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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没有先兆，没有原由。
以为就此安心，和司马有房有车，有为数不多的存款，两人身体健康，温饱自足。眼见得一幅蓝图规划就绪，单等浓墨重彩的落笔，两个人，攒了劲向前，为两年后下一代的顺利亮相，搭台遮幕。就连姐妹变变都说我在围城里呆久了，就象埃及金字塔里的国王，富足得不知道何年何月。
然，谁料脚下走的正欢，我却被爱情绊倒，转回头，奔了他方的路。三十岁的女人，即便脸上遮了重粉，眼角拉的舒展，眼光也是沧桑。 五年的婚姻生活，已经摔打尽兴，那些最初的不和谐，也转为无动于衷。
而爱司马吗?我从未问过我自己，我只知道，做可口的饭菜，定期打扫房间，周末晚上，安慰一下彼此的身体。一切都循规蹈矩，我们没有试图打破它。平稳的家庭，那时，我是满足的。他们说，女人是贪婪的动物。曾经不屑一顾，自己若圣女贞德般捍卫着自己，并坚信，自己刀枪不入。单位有位经理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我，那双眼睛，是炼钢炉，我被灼得热辣辣的。他会悄悄地把花插在我的办公桌上，还会泡杯茶，静静地等我的开心。我并不是石头，但我鄙视他的行径。那天，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愤怒地把花扔到他脸上，然后，挺着胸转身，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刘胡兰一样伟大。我鄙视那些结了婚的人，明目张胆地担着千斤重任，却又寻得诸多借口，贪一晌之欢。而雨浓，却让我开始成为我鄙视的那一类人，并甘愿沉沦。我给了我理由，用爱。我知道，那是借口，是开始走向别处的幌子，我以高尚的理由搪塞我卑鄙的行为。
二
司马是一家公司的工程师，忙的脚不沾地，回家也捧了那叠资料，眼神笔直，如仪仗队员。本是沉闷的空间，又有了入侵的对象，更显寞然，一些话题，满怀信心地提起，却被冷清打断，人也索然无味，夜，便长些。
于是便有了雨浓，网上的过客，比我整整大了十五岁。记不请是哪一天，进了聊天室，就遇见了他。
自此，一天的闲聊，竟发现雨浓的文字清新脱俗，没有一丝的浅薄。日子长了，这倒成了我平常的功课。
雨浓经营了一个小网站，纠集了一般情投意合之辈，或吟诗，或拽词，不亦乐乎。我注册了一个名字进去，对他们的文章挑刺抨击，那些人便像焉了的黄瓜，黄绿的脸，默不着声，私下里悄声笑了，看来，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看似清高，骨子里却媚俗的恨。这时，有人跟我叫板，说既是如此，我辈甘拜下风，如若能拜读大师美文，不胜荣幸之至。言下，都是气恼和不服之意。当初只为一时兴起，谁料如此后果，自己虽也涂抹一两笔，但真正拿出手的文字却没有，便转求于他。雨浓也正为此事烦心，一个论坛，怕就怕滋事之人，一来二去，人气渐淡不说，还惹恼了常客，张扬一番，这样离散伙也就近了。一听是我为之，大笑，说，尚不知你伶牙俐齿，才华出众呢。私下里一个一个跟那伙人解释，说，是我的一个妹妹干的，她没有旁的意思，只想玩玩而已。总算平了众愤，论坛却开始衰落。自己心中甚愧，一个劲地道歉。他说，也是尽数，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道理你也是懂的。心，莫名地跳起来，余悸深深。
三
