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北望青山:年谱中的那一代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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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何时何地,他们的脊梁都是无比挺直的,他们的眼神总透着智慧和光芒。
  我见到这句话是在今年的3月25日。京州师兄微信上发来他的新书《北望青山》的三帧封面效果图,让我参谋,哪个好一些。接着即发来了“题识”的电子版,也就是后来的《序》,我得以先睹为快。封面上的这句话,正是取自其中,不足千字的短文,内容丰富,语句凝练,真可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我与此书颇有些缘分。严格来讲,《北望青山》实际上是京州师兄主编《河北近现代学者年谱辑要》(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的副产品,《辑要》的责任编辑正是我。在编辑《辑要》的过程中,师兄偶尔发一篇他读某篇年谱的感悟,当时感觉他不过是有感而发,随性写写,似乎没有更多的计划,因为汉魏六朝文学研究和古籍整理才是他的本行。直到2017年6月7日的傍晚,跟他在燕园散步的闲聊中,方知他已经陆续写了十多篇,小有规模了。去年下半年某日,京州师兄电话中说已有近20万字,《辑要》既然由我责编,先要问一问我的想法。当时我正处在撰写博士论文的紧张阶段,直接回绝了他。后来,他告诉我与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签订了出版合同,打心底为他高兴。
  缕着师兄读年谱的提问方式,很多人会奇怪,一个研究六朝文学的人,怎么会冒出这样一部专著?在序言中,他交代了自己的读谱缘起,认为将这些杂感写下来,是“借此向那一代学人致敬,也试图将这份理解,镌刻进自己的生命”。这句话并非虚谈,而是他自己知行合一、身体力行的具体体现。我跟京州师兄在川大读书相差五届,缘悭一面。2008年夏我来京工作,2009年春他在河北霸州担任驻县教师,大约4月份罗老师赴京开会,在聚餐时见到了师兄,相谈甚欢,成为无所不谈的良友。其后交往日多,我自认为应该是了解他内心的人之一,大概可以阐释一下这句话的深意。师兄通过读谱,追寻着那一代学人的共性,又细绎着每个个体的特征。在《侯仁之:老师“好极了”》一文评价道:
  这份谦抑其实是侯仁之在晚年回忆人生时的通常心态……我们感受到的,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从不居功于恩师之上,而是千方百计突出老师的“好”来。
  现实生活中,京州师兄何尝不是如此?记得去年十月份在浙江海宁的“宋云彬古籍整理奖”的颁奖发言,他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忆苦思甜,而是从自己先后问学的罗国威先生、程章灿先生怎样将其引入学术之路娓娓道来,听来令人眼角湿润。在最近发表的《古籍整理事业的薪火传递》一文中,他从罗国威先生一直上溯到杨明照先生、向宗鲁先生,将古籍整理的四代传承,定义为“青年使命”。我们看到的,他的行为中显然已经烙印上“侯仁之”们的高贵品格,同样“不仅体现在口头和文字上,而且化为实际的行动”。“类聚群分,薪火相传,记忆中的老师们,一个个都‘好极了’,那是因为这位回忆往事的学生也‘好极了’呀!”用评价侯仁之的句子来形容他自己,确乎也十分地恰当啊。
  在呆板的系年文字中,读出一代人的共情,感受学人的宽广胸怀,是令人佩服的。年谱没有过多的修饰词汇,要求的是时间的准确和事件的真实,从可读性上,远不如散文来得畅快。师兄能够反其道而行,带着问题读谱,是一大亮点。多数人查阅年谱,为的是寻找自己所需的资料,很难提出整体性的问题。京州师兄目的不是找资料,即便编纂《辑要》,也似乎用不着细读每一篇,恰恰相反的,与其说他是在读谱,不如说是在“读人”。王树枏为什么自号陶庐?顾随真的有想过离开沦陷区的北平么?雷海宗后悔了吗?会不会有有一份同样出自罗庸先生之手的《詹锳君研究工作提要》还尘封在北京大学档案馆或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呢?