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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城市还笼罩在一层黑暗的薄雾之中，从附近小镇赶来的飞车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子，像一只急切的飞蛾，径直扑向薄雾下面透出的一大团灯火。在城市的点点灯光映衬下，那团灯火显得分外耀眼。飞车里的林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在医学如此发达的今天，没日没夜的忙碌还是损害了他的健康，也许不仅是忙碌，还有说不尽的沮丧，就像现在一样，他又晚到了一步，心情简直糟透了。
更糟的是，楼顶上竟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车位，一个临时管制交通的毛孩子警察又使他耽误了足有一刻钟，等他到达现场的时候，先到的记者已经准备离开了。幸好警长是个熟人，林格讪讪地凑上去：
“胡克警长，请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位铁腕警长白了他一眼，还是板着脸回答道：“水晶城西区Q座1585号发生命案，死亡两人。”
“是杀人案?警方有什么线索?”
“据初步侦测，死者皮特·安德森和吉米·安德森，是父子，父亲35岁，儿子9岁，父亲杀死儿子后自杀。”
“请问原因是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胡克绕过林格，向门外走去。林格失望地看一眼空荡荡的现场，没有生动的图像资料，谁会关心自己的报道?
2
父亲杀死儿子!这确实是一个能够引起轰动的新闻。
林格盯着一个个离去的同行，眼里要冒出火来，但他知道，从他们嘴里套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人群中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一个把褐色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的年轻女人——卡罗琳，确实是身材娇小的她!林格急忙靠过去，毕竟他们有过一段感情，也许她会帮忙。
“你好，卡罗琳，近来好吗?”
“可惜，我帮不上你什么忙。非常抱歉。”
林格丧气地掉转头，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回家的路上，林格打了个盹儿。当飞车停在天窗旁边的时候，车中的信号自动把他叫醒。他有点昏头胀脑地走进房间，随手打开客厅中央的大显示屏，今天的日程一一显现：玲珑镇排水工程进度调查，黄金州选举情况报道，玫瑰岛自然保护区现状报道……
在这个各类信息都能在第一时间自动传送到各个角落的时代，人们还需要来自现场的报道，简直是不可思议。林格信手转到儿子学习情况的记录，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得“砰”的一声，把手中的遥控器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他大踏步闯进了小林格的卧室，不由得更是火冒三丈，现在离这孩子上课已不到半小时，可他还趴在床上，连眼睛都没睁开。
“起来!”林格大吼一声，把他自己的耳朵都震得嗡嗡作响。
小林格的身子一颤，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再慢吞吞地爬起来。
“你说，这就是你的功课?”客厅里，林格声色俱厉。
“我有点儿不舒服……”
“健康仪表没半点反应，你凭什么说不舒服?”林格指着孩子的鼻尖，“你就是找借口，我最恨你找借口!”
“没有，我真的不舒服。”
“你什么病都没有，就是懒，就是不爱学习!你知道么，现在是什么时代了，现在的人都多聪明，多勤奋?你不多下功夫，将来能有出息吗?”
林格像一头困兽，在客厅里东奔西撞：“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简直气死我了，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的脸整个扭曲了，猛地一转身，打开旁边一个小储藏间的门，从里面揪出一个孩子来，他的动作太大了，把那孩子拽得呲牙咧嘴。
“爸爸，您别生气!”
“我还不生气?!”林格一边恶狠狠地叫嚷，一边用力给了那孩子一个耳光，那孩子一歪嘴，低声地哭了起来。
小林格的脸也胀得通红，眼里的泪水直打转儿。
“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了。”
“这话你说过多少次了?哪次算过数?你简直是个混球!养你这样的孩子有什么用?我为什么要养活你?”