司马出差去了，我有些懒散。下班的时候，约变变逛街。变变是我高中间学，尚未成家，男朋友倒是有的，两个人同居有一年多，但并未有结婚的打算。像我这样的人，总会劝她的，说这样下去还是不行的，男人怕什么，巴不得不结婚呢，女人便不同，浪费的是青春，有朝人老珠黄，只怕人财两空。变变总说我老土，这样的世道，谁还以成家立业为目的，有钱便有一切了，再说，我献的是青春，难道他不是。我长一岁，他也老一日呢，大家都是平等的。说不定啊，还没轮到他烦我，我就把他给休了。城市广场人来人往，那是早春，天还不是很温顺，有风。改天，我请你见一个人，变变说。
谁呀?我问。她只笑，发捎一摔，刷到我的脸颊，有一丝痛。我告诉你，我恋爱了。我一下子呆住了，站在哪儿，直瞪瞪地看她，看她高高梳起的马尾，发跟处那朵浅蓝色的玉兰花带，那张脸，满是娇憨。我拉了她上了出租车，一路飞驰，回了我的家。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变变，可以在热腾腾的怀抱里出来后，故作姿态地去见另一个男人，并说，我爱你。可是，我不得不相信，因为，当变变手里捧了香浓的咖啡的时候，她很镇静地提起了他的新男友，并对他赞不绝口，从他的人品，到爱她的真情，到床上功夫。天那，变变居然跟那男人上了床。我口里的咖啡喷出来，在我的线衣上染了一片狼籍。可是，那你怎么办? 就现在这样啊，挺好的，我都不想放弃。一个给我物质上的享受，一个给我精神上的享受啊。你呀，真老土，像你这样的女人，既美貌，又有固定的收入，没有情人，真是遗憾。要不，我介绍一个给你?我就那样睁大眼睛，看着她，整整三个小时。我开始怀疑，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我，和司马，我们的家庭，在她认为，是什么?
四
我小心翼翼地问雨浓，你幸福吗? 那边久久地沉默着。这个夜，漫长而无聊，我承认是变变的缘故，还因为司马不在。忽然觉得自己寂寞很久了，每天，除了工作，我几乎没有朋友交流。变变，是偶尔的见面，但与她我无法沟通，她走的太快，我根本就赶不上她，我只是想听人诉说而已，那样来提醒自己的不被遗忘。而司马，他本是个木讷的人，谈恋爱时也未练就一张利嘴，现在生活安定，身边人也安稳，好象说话成了多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可以代替那些话语。我开始可怜司马，我们都好象是被遗忘的人，因为必须的相依为命而共筑一巢。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司马已经关机了。正是午夜时分，他该是休息了吧。
我长长地叹口气，心里暗暗发誓，我要对司马好一些，等他回来，我们就旅游去，也不用再等两年，现在我就要孩子。是，一个可爱的孩子，那样，我们会快活些。风铃骤响，叮叮咚咚间，都是急切的私语，无风，怎会响?窗外的路灯影影绰绰的晃荡，象我的心。雨浓回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他说，他不幸福，某种意义上讲，他是一个不幸的人。他自小失母，从未享受过一天母爱的滋润，后来成家，是别人介绍认识的，比他大三岁，他一直把她当姐姐。
她只上过小学，长的也不漂亮，跟他，没有共同语言。孩子一岁的时候，他们就分居了，直到现在。屏幕上这些蓝色的小篆，是一个又一个的寂寞，吵豆般蹦出来，灼了我的眼，又伤了我的神。我不知所措，全 然失去往日的伶俐和雄辩，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微笑给他，让他感到快乐。他说，其实老早就想告诉你这些的，但怕你误会，还怕失去你。我说，我永远是你朋友。他说，不止这些，我不止当你是朋友，我当你，是我的知己，是我的安慰，也是我的寄托。心，开始擂起鼓，每一声，透过我的薄胸，直至耳际。迟钝如我，从未发觉他的表白在很久就开始了，直到他说，我爱你!
