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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苗东生没有想到会回来。是下派三年的挂职锻炼，恰好就在他以前住的县城。县城很小，十多万人将这个有山有水的小城塞得满满的，他的车就在车水马龙的向阳路穿行，突然就看到了许爱兰。
她瘦了。
学文的苗东生一直认为，再也没有这个瘦字更能体现人生的起伏和命运的不公，一个印象中微微丰腴的女子，好胜，绝色，小城的一枝花，此刻正安静地站在粮食大楼的前面，忙着卖馒头。
苗东生叹口气，对司机说，停车。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苗东生想了想，又挥挥手，走吧。
2
与许爱兰相见的那天，苗东生已经在小城的水泥厂做了半年的办公室通信员。高考落榜之后，父亲将他安排在了这里，尽管他有着太多的不甘心，可是他还是听从了强势父亲的安排，父亲说，你干一年，如果想再考，我供你复读。
之后，家庭就开始认真地为他网罗对象，紧锣密鼓地相亲。而许爱兰，则是其中一个。
那天，许爱兰化了淡淡的妆——八十年代中期，人们在潜意识里认为，化妆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许爱兰刚刚十八岁，小苗东生一岁。
苗东生对此次相亲，始终保持着一种排斥的冷静。但见到许爱兰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所有的排斥想法都抛到了云边，他想起《诗经》里的话，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的少年情怀一下子被勾引了起来。
媒人介绍完之后，开始让他们自己交谈，许爱兰微笑，咱们出去走走吧。
苗东生应允了。夜风很凉，两人的手微微有些触碰，一次，两次，然后，许爱兰就拉了他的手。
3
后半年的时光，苗东生从未放弃过高考的课程。只是多了许爱兰，他的生活多了很多想念，许爱兰比他低一个头，抱住他亲吻，可以用舌头用力地分开他的牙齿，苗东生就觉得，生活如此美好，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时候。
是真的爱她的，不在乎她的名声。她在小镇是比较“疯”的女孩，初中毕业就出来了。所以，有着古典文学情结的苗东生对她说青青子衿就是衣服领子的时候，她却说哪种衣服的领子最潮流。
苗东生苦笑，谁让自己爱了呢？她永远是那样看不起他，那样用眼角斜着他，说，酸，太酸了。
无可否认，他是有天赋的，复读一年之后，他终于在二十岁那年上了大学。不算很早的年龄，也不算晚，刚刚好吧。许爱兰却说，咱们分开吧，这样不是办法，况且，我只是看上了你家的财力。
苗东生不信，她可以坐在学校对面等自己一天的时间，怎么就可能这么简单呢？
她却笑了，你知道吗，猎人打兔子的时候，也是要耐心等待的。
走的那天，两个人分别时，许爱兰突然就流泪了。她说，其实你是第一个那样夸我的人，你也是第一个吻我的人，我的所有开放，都是装出来的。你知道你像谁吗？你像我父亲，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他总是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
苗东生想，也难怪，第一次拉自己的手时，他感觉到她有些颤抖。可她就是那样的人，把任何东西都藏在心里，怕受伤害。
这话是不能说的，苗东生说，你来看我。
4
陆续地写信，苗东生知道她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很好。她有眼光，时装店的生意很好，她很忙。苗东生写三封信，她回一封。苗东生约她，你来我们学校吧，我们学校的槐花开了，雪白一片。
她回信过来，没空。
暑假时的相见，是苗东生最快乐的日子。他在她的服装店里打地铺，而她则睡在衣架的后面，两个人隔了衣架说话。苗东生说，兰，我爱你。
她是从来没说过这几个字的。虽然她恶狠狠地吻他，虽然她拉着他的手，但从没说过。
片刻，听到那边的呼吸均匀，她竟然已经睡着了。白天，苗东生说，等我毕业了，回来之后，我上班，你开店，咱们在一起。
说这话时，许爱兰正数着一沓钱，眉毛好看地向上挑着，再说吧，到时候谁跟谁还不一定呢。
苗东生就有淡淡的悲伤，谁让自己爱上了她呢，真的没办法。爱情这东西是没有理由的，在小县城，自己是大学生，许爱兰不过是个服装店的小老板，在世人的眼里，是一段不般配的爱。
5
没想到她来得那么迅速。她说来这个城市里看看有没有新的货进，于是就想到了他，就想到了他的学校。
苗东生请她吃饭，特意找了同学作陪，他同宿舍的同学谈论先秦文学，许爱兰就在那里低头闷吃，同学很有眼色，吃完饭主动要求帮许爱兰找宿舍住，而宿舍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
