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札幌驶向小樽的慢车，抵达朝里只需要五十分钟。朝里很小，小到特急的列车往往不在这里停车。朝里站面朝着北方的日本海，穿过石狩湾可以看见远处的小樽港。刷成粉色、黄色、蓝色和绿色的低矮的房子，一面贴着电车的轨道，一面成排地靠着海，而在面海的后院里翻覆着木制的小船，闲置着等待能够出海捕捞的季节。
　　函馆方向的北斗特急，经苫小牧站之后，开始沿着太平洋南下。坐在身边的女孩子，头上高高地绑着马尾，一面看着车窗外高纬的深蓝海水和北海道狭长的黑色石滩，一面用手指拨弄着前排的座椅背面稍稍翻起的椅套。
　　


　　函馆的城区不大，市电的轨道从城市的中央穿过。低处的港口和西南面函馆山之间的地势抬高得很快，从海边向山腰处爬升的街道被叫做“坂”。上山索道底的缆车站里，正在录制当地电视节目的吉祥物们摆着大大的手掌，看起来活跃而友善。
　　叫做青空的旅舍，从函馆站步行大概五分钟的样子就能找到。房东坂本婆婆今年已经七十二岁，当我坐在玄关处的台阶上脱着靴子的时候，开朗地喊着我的名字。青空靠着英文不太灵光但能说一点点中文的坂本婆婆一个人的经营，有时候从小就相识的好友会在白天帮着一起收拾房间。坂本婆婆说，每每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那么干脆就暂时关起旅舍的门，花掉一周的时间一个人跑到京都和金泽，“半年一般总归有那么一次。不过我也等着能有机会去中国看看呢！”
　　


　　函馆在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开始放晴。山腰上刷成深蓝色的杂货店门前堆着的雪人，端正地带着帽子，店里面烤着火的祖孙俩挨着小桌吃着午饭，女孩子“爷爷，爷爷”地叫得很亲热。我在挑选东西的时候，小姑娘端着盛满糖果的木碗，跑到跟前鞠着躬说：“请吃！”好好地谢过之后，我从碗里挑出一颗柠檬口味的硬糖，小姑娘一边喊着“他吃了呢”，一边挥着胳膊藏进爷爷的怀里。
　　从八幡坂往船见坂方向山坡的高处，有一幢被用作咖啡馆的三层楼高的薄荷色房子，二层的落地的玻璃窗上写着“昭和”的汉字。中年样子的男主人把我安排在一楼靠近窗户的小桌，打开脚边的暖气，指着桌上宣传用的卡片告诉我，楼上是收藏有昭和时代日本玩具和文具的私人博物馆。从我所坐的正对着坂道的位置，可以看见远处的海和停泊在港口的巨大的轮船。博物馆里，男主人从日本各地亲手收集的藏品满满地陈列着。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只蓝色的直升机，打开开关之后，玩具飞机闪着红色和蓝色的灯，发出“突突突”的大概是在战斗的声音，机头的位置随即伸出两只银色的枪管。直升机顶的螺旋桨带动着机身在桌上旋转，每每要掉下桌子的时候，男主人就会合着两只手掌将它拢回中央。这间只在双休日才对外营业的咖啡店和博物馆，大概整个下午只有我一人光顾，临走的时候，送我到门外的男主人直说着“谢谢”。
　　


　　再往西边沿海的地方，外国人墓地如今作为景点，在高龙寺的边上面朝着从太平洋上刮来的海风。在日落之前回到八幡坂，下坡的坂道两旁欧式的民宅已经亮起了灯，坂下的港口有船拉响着汽笛，从远洋回到岸边，海湾另一边的山上已经落满了透着淡淡的蓝色的霞光。
　　


　　就好像前一年的秋天，非常偶然地在东京六本木台风过后的夜里碰上的月食一样，当晚海边的烟花大会我也是在来时的市电上才听人说起。从山腰回到十字街的下坡，昨天留下的积雪被踩成坚实的薄冰覆在台阶和柏油路上，在我一步接着一步走得非常小心的时候，结伴的当地人往往几步并作一步地朝着低处能够观赏到烟花的港口小跑。
　　天气晴朗的傍晚，札幌室外即便零下六度时的体感，也要比东海边栽满香樟和梧桐的南方舒适得多。但是这个时候的函馆山顶，从四肢的末梢生生入骨的狂风，伴着大雪，让人终于能够真正地看到二月的北方所应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