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驳杂

来源 :都市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iamvp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天气变化厉害,是入冬以来变化幅度最大的几天。街道的颜色越来越暗,天空中总是停着凝重的铅灰色云块,就像高悬的城堡在水中的倒影。
  她站在窗户跟前,稍稍掀开窗帘朝外面张望,外面是车辆、行人、看上去不干净的夜色、灯火,她觉得这个时间段的街道有些杂乱无章,这种印象很强烈,就像线条粗重的炭笔画。她已经穿好里面的衣服,手里拿着贴着脖子的围巾。她茫然地看着外面的街道。
  该办的都办了,她得离开,可是这里的一切都让她不忍马上离开,虽然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招待所的标间,但是这都与他有关。这里暖和。她的小腿能够感受到窗户下面暖气片散发出来的柔和的热气,在她的头顶上有空调的叶片在缓慢地摆动。
  卫生间的流水声时快时慢,后来,她听到他在里面好像打电话。她不明白一个人洗澡的时候怎么打电话。他说话声音不高,好像害怕被人听到他的声音,要么害怕自己的声音给别人造成干扰。她早就注意到了,他在公共场所说话,或者讲电话的时候,脸上总有一种谨小慎微的表情,她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毛毛虫一样的紧张表情呢?他说:哪有啦?她建议他讲电话的时候对着镜子讲,在这个时候,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这些小毛病或者小细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引起她的重视,慢慢地讨了巧,成为让她喜欢的细节。想到他,就会想到他的一些神经质的小细节。
  她一直在等他出来,也说不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让这一天与别的日子不一样起来。
  钱放在电视机的顶上,如果她从电视机前面走过,就能看到折叠起来的钱。那是新新的钱,就像刚刚打磨过一样还有反光。
  她早就看到那叠钱,猜测着是多少。她伸手拿掉压在钱上的一个金属打火机,把钱拿在手里:比她想象的多,新钱叠在一起很单薄。这一次虽然没有做全套,可是也跟全套差不多了,他們一开始没有谈价钱,就像任何一次都不会谈价钱,他是她喜欢的客人,就是那种出手大方、对“我们当女人看”的男人。他甚至是优质客户,有时候,他想要她了,结果她来了例假,他就让她过来陪她吃吃饭,要么就做个按摩什么,到时候给的钱一个子都不会少。他是那种既成熟又幼稚的帅小伙,她会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他很青涩很孩子气的样子,在这个时候,她的心就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她知道,她喜欢上他了。
  她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褪掉镀铬的打火机,然后找到一支烟用这个打火机点燃。她让打火机在手里转动了很久,然后把打火机贴在脸上,打火机暖暖的。她想起自己原来也有一个镀铬的打火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给弄丢了。她突然很想得到这个打火机,不知道为什么。人有时候对自己的一些想法想不清楚的。
  她抽着他的香烟,看着他的穿着和用品,她坐在那里,等着他出来,把桌子上的一个包子打开,从里面掉出一个大钱夹,里面放着许多卡,现金不多。
  她没有拿里面的叠得整整齐齐的钱,那些钱和她手里拿的钱一样新,薄薄地贴在一起。那些钱并没有引起她多大的兴趣,反正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样,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对钱有了松弛感和免疫力了,好像还有什么比钱更有吸引力的东西在等着她。她把钱放回去,把包关上。过了一会儿,她又一次把包打开,把钱包拿出来,把里面的一些东西也拿出来,有一个笔记本,有一支钢笔,还有一个数码照相机,还有香烟。这些东西也都不是她要找的。
  她站起来,走到卫生间门口,敲敲门。他在里面说:“不一起吃饭吗?”
  “不了,我想回去睡觉,你慢慢洗。”
  “你等等,”他披着浴巾走出来,头发水淋淋的,肤色光鲜,嘴唇也很亮。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在她的凝视之下,他有些惶愧不安,好像做了什么不能见光的亏心事,他躲闪着她的目光,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他到香烟递给她一支,请她稍稍休息一下。她说:“我走了。”
  他说:“我给你带钱。”
  她说:“是不是放在电视机上的?我拿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行情,”他语气摇摆地说。
  他们的距离一下子就拉开了,一下子回到原来的地方。还能怎么样?从来就这样,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一些东西无法改变。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走到门口,从衣帽架上拿下自己的大衣,走了出去。她有些难受。究竟在什么地方就开始难受了?她不知道,也许他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行情?