有些找到了满意的答案,有的依旧是个谜题;有具体而微的寻觅,也有心路历程的求索,他要挖掘和唤起的是,隐藏在系年资料背后那一代学人的平生风义。20世纪的龙学研究,杨明照、詹锳二位先生双峰并峙。京州师兄起步于川大,又亲炙于杨先生数年,对其情况颇为熟悉,更存有杨先生所撰《〈文心雕龙义证〉发覆》手稿复印件。当他惊叹《文心雕龙义证》的繁富、捧读《詹锳先生年谱》后,发现两位前辈的“君子之风”,詹锳先生未以杨明照先生的訾议为忤,文字中展现出的是虚怀若谷;杨明照先生也终究没有发表,“仿佛从未被触碰”。显然,这样的风气是可以传染的。京州师兄从此前主编《辑要》,会聚河北15位学者,既是出于桑梓之情,又夹杂着“北强”与“南强”抗衡的意味。他自己生于河北,却又十余年在南方求学,今又移席羊城,生命经历的变化,让那一代学人的精神不断烙印到自己的身上。所以,他对所谓“南北之分”的理解变得更通脱了。正如程章灿先生推荐语所言:“可谓融合南北,情理兼备。”
  把读谱的感悟化作灵动的文字,必须要别于以往的学术论文,把魏晋人文风度和精神,用以对年谱人物的评骘,恰到好处。这一点源自作者深厚六朝文学功底。京州师兄硕士论文为《陶弘景集校注》,博士论文是《魏晋南北朝论说文研究》,后又撰有《七十二家集题辞笺注》。二十年间徜徉于六朝文学文献的整理与研究,行文中自然而然地会流淌。首先,书的名字“北望青山”即借用阮籍《咏怀》名句“登高临四野,北望青山阿”。其次,对人物的评骘,钟情于《世说新语》一书,尤其是阮籍的形象。如他读完胡厚宣,深叹胡氏对学术的坚忍不拔和一往情深,不由得联想到阮籍,引《世说新语·任诞》云:“步兵校尉缺,厨中有贮酒数百斛,阮籍乃求为步兵校尉。”在他看来,胡厚宣与阮籍有着别无二致的率真,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又如《杂家是怎样炼成的》结尾,仍然引《任诞》云:“阮浑长成,风气韵度似父,亦欲作达。步兵曰:‘仲容已预之,卿不得复尔!’”将放达的阮籍不允许儿子作达,来形容杂家傅振伦不建议后学做杂家。因为“放达的人生不能复制,杂家的学术品格也是不能复制的”,这看似无关的两者之间,却有着人性上的贯通。
  《年谱》是他人收集的二手资料,有佩服于撰者的搜罗宏富,自然也有找不到问题答案的疑惑和不过瘾。京州师兄更多要表述地,是对既有年谱的材料不足征的感慨,甚或为了看到谱主更为丰富的形象,自己去搜罗补充史料。如开篇的《陶庐老人王树枏》,年谱中关于学问的事,都是用蜻蜓点水的方式一笔带过,让读者很难琢磨王树枏成为畿辅学一代宗师的学缘滋养,更无法理解“食毕即解衣而寝”的王氏如何做到著作等身。这样详载事功、略写学术的形式,对学术史来说,不免感到遗憾。他对个别撰者未谙年谱体例,导致材料的喧宾夺主,提出自己的看法,颇可注意。如《世间再无袁同礼》一篇,当他批讀五万余字的《简编》,深感年谱作者无愧于袁同礼之功臣。而后笔锋一转,陈述自己的意见:“既称简谱,则旨在勾勒谱主一生主要行迹……不宜在正文中详列档案、函件等资料,最好加以概括说明。”这里当是撰者与读者的目的差异所致。撰者是尽力提供详实的一手档案资料,但忽略了自己的“简编”之题;读者在翻览数万字的年谱后,却不能得到谱主比较完整的生活轨迹,不得不再去搜罗更多人的回忆文章,借以立体地了解谱主。此外,他根据自己的理解,与前人形成对话,赞誉之外的互动,更见其独出机杼之处。如对冯至的“三次辉煌”,他最先看到的是叶廷芳评价,但在读了周棉《冯至年谱》《冯至传》后,他发现冯至的人生似乎不能简单地用如此“举其大略”的方式。在文中,他搜罗补充了更多被“遮蔽”的史料,得出了作为一个纯粹的学者去体悟前辈学者的内心世界的结论:
  20年代的北京、30年代的海德贝格、40年代的昆明,虽然可能物质匮乏,贫寒艰危,烽烟八面,转徙万里,但冯至昂首挺立在学术的云端,内心充盈,挥翰临池,著作等身。我想,这才是冯至一生中真正的“三次辉煌”吧!
  青山不老,不分南北。京州师兄的致敬和镌刻,把他个人对历史深处那一代学人精神的挖掘,化为自身的体验,如今又分享给更多的人,共同感受那份激荡。“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学者精神的感召,不正是薪火相传么。
  (作者系文学博士,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副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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