五
如果说刚开始是同情，那后来却是一心一意地爱上这个沧桑的男人。尽管，我不知道他的模样，不知道他的秉性，甚至从未听过他的声音，但我们的确相爱了。司马照例是忙的，晨间即走，夜深而归。饭桌上，有我精心煲的汤，入了他的口，没滋味，他品尝的是他手里的资料，那些画了无数次的深浅线条。虽然，我怀了深深的愧疚，但于他，好象并未觉察，这个人，是一心一意要跟我走到人生尽头的人，可是，我却当了逃兵。跟雨浓说起的时候，他总说，没事的，他还年轻，会有很多的好女人去爱他的。是吗?我说的时候，眼里便雾蒙蒙的。爱情，原来并不分老小，只要沉浸其中，再老的人也会有冲动，一如我，我不禁恍然。如今，当它真切地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是最强大的人，困难再重，于我，也会迎刃而解，前路再遥，我也可轻装上阵，直达彼岸。手机里，储存了许多的短信，都是雨浓发来的，只要熟悉的旋律响起，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便会扯起，心花怒放。那些甜言蜜语，直惹的我脸颊发红，眼底潮湿，原来，爱着的感觉是这样的令人迷醉，而三十岁的我，初初经历。变变从我流光溢彩的目光中发现了秘密，逼我招供，软硬兼施，我屈打成招。她说，你这种女人，是最危险的女人，一旦爱上，便轰轰烈烈，不避艰险，死追到底。但你得想好退路，司马可是一个不错的丈夫，你要失了他，可是一大损失。我说，我没想过，我只是沉浸在爱情中，其他暂且放放。变变暧昧的眼神射过来的时候，我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我错了，那也是有你的缘故。
六
夏天，我们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在酒店，他提前包了一间房。接机的时候，我们按照彼此的约定穿了外套，在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那个穿蓝色西服的男人，他焦渴的眼神，还有高大的身躯。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说，雨浓。 他的脸，沉了一下，接着，是一个很格式化的微笑，这微笑，更似戴了一张面具。可是，我不管。我是上帝派我来拯救这个可怜的男人来的，我要化腐朽为神奇，让爱情的力量发挥的淋漓尽致。这是除司马外我第一次跟另一个男人上床，之前我一直认为男人很脏。曾为此请教过变变，但她不说话，只笑，笑得我的脸比窗前的海棠还艳。但事实并非如此，当雨浓把我揽入怀的那一瞬间，我就开始陶醉于那别样的滋味中了。原来，围城外还有另一番美妙境地，待我去开拓，待我去陶醉。两天的缠绵，我极尽温柔，他也处处体谅，所有的烦恼丢弃脑后，只拥有此刻的光阴。若时光停住了脚步，世界停止了呼吸，便只此刻，我与雨浓化成灰，也心甘。可苍天不怜悯相爱着的人，只能眼巴巴离散。相思最苦，肝胆俱碎。我不是爱说谎的人，在那个夜里，我鼓足勇气，与司马摊牌。不抽烟的司马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把那些香烟燃尽。沉默寡言的人，每句话，都是海绵里的水，一滴一滴的艰难。当两包烟终于空了的时候，司马抬起头，眼光掠过我，说，我原谅你，但你得忘了他。我惊讶地看着他，这样的答案，太出人意料。可我忘不了他。很久后，我垂下头，很低的声音。 这是我一生中最尴尬的时分，怀了愧疚，面对共同生活了五年的丈夫，不能请他原谅，只要他放手。他复低头，在那儿，一动不动，雕像一般，我的心开始崩溃，这个人，我们有共同的房子，共同的父母，还有共同的生活习性，但，我却要丢了他。就算没有爱，也有情分，是可以与他同路走下去的。我想说，我能忘了那个人。因为，我开始动摇，不想丢弃我们的家。这时候，他开口了，说，既然你忘不了，那我们就离婚吧。我的泪，哗地流了下来。为我，为司马，也为雨浓。