  她走在铺着红地毯的走廊里,脚步踉踉跄跄,好像那些地毯下面是变形的地板。她来到电梯间,等着电梯,电梯来得很慢,就在快要到达这一层的时候,她下决心走楼梯下去。
  楼梯里冷飕飕的,她在那里点燃一支香烟,烟味直扑鼻子。她一直攥着他的打火机,一直走到门外才注意到真的把他的打火机带走了。不过,她不想给他送过去。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她不能忍受他把她当做普通的出卖肉体的人。
  2
  有几次,她没有问他要钱,他也没有给她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恍惚而幸福,好像自己从自己的必然性中游离出来,终于像别人那样可以玩玩浪漫的感觉。
  他说他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可是总要假装出好样的工作态度,装来装去,好的工作态度就像一个固定的面具一样套在他的脸上,真假难辨了。她比他大好几岁,从她从某个时候喜欢上他之后,她对他有一种对待自己孩子的感觉,她用温暖的不确定的眼神瞅着他,———这个眼神让他不安,他是一个神经质的人,———她觉得这个眼神本身在参与谈话。当他顶不住她的眼神,垂下眼帘的时候,她突然心生怜惜,就赶快抓住他的手,抓得紧紧的,似乎他是自尊受伤的小动物,随时就会转身逃窜。
  虽然她比他大,可是,可是有时候,她又会觉得自己比他小,这种不确定的大小关系,在他们之间不断互换,有时候,他在她跟前孩子气多一些,有时候,她的孩子气多一些。似乎每一个人都需要重新找找当小孩子的感觉,因为每一个人都不需要成为金刚不坏。
  一开始,这种关系像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谁也知道这是逢场作戏的一种方式,但是玩着玩着就当真了,玩着玩着就把自己玩进去了。他有时微闭着眼睛一声声地叫她小妈妈。她心中涌动着陌生而巨大的母性,紧紧地抱住着他。他们入戏很深,好像真的在搞不伦关系。   认识不久,他约她去喝咖啡,他笨手笨脚的,既想掩饰自己没有来过咖啡店,又想表现得从容不迫一些,结果总是出问题。他都不知道点什么好。她就帮他点。他鼓了好几次气,终于红着脸低声告诉她:“我没有来过这些地方。”她说:“没有事,我也很少来的。”他松了一口气,好像他和她再次回到平等的状态。他告诉她,他喜欢喝茶。他说什么时候可以请她一起去喝茶。她说:去什么地方?他说:去我住的房子,怎么样?
  她看看他,一直到他的眼睛里面,语气朴实地说:“好呀。”
  她想不清楚,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就对他不太戒备,甚至很喜欢。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沿着谈恋爱的道路在走。她早就忘记恋爱的感觉了。她和许多人的关系都是粗制滥造的。只要没有爱情,只要让其它功利目的掺入爱情,两个人的关系都是粗制滥造的。他们杂七杂八地说了不少话,过后都想不起来究竟说了什么,她失眠了。她躺在床上,可以看到对着床头的一个电视机,电视机旁边有一个破旧的书架,里面放着许多破旧的书本,有的是盗版书,她不知道翻看了多少次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看书而不看电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要继续这种生意?她不需要这样做下去,她找不到非要做下去的理由。当然,她也找不到贸然放弃的理由,也许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吧?也许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吧?她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他,于是她马上给他打电话,他马上接了电话,他说他正要给她打电话了。
  “为什么呢?这么晚了,你给我打电话想要做什么?”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之后,她换上朴实而温柔的语调说:“我想去找你,可是太晚了。”
  “我就在你房子外面的街道上的,看到这个闪光出租车了吗?”