一切都平静下来，小林格擦着眼泪去上课了，林格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喊哑了。他恨恨地打开储藏室的门，把那饱受折磨的孩子“砰”地一脚踢了进去，可那孩子悲哀的小脸却在他的眼前闪现了一下，和小林格的脸一模一样，让他觉得心头一颤。
3
又是糟糕的一天，由于对孩子发脾气，今天的采访又要迟到了。林格一边给飞车输入目的地，一边往嘴里胡乱塞了点吃的东西。随即，打开了车中的显示器，今天早晨的报道正在进行。看着看着，林格的心情好过了一些，各家记者的报道里，都没有现场的图像资料，而且内容千篇一律，这在无形中对他起到了掩饰的作用。
屏幕再次切换到新闻频道。是的，每个人都会想到什么，这是一个简单到已经定论的案子，警方没有必要封锁现场，这里面必有蹊跷。然而，警方历来就像一只铁桶，没人能从里面撬出半点东西。
屏幕上，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正在侃侃而谈：“……为什么暴力还会出现，而且演变成为如此血腥的场面?安德森父子的悲剧生动地告诉我们，时至今日，还有人没有认识到机器人替身的重要意义。”
镜头转向他对面的一个眼窝深陷的老人，林格认得出，这是一位相当知名的人类学学者。这位大学者用略微有点沙哑的声音接着说：“人类不可能摆脱暴力，一定程度的暴力倾向是人类开拓、前进、创新的内因之一。人类从蛮荒中走来，习惯于和自然斗争，习惯于和外界斗争，没有暴力，人类就无法面对周围的世界，离开暴力，人类就不成其为人类……”
另一个频道里，也在滔滔不绝，这边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虚拟的折磨很难取代真实的暴力，回顾上一世纪，我们可以看到，犯罪层出不穷，特别是进入新的世纪，竞争压力急剧增加，暴力犯罪的趋势愈演愈烈，一种超出虚拟，而又不会给人类和社会带来真实危害的暴力渲泄方式呼之欲出。那就是施加暴力的替代品……”
林格“啪”地拍了一下面前的电脑，他发现，自从自己也用上了替代品，摔东西、砸东西的欲望明显增强，冲动起来简直就无法控制。
屏幕上，出现了胡克警长宽阔的大脸。
“我很忙，林格。”
“很抱歉打扰你，我想问的是，你有时间参加今年的东部地区信息系统业余爱好者年会吗?”
“这很难说，”胡克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你有时间吗?”
“我会尽量抽时间的。”
“对不起，林格，这次我没办法帮你。”
林格叹了口气，飞车已经抵达目的地，该投人这一天繁忙而又乏味的工作了。
4
天色完全黑下来以后，林格才一身疲惫地返回住宅。他步履沉重地走进客厅，打开显示屏查看，今天的工作还好，没出什么纰漏，孩子不光做完了当天的功课，把昨天落下的功课也补上了，记录的时间显示，他刚刚离去休息。林格轻轻推开孩子卧室的门，他已经睡了。
林格转回身走进客厅。路过储藏室，他推开小门，里面的灯光自动亮了起来，那孩子窝在角落里，感觉到有人进来，就睁开明亮的眼睛。林格伸出手，把他放正。然后关上门。回到显示屏前。 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问题。大脑的深处，有一个信号在强烈地跳动着，他能够发现这个问题，这是他的机会。
夜深人静，林格在电脑前紧张地忙碌着，在信息系统方面，他虽只不过是个业余爱好者，但绝对称得上是一位高手。各种文字和数字飞速跳动着。林格在普通人只会望而兴叹的信息之海里撒开了网……
长夜即将过去，林格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突然，一个跳动的数字扫入眼帘，他顿时直起腰来，瞪大了眼睛，紧跟这点轻微的扰动，冲向藏在深处的暗流。这是一个刚被删除不久的记录，然而，在信息之海里，即使你埋起一根针来，也不会波澜不惊。
杀死自己儿子的皮特·安德森，去年买过一个机器人替身，是CB－08型，今年升级到CB－09型，与林格买的型号完全相同!
5
这一天的工作都推掉了。与胡克的约见需要等待，林格足足地睡了一觉，可他睡得不太好，因为激动，紧张，兴奋。
中午时分，他按时来到西区警察署对面的酒吧，选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桌面上的显示屏里，关于安德森父子的报道还在继续，警方已经确认，皮特·安德森当日醉酒，在吉米·安德森咽喉留下了致其死亡的指痕，两小时后用水果刀刺入心脏自杀。
两分钟后，胡克穿着便服来到他的对面，不声不响地坐下。
“可以说吗?”林格飞快地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忐忑地问。
“说吧。”
“我想要那件东西。”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找到了被删除的记录。”
“佩服。但你应该理解我。”
“你应该主持公正。”
“好，拍卖定在明天，它的编号000041，你只要在明天8时第一时间打人5000元，就已经超出底价，马上可以得到它。”
“谢谢。”
6
这一天无比漫长。
次日8时30分，林格飞车赶到西区警察局仓库，想不到的顺利，几分钟后，他订的货已经放入飞车的后备箱。飞车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圆弧，向玲珑镇飞去。
那东西是打着包装的，现在还看不到。自己的家已经在视野中出现，可是且慢，天窗旁停着两架飞车，不速之客!
