐,只跟母亲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偷衣服的人不是我二妈就是水牛婆。“那你说说,怎么会?”母亲平时很不喜欢这个爱挑是非的女人。女人神秘地告诉母亲,二妈下午送药去了足足两个小时,平时只一会儿;水牛婆回去屙了三次尿,没喝好多水,又出了那么多汗,哪有那么多尿?
  爱捅娄子的人走后,母亲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会相信这个女人的话,更不可能接受偷衣服的人是二妈和水牛婆,她跟二妈是妯娌,跟水牛婆关系也不赖。那么,是谁偷了她的衣服呢?
  第二天,母亲照样到打谷场出工,但她发现气氛明显不对,十来个女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大家都低头各忙各的,谁也不愿谈及母亲灯芯绒衣服被盗的事。母亲衣服的丢失是何等大事,在她的想象中,这事一定是第二天大家关注的焦点,她也希望在大家的议论中获得某个有价值的线索,至少也能在大家的关心下心里得到一点安慰吧。可是这些人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激起了母亲的无比愤慨。
  歇工时,再也沉不住气的母亲开骂了。
  “剁八十八刀的,真是良心被狗吃了!老子的衣服冇借你穿过啊!”
  “前世冇穿过衣服,光身子拱出来的啊!”
  “以为老娘不晓得你是哪个喽!”
  母亲骂得恣意刻薄,似有所指,仿佛对谁是窃者已了然于心,只是不点破罢了。当然,这只是她的攻心战。
  母亲的骂终于有了回应。爱捅娄子的女人昨晚离开我家后,一定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二妈和水牛婆家里,这是她捅娄子的一惯做法。
  “打鼓听声,听话听音,嫂子你是不是怀疑我啊?”二妈脸红通通地走过来。
  “我骂偷衣服的人,妹子你答什么白?”对于二妈的接腔,母亲一愣。
  二妈站定,双手叉腰,胸脯起伏,对着打谷场骂开了。
  “哪个吃了粪的,嘴巴乱喷屎尿哩,说老娘昨天下午回屋场不是送药,我通他妈啊!”
  “妹子你这是听了哪个乱嚼蛆?我可不敢怀疑你,我是骂那偷衣服装尸的!”
  “人瞎了眼,天冇瞎,烂舌根的,不得好死,有人怀疑起老娘了?”二妈越骂越起劲。她的骂比我母亲的更有水平,似乎骂得越毒辣越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没有一个人答腔。
  良久,坐在地上歇息的水牛婆终于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对众人说:“哪个射阴水的,怀疑我偷了衣服,不是来了大姨妈,老娘不得死了,一个下午愿去屙三次尿啊?哪个不信,老娘现在就给你们看看!”水牛婆说完哗地脱下裤子,胯部一大包草纸赫然在目。
  “我要是偷了衣服,不是哐血死的,就倒阴沟死哩!”要不是地主的身份,水牛婆的骂肯定不比任何女人逊色。
  母亲灯芯绒衣服被盗在我们湾里的确是一件大事。蔡干部很快就知道了。那天下雨出不了工,队长通知开会。蔡干部在会上讲了一通当前生产形势后,就讲到了我母亲衣服被偷一事。他很是气愤,强调这可能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说完,他宣布,家里有人的都不准离开会场,没人的跟他走,民兵紧急集合!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水牛婆吓得浑身发抖,以为要批斗她了。但蔡干部的眼光并没有停留在水牛婆身上,会场只留下刘七和一个民兵看守,蔡干部带领十几个民兵出去了。
  他们去干什么呢?