苗东生抱紧了她，她的身体是柔软而有香气的，使他难以抵御自己的冲动。只是她抵死不从，她说，如果这样就娶了她，苗东生强硬地要，最后，她终于无力挣扎，闭上眼睛，说了一句话，是天意吧。
虽然时隔多年之后，苗东生完全知道了天意这两个字在她那里的含义，但他却无法完整地体味到，天意带给她的悲凉。苗东生看着床单上开出的梅花，慢慢地吻着许爱兰的脸，说，对不起。
她坐起来，穿衣服时，回过头看了一眼苗东生，两人的眼神相遇，苗东生看出了那里面的爱意。他说，毕了业，我就回去，我们在一起，你开小店卖衣服，我上班。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6
信竟然是一天比一天少了。再一次寒假回去时，她的服装店已然关了门，说是转让给了一个外地人。苗东生去她家里，她的父母，支支吾吾，说是外出打工，至今未归。
母亲开始异常关心起苗东生的婚姻大事来，毕竟已经大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苗东生有可能分配在省城一家不错的厅级机关。母亲苦口婆心，只是苗东生忘不了许爱兰。
快到毕业时，接到一封信，上面有道很简单的选择，爱一个人是自己好还是让她好。然后下面是一个地址。
苗东生想，一定是她了，投石问路。于是，他选择了让她好。
从此竟然再无音讯了。那个地址，苗东生去找过，是租房的地址。
二十八岁那年，苗东生结婚了。妻子是处长的千金，长得很漂亮，看上了苗东生的才气，而且处长也很欣赏他，一点儿也没有节外生枝。
但苗东生心里，始终有个影子。
他始终想起自己说过一句话，毕业了，我回去上班，你开一家小店。
7
县委大院下班后，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苗东生在抽了几根烟之后，往省城的家里打了个电话，早在几年前，父母已随自己去了省城。他突然怀念，想出去走走。
小城的街道还是那样熟悉。
自己也不自觉，竟然走到了粮食大楼那里。远远看去，很杂乱，很多人在围着像是看什么热闹，苗东生也凑过去。
是几个城管掀了一个小贩的炸豆腐摊子。金黄的豆腐块在地上散了一片，那个小贩低着头，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低低地哭。几个城管还不依不饶，硬要把东西拉走。领头那个，似乎喝了点儿酒，蛮力地在砸那些带不走的东西。
苗东生摇摇头，决心明天给相关部门打个电话批评这些行为。
只是没想到，当他再近时，小贩抬起头来。
是许爱兰。
8
城管的拳头果然厉害，苗东生第一次领教了小城城管的威风，那个头目在一边叫嚣，打死他，打死了我负责。苗东生觉得，身上一阵阵火辣辣地疼。隐约中，他听到许爱兰的哭声，然后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竟然伏在了他的身体上，护住了他。
场面变得混乱不堪，后来警察终于来到。苗东生拒不上车，而且对城管的态度极不满意，他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想想，堂堂副县长跟几个城管拳脚相交，传出去有失尊严。
本来他想明天给城管部门打个电话的，但许爱兰却在那时抬起头来。
那一刻，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喊了声住手，然后就拉住了那个城管头目的衣服。
几个人同时被带到派出所，警察的态度还算不错，问了问打架的经过，再问苗东生的情况，苗东生此时才说，让我给你们局长打电话。
那个负责审讯的小警察怔了，眼前这个男人，举止文雅，不像是打架的人，口气中竟然十分镇定。他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问下去。
公安局长匆匆赶来，紧张无比。新来的副县长被自己拘了，他大声训斥着那几个警察，同时严令对那几个打人的城管决不留情。
苗东生出门时，许爱兰也恰恰出门。
他说，你瘦了。
许爱兰微笑了一下，这微笑，多年之前是属于苗东生一个人的，可是现在却如此让他心酸。她告诉他，她的生活过得不好，丈夫是个赌鬼，输掉了二十多万元之后就跑了，她一个人领着十五岁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生活，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还清赌债。
苗东生问，多少钱？
她犹豫地说了句，十万。
9
油区的乡长永远是那样固定的微笑，而推过来现金的手却是坚定的。是一个本就拖延了很久的开采项目，因为牵扯到部分耕地的变更，所以手续一直没办下来，现在要求的就是管理这项目的副县长签字。
苗东生的手也有些抖，收取这些钱，他怎么办？尽管是合格的项目，尽管油区的乡长一个劲解释，这不过是一笔活动费，但一切都难以自圆其说。
后来，他把这些钱交给许爱兰，说，先还了钱再说。