七
我又一次踏上了飞机，奔赴雨浓所在的城市。我-像一匹脱缰之马，虽然失去了生存的基础，然而我获得了自由。那广阔的草原上，注定有十片属于我的碧草。我向单位请了一个月的假期，我要留很长的时间给自己，我要做雨浓的女人，就象诗里说的我必须是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我甚至把我的简历户口本毕业证都装在小皮箱里。
临行前，请变变喝酒，她先是大骂我幼稚，最后祝我幸福。我握着她的手，哭了。这一去，我是抱了告别我生长的城市，告别我的朋友的心理走的，虽未明言，变变该是明白。依旧是那个宾馆，我跟雨浓重聚。那些想念都化成行动，吃饭都叫到房里，说不完的知心话，一刻都不想分开，雨浓并未问起我刚去了又来的理由，我也未提我离婚的事，其实有几次本来就要说出来了，可他总是在关键的时刻将我的嘴堵上，用他的唇。他开始开怀地笑，在我耳边，小孩子似的咻咻吹气，还爱用手挠我，几次我都笑得流出了泪，他的吻，便上来，将那些泪触了去，从眼角，一直到脖颈……半夜，从梦里醒来，看他坐在黑暗中，烟头抿灭，很疲惫的神色。我从后面楼上去，我是你一个人的了。他动了动。我要辞职过来陪你。他一下子转过身，惊愕地看着我，我眨巴眨巴眼睛，含了娇盯着他。是真的?他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有热热的水，从我的脖颈上流下来。三天后，他回家了。我第一次上街，这个陌生的城市，此后就是我的世界了。我来到人才交流中心，都是求职的大学生，像我这把年纪的人还真是少，最终不了了之。
踱出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回宾馆吃饭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在路边的小摊前要了一碗皮蛋粥。北方人吃南方菜，向来难以下咽，想起自己煲的汤，心里还是有些酸楚。
不过几日，自己就成了无家的人，住的是别人的房，吃的是别人的饭，爱的是别人的人。电话响了，除了雨浓，在这个城市里无人晓得还有这样一串数字。我接起来，听筒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目瞪口呆。
八
那个电话，是雨浓的夫人，她请我到她家去坐坐。我知道，真正的磨难开始了。我的愧疚，除了对司马，也对雨浓的夫人，即便他们不再相爱，但总是因为我才使她失了丈夫，失了家的，这一去，她骂我听，她打我认，我做错的事。由我承担，只要她，放他走，哪怕赤手空拳。然，我错了。
这是一个温馨的家，布置的漫不经心，却处处显示出主人的独具匠心。雨浓坐在沙发上，像做错事的孩子，脸上是惊恐和不安，雨浓夫人却安详若素，请我坐下来喝冰水。你们的事，雨浓都跟我说了。我不怪他，也不怪你。只怪我自己疏忽了他。她坐下来的时候面对我跟雨浓，高贵而又文雅，并没有雨浓说过的黄脸婆的印迹，倒是我跟雨浓，象挨整的学生，面带愧色，心神不宁。我们家雨浓对不起你，我在这里代他道歉，请你包涵，我们可以给你一些补偿，你看，五千元够吗? 我转头去看雨浓，他的脸上，又是那样恍惚的微笑，我希望他能说一句话，哪怕说一句同意也罢，可是，很久后，没有。忽然觉得自己的爱情一文不值，而我的行为，也毫无意义。我站起来，没说话，径直走向门。没有说再见。
九