幸好孩子这个时候不在家，他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个长长的包裹，输入了转向的指令，飞车在天空中急剧地转了一个弯，向水晶城方向飞去。
几分钟后，两架飞车已经跟在了他的后面，林格手忙脚乱地拆开了包裹，把孩子从里面抱出来。这孩子浓密的头发，大大的眼睛，苍白的小脸上，有几点浅褐色的雀斑，一条长长的紫红色淤血痕迹，在衣领下面清晰可见。
一股强烈的气流使飞车颠簸起来，那两架飞车几乎贴上了他的旁边。他们真的打算采取暴力了，也许没人知道这是暴力，只是一场交通事故。来不及了，林格把孩子放在座位上，缚上安全带，开始全神贯注地驾驶飞车。
水晶城里正是车流的高峰，高楼大厦之间，各种颜色和式样的飞车川流不息。林格在多年记者生涯的磨练中，使他对飞车的操纵还算熟练。此刻他一咬牙，手指向下一按，飞车像个陀螺一样，直上直下地坠入滚滚车流当中。这一招确实是出乎追踪者的意料之外，转眼间，两只跟屁虫已经从视野中消失。
趁此机会，林格把操纵器调成自动，在孩子身上摆弄起来。为了存放方便，警察一定是把他的电源开关设置在锁定状态了。林格扳动了一个旋钮，孩子的眼睛一眨，有点吃惊地看着他。
报警器“嘀嘀”作响，两架飞车又追了上来。到底是专业人士，果然有两下子，只好再逃。林格一皱眉，一闭眼，飞车打着旋儿，从车流中穿出，冲过两座高楼之间的缝隙。
飞车以惊人的速度撞向一座摩天大楼，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它旁边一掠而过。林格冒出一身冷汗，匆忙中又发出一个加急请求。半分钟过去，屏幕上出现了卡罗琳的脸。
“你好，林——你在做什么?”
“你认识他吗?”
“吉米·安德森!”
“你在哪里?”
“东区s座顶层时装发布会现场。”
“你在门口等我，有人在追我!”
“你要小心!”
两架飞车又跟了上来，林格“啪”地一声关掉联络，操纵着飞车陡然上升，再次穿过眼花缭乱的车流，在半空中虚晃一枪，突然掉头，把对手甩在后面，开足马力向东区飞去。
转眼间，飞车已经来到东区s座，林格操纵着飞车在楼顶寻找降落地点。这真是一次大规模的时装发布会，楼顶的飞车争奇斗艳，美不胜收。追踪者又来到了背后，他们看到林格准备降落，反而悬停下来，只要林格一下车，立刻成为醒目的靶子。
刹那间，林格的飞车突然加速，像脱笼的狡兔一样狂奔而去，追踪者大吃一惊，急忙紧追不舍，不料林格刚一飞出楼顶，突然一个高速急转，像弹簧一样缩回，“嗵”地一声巨响，撞进了顶层套房的巨型落地玻璃窗。
玻璃碎成无数片，但并不飞溅，而是像帘幕一样挂在四周，飞车恰好紧紧地卡住了窗口。林格抱着孩子跳下车，跑进走廊。
走廊很长，他俩奋力奔跑，那孩子的小腿迈得飞快，一边跑，还一边转头来看林格，他大概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他这样关心而和善的人。跑到尽头，他们猛地冲进了一个半圆形的大厅，那边就是时装发布会展厅的入口，林格已经看到了卡罗琳的身影，他下意识地一转头，立即看到在另外一条走廊上，有两个彪形大汉正向这边飞跑。
“快跑，去找那位女士!她能保护你!”林格压低声音在孩子的耳边说，然后猛地推了他一把，孩子撒腿向卡罗琳跑去。林格自己转过身，面对两个气势汹汹的家伙，挺直了身躯。
然而，林格的打斗功夫，与他的飙车水平相比，还要差好几个档次，走廊口的抵抗只持续了两个回合，他的头部就挨了重重一击，像根木桩似地倒在地上。
7
当林格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宽敞的大房间里。两个大汉在他旁边走来走去，其中的一个抓住他的脑袋晃了晃，发现他睁开眼睛，立即大声喝问：“他在哪儿?”