她却是不要，认真地看着他，你哪来这么多钱？他就笑了，在省里好歹也十几年了，还能没点儿积蓄，本来是想留着买部车子的，但想着单位都有公车用，也就省下来了，先救救急。
她突然就哭了。
苗东生心里想，是谁辜负了谁的青春呢？早在结婚第二年，他就知道了，母亲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几次找到许爱兰，说要她放弃。于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孩而言，选择放弃爱的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要浪费多少青春的相思。她匆匆忙忙嫁人，就为了早一点断绝这浓郁的爱情。
苗东生想，到底是，将这段青春给还了。
10
苗东生走的那天，晴朗。他的事情早在小县城里传开了，但因自首态度较好，又及时退了赃款，所以先进行内部处分。挂职锻炼是不成了，回去后，还要面对很多压力。
妻子打电话，骂他太傻，个中原因他不方便说。他也不能说，谁也不相信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还会不忘记以前的感情，就像他一个同学说的那样，苗东生，你这人太重情了。
车子经过粮食大楼时，他突然看到，正在忙着收钱的许爱兰突然就奔了来，顾不得手里还提着两个塑料袋，她拦在了车前。苗东生对司机说，麻烦停一下。
苗东生呆呆地看着她，说，好好照顾自己。
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扒着车窗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这样做？苗东生想，自己后悔了吗？没有，真的没有后悔，她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而自己只是简单的相思就能偿还吗？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选择题，他答对了，而且她也答对了，只不同的是，两个答对的人，一点点错失在了时光之中。
编辑 / 孙鲁宁
苗东生没有想到会回来。是下派三年的挂职锻炼，恰好就在他以前住的县城。县城很小，十多万人将这个有山有水的小城塞得满满的，他的车就在车水马龙的向阳路穿行，突然就看到了许爱兰。
她瘦了。
学文的苗东生一直认为，再也没有这个瘦字更能体现人生的起伏和命运的不公，一个印象中微微丰腴的女子，好胜，绝色，小城的一枝花，此刻正安静地站在粮食大楼的前面，忙着卖馒头。
苗东生叹口气，对司机说，停车。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苗东生想了想，又挥挥手，走吧。
2
与许爱兰相见的那天，苗东生已经在小城的水泥厂做了半年的办公室通信员。高考落榜之后，父亲将他安排在了这里，尽管他有着太多的不甘心，可是他还是听从了强势父亲的安排，父亲说，你干一年，如果想再考，我供你复读。
之后，家庭就开始认真地为他网罗对象，紧锣密鼓地相亲。而许爱兰，则是其中一个。
那天，许爱兰化了淡淡的妆——八十年代中期，人们在潜意识里认为，化妆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许爱兰刚刚十八岁，小苗东生一岁。
苗东生对此次相亲，始终保持着一种排斥的冷静。但见到许爱兰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所有的排斥想法都抛到了云边，他想起《诗经》里的话，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的少年情怀一下子被勾引了起来。
媒人介绍完之后，开始让他们自己交谈，许爱兰微笑，咱们出去走走吧。
苗东生应允了。夜风很凉，两人的手微微有些触碰，一次，两次，然后，许爱兰就拉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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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年的时光，苗东生从未放弃过高考的课程。只是多了许爱兰，他的生活多了很多想念，许爱兰比他低一个头，抱住他亲吻，可以用舌头用力地分开他的牙齿，苗东生就觉得，生活如此美好，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时候。
是真的爱她的，不在乎她的名声。她在小镇是比较“疯”的女孩，初中毕业就出来了。所以，有着古典文学情结的苗东生对她说青青子衿就是衣服领子的时候，她却说哪种衣服的领子最潮流。
苗东生苦笑，谁让自己爱了呢？她永远是那样看不起他，那样用眼角斜着他，说，酸，太酸了。