在火车上我曾经期望着雨浓的电话，哪怕一条问候的短信，可是，我终于失望。这一趟冲锋陷阵的爱情路，我走的好辛苦。想起那些无意的开始，和惊心动魄的经过，围城里，围城外，我至今都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对面，坐着一对老夫妇，近八十岁的样子，顶着满头银发，脸上皱折丛生，想来两个人共度了五六十年了吧，絮絮叨叨间都是彼此的埋怨，有时声音大些，抑或小些，看似真的生气了，老头转过头看窗外的风景，老太太忙着剥鸡蛋，剥好了，推推老头子，他笑着拿起蛋，说，你先吃吧，老太太生气地说，没看到我正在剥吗。后来两个人因为是让女儿接还是儿子接的事又吵起来了，争的面红耳赤，有旁人劝他们也不成，依旧高一声低一声的嘟喃。我知道他们不是在吵，他们是在疼爱着对方，吵，只是一种爱的形式。终于累了的时候，老太太依在高背上闭了眼，可能是睡了吧，老头把身上的衣服盖在她身上，目光温柔。然后，他也闭上眼。我看着他们的脸，写的都是沧桑，可是如果我是老太太，那谁是我的老头呢?雨浓吗?我摇摇头。我似乎看见我某一天白发苍苍，身材佝偻，坐在回家的火车上，身边的那个人，面容模糊。
没有先兆，没有原由。
以为就此安心，和司马有房有车，有为数不多的存款，两人身体健康，温饱自足。眼见得一幅蓝图规划就绪，单等浓墨重彩的落笔，两个人，攒了劲向前，为两年后下一代的顺利亮相，搭台遮幕。就连姐妹变变都说我在围城里呆久了，就象埃及金字塔里的国王，富足得不知道何年何月。
然，谁料脚下走的正欢，我却被爱情绊倒，转回头，奔了他方的路。三十岁的女人，即便脸上遮了重粉，眼角拉的舒展，眼光也是沧桑。 五年的婚姻生活，已经摔打尽兴，那些最初的不和谐，也转为无动于衷。
而爱司马吗?我从未问过我自己，我只知道，做可口的饭菜，定期打扫房间，周末晚上，安慰一下彼此的身体。一切都循规蹈矩，我们没有试图打破它。平稳的家庭，那时，我是满足的。他们说，女人是贪婪的动物。曾经不屑一顾，自己若圣女贞德般捍卫着自己，并坚信，自己刀枪不入。单位有位经理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我，那双眼睛，是炼钢炉，我被灼得热辣辣的。他会悄悄地把花插在我的办公桌上，还会泡杯茶，静静地等我的开心。我并不是石头，但我鄙视他的行径。那天，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愤怒地把花扔到他脸上，然后，挺着胸转身，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刘胡兰一样伟大。我鄙视那些结了婚的人，明目张胆地担着千斤重任，却又寻得诸多借口，贪一晌之欢。而雨浓，却让我开始成为我鄙视的那一类人，并甘愿沉沦。我给了我理由，用爱。我知道，那是借口，是开始走向别处的幌子，我以高尚的理由搪塞我卑鄙的行为。
二
司马是一家公司的工程师，忙的脚不沾地，回家也捧了那叠资料，眼神笔直，如仪仗队员。本是沉闷的空间，又有了入侵的对象，更显寞然，一些话题，满怀信心地提起，却被冷清打断，人也索然无味，夜，便长些。
于是便有了雨浓，网上的过客，比我整整大了十五岁。记不请是哪一天，进了聊天室，就遇见了他。
自此，一天的闲聊，竟发现雨浓的文字清新脱俗，没有一丝的浅薄。日子长了，这倒成了我平常的功课。
雨浓经营了一个小网站，纠集了一般情投意合之辈，或吟诗，或拽词，不亦乐乎。我注册了一个名字进去，对他们的文章挑刺抨击，那些人便像焉了的黄瓜，黄绿的脸，默不着声，私下里悄声笑了，看来，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看似清高，骨子里却媚俗的恨。这时，有人跟我叫板，说既是如此，我辈甘拜下风，如若能拜读大师美文，不胜荣幸之至。言下，都是气恼和不服之意。当初只为一时兴起，谁料如此后果，自己虽也涂抹一两笔，但真正拿出手的文字却没有，便转求于他。雨浓也正为此事烦心，一个论坛，怕就怕滋事之人，一来二去，人气渐淡不说，还惹恼了常客，张扬一番，这样离散伙也就近了。一听是我为之，大笑，说，尚不知你伶牙俐齿，才华出众呢。私下里一个一个跟那伙人解释，说，是我的一个妹妹干的，她没有旁的意思，只想玩玩而已。总算平了众愤，论坛却开始衰落。自己心中甚愧，一个劲地道歉。他说，也是尽数，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道理你也是懂的。心，莫名地跳起来，余悸深深。
三