“你在问谁?”
“那个孩子!”
“我不知道。”看来，卡罗琳成功地躲开了这些人的搜寻。
这时，门“砰”地一声打开，一个魁梧的胖子在五六个大汉的簇拥下“腾腾”地迈着大步闯进来，他像欣赏一件玩具一样，盯着林格上下打量。
一看到这张肿胀的圆脸，林格马上知道是谁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挤出了一丝苦笑，说：“您一定不太满意，但是大众应该了解事实。”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胖子从牙缝里恶狠狠地说，他晃了晃硕大的头颅，后面的一个人立刻跑出去，转眼间，他就揪着一个人的脖领，把那人带到了房间的中央。
那人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一副受气的模样，正是林格的替身。胖子哼了一声，说：“我们不一定非要让他受苦，你明白吗?”
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个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趴在胖子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子。胖子的脸色变得赤红，到酱紫，再到乌青，他紧盯 着林格，像一只要吃人的狗熊。
“哇——”他硕大的身躯猛地跳了起来，直扑站在房间中央的林格替身，一把抓住那可怜的人，把他的头按下来，在他的脸上猛踢，顿时，房间里鲜血四溅。
林格的心猛地感受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刺痛，但接下来的场景更是让他无法形容，几分钟后，房间中央的那个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遍体鳞伤，支离破碎，无声无息。
“如果没有他，你就会成为这个样子。”半晌，胖子把带着血迹的脸转过来，用冒火的眼睛盯着林格说。
“如果没有你，他不会成为这个样子。”林格站了起来，同样紧盯着对手。
“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8
外面的天很蓝，在下午的阳光下，林格直奔附近的通话器，一分钟后，他得知孩子安然无恙。
随即，他看到当天的新闻。头条新闻，是卡罗琳的报道，正是这个报道使跟踪者有所顾忌，让他获得了自由。但是，他悲哀地想，自己又一次成了别人成功的工具。
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有些颤抖的镜头，下方字幕是“吉米替身的现场摄录”，皮特·安德森的脸在扭曲，背景声是呼呼的气喘和刺耳的咆哮，抡圆了的巴掌和张开的五指占据了整个镜头，短暂的空白，然后出现吉米·安德森的侧脸，他微微低着头，离镜头非常近，他在做什么?不论他在做什么，每个人都看得出，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悲哀。
“……刚才，大家看到了替身的秘密，这个CB－09型机器人替身的摄像资料真实地再现了事件的过程，吉米·安德森不堪忍受父亲的精神折磨，他趁父亲短暂离开和机器人替身失去知觉之际，关掉机器人电源，和机器人掉换了位置，决心由自己代替机器人，体验真实的痛苦，结果被醉酒的父亲失手扼死。
“这个可怜的孩子，用宝贵的生命发出了最后的控诉。有人说，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已经找到了帮助人类发泄内心痛苦的最佳办法。但是，吉米·安德森的以死抗争，让这种不人道的行为引起世人的瞩目和深思。人可以把暴力迁向其他，让仇恨任意滋长吗?人性究竟应该怎样发展……”
卡罗琳真的出色，太出色了。
9
在另一个频道里，那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有点声嘶力竭：“……庞斯公司发表声明，这一机器人的编号和内部信息系统均与该公司产品不符，绝非该公司生产……”有趣，这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宣言。
林格按了一个号码，胡克警长的大脸出现在屏幕上，冲着他露出罕见的笑容。
“你还好么?林格，我们正在为你伤脑筋呢。”
“还好，我想知道，那孩子的内部信息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么，我可不太清楚。”警长冲他挤挤眼睛。
“佩服。我真的希望你不要错过今年的年会，好吗?”