  他们没有去他的房子,去了旅店,很冷。旅店也很冷,空调机制造不出热气,只能不断制造冷气。他激动,她也激动,不过,她主要是冷。她覺得他们像是男女朋友那种烈火干柴一般感觉。
  她喜欢背朝着他,让他从后面抱着她的腰,这种大面积接触会她觉得很温暖。她给他讲一种说法,她说:过去的时候,人们都很穷,过年的时候买不起衣服,就要添置一根腰带,老人们说,一个腰带抵得上一件皮袄。他说:你是不是说,我从后面抱着你,就像给你缠了一个腰带。她说:你好聪明。他们静静地躺了很久,他感到浑身发热,她说她的腿出汗了,于是,他们就在被子里脱了衣服。
  他很踏实地睡了,她一直睡不着,不停地看着他,黑暗沉重地压着她的眼皮,她觉得自己也该睡一会儿了。他们几乎同时醒过来,他马上起床,去卫生间洗脸,她也跟着起床。出了旅馆,在附近的一个小饭店吃早点的时候,他们面对面地看着对方,好像有些不自在,一下子把距离拉近了,不知道该怎么处。
  他们的眼睛都肿胀了,他送她去公交车站,拉着她的手,一直等车子开过来。他没有给她钱,她也没有想起来问他要钱。不知道是故意不给,还是忘了,或者是故意忘了。她上车的时候,她还凑近他的耳朵跟他说话,然后匆匆地亲亲他的嘴唇。
  她喜欢这个结局:没有说钱,没有说别的任何与钱有关系的事情。她的心情充满阳光,虽然是冬日的阳光,虽然是没有暖意,可是毕竟有些亮吧。
  3
  他成了陌路,一个单纯的消费者,一个和别的嫖客没有什么两样的嫖客。她不能去回想在宾馆里面他披着浴巾走出来的样子,想起来就心痛。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就像肖雯说的那样:“你干么呀?和他谈恋爱?快清醒清醒吧,姐姐。现在是超现实主义的时代,你做一个现实主义者就已经out了,还要做相信爱情的浪漫主义,是不是已经是out的out了?”
  他们都上过大学,最初她分到一个乡下当教师,还成了家,但是那种一眼就望到头的生活让她越来越无法忍受,她辞了职到省城来混,找到的工作都不是很好,最后在一个很偶然的场合遇到了大学同学肖雯,雯雯就带她入行。对她来说,虽然结束了一桩婚姻,并不意味着她会选择单身,或者在婚姻上死了心,她甚至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渴望找到一个对路的人,重新组织一次婚姻。她确实挣了钱,真正的辛苦钱,如果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可以洗手不干。正因为她念念不忘重归家庭生活,所以,她并没有死心塌地要在这条皮肉生意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她总是三心二意,东张西望。
  她到了一个夜场,那是一个星级酒店,顶楼有一个旋转舞台,在舞厅外面有一个隔音效果很好的咖啡馆,干夜场的人或者打算离开这个场子去别的场子的人,都会在这里喝杯咖啡,或者喝点酒水。这是与色欲或者色欲消费相关的场所。所有的雅座都像火车的软卧车厢的结构,下面都有昏暗的小灯,在这里面听着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柔和的音乐声,人们可以在里面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要声音不是太大。
  她的几个伙伴儿喜欢到这里来,这里的人好像有一些档次,能走进这里面去钓鱼的女人也都有一些姿色。不是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女人入舞厅不要票,钓了鱼就得给舞厅抽成。但是她实在提不起兴致,她严重心不在焉。她不断地沉湎于对他的回忆,在回忆中不断地挖掘一些从前被忽略的细节。回忆越来越多,越来越细,那些回忆好像能够自己繁殖自己,就像工笔画中的细针密缕的线条和差别细微的颜色。
  当她不断地翻腾着对他的回忆的时候,她觉得这些回忆与刚才她对他形成的判断有些矛盾,这些矛盾就那样僵持着。他不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个样子,他是一个可靠的人。之所以给她一种不可靠的印象,可能是因为他在洗澡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那个电话让他心神不宁起来了,是不是说他被公司炒了呢?谁知道,他没说,我怎么就不多问问呢?在这个时候,她开始原谅他了,甚至有一种紧迫的想要知道他究竟遇到什么麻烦的心情。