司马出差去了，我有些懒散。下班的时候，约变变逛街。变变是我高中间学，尚未成家，男朋友倒是有的，两个人同居有一年多，但并未有结婚的打算。像我这样的人，总会劝她的，说这样下去还是不行的，男人怕什么，巴不得不结婚呢，女人便不同，浪费的是青春，有朝人老珠黄，只怕人财两空。变变总说我老土，这样的世道，谁还以成家立业为目的，有钱便有一切了，再说，我献的是青春，难道他不是。我长一岁，他也老一日呢，大家都是平等的。说不定啊，还没轮到他烦我，我就把他给休了。城市广场人来人往，那是早春，天还不是很温顺，有风。改天，我请你见一个人，变变说。
谁呀?我问。她只笑，发捎一摔，刷到我的脸颊，有一丝痛。我告诉你，我恋爱了。我一下子呆住了，站在哪儿，直瞪瞪地看她，看她高高梳起的马尾，发跟处那朵浅蓝色的玉兰花带，那张脸，满是娇憨。我拉了她上了出租车，一路飞驰，回了我的家。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变变，可以在热腾腾的怀抱里出来后，故作姿态地去见另一个男人，并说，我爱你。可是，我不得不相信，因为，当变变手里捧了香浓的咖啡的时候，她很镇静地提起了他的新男友，并对他赞不绝口，从他的人品，到爱她的真情，到床上功夫。天那，变变居然跟那男人上了床。我口里的咖啡喷出来，在我的线衣上染了一片狼籍。可是，那你怎么办? 就现在这样啊，挺好的，我都不想放弃。一个给我物质上的享受，一个给我精神上的享受啊。你呀，真老土，像你这样的女人，既美貌，又有固定的收入，没有情人，真是遗憾。要不，我介绍一个给你?我就那样睁大眼睛，看着她，整整三个小时。我开始怀疑，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我，和司马，我们的家庭，在她认为，是什么?
四
我小心翼翼地问雨浓，你幸福吗? 那边久久地沉默着。这个夜，漫长而无聊，我承认是变变的缘故，还因为司马不在。忽然觉得自己寂寞很久了，每天，除了工作，我几乎没有朋友交流。变变，是偶尔的见面，但与她我无法沟通，她走的太快，我根本就赶不上她，我只是想听人诉说而已，那样来提醒自己的不被遗忘。而司马，他本是个木讷的人，谈恋爱时也未练就一张利嘴，现在生活安定，身边人也安稳，好象说话成了多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可以代替那些话语。我开始可怜司马，我们都好象是被遗忘的人，因为必须的相依为命而共筑一巢。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司马已经关机了。正是午夜时分，他该是休息了吧。
我长长地叹口气，心里暗暗发誓，我要对司马好一些，等他回来，我们就旅游去，也不用再等两年，现在我就要孩子。是，一个可爱的孩子，那样，我们会快活些。风铃骤响，叮叮咚咚间，都是急切的私语，无风，怎会响?窗外的路灯影影绰绰的晃荡，象我的心。雨浓回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他说，他不幸福，某种意义上讲，他是一个不幸的人。他自小失母，从未享受过一天母爱的滋润，后来成家，是别人介绍认识的，比他大三岁，他一直把她当姐姐。
她只上过小学，长的也不漂亮，跟他，没有共同语言。孩子一岁的时候，他们就分居了，直到现在。屏幕上这些蓝色的小篆，是一个又一个的寂寞，吵豆般蹦出来，灼了我的眼，又伤了我的神。我不知所措，全 然失去往日的伶俐和雄辩，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微笑给他，让他感到快乐。他说，其实老早就想告诉你这些的，但怕你误会，还怕失去你。我说，我永远是你朋友。他说，不止这些，我不止当你是朋友，我当你，是我的知己，是我的安慰，也是我的寄托。心，开始擂起鼓，每一声，透过我的薄胸，直至耳际。迟钝如我，从未发觉他的表白在很久就开始了，直到他说，我爱你!