“我会尽量抽时间的。”
卡罗琳还在继续：“……我们不应该忘记皮特·安德森，我们不应该忘记吉米·安德森。”她顿了一顿，接着说，“我们也不应该忘记马克·林格，为了揭示真相，他已经失踪六个小时，让我们一起祝他平安。”
林格一愣，随即露出了笑容。在他的记忆里，有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城市还笼罩在一层黑暗的薄雾之中，从附近小镇赶来的飞车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子，像一只急切的飞蛾，径直扑向薄雾下面透出的一大团灯火。在城市的点点灯光映衬下，那团灯火显得分外耀眼。飞车里的林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在医学如此发达的今天，没日没夜的忙碌还是损害了他的健康，也许不仅是忙碌，还有说不尽的沮丧，就像现在一样，他又晚到了一步，心情简直糟透了。
更糟的是，楼顶上竟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车位，一个临时管制交通的毛孩子警察又使他耽误了足有一刻钟，等他到达现场的时候，先到的记者已经准备离开了。幸好警长是个熟人，林格讪讪地凑上去：
“胡克警长，请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位铁腕警长白了他一眼，还是板着脸回答道：“水晶城西区Q座1585号发生命案，死亡两人。”
“是杀人案?警方有什么线索?”
“据初步侦测，死者皮特·安德森和吉米·安德森，是父子，父亲35岁，儿子9岁，父亲杀死儿子后自杀。”
“请问原因是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胡克绕过林格，向门外走去。林格失望地看一眼空荡荡的现场，没有生动的图像资料，谁会关心自己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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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杀死儿子!这确实是一个能够引起轰动的新闻。
林格盯着一个个离去的同行，眼里要冒出火来，但他知道，从他们嘴里套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人群中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一个把褐色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的年轻女人——卡罗琳，确实是身材娇小的她!林格急忙靠过去，毕竟他们有过一段感情，也许她会帮忙。
“你好，卡罗琳，近来好吗?”
“可惜，我帮不上你什么忙。非常抱歉。”
林格丧气地掉转头，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回家的路上，林格打了个盹儿。当飞车停在天窗旁边的时候，车中的信号自动把他叫醒。他有点昏头胀脑地走进房间，随手打开客厅中央的大显示屏，今天的日程一一显现：玲珑镇排水工程进度调查，黄金州选举情况报道，玫瑰岛自然保护区现状报道……
在这个各类信息都能在第一时间自动传送到各个角落的时代，人们还需要来自现场的报道，简直是不可思议。林格信手转到儿子学习情况的记录，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得“砰”的一声，把手中的遥控器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他大踏步闯进了小林格的卧室，不由得更是火冒三丈，现在离这孩子上课已不到半小时，可他还趴在床上，连眼睛都没睁开。
“起来!”林格大吼一声，把他自己的耳朵都震得嗡嗡作响。
小林格的身子一颤，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再慢吞吞地爬起来。
“你说，这就是你的功课?”客厅里，林格声色俱厉。
“我有点儿不舒服……”
“健康仪表没半点反应，你凭什么说不舒服?”林格指着孩子的鼻尖，“你就是找借口，我最恨你找借口!”
“没有，我真的不舒服。”
“你什么病都没有，就是懒，就是不爱学习!你知道么，现在是什么时代了，现在的人都多聪明，多勤奋?你不多下功夫，将来能有出息吗?”
林格像一头困兽，在客厅里东奔西撞：“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简直气死我了，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的脸整个扭曲了，猛地一转身，打开旁边一个小储藏间的门，从里面揪出一个孩子来，他的动作太大了，把那孩子拽得呲牙咧嘴。
“爸爸，您别生气!”
“我还不生气?!”林格一边恶狠狠地叫嚷，一边用力给了那孩子一个耳光，那孩子一歪嘴，低声地哭了起来。
小林格的脸也胀得通红，眼里的泪水直打转儿。
“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了。”
“这话你说过多少次了?哪次算过数?你简直是个混球!养你这样的孩子有什么用?我为什么要养活你?”