无可否认，他是有天赋的，复读一年之后，他终于在二十岁那年上了大学。不算很早的年龄，也不算晚，刚刚好吧。许爱兰却说，咱们分开吧，这样不是办法，况且，我只是看上了你家的财力。
苗东生不信，她可以坐在学校对面等自己一天的时间，怎么就可能这么简单呢？
她却笑了，你知道吗，猎人打兔子的时候，也是要耐心等待的。
走的那天，两个人分别时，许爱兰突然就流泪了。她说，其实你是第一个那样夸我的人，你也是第一个吻我的人，我的所有开放，都是装出来的。你知道你像谁吗？你像我父亲，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他总是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
苗东生想，也难怪，第一次拉自己的手时，他感觉到她有些颤抖。可她就是那样的人，把任何东西都藏在心里，怕受伤害。
这话是不能说的，苗东生说，你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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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续地写信，苗东生知道她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很好。她有眼光，时装店的生意很好，她很忙。苗东生写三封信，她回一封。苗东生约她，你来我们学校吧，我们学校的槐花开了，雪白一片。
她回信过来，没空。
暑假时的相见，是苗东生最快乐的日子。他在她的服装店里打地铺，而她则睡在衣架的后面，两个人隔了衣架说话。苗东生说，兰，我爱你。
她是从来没说过这几个字的。虽然她恶狠狠地吻他，虽然她拉着他的手，但从没说过。
片刻，听到那边的呼吸均匀，她竟然已经睡着了。白天，苗东生说，等我毕业了，回来之后，我上班，你开店，咱们在一起。
说这话时，许爱兰正数着一沓钱，眉毛好看地向上挑着，再说吧，到时候谁跟谁还不一定呢。
苗东生就有淡淡的悲伤，谁让自己爱上了她呢，真的没办法。爱情这东西是没有理由的，在小县城，自己是大学生，许爱兰不过是个服装店的小老板，在世人的眼里，是一段不般配的爱。
5
没想到她来得那么迅速。她说来这个城市里看看有没有新的货进，于是就想到了他，就想到了他的学校。
苗东生请她吃饭，特意找了同学作陪，他同宿舍的同学谈论先秦文学，许爱兰就在那里低头闷吃，同学很有眼色，吃完饭主动要求帮许爱兰找宿舍住，而宿舍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
苗东生抱紧了她，她的身体是柔软而有香气的，使他难以抵御自己的冲动。只是她抵死不从，她说，如果这样就娶了她，苗东生强硬地要，最后，她终于无力挣扎，闭上眼睛，说了一句话，是天意吧。
虽然时隔多年之后，苗东生完全知道了天意这两个字在她那里的含义，但他却无法完整地体味到，天意带给她的悲凉。苗东生看着床单上开出的梅花，慢慢地吻着许爱兰的脸，说，对不起。
她坐起来，穿衣服时，回过头看了一眼苗东生，两人的眼神相遇，苗东生看出了那里面的爱意。他说，毕了业，我就回去，我们在一起，你开小店卖衣服，我上班。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6
信竟然是一天比一天少了。再一次寒假回去时，她的服装店已然关了门，说是转让给了一个外地人。苗东生去她家里，她的父母，支支吾吾，说是外出打工，至今未归。
母亲开始异常关心起苗东生的婚姻大事来，毕竟已经大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苗东生有可能分配在省城一家不错的厅级机关。母亲苦口婆心，只是苗东生忘不了许爱兰。
快到毕业时，接到一封信，上面有道很简单的选择，爱一个人是自己好还是让她好。然后下面是一个地址。
苗东生想，一定是她了，投石问路。于是，他选择了让她好。
从此竟然再无音讯了。那个地址，苗东生去找过，是租房的地址。
二十八岁那年，苗东生结婚了。妻子是处长的千金，长得很漂亮，看上了苗东生的才气，而且处长也很欣赏他，一点儿也没有节外生枝。
但苗东生心里，始终有个影子。
他始终想起自己说过一句话，毕业了，我回去上班，你开一家小店。
7
县委大院下班后，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苗东生在抽了几根烟之后，往省城的家里打了个电话，早在几年前，父母已随自己去了省城。他突然怀念，想出去走走。
小城的街道还是那样熟悉。
自己也不自觉，竟然走到了粮食大楼那里。远远看去，很杂乱，很多人在围着像是看什么热闹，苗东生也凑过去。
是几个城管掀了一个小贩的炸豆腐摊子。金黄的豆腐块在地上散了一片，那个小贩低着头，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低低地哭。几个城管还不依不饶，硬要把东西拉走。领头那个，似乎喝了点儿酒，蛮力地在砸那些带不走的东西。