  很快就有了消息,蔡干部带领民兵在挨家挨户搜查灯芯绒衣服。天哪,会场立即像炸开了锅,人们都把愤怒的眼光投向母亲——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母亲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像一个闯下大祸的孩子。
  几个小时后,民兵们胜利归来,但并没有搜到母亲所期待的灯芯绒衣服。他们肩背手提了很多东西,都是生产队平时丢失的器物:撮箕、簸箕、木锨、打谷板、钉耙齿、梿枷等,最醒目的是一个水桶。当这些东西一一摆上台后,很多人都低下了头,他们平时顺手牵羊占集体小便宜或不小心把队里的东西遗忘在家里的“物证”全暴露于众。搜查出来的东西涉及到十二户人家,这些有关联的人,有的默不作声,有的情绪激动。本来平静下去的水牛婆吓得大汗淋漓,因为那个醒目的木桶就是从她家里搜出来的。她哇地一声哭起来,向众人诉说水桶是上次担水时忘在家里了,绝对不是偷的。但她的声音只像风中一个不响的屁,没有人听得到。会议的性质完全改变,跟这些器物有关的人统统被叫出来站成一排,水牛婆自然而然站到最中间。蔡干部满面怒色,抽娘日爹骂了一通粗话,把那只水桶挂在水牛婆脖子上。水牛婆走在最前面,那些有关联的人各拿了自家搜出来的物件跟在后面,这支肩扛手提各种农具的队伍在湾里滑稽地游行了一圈。   母亲没有想到,蔡干部会来一个大搜查,更没想到会导致一场批斗会。批斗会将母亲跟湾里一半人家的关系骤然降至冰点。这些人家从此再不理我家的人,包括二妈跟水牛婆。母亲在湾里靠灯芯绒衣服建立起来的存在感一下子荡然无存,她在女人们中间的话语权一夜间从棒槌变成了针尖儿。
  保管员的工作主要在打谷场上,相当于十来个晒谷人的头。谷子通常要晒好多天才干,晚上就露天堆放在打谷场上,上面盖上晒垫,收工时母亲每天要在谷堆上戳上灰印。我家里有个一尺来长的方形盒子,里面装的是白石灰,方形盒子往谷堆上盖一下,谷堆上就会出现一个清晰的石灰字“封”。早上揭开时,非得保管员先到场,看“封”字有没有动过。
  有一天,打谷场上的一堆谷“封”字完好,但谷子看上去少了——至少有好几担。打谷场谷子被偷的消息迅速传开,很多人都来到打谷场,人们很快发现“封”字是后来盖上去的。大家一时议论纷纷,群情激愤。有人说,这还用说?灰印又没在我们手里。那个说,这事儿可只有管灰印的才能说得清啊。母亲心里一沉,意识到人们都把怀疑的眼光投向她这个保管员了。队长和蔡干部都来了,他们看了又看,谷堆的确像少了谷子,他们虽然都不相信母亲会监守自盗,但这灰印是怎么回事呢?蔡干部要母亲快去把灰印找来对一对。母亲急急地回去拿灰印,却怎么也找不到了。灰印是保管员管的,平时放在自家屋里,怎么会不见了呢?如果灰印是后来盖的,那不是母亲盖的还会是谁?可她的确没有盖啊。现在灰印突然不见了,母亲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母亲空着两只手来到打谷场,她急得满头大汗,哭哭啼啼报告灰印不见了的消息。群众一下子像炸开了锅,先前因灯芯绒衣服事件被搜查过的人,一下子像找到了泄愤口,一个个骂骂咧咧的,强烈要求到我家搜查。蔡干部骂了母亲几句,和队长商量了一下,觉得也只有到我家里搜查一次,才能消除群众的怀疑。于是叫上所有在场群众浩浩荡荡都涌到我家。但在屋里屋外甚至猪屋杂屋都看过后,我家除了米缸中还有几十斤米,一粒谷子也没有。当然那个灰印盒子也没有。
  灰印的不翼而飞让蔡干部十分恼火,这是继灯芯绒衣服被盗之后,我们湾里出现的又一桩案件;而这是一桩涉及到集体财产被盗的案件,性质变了。蔡干部连夜叫来了公安人员,但几个公安调查来调查去搞了几天也一无所获。
  这天晚上又开群众大会,母亲哭哭啼啼如上刑场。蔡干部在会上黑着脸说,通过调查,这次事件是有人陷害杨素珍,这事儿跟杨素珍的灯芯绒衣服被盗后那次大搜查有很大联系,这是一次严重的打击报复行为!坏分子先是偷了灰印,故意把那堆谷子搞乱后再盖上灰印,造成谷子少了的假相!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狡猾的敌人不管藏得多深,我们也会把他揪出来!作为保管员,杨素珍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把灰印都弄丢了,这跟打仗把枪弄丢了是一个道理!这是坚决不能容忍的!经研究,我们决定扣杨素珍一个月的工分,撤销她的保管员职务!