一切都平静下来，小林格擦着眼泪去上课了，林格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喊哑了。他恨恨地打开储藏室的门，把那饱受折磨的孩子“砰”地一脚踢了进去，可那孩子悲哀的小脸却在他的眼前闪现了一下，和小林格的脸一模一样，让他觉得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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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糟糕的一天，由于对孩子发脾气，今天的采访又要迟到了。林格一边给飞车输入目的地，一边往嘴里胡乱塞了点吃的东西。随即，打开了车中的显示器，今天早晨的报道正在进行。看着看着，林格的心情好过了一些，各家记者的报道里，都没有现场的图像资料，而且内容千篇一律，这在无形中对他起到了掩饰的作用。
屏幕再次切换到新闻频道。是的，每个人都会想到什么，这是一个简单到已经定论的案子，警方没有必要封锁现场，这里面必有蹊跷。然而，警方历来就像一只铁桶，没人能从里面撬出半点东西。
屏幕上，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正在侃侃而谈：“……为什么暴力还会出现，而且演变成为如此血腥的场面?安德森父子的悲剧生动地告诉我们，时至今日，还有人没有认识到机器人替身的重要意义。”
镜头转向他对面的一个眼窝深陷的老人，林格认得出，这是一位相当知名的人类学学者。这位大学者用略微有点沙哑的声音接着说：“人类不可能摆脱暴力，一定程度的暴力倾向是人类开拓、前进、创新的内因之一。人类从蛮荒中走来，习惯于和自然斗争，习惯于和外界斗争，没有暴力，人类就无法面对周围的世界，离开暴力，人类就不成其为人类……”
另一个频道里，也在滔滔不绝，这边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虚拟的折磨很难取代真实的暴力，回顾上一世纪，我们可以看到，犯罪层出不穷，特别是进入新的世纪，竞争压力急剧增加，暴力犯罪的趋势愈演愈烈，一种超出虚拟，而又不会给人类和社会带来真实危害的暴力渲泄方式呼之欲出。那就是施加暴力的替代品……”
林格“啪”地拍了一下面前的电脑，他发现，自从自己也用上了替代品，摔东西、砸东西的欲望明显增强，冲动起来简直就无法控制。
屏幕上，出现了胡克警长宽阔的大脸。
“我很忙，林格。”
“很抱歉打扰你，我想问的是，你有时间参加今年的东部地区信息系统业余爱好者年会吗?”
“这很难说，”胡克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你有时间吗?”
“我会尽量抽时间的。”
“对不起，林格，这次我没办法帮你。”
林格叹了口气，飞车已经抵达目的地，该投人这一天繁忙而又乏味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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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完全黑下来以后，林格才一身疲惫地返回住宅。他步履沉重地走进客厅，打开显示屏查看，今天的工作还好，没出什么纰漏，孩子不光做完了当天的功课，把昨天落下的功课也补上了，记录的时间显示，他刚刚离去休息。林格轻轻推开孩子卧室的门，他已经睡了。
林格转回身走进客厅。路过储藏室，他推开小门，里面的灯光自动亮了起来，那孩子窝在角落里，感觉到有人进来，就睁开明亮的眼睛。林格伸出手，把他放正。然后关上门。回到显示屏前。 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问题。大脑的深处，有一个信号在强烈地跳动着，他能够发现这个问题，这是他的机会。
夜深人静，林格在电脑前紧张地忙碌着，在信息系统方面，他虽只不过是个业余爱好者，但绝对称得上是一位高手。各种文字和数字飞速跳动着。林格在普通人只会望而兴叹的信息之海里撒开了网……
长夜即将过去，林格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突然，一个跳动的数字扫入眼帘，他顿时直起腰来，瞪大了眼睛，紧跟这点轻微的扰动，冲向藏在深处的暗流。这是一个刚被删除不久的记录，然而，在信息之海里，即使你埋起一根针来，也不会波澜不惊。
杀死自己儿子的皮特·安德森，去年买过一个机器人替身，是CB－08型，今年升级到CB－09型，与林格买的型号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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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工作都推掉了。与胡克的约见需要等待，林格足足地睡了一觉，可他睡得不太好，因为激动，紧张，兴奋。
中午时分，他按时来到西区警察署对面的酒吧，选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桌面上的显示屏里，关于安德森父子的报道还在继续，警方已经确认，皮特·安德森当日醉酒，在吉米·安德森咽喉留下了致其死亡的指痕，两小时后用水果刀刺入心脏自杀。
两分钟后，胡克穿着便服来到他的对面，不声不响地坐下。
“可以说吗?”林格飞快地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忐忑地问。
“说吧。”
“我想要那件东西。”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找到了被删除的记录。”
“佩服。但你应该理解我。”
“你应该主持公正。”
“好，拍卖定在明天，它的编号000041，你只要在明天8时第一时间打人5000元，就已经超出底价，马上可以得到它。”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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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无比漫长。
次日8时30分，林格飞车赶到西区警察局仓库，想不到的顺利，几分钟后，他订的货已经放入飞车的后备箱。飞车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圆弧，向玲珑镇飞去。
那东西是打着包装的，现在还看不到。自己的家已经在视野中出现，可是且慢，天窗旁停着两架飞车，不速之客!
