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塘村里的“小桥老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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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王塘小学地处渤海和黄海交界处,拥有独特的海洋文化。学校绝大部分学生来自不同地域的外来务工人员家庭,他们文化多元,流动性大,教育教学难度大。可我从“小桥老師”们的身上,分明感受到了乐观、自信和进取。他们童心未泯,怀揣梦想,都接受过高等教育,有扎实的专业功底,有现代教育理念,有人性化的教育方式,有个性化的教学策略,有主动、迫切的学习愿望和能力……最难得的是,他们能把对教师这个职业发自内心的热爱与自己明确的人生规划紧密结合,努力实现从“入门”到“入行”的转型,让个人专业成长与学校持续发展相得益彰。
  在我的“村小人生”系列采访中,龙王塘中心小学算不得严格意义上的村小——它隶属于大连高新区,虽区内偏远,紧邻旅顺,交通却方便,高速公路、轻轨都从门前穿过;它位于山坳之中,虽被山峦环抱,可依山而建的,并非简陋散落的平房,而是鳞次栉比、有着万家灯火的高层住宅;它的历史可以追溯至1914年的龙塘学堂,虽年代久远,可眼前的教学楼却看不出百年沧桑,那是几经易址后的新建筑,宽敞明亮、设备齐全、年轻现代、满是朝气……不过,在当地人的意识里,它就是农村小学。这不光因为它处于城乡接合部,远离繁华的市中心,教育资源相对匮乏;也不光因为其所在的龙王塘街道组成上有点特殊——既有城市标志的8个社区,也有包括龙王塘村在内的3个行政村;还因为75%以上的学生来源于当地或外来务工农民或渔民家庭,学生多数是农村的孩子,家长多为当地或外地村民。重体力劳动、季节性工作,使这样的家庭随时迁徙,居无定所,孩子转学频仍,学业无法稳定,成绩难以保证……单就英语学习而言,转学来的学生几乎都是零起点,一学期过后,随着家长打工转走再转回,本来已经有的基础又回到了零起点。家长文化水平和教育能力不足,孩子教育的责任几乎完全由学校来承担。
  就是这样一所在2012年时只有330多名学生、教师平均年龄46岁、结构性缺编严重、被大连市教育局确定为均衡化发展待改造的所谓“后发展”学校,近年竟“后”来居上,有了飞速进步。学生增长近3倍,达910人,学校先后在国家、省市获得多个荣誉。“后发展”学校真的发展了,有什么秘诀吗?校长范立霞笑而不语,只答我一句:“来看看这里开始发力的年轻人吧,你会找到答案的。”为了早一点到学校,顾不得天气预报说大连第二天将会有1951年以来同期最大的一场降雨,我从沈阳乘火车一路向南,赶往大连。
  一
  11月下旬的大连,已进入一年里最冷的季节,不过跟必须要穿上厚羽绒服才能出行的干冷的沈阳相比,零度左右的气温、扑面而来的湿润,感觉还是暖的、舒服的。出了大连北站,坐上通往龙王塘的轻轨,天果然是阴的。大雨前的大连,倒也沉得住气:轻轨在起伏的山间按既定速度穿行,车窗外公路上大大小小的汽车不紧不慢地开着;没了阳光,景色暗淡模糊,仿佛隐身,含蓄地酝酿诗意和故事;近处的山上残存着星星点点的绿色,也许是秋天留给冬天的纪念;远处的大海安静得只见微澜,或许在历经了春、夏、秋三季惊涛拍岸后此刻正短暂休整。龙王塘小学浸润在这山海之间,会不会就此形成一种文化,涵育一种胸怀?
