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台湾监制由古龙小说改编的电影《萧十一郎》,买版权时遇见古龙。
　　数年后我返港定居,任职邵氏公司制片经理,许多剧本都由倪匡兄编写,当然见面也多了。
　　一次,我们三人都在台北,到古龙家聊天,三毛也在。
　　那是古龙最光辉的日子,自己监制电影,电视剧又不停制作。他居住于一豪宅中,有马仔数名傍身,长得又胖又矮,头特别大,有倪匡兄的一个半那么巨型,留了小胡子,头上有点秃了,俨然一黑社会头目。
　　“我喜欢洋妞,最近那部戏里请了一个,漂亮得不得了。”古龙说。
　　“你的小说里从来没有外国女人的角色,电影里怎么出现?”三毛问。
　　“反正都是我想出来的,多几个也不要紧。有谁敢不给我加?”古龙笑道。
　　“洋妞都长得高头大马,你用什么对付?”我骂古龙。
　　大家都笑了。古龙一点也不介意,一整杯伏特加,就那么倒进喉咙。是的,古龙从来不是“喝”酒,他是“倒”酒,不经口腔直入肠胃。
　　一次,国泰航空开始直飞美国旧金山,要我们来拍特辑,有李绮虹、郑裕玲和钟丽缇陪伴。倪匡兄在场,哈哈大笑后说:“有美女、好友作乐,人生何求?”
　　“我和三毛到台中演讲,来了七八千个读者,三毛真受欢迎。当天有几个比较文学的教授,自我介绍时都说是某某大学毕业。轮到我,我只有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小学毕业。三毛对我真好,她向观众说:‘我连小学都还没毕业。’”倪匡兄沉入回忆。
　　“听说古龙是喝酒喝死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回事?”郑裕玲问。
　　倪匡兄说:“也可以那么说。我和古龙经常一晚喝几瓶白兰地,喝到第二天去打点滴。不过真正原因是,一次古龙去杏花阁喝酒,一批黑社会成员请他去向他们的大哥敬酒。古龙不肯。等他走出来时,那几个小喽啰拿又长又细的小刀捅了他几刀。他不知流出多少血来,马上被送进医院。医院的血库没那么多血,逼得向医院外面路边的吸毒者买血。血不干净,结果输到有肝炎的血液。”
　　我们几人听了,都“啊”的一声叫出来。
　　倪匡兄继续说:“肝病也不会死人,但是医生说不能喝烈酒了,再喝的话会昏迷,只要昏迷三次,就没命了。古龙照喝不误,结果我听说他第三次昏迷时,就知道这回不妙了。”
　　“古龙迷恋死,喜欢用这种方式走。”我说。
　　倪匡兄赞同:“三毛对死也迷恋。”
　　“听说她以前也自杀过几次。”郑裕玲说。
　　倪匡说:“古龙死的时候,才48岁,真是可惜。”
　　倪匡仔细描述古龙死后的怪事:“他那么爱喝酒,我们几个朋友就买了48瓶白兰地,塞进棺材里陪葬。他家人替他穿了件寿衣,还在他脸上盖了块布。我们说古龙那么爱喝酒,不如就陪他喝吧,结果把那几十瓶酒都开了,每瓶喝它几口,忽然……”
　　“忽然怎么啦?”我们紧张得不得了。
　　倪匡说:“忽然,古龙嘴里喷出了几大口鲜血。”
　　“啊!”我们惊叫出来。
　　“人死了那么久,摆在灵堂也有好几天,怎么会喷出鲜血来?这明明是还没有死。我们赶快用纸巾替他擦口,不知道浸湿了多少张纸。三毛和我都说他还活着,殡仪馆的人一定要把棺材盖上,怕是尸变。我一直抱着棺材,涂在棺材上的桐油弄了我一身。”
　　“结果呢?”我们追问。
　　“结果殡仪馆叫医生来,医生也证明是死了。殡仪馆的人好歹把棺材盖上,我也拿他们没有法子。”倪匡兄摇头说。郑裕玲、李绮虹和钟丽缇三个美女听了,吓得失声。
　　“都怪你们在古龙面前喝那么多好酒。他自己没喝到,气得吐血。”我只有开玩笑,把局面弄得轻松点。
　　倪匡兄点点头,好像相信似的说:“说的也是。”
　　(摘自《蔡澜小品新选》山东画报出版社图/宁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