幸好孩子这个时候不在家，他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个长长的包裹，输入了转向的指令，飞车在天空中急剧地转了一个弯，向水晶城方向飞去。
几分钟后，两架飞车已经跟在了他的后面，林格手忙脚乱地拆开了包裹，把孩子从里面抱出来。这孩子浓密的头发，大大的眼睛，苍白的小脸上，有几点浅褐色的雀斑，一条长长的紫红色淤血痕迹，在衣领下面清晰可见。
一股强烈的气流使飞车颠簸起来，那两架飞车几乎贴上了他的旁边。他们真的打算采取暴力了，也许没人知道这是暴力，只是一场交通事故。来不及了，林格把孩子放在座位上，缚上安全带，开始全神贯注地驾驶飞车。
水晶城里正是车流的高峰，高楼大厦之间，各种颜色和式样的飞车川流不息。林格在多年记者生涯的磨练中，使他对飞车的操纵还算熟练。此刻他一咬牙，手指向下一按，飞车像个陀螺一样，直上直下地坠入滚滚车流当中。这一招确实是出乎追踪者的意料之外，转眼间，两只跟屁虫已经从视野中消失。
趁此机会，林格把操纵器调成自动，在孩子身上摆弄起来。为了存放方便，警察一定是把他的电源开关设置在锁定状态了。林格扳动了一个旋钮，孩子的眼睛一眨，有点吃惊地看着他。
报警器“嘀嘀”作响，两架飞车又追了上来。到底是专业人士，果然有两下子，只好再逃。林格一皱眉，一闭眼，飞车打着旋儿，从车流中穿出，冲过两座高楼之间的缝隙。
飞车以惊人的速度撞向一座摩天大楼，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它旁边一掠而过。林格冒出一身冷汗，匆忙中又发出一个加急请求。半分钟过去，屏幕上出现了卡罗琳的脸。
“你好，林——你在做什么?”
“你认识他吗?”
“吉米·安德森!”
“你在哪里?”
“东区s座顶层时装发布会现场。”
“你在门口等我，有人在追我!”
“你要小心!”
两架飞车又跟了上来，林格“啪”地一声关掉联络，操纵着飞车陡然上升，再次穿过眼花缭乱的车流，在半空中虚晃一枪，突然掉头，把对手甩在后面，开足马力向东区飞去。
转眼间，飞车已经来到东区s座，林格操纵着飞车在楼顶寻找降落地点。这真是一次大规模的时装发布会，楼顶的飞车争奇斗艳，美不胜收。追踪者又来到了背后，他们看到林格准备降落，反而悬停下来，只要林格一下车，立刻成为醒目的靶子。
刹那间，林格的飞车突然加速，像脱笼的狡兔一样狂奔而去，追踪者大吃一惊，急忙紧追不舍，不料林格刚一飞出楼顶，突然一个高速急转，像弹簧一样缩回，“嗵”地一声巨响，撞进了顶层套房的巨型落地玻璃窗。
玻璃碎成无数片，但并不飞溅，而是像帘幕一样挂在四周，飞车恰好紧紧地卡住了窗口。林格抱着孩子跳下车，跑进走廊。
走廊很长，他俩奋力奔跑，那孩子的小腿迈得飞快，一边跑，还一边转头来看林格，他大概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他这样关心而和善的人。跑到尽头，他们猛地冲进了一个半圆形的大厅，那边就是时装发布会展厅的入口，林格已经看到了卡罗琳的身影，他下意识地一转头，立即看到在另外一条走廊上，有两个彪形大汉正向这边飞跑。
“快跑，去找那位女士!她能保护你!”林格压低声音在孩子的耳边说，然后猛地推了他一把，孩子撒腿向卡罗琳跑去。林格自己转过身，面对两个气势汹汹的家伙，挺直了身躯。
然而，林格的打斗功夫，与他的飙车水平相比，还要差好几个档次，走廊口的抵抗只持续了两个回合，他的头部就挨了重重一击，像根木桩似地倒在地上。
7
当林格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宽敞的大房间里。两个大汉在他旁边走来走去，其中的一个抓住他的脑袋晃了晃，发现他睁开眼睛，立即大声喝问：“他在哪儿?”