  母亲回到家后又伤心地哭了一场。她伤心不是因为不能当保管员了,而是一个月工分被扣,算起来,母亲总共在保管员任上才干了不到三个月。
  灯芯绒一直没有下落,那个灰印盒子再也没有出现,日子趋于平静。
  不同以往的是,我家以前热闹的景象再也没有了。自从灯芯绒衣服不见后,我家再也没一个女人来串门了。母亲受此打击,怎么也看不到民国时期小家碧玉的影子了。她面色无华,头发蓬松,走路时步子也不再轻盈,口里再也听不到她的歌声,她跟我家园子里那经了秋霜的茄秧一样——蔫了。
  我家菜园挨着水牛婆家的,秋分那天,母亲种下的萝卜白菜,一周后就长得绿油油的。正可以扯着吃的时候,一天早上,却发现那些白菜萝卜苗被人薅得干干净净。母亲怀疑是水牛婆干的,但又没有证据,只好跳起脚来骂。还有一天,我家的三只鸡没关好,全跑出去了,晚上回来就少了一只,母亲打发大姐去找,在二妈菜园边上找到一只死鸡,脖子都被扭断了。母亲气得直哼,拿起一把菜刀就要去找二妈,但被父亲扯住了。
  母亲出工时跟人摩擦的事时有发生,母亲的脾气开始变坏,大姐二姐挨打的事时有发生,跟父亲吵架也成了家常便饭。她从一个贤淑的农妇迅速演变成标准的泼妇,面对来自各方的暗袭,她咒骂的口才天天都有机会演练。我们湾里再也谈不上民风淳朴,每天都有吵闹、谩骂、诅咒声。
  还有一件事要补充的是,荷香的婚事再一次流产。这事跟水牛婆那天挨斗有关,也可能是荷香八字中还未动婚姻。那天,荷香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对象趁下雨不出工来荷香家,恰好看到水牛婆脖子上挂着水桶走在最前面的狼狈场景。
  冬天很快来临,地净场空,芦苇变得金黄。大队派父亲去守湖的时间又到了。其实父亲一直在盼这一天的到来,他想再利用守湖之便,仿效去年搞点副业,帮母亲补买一件灯芯绒。
  父亲进湖不久,就听说那个只有一只手的裁缝王拐子被缝纫社开除了!
  这一年收成非常不错,每一分工值八毛钱。队里分了红,多数人家都有进项,最多的有一百多元。我家虽然母亲被扣了一个月工分,但还可以买回口粮,不是超支户。二妈从会计那儿拿到钱后,立即去镇上做了一件灯芯绒棉袄,衣服拿回来后,故意穿着在我家门前晃来晃去。
  “难看得像个鬼!”母亲不屑地把大门关上。
  接下来没上年纪的女人差不多都到镇上做衣服,我们湾里一下子到处是穿灯芯绒衣服的女人。但说实在话,没有一件能跟我母亲的那件相比——或许是穿的人多了,或许是城里早就不流行了,更重要的是,王拐子再没有对一件衣服下那么大功夫了。
  快过年的时候,下起了大雪,黑不溜秋胡子拉碴的父亲从湖里归来。当他把一小叠钱交到母亲手上时,母亲没有一点兴奋的表情,也没有说去买灯芯绒了。确实,穿的人一多,灯芯绒就过时了。
  冬去春来,又是桃花绽开的时候,刘七如期发病。他出现在人们的视野时,身穿一件红衣服,口里喊着花姑娘,袒胸露背在桃花丛中奔跑。因为衣服太小,几乎只遮掉他半个身子。当他渐渐走近——天啊,女人们一眼就认出,那癫子穿的正是我母亲丢失的灯芯绒衣服。
  责任编辑 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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