  她突然不想走进舞厅,不知道为什么很别扭。她觉得她自己可能病了。一些穿着马甲的男青年背着手站在走廊里,随时伺候新来的客人。他们看到她的时候,都和她打招呼。值班经理拿着步话机在楼层之间游走,到处瞅瞅,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马上解决。
  她看到他马上走过去,拉拉扯扯说着亲热话。他说:“看上去你的精神不是很好,是不是病了?”值班经理的声音很柔和,是那种尖尖细细的声音。他如果关心她,一定会有回报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比如,他的朋友喝花酒,他就会找几个这里的牌子去撑场子,撑场子当然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她用手背碰碰自己的额头,说:“温度不是太高,就是没劲儿。”
  “喝点药,你去我的办公室去,喝点热开水,还有感冒冲剂,”他掏出他的门卡给她,她说:“你先拿着,我去洗手间一趟。”
  “要是撑不住就算了。“
  她道了谢,走到卫生间,正好遇到遇到萧雯。萧雯说:“我还以为你洗手不干了呢?”一边说,一边使劲儿地靠近镜子,眼睛几乎贴到镜子上了,肖雯眼睛的度数其实不浅,可是她就是不喜欢戴眼镜儿。她不停地补妆。
  “我今晚不该来,太累了。”
  “是不是和那个男孩子折腾得?”萧雯轻轻地勾着下面的唇线,在镜子里跟她挤眼。
  “没有,他好像对那事不热火。”
  “那他热火什么?”萧雯掏出小镜子看看,把镜子合起来,撅着嘴看看她。
  “我不知道,”她心神不宁地朝镜子里看看,和萧雯交换了一下眼神。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心太乱了,她如果不能好好想想他,她就不能平静下来。
  萧雯將信将疑地看着她,问她那个文绉绉的男孩子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了?
  她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人走进来,她们就一起走出去。她们去了休息室,在那里坐着抽烟,那里一堆一堆的女孩子,每一次都会有非常陌生的女孩子出现在这里。她们在去舞厅之前会来这里喝水、抽烟,交流看法。离开舞厅,她们也会在这里休息一下。
  她告诉萧雯,他给她钱了。萧雯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萧雯说:“我明白了,他给你钱,就等于没有把你放在女朋友的位置上。”
  她说:“他凭什么不给我钱?我又不是她的女朋友。”她突然不想和萧雯说她刚刚想起来的一个细节了。她怎么就一直没有想起那个细节呢?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是非曲直的感觉。当时,他让她留下陪他,她答应了,但是在他洗澡之前,她改变了主意。他有些不高兴。如果是这样,那就可以把他给她钱当做他给她闹难堪,心里还是有她的。
  她有些愉快的感觉了,又有几个她们的伙伴儿一起走进来,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马甲的马仔走进来,晃动着手里的牌子,牌子上有包间的号码。许多人都跑到那个马仔那里去排队,然后被带到那个包间去。
  她没有动,看着那些女孩子跟着神气活现的小马仔高高兴兴地走了,她和萧雯继续抽烟。过了一会儿,萧雯的电话响了,她告诉她那个煤老板来了。这个煤老板每一次来都会把萧雯接到自己的别墅中去潇洒几天。萧雯要去见煤老板,走前还想在这里捡几个小钱,所以,到舞厅去坐台,等着有人请她喝酒。
  她走出来遇到值班经理,果然,经理对她说有好事,能有什么好事?她撒谎说,现在有人在舞厅等着她。她露出为难的神情,值班经理马上明白她不愿意给他撑场子了。“好,好,好的,你先忙着,回头再说。”值班经理还是那样热情、客气、周到。
  她朝舞厅走去,半路看到一个人从咖啡厅那里走出来,飞快地朝这边走,她刚要躲开,对方已经把她抱在怀里了。这个人是上个月认识的一个主顾,看上去很有钱,不过也不一定。她露出惊喜的样子,声音很大地笑着,他说:“我没有给你打电话,就是要给你一个出其不意。怎么样?出其不意了没有?”