“你在问谁?”
“那个孩子!”
“我不知道。”看来，卡罗琳成功地躲开了这些人的搜寻。
这时，门“砰”地一声打开，一个魁梧的胖子在五六个大汉的簇拥下“腾腾”地迈着大步闯进来，他像欣赏一件玩具一样，盯着林格上下打量。
一看到这张肿胀的圆脸，林格马上知道是谁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挤出了一丝苦笑，说：“您一定不太满意，但是大众应该了解事实。”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胖子从牙缝里恶狠狠地说，他晃了晃硕大的头颅，后面的一个人立刻跑出去，转眼间，他就揪着一个人的脖领，把那人带到了房间的中央。
那人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一副受气的模样，正是林格的替身。胖子哼了一声，说：“我们不一定非要让他受苦，你明白吗?”
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个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趴在胖子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子。胖子的脸色变得赤红，到酱紫，再到乌青，他紧盯 着林格，像一只要吃人的狗熊。
“哇——”他硕大的身躯猛地跳了起来，直扑站在房间中央的林格替身，一把抓住那可怜的人，把他的头按下来，在他的脸上猛踢，顿时，房间里鲜血四溅。
林格的心猛地感受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刺痛，但接下来的场景更是让他无法形容，几分钟后，房间中央的那个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遍体鳞伤，支离破碎，无声无息。
“如果没有他，你就会成为这个样子。”半晌，胖子把带着血迹的脸转过来，用冒火的眼睛盯着林格说。
“如果没有你，他不会成为这个样子。”林格站了起来，同样紧盯着对手。
“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8
外面的天很蓝，在下午的阳光下，林格直奔附近的通话器，一分钟后，他得知孩子安然无恙。
随即，他看到当天的新闻。头条新闻，是卡罗琳的报道，正是这个报道使跟踪者有所顾忌，让他获得了自由。但是，他悲哀地想，自己又一次成了别人成功的工具。
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有些颤抖的镜头，下方字幕是“吉米替身的现场摄录”，皮特·安德森的脸在扭曲，背景声是呼呼的气喘和刺耳的咆哮，抡圆了的巴掌和张开的五指占据了整个镜头，短暂的空白，然后出现吉米·安德森的侧脸，他微微低着头，离镜头非常近，他在做什么?不论他在做什么，每个人都看得出，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悲哀。
“……刚才，大家看到了替身的秘密，这个CB－09型机器人替身的摄像资料真实地再现了事件的过程，吉米·安德森不堪忍受父亲的精神折磨，他趁父亲短暂离开和机器人替身失去知觉之际，关掉机器人电源，和机器人掉换了位置，决心由自己代替机器人，体验真实的痛苦，结果被醉酒的父亲失手扼死。
“这个可怜的孩子，用宝贵的生命发出了最后的控诉。有人说，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已经找到了帮助人类发泄内心痛苦的最佳办法。但是，吉米·安德森的以死抗争，让这种不人道的行为引起世人的瞩目和深思。人可以把暴力迁向其他，让仇恨任意滋长吗?人性究竟应该怎样发展……”
卡罗琳真的出色，太出色了。
9
在另一个频道里，那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有点声嘶力竭：“……庞斯公司发表声明，这一机器人的编号和内部信息系统均与该公司产品不符，绝非该公司生产……”有趣，这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宣言。
林格按了一个号码，胡克警长的大脸出现在屏幕上，冲着他露出罕见的笑容。
“你还好么?林格，我们正在为你伤脑筋呢。”
“还好，我想知道，那孩子的内部信息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么，我可不太清楚。”警长冲他挤挤眼睛。
“佩服。我真的希望你不要错过今年的年会，好吗?”
“我会尽量抽时间的。”
卡罗琳还在继续：“……我们不应该忘记皮特·安德森，我们不应该忘记吉米·安德森。”她顿了一顿，接着说，“我们也不应该忘记马克·林格，为了揭示真相，他已经失踪六个小时，让我们一起祝他平安。”
林格一愣，随即露出了笑容。在他的记忆里，有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