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盟佤寨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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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畑慧美,毕业于日本大阪爱知大学中国现代文化专业,2003-2004年得到日本SONY公司资助来云南大学人文学院人类学系民族学专业学习,留学期间曾多次深入到丽江、西双版纳、临沧、思茅等少数民族地区做田野调查。
  本文是她在西盟的调查手记,让我们透过作者的目光,去感受一个日本女孩眼中的佤山、佤寨。
  2004年4月16日,我从昆明出发,到西盟佤族自治县考察当地佤族的生活习惯和原始宗教。行前从一些资料中得知,那是一个生活在云南西南部群山中,有着神秘的原始文化的民族。这样的认识让我对这次西盟之行充满了期待。
  
  老县长隋嘎
  
  先到西盟新县城(2000年,因为地质原因西盟县城搬往勐梭镇),这是一座有宽阔的马路和漂亮的现代建筑的小县城。我有幸走访了隋嘎老县长,70岁的老县长头上缠绕着红色包头布,让人眼前一亮。老县长自豪地告诉我,这包头是自家织的白布用茜草(一种当地的植物)熬汁浸染而成。为什么额前的红布包头要翘起一角呢?老县长解释说:“这除了看起来更威武外,主要是仿照牛角的形状,表达佤族对牛的敬仰。佤族有这样的传说,很久以前,人类遇到了大洪水,人和动物都淹死了,只有佤族的先祖圣母马姆姆和她的女儿被一头水牛驮着,游了几天几夜,终于找到了露出水面的公洛母山,得以生存下来,才有如今的佤族。”这是一个具有典型人类学意义的“洪水神话”,普遍存在于各个民族中,而佤族选择了牛作为神话的主角,体现了他们对牛的特殊情感。老县长又说:“佤族在高山中种植水稻,水牛是最重要的生产工具,也是重要的财富。”看来,佤族对牛的崇拜不仅源于神话传说,还源于牛的实用价值。
  佤族历史上没有文字,那他们靠什么来记录历史呢?之后几天的考察让我很快发现,这个民族的历史和文化似乎都蕴涵在那些无处不在的民间历史传说和神话故事中。除了洪水神话之外,还有古老的佤族民间史诗传说《司岗里》、佤族有巢氏——江三木落的故事、“龙摩爷”(佤语:意为供奉牛头的圣地)的传说等等。
  老县长不仅给我讲佤族的神话传说,也讲一些他自己的经历。让人特别激动的是,他1957年去北京,与毛泽东举行会谈决定废止佤族砍人头风俗,说起当时的情景,老县长显得格外激动,我也听得精神奕奕。佤族古老的习俗,每到播种季节,就要出寨去“猎”取人头,以人头血祭谷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在很长的一段时期,这样的习俗让人对佤族留下了野蛮和原始的印象,也对佤族充满了畏惧,佤山的神秘也由此而来。
  与隋嘎老县长的谈话让我感到他是西盟佤族历史上很重要的人物。后来我才得知,隋嘎是佤族头人的后代,在1952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盟的时候,身患疟疾的隋嘎被解放军救治。后来,政府又把他送到昆明的云南民族学院(现更名为云南民族大学)学习。1955年,隋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成为西盟县第二任县长。因为这样传奇色彩的经历,隋嘎在当地享有很高的声望。后来我才明白,在佤族中,红色的包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裹的,按照佤族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只有王子、头人、英雄或首领才能够这样装饰。
  这一切在我看来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想走进当地的佤族人当中,去看看他们不一样的生活。
  