五
如果说刚开始是同情，那后来却是一心一意地爱上这个沧桑的男人。尽管，我不知道他的模样，不知道他的秉性，甚至从未听过他的声音，但我们的确相爱了。司马照例是忙的，晨间即走，夜深而归。饭桌上，有我精心煲的汤，入了他的口，没滋味，他品尝的是他手里的资料，那些画了无数次的深浅线条。虽然，我怀了深深的愧疚，但于他，好象并未觉察，这个人，是一心一意要跟我走到人生尽头的人，可是，我却当了逃兵。跟雨浓说起的时候，他总说，没事的，他还年轻，会有很多的好女人去爱他的。是吗?我说的时候，眼里便雾蒙蒙的。爱情，原来并不分老小，只要沉浸其中，再老的人也会有冲动，一如我，我不禁恍然。如今，当它真切地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是最强大的人，困难再重，于我，也会迎刃而解，前路再遥，我也可轻装上阵，直达彼岸。手机里，储存了许多的短信，都是雨浓发来的，只要熟悉的旋律响起，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便会扯起，心花怒放。那些甜言蜜语，直惹的我脸颊发红，眼底潮湿，原来，爱着的感觉是这样的令人迷醉，而三十岁的我，初初经历。变变从我流光溢彩的目光中发现了秘密，逼我招供，软硬兼施，我屈打成招。她说，你这种女人，是最危险的女人，一旦爱上，便轰轰烈烈，不避艰险，死追到底。但你得想好退路，司马可是一个不错的丈夫，你要失了他，可是一大损失。我说，我没想过，我只是沉浸在爱情中，其他暂且放放。变变暧昧的眼神射过来的时候，我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我错了，那也是有你的缘故。
六
夏天，我们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在酒店，他提前包了一间房。接机的时候，我们按照彼此的约定穿了外套，在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那个穿蓝色西服的男人，他焦渴的眼神，还有高大的身躯。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说，雨浓。 他的脸，沉了一下，接着，是一个很格式化的微笑，这微笑，更似戴了一张面具。可是，我不管。我是上帝派我来拯救这个可怜的男人来的，我要化腐朽为神奇，让爱情的力量发挥的淋漓尽致。这是除司马外我第一次跟另一个男人上床，之前我一直认为男人很脏。曾为此请教过变变，但她不说话，只笑，笑得我的脸比窗前的海棠还艳。但事实并非如此，当雨浓把我揽入怀的那一瞬间，我就开始陶醉于那别样的滋味中了。原来，围城外还有另一番美妙境地，待我去开拓，待我去陶醉。两天的缠绵，我极尽温柔，他也处处体谅，所有的烦恼丢弃脑后，只拥有此刻的光阴。若时光停住了脚步，世界停止了呼吸，便只此刻，我与雨浓化成灰，也心甘。可苍天不怜悯相爱着的人，只能眼巴巴离散。相思最苦，肝胆俱碎。我不是爱说谎的人，在那个夜里，我鼓足勇气，与司马摊牌。不抽烟的司马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把那些香烟燃尽。沉默寡言的人，每句话，都是海绵里的水，一滴一滴的艰难。当两包烟终于空了的时候，司马抬起头，眼光掠过我，说，我原谅你，但你得忘了他。我惊讶地看着他，这样的答案，太出人意料。可我忘不了他。很久后，我垂下头，很低的声音。 这是我一生中最尴尬的时分，怀了愧疚，面对共同生活了五年的丈夫，不能请他原谅，只要他放手。他复低头，在那儿，一动不动，雕像一般，我的心开始崩溃，这个人，我们有共同的房子，共同的父母，还有共同的生活习性，但，我却要丢了他。就算没有爱，也有情分，是可以与他同路走下去的。我想说，我能忘了那个人。因为，我开始动摇，不想丢弃我们的家。这时候，他开口了，说，既然你忘不了，那我们就离婚吧。我的泪，哗地流了下来。为我，为司马，也为雨浓。
七
我又一次踏上了飞机，奔赴雨浓所在的城市。我-像一匹脱缰之马，虽然失去了生存的基础，然而我获得了自由。那广阔的草原上，注定有十片属于我的碧草。我向单位请了一个月的假期，我要留很长的时间给自己，我要做雨浓的女人，就象诗里说的我必须是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我甚至把我的简历户口本毕业证都装在小皮箱里。