  “没有,”她说,“你请我喝什么?”
  “你想喝什么我就请你喝什么。”
  “我不知道想喝什么,”她觉得自己真的在打开自己,感到越来越快乐,她好像打开愉快的抽屉了。
  “那好,我喝什么你就喝什么好了。”他牵着她的手,他们就像两个热恋中的人一样,朝咖啡厅走去,在那里找了一个包间开始喝酒。喝的差不多了,她觉得她有些心旌摇荡,她觉得逢场作戏也会假戏真做的。
  她喝的舌头都麻木了,喝的不少。不过,她还清醒着,不让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她开始听从他的摆布了,无论他怎么动,她都觉得他动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4
  她坐公交车回住处,车里的人很少。车厢和城市的街道都是空荡荡的,她的心在许多时候也是空荡荡的。那个男人把她带走,不知道带到什么地方,第二天,第三天,以后继续带她到别的地方,总之,几乎像是榨油一样榨干她所有的对性的承受力。然后,把她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县城,在那里把她送上去省城的列车,他似乎没有给她多少钱,她也没有争吵,她栽了,栽在谁手里都是栽,可是她绝对不愿意栽在这个傻逼手里。
  她回到省城,已经到了公交末班车的时间,她走出火车站,找到可以带她回到住处的公交车,当她坐在冰冷的座位上等着车子启动的时候,她冷得浑身发抖,好像一下子掉进冰水之中一样。车子准时出发,她终于适应了车厢的寒冷,心稍稍定下来了,她甚至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回到家感觉。她不仅找到正确的车子,也找到常识,她可以回到自己的住处了。她心里有一种连自己都愿意承认的偷窃般的愉快,就像是一个人侥幸活下来的愉快。她把手伸进黑色挎包里面,寻找那副可能早就丢失的皮手套,碰到了一个金属打火机,他的。她把打火机拿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手心热了,打火机潮乎乎的,也好像在出汗。
  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小女孩子走上车子,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把小女孩放在腿上。小女孩子手里拿着一个橡皮泥,在不停地捏着什么。一边弄着乌黑的橡皮泥,一边不停地向妈妈提出必须回答的问题,妈妈很有耐心地回答着。
  看着小女孩子的侧影,她突然想起自己也有过很小的时候,但是那个时候距离现在该有多远,仿佛那个时候根本不属于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像这个捏着橡皮泥的小女孩子这么大的时候,她肯定没有性的需求,也从来不会想到自己成了金钱和性的俘虏。
  她嘴唇发白,浑身发抖,牙齿不停地磕碰。这一次,可能真的病了。许多希望都已远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属于她的希望。这几天,她都一直没有开手机,她的手机没电了。她突然想起她的挎包里还有一块电池,她找到那块电池,换上去。刚换上去,就有好多短信拥挤着冒出来,她希望看到那个男孩子的短信,不过没有。就在她觉得有些失望的时候,他的电话打过来了。他说:“声音很疲劳,是不是病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嗓子疼得厉害,没有劲儿。”她无法控制住一个女人在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撒娇的欲望,虽然这个男人究竟跟她会有什么关系,现在说不清楚,甚至在任何时候都说不清楚,但是一看到他的电话号码,一听到他的有些紧张的声音,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向他撒娇。她声音委屈地唠唠叨叨地说自己的症状,她不想让他放下电话,她需要抓住他的声音,在这一刻,他的声音就是她最大的温暖与存在的根据。
  “我得看看你,要不要去输液?”