  美丽的班帅村
  
  告别老县长,我准备去班帅村和岳宋村,两个村子都属于岳宋乡,而且都是非常传统的佤族村寨。而我对西盟佤族的原始宗教有着浓厚兴趣,我想了解当地人对自己民族的原始宗教有怎样的认识,想知道他们对这样的宗教有什么样的感情。在老县城转车后,我前往岳宋乡,一路上,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前行,窗外尘土飞扬,乘车的每个人身上都披上了一层黄土。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到达岳宋乡。
  在乡政府找到了书记,说明来意,他帮我找来一个汉族小伙子,作为向导带我去班帅村,小伙子是当地的公务员,人非常好。
  班帅村是一个与缅甸紧紧相邻的地方,环境非常美丽,是典型的南方热带气候,有着异常灿烂的太阳光。远远望去,寨子里大约有七八十户人家,阳光在房屋的茅草顶上灿烂地闪烁,点点滴滴,犹如满坡揉碎的金片。在这个晴朗的午后,人们脸上有着与明媚阳光一样明媚的笑脸。孩子们晒得乌黑乌黑的,赤着脚跑来跑去,快乐地玩耍着,有的孩子甚至光着身子,但这对孩子们的快乐生活似乎没有丝毫影响。他们当中的很多人穿着破旧的衣服,看得出来,这些衣服是山外的人们捐助的,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这是一个非常热情、非常开朗的民族,破旧的衣服和明媚的笑脸让我突然明白了,与城市中的人们相比,他们的幸福简单而纯粹。也许,他们的生活水平并不高,但是,在我看来,他们的幸福水平非常高。
  班帅村的佤族住房有茅草屋,也有石棉瓦房,小伙子告诉我,以前人们都住在茅草房中,居住条件很不好。不久前,政府给每一家无偿发送一些石棉瓦和水泥,进行民房改造,所以现在有一部分石棉瓦房屋。这些与我准备去佤族村寨之前,对佤族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我原以为他们居住在茅草房中,穿着自己的民族服装,经常过各种民族节日,会有丰富多彩的活动。但这些都是我的想象,当我到佤族村寨后,很快就发现当地佤族的生活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
  我能用汉语进行一般的交流,但是无法听懂当地的语言,需要找一个会说当地语言和汉语的人来做翻译,小伙子帮我找到村里希望小学的叶帮老师做翻译。
  了解万物有灵在当地佤族的生活中怎么被运用,是我很感兴趣的话题,之后的几天我和叶帮老师便在村子里走访摩巴,摩巴是汉语的称呼,当地称为“博柴”,即巫师,是佤族传统原始宗教的重要部分。班帅村的一个摩巴告诉我们:“摩巴主要是在葬礼上做一些仪式,也帮人们赶鬼治病。赶鬼治病需要做‘法事’,做‘法事’时,要念咒语,咒语大多是祈求神灵护佑的意思。”这些对我来说,非常地陌生却又是那么有意思,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从叶帮老师那里搞清楚摩巴所说的意思。也从中了解了佤族崇尚的“万物有灵”,佤族认为,一切生物都有灵魂和鬼神,天有天神,地有地鬼,万物有灵,人类、山川、河流、动物、植物和所有不能理解的事物如风、雨、雷、电等都有灵魂,或是鬼神。神是善的,而鬼是恶的,人们办事要祭神,人有病痛、灾祸就要叫魂驱鬼。
  之后的几天,我走访了其他摩巴,也和当地人进行交流。但我发现,现在做摩巴的人非常少,想做摩巴的人也非常少,年轻人中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本民族的原始宗教和传说,而且对原始宗教兴趣不大,他们认为做摩巴和搞宗教活动会耽误家务。老人们说,过去,佤族凡新建一个寨子,首先就是找水源确定寨址,其次就要拉木鼓建木鼓房。佤族民谚“生命源于水,灵魂源于鼓”,木鼓是通天神器,而且是一种权势与财富的象征,相传是天神“莫伟”教人们做的。木鼓是天神“莫伟”的床,木鼓房是“莫伟”的家,只有拉过木鼓,请天神“莫伟”进寨保佑,建立的寨子才能平安。拉木鼓在佤历一月(公历十二月)举行,是全民参与的盛大活动。现在,当地人自己已经很少搞祭祀活动和节日,“木鼓节”也是由政府来组织,“木鼓节”的举办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佤族。
  很显然,从节日和活动来看,人们对原始宗教和祭祀活动的兴趣和热情在慢慢变淡。但在班帅村也有一些发现让我惊喜:佤族的原始宗教仍然活着,它活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摩巴对每个人来说是很切身的,人死之后去请摩巴,亲戚朋友生病的话,也去找摩巴来捉鬼治病。当然,村子里有医生,但人们似乎更倾向于找摩巴来治病。我感觉到,原始宗教依然是他们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只是不再彰显于表面,而是隐藏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后来,我和隋嘎老县长讨论了我的发现,他告诉我,经常搞宗教节日和活动,要花很多钱,到医院看病也需要钱,而当地佤族并不富裕。所以,经济状况也是佤族传统宗教发展的制约因素之一。
  