苗东生摇摇头，决心明天给相关部门打个电话批评这些行为。
只是没想到，当他再近时，小贩抬起头来。
是许爱兰。
8
城管的拳头果然厉害，苗东生第一次领教了小城城管的威风，那个头目在一边叫嚣，打死他，打死了我负责。苗东生觉得，身上一阵阵火辣辣地疼。隐约中，他听到许爱兰的哭声，然后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竟然伏在了他的身体上，护住了他。
场面变得混乱不堪，后来警察终于来到。苗东生拒不上车，而且对城管的态度极不满意，他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想想，堂堂副县长跟几个城管拳脚相交，传出去有失尊严。
本来他想明天给城管部门打个电话的，但许爱兰却在那时抬起头来。
那一刻，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喊了声住手，然后就拉住了那个城管头目的衣服。
几个人同时被带到派出所，警察的态度还算不错，问了问打架的经过，再问苗东生的情况，苗东生此时才说，让我给你们局长打电话。
那个负责审讯的小警察怔了，眼前这个男人，举止文雅，不像是打架的人，口气中竟然十分镇定。他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问下去。
公安局长匆匆赶来，紧张无比。新来的副县长被自己拘了，他大声训斥着那几个警察，同时严令对那几个打人的城管决不留情。
苗东生出门时，许爱兰也恰恰出门。
他说，你瘦了。
许爱兰微笑了一下，这微笑，多年之前是属于苗东生一个人的，可是现在却如此让他心酸。她告诉他，她的生活过得不好，丈夫是个赌鬼，输掉了二十多万元之后就跑了，她一个人领着十五岁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生活，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还清赌债。
苗东生问，多少钱？
她犹豫地说了句，十万。
9
油区的乡长永远是那样固定的微笑，而推过来现金的手却是坚定的。是一个本就拖延了很久的开采项目，因为牵扯到部分耕地的变更，所以手续一直没办下来，现在要求的就是管理这项目的副县长签字。
苗东生的手也有些抖，收取这些钱，他怎么办？尽管是合格的项目，尽管油区的乡长一个劲解释，这不过是一笔活动费，但一切都难以自圆其说。
后来，他把这些钱交给许爱兰，说，先还了钱再说。
她却是不要，认真地看着他，你哪来这么多钱？他就笑了，在省里好歹也十几年了，还能没点儿积蓄，本来是想留着买部车子的，但想着单位都有公车用，也就省下来了，先救救急。
她突然就哭了。
苗东生心里想，是谁辜负了谁的青春呢？早在结婚第二年，他就知道了，母亲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几次找到许爱兰，说要她放弃。于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孩而言，选择放弃爱的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要浪费多少青春的相思。她匆匆忙忙嫁人，就为了早一点断绝这浓郁的爱情。
苗东生想，到底是，将这段青春给还了。
10
苗东生走的那天，晴朗。他的事情早在小县城里传开了，但因自首态度较好，又及时退了赃款，所以先进行内部处分。挂职锻炼是不成了，回去后，还要面对很多压力。
妻子打电话，骂他太傻，个中原因他不方便说。他也不能说，谁也不相信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还会不忘记以前的感情，就像他一个同学说的那样，苗东生，你这人太重情了。
车子经过粮食大楼时，他突然看到，正在忙着收钱的许爱兰突然就奔了来，顾不得手里还提着两个塑料袋，她拦在了车前。苗东生对司机说，麻烦停一下。
苗东生呆呆地看着她，说，好好照顾自己。
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扒着车窗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这样做？苗东生想，自己后悔了吗？没有，真的没有后悔，她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而自己只是简单的相思就能偿还吗？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选择题，他答对了，而且她也答对了，只不同的是，两个答对的人，一点点错失在了时光之中。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