  “我不知道,……我发烧了。”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她告诉他她坐几路公交车,上一站是哪里,司机马上纠正着告诉她,她刚才说的站名是错的。司机告诉她下一站的名字,她马上在电话中说出这个名字。这一切都很温暖,连司机的那种不耐烦的声音都很温暖。窗户外的夜色是温柔的,也驳杂着难以置信的暖意。她突然觉得自己成了拿不定主意的人。司机说:“你在下一站下车,让你男朋友在那里接你。”
  她下了车,在寒风中等着,出租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过去,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总觉得等不到了,她有一种脆弱得很难撑到最后的一秒钟的感觉。一辆出租车在她前面停下来,他跳下了车,朝她走过来,把大衣裹在她身上,几乎是抱着她上了出租车,在她意识还不是很模糊的时候,她突然心疼地发现,他瘦了一圈。
  他们都坐在后面,她紧紧地靠着他,她可以放心地睡觉了,不用担忧自己把自己弄丢。她把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垂下沉重的眼皮,一会儿就发出粗重的呼吸,她不用睁眼就看到他一直在看着她,好像一不看,她就会蒸发了。
其他文献
几乎是所有的矿井都要进行矿井排水,以解决地表水、地下水渗入或流入矿井的问题。矿井排水量的大小与煤层开采的水文地质条件、开采方法、防治水的技术方法、管理水平有关,
参考己发表的鸡IFN-γ和IL-15基因序列,设计合成引物,其两端分别增加了限制性内切酶Ncol和XhoI的识别位点,应用RT-PCR技术从刀豆球蛋白A(ConA)活化的岭南黄鸡脾淋巴细胞中克隆鸡
为了摸清广东省鸽毛滴虫的感染状况及流行规律,2006年4~5月间采用直接镜检法对广东省省内12家鸽场1739只鸽子进行了抽检,检出带虫鸽1167只,带虫率67.1%,其中乳鸽、青年鸽、产蛋鸽的
伪狂犬病病毒(Pseudorabies virus, PRV)属于疱疹病毒科α-疱疹病毒亚科,是一种有囊膜的双链DNA病毒,可感染牛、羊、狗、猫、山羊、鸡、浣熊及野生动物等,猪是伪狂犬病毒的天
1  走出乔伊斯书店的时候,诗人抬头看了一下六月的天空。CBD中心的天空非常蓝,灿烂的艳阳下,一大朵白云正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慢慢移动,使天空更空。这是北京非常值得珍惜的好天气之一。诗人本能地拿起手机,对着天空拍摄,将一排阴影的楼角、大块白云和深蓝天空摄入镜头。此刻,主要由玻璃构成的层叠林立的高楼,与纵横交错的银灰色公路,以及在公路上震动着的车流一起,将太阳的热量全部反射过来,冲决由书店门口大块阴影构
期刊
及时清扫粘在输送带上所输送的物料颗粒是煤炭工业企业中带式输送机有效运转的必要条件。 Timely cleaning the conveyor belt stuck in the material particles are coal
在矿床开拓设计中,用最小运输功确定主要开拓巷道位置是苏联学者舍佛雅科夫院士提出来的,它是用分析法解决开拓巷道位置的一个基本方法,被称为舍佛雅科夫原则。本文拟就应用
你妈生孩子去了。奶奶一边给火上的汤做最后的勾芡,一边对菲菲扔下这句话。  桌子上已经摆好一条蒸鲤鱼,一盘土豆丝,汤是酸辣肚丝汤。菲菲不怕辣,饭都是按照菲菲的口味做的。  奶奶跟菲菲亲,可是对妈妈就一般化,止于表面。止于礼而终于礼。很礼貌,很客气。所以对妈妈生孩子这件事,奶奶才如此轻描淡写。  菲菲已经洗完手。她吐了吐舌头,端过奶奶递来的米饭坐下。心说:哎,这老太太不是亲妈,鉴定完毕。  当然不是亲
期刊
本文通过对荣华二采区10
期刊
曹丕刚下马车就被月光打了个照头,他抬眼看去,几丝浮云如同鬼魅缠绕在明月周围,而今晚的月光亮得奇异了些,像是什么人偷窥的眼,在被白天那场大雨浇得湿透的路上开出一朵朵惨白的水银花。  前面打灯的侍从小心提醒了一声,曹丕回过神来,一手掀起下摆避过那些被溅起的水珠,抬脚走进了大门。  他的父王正在等他,当曹丕踏进那间生了暖烘烘炭火的屋子之后,原本伺候在那儿的侍女们便都退了出去,他听见木门在身后吱呀关上的聲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