  岳宋村的舂米比赛
  
  19日,我到岳宋村,在村子里住了下来,有时候在当地人家中吃饭,品尝美味的佤族美食,我喝了当地人自己酿制的水酒,味道甘甜醇香,让我至今难忘的是,经常酒到了歌声就来了,动听的歌声中总透着让人难以言说的味道,也许正是这个民族的特质。
  我一直想看看他们如何过民族节日,很幸运的是,第二天,云南电视台的人来拍佤族的舂米比赛。为了舂米比赛,村子中的青年男女都穿上了自己的民族服装,非常漂亮。妇女的长发披肩洒在背上,用特有的发箍把头发拢住,发箍呈半月形,中间宽,两头窄,多用铝、银制成,也有竹藤制的,这样头发就不会散落下来影响视线,发箍是佤族妇女最具特色的头饰,也是佤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标志。在我看来,实在是一个简单大方而又美观的发明。妇女们身着靛青色无领短上衣及横条花筒裙,腰系红色宽腰带,上面点缀数十串五彩珠子,耳朵上挂几乎垂肩的大耳环,大小臂间戴银手镯。与妇女服装的丰富多彩相比,男子服饰简单得多,但仍然非常特别,用红布镶边、银扣点缀的黑色马甲和同样用红布镶边的裤子。
  现在,漂亮的民族服装只在节日时候才穿,在日常生活中,当地人一般不穿自己的民族服装。我在村里看到有人编织自己的衣服。但是,因为机器制作的快捷对手工编织造成很大的冲击,在西盟新县城和老县城,我看到市场上出售的佤族服装都是用机器制作的,手工编织的越来越少了。这种传统手艺正在慢慢消失,实在令人惋惜。不过,当地已经开始做一些保护民族文化的工作,人们也越来越认识到自己民族文化的价值,我很高兴看到这样。
  听说要举行舂米比赛,村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人们在村子旁边树林里的一块空地上摆开了阵式,老人和孩子们在旁边围观,每个人脸上都是快乐的表情。一阵熙熙攘攘之后,舂米比赛开始了,年轻的男子在一旁为比赛敲打象脚鼓,鼓声伴着碓声,姑娘们每三个为一组,围在一个个木碓周围,伴着象脚鼓的节奏,身体随着舂米的动作摆动,舂米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劳动,而是力与美结合的舞蹈。看这样的舂米比赛,仿佛是在欣赏美丽的舞蹈艺术。“咚咚”的鼓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清澈透明地流淌着一种自信,透出一种在其他地方和其他时候都看不到的狂放和热情。我隐约感觉到,我窥探到了佤族的灵魂,它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它流淌在佤族人的歌声和舞蹈里。歌舞完全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是内心的倾泄,即使没有观众,他们是为自己而歌舞。这样的歌舞怎么能不吸引人呢!我回想起在村子里的时候,每当我走近一户人家,他们都对我投来善意的微笑,但当我举起相机,女主人都会羞涩地扭过头或用手遮住脸。而现在不一样,在歌舞中流淌出的是这个民族的自信,在这里,平时羞涩的女孩们也变得落落大方起来。他们的快乐感染了我,我迅速地按下快门记录这一刻,真希望他们的生活在响了几千年的木鼓声中变得更加幸福。
  看过舂米比赛,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要举行舂米比赛。第二天,我去了希望小学,从老师和孩子们说的新米节中找到了答案。我问孩子们,“你们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啊!”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新米节”、“火把节”,叽叽喳喳地说开了。老师告诉我,“新米节”是佤族非常重要的节日,为庆丰收而进行,没有固定的时间,在稻谷成熟,准备收获时,由村子里稻谷成熟最早的那一家来定日子。这家人首先发现自己家田里有成熟谷穗之后,捉只活蟹,将肉掏空,用红黑白三色线绳将蟹壳悬挂在稻穗上。据说,这样做可以催促其他稻谷也早点成熟。等到整块田的稻谷都成熟了,便择日收割,收割当日便是“新米节”。当天必须脱粒割下的一部分稻谷,并请摩巴(佤族的巫师)念经引导,将新谷送回家中,预示着谷魂已进家门,接着舂米蒸饭,杀鸡宰猪,请乡邻宴饮。“新米节”的举行又一次验证了佤族“万物有灵”的宗教信仰。舂米的活动寄托了人们对于丰收的期盼,这也正是舂米比赛的来源。
  我在叶帮老师的陪伴下,每天在村子里四处走动,和当地佤族人在一起聊天、吃饭、喝酒,参与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的历史,思考他们的宗教,领略他们的歌舞……短短几天,我走进了佤山,也似乎走进了佤族人的生活和心灵。这里的人们过得并不富裕,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此暗淡,老人们布满沧桑皱纹的脸上,如木雕一样,总是写满不可思议的平静与安详。孩子们的笑脸让我印象深刻,黑亮的眼睛里总是充满阳光,又如清澈的小溪。我想,这是美丽的自然环境和灿烂的阳光给他们的恩赐。
  4月25号,我回到思茅,结束了这次西盟之行。直到现在,佤族孩子们明亮的笑脸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我知道,每个人都要有充裕的、方便的生活,都有权利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只是我真心希望他们不要忘记自己可以引以为自豪的民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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