临行前，请变变喝酒，她先是大骂我幼稚，最后祝我幸福。我握着她的手，哭了。这一去，我是抱了告别我生长的城市，告别我的朋友的心理走的，虽未明言，变变该是明白。依旧是那个宾馆，我跟雨浓重聚。那些想念都化成行动，吃饭都叫到房里，说不完的知心话，一刻都不想分开，雨浓并未问起我刚去了又来的理由，我也未提我离婚的事，其实有几次本来就要说出来了，可他总是在关键的时刻将我的嘴堵上，用他的唇。他开始开怀地笑，在我耳边，小孩子似的咻咻吹气，还爱用手挠我，几次我都笑得流出了泪，他的吻，便上来，将那些泪触了去，从眼角，一直到脖颈……半夜，从梦里醒来，看他坐在黑暗中，烟头抿灭，很疲惫的神色。我从后面楼上去，我是你一个人的了。他动了动。我要辞职过来陪你。他一下子转过身，惊愕地看着我，我眨巴眨巴眼睛，含了娇盯着他。是真的?他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有热热的水，从我的脖颈上流下来。三天后，他回家了。我第一次上街，这个陌生的城市，此后就是我的世界了。我来到人才交流中心，都是求职的大学生，像我这把年纪的人还真是少，最终不了了之。
踱出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回宾馆吃饭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在路边的小摊前要了一碗皮蛋粥。北方人吃南方菜，向来难以下咽，想起自己煲的汤，心里还是有些酸楚。
不过几日，自己就成了无家的人，住的是别人的房，吃的是别人的饭，爱的是别人的人。电话响了，除了雨浓，在这个城市里无人晓得还有这样一串数字。我接起来，听筒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目瞪口呆。
八
那个电话，是雨浓的夫人，她请我到她家去坐坐。我知道，真正的磨难开始了。我的愧疚，除了对司马，也对雨浓的夫人，即便他们不再相爱，但总是因为我才使她失了丈夫，失了家的，这一去，她骂我听，她打我认，我做错的事。由我承担，只要她，放他走，哪怕赤手空拳。然，我错了。
这是一个温馨的家，布置的漫不经心，却处处显示出主人的独具匠心。雨浓坐在沙发上，像做错事的孩子，脸上是惊恐和不安，雨浓夫人却安详若素，请我坐下来喝冰水。你们的事，雨浓都跟我说了。我不怪他，也不怪你。只怪我自己疏忽了他。她坐下来的时候面对我跟雨浓，高贵而又文雅，并没有雨浓说过的黄脸婆的印迹，倒是我跟雨浓，象挨整的学生，面带愧色，心神不宁。我们家雨浓对不起你，我在这里代他道歉，请你包涵，我们可以给你一些补偿，你看，五千元够吗? 我转头去看雨浓，他的脸上，又是那样恍惚的微笑，我希望他能说一句话，哪怕说一句同意也罢，可是，很久后，没有。忽然觉得自己的爱情一文不值，而我的行为，也毫无意义。我站起来，没说话，径直走向门。没有说再见。
九
在火车上我曾经期望着雨浓的电话，哪怕一条问候的短信，可是，我终于失望。这一趟冲锋陷阵的爱情路，我走的好辛苦。想起那些无意的开始，和惊心动魄的经过，围城里，围城外，我至今都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对面，坐着一对老夫妇，近八十岁的样子，顶着满头银发，脸上皱折丛生，想来两个人共度了五六十年了吧，絮絮叨叨间都是彼此的埋怨，有时声音大些，抑或小些，看似真的生气了，老头转过头看窗外的风景，老太太忙着剥鸡蛋，剥好了，推推老头子，他笑着拿起蛋，说，你先吃吧，老太太生气地说，没看到我正在剥吗。后来两个人因为是让女儿接还是儿子接的事又吵起来了，争的面红耳赤，有旁人劝他们也不成，依旧高一声低一声的嘟喃。我知道他们不是在吵，他们是在疼爱着对方，吵，只是一种爱的形式。终于累了的时候，老太太依在高背上闭了眼，可能是睡了吧，老头把身上的衣服盖在她身上，目光温柔。然后，他也闭上眼。我看着他们的脸，写的都是沧桑，可是如果我是老太太，那谁是我的老头呢?雨浓吗?我摇摇头。我似乎看见我某一天白发苍苍，身材佝偻，坐在回家的火车上，身边的那个人，面容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