  到了学校,已是下午。校园静悄悄的,孩子们在上课,范校长忙着去教育局开会,只有年轻的教导主任丁辉老师刚好有时间跟我聊。我明白范校长的心思,这是给我的采访创造机会,她对青年教师的欣赏和厚望,我早就感受到了。
  跟丁老师不是第一次见面,算这次,是第三次。第一次大概是一年多前,我受范校长之邀跟学校的几个年轻教师座谈,那时丁老师刚到这所学校,还带着几分生疏。不过,眼睛里有光、语气中有自信的他还是给我留下了印象。第二次是半年前,我来学校拜见一位教育前辈,刚好赶上青年教师读书交流会。新装修的会议室宽大敞亮,即便全校二十几个年轻人悉数到场,也不过占了一小部分座位,室内略显空荡冷清。好在活动热烈,几位有备而来的老师在台上“火力全开”,或讲述,或吟唱,或PPT演示,侃侃而谈影响自己的一本书,那种对专业成长的热切期待,令人振奋。轮到丁辉,与众不同。他弹着吉他上场,用歌声切入话题“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他的PPT以黄色和黑色为主色调,还加了配乐,注重美感与诗意,连演讲的细节都与美好“环环相扣”。不过他读过的书,书名听起来却理性而有格局:《中国教育的觉醒》。这本书让他懂得,教育是人点亮人的事业,每个孩子都是星星,而课程的本质就是发现学生的禀赋,使其熠熠发光。他的读后感因与那次活动的主题“一起做读书的种子”有着巧妙且深度的契合而令我难忘。
  读书本来就是一件美妙的事,也是身为教师必须坚持的功课;若还能“一起”——跟学生、跟老师,相互促进、彼此赋能,那就更美好;而最美好的,莫过于一起做读书的“种子”,让更多的人爱读书、会读书,从书中获得更多的智慧,为人生积聚更多破土而出、开枝散叶、硕果满枝的能量。
  半年过去了,丁辉老师撒了多少颗读书的种子?属于他的那一颗,发芽长叶了吗?我的采访,就从上次的读书交流会开始。
  “还记得你在台上自弹自唱,很有专业范儿呢!”我回忆道。
  “我大学的专业就是音乐教育。”丁辉的回答让我意外,因为来之前听范校长介绍,短短一年多,31岁的他已经是学校的骨干教师了,不仅当班主任,教语文教音乐,还承担了学校的管理工作。我好奇,音乐专业出身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丁辉告诉我,他来自河南,毕业于周口师范学院。虽然学的是音乐,可他从实习起,就没打算把自己限定在音乐学科,而是不断尝试多学科的教学,努力拓展自己作为教师的能力边界。他在江苏南通教育培训机构实习了9个月,跨了两个学段——初中和高中,教了3个学科——初中物理、化学和高中地理。2013年8月,教过中学的他又来到小学,在河南沈丘县纸店镇中心小学教语文。3年特岗教师期满,2016年,他调到沈丘县南关小学当班主任,兼任语文教师。2019年,他从河南应聘到现在的学校,同时教五年级语文和二年级音乐……7年之间,丁辉从河南到江苏,又到辽宁大连;教过初高中和小学,涉及理科、文科和艺术。短短几年,就有如此丰富的体验,就能进行广泛的跨界,实在难得。已经结了婚、做了父亲的他,完全可以在家乡学校安分地做个老师,过着令人羡慕的稳定生活,为什么一定要来大连?   丁辉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给我讲了他在之前工作学校的经历和感受。那所学校相对闭塞,只有校长的电脑连着网线,其他老师连手机都不是智能的。大家工作态度是认真、严谨的,有情怀,甘于奉献,可也安于现状,似乎习惯了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工作状态,对业务学习和提高没有需求。开会时没人认真做记录,看报纸看教案、心不在焉、一心二用的是多数。尽管在那里从未参加过教研活动,甚至不知道教研员是做什么的,但他迷蒙中意识到,这不是学校该有的样子。于是,他决定自己先做起来,利用现代信息技术手段打通学校与外界。他先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上路由器,让老师们的手机都能上网;又帮学校建立了电子图书馆系统,只需一个老师就可以轻松管理;把尘封已久的国家专项扶持配备的电脑、电子白板等设备拆封,安装了各种应用软件,教会全校老师制作和使用课件,启用录播教室;从未用过的电子琴、架子鼓等音乐器材开始发挥作用,校园里有了歌声、乐曲声……视野被互联网打开的师生们都有了改变:校长的管理思路从此被打开,老师们发现同样做教师,境界大不同,学生直呼“丁老师给我们的改变太大了”……
  “其实,我改变了学校,学校也改变了我。”在“改变”学校的过程中,他也慢慢展示自己,得到了很多锻炼的机会。学校经常安排他上公开课,参加演讲、培训等各种校内外活动,他结识了很多优秀教师,视野更开阔,成了学校的教学骨干。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发展遇到了天花板,渴望突破自我。恰好这时,在大连工作的同学告诉他高新区招聘的信息,于是,他抓住契机,跨省应聘,来到了龙王塘。
  “高新区招聘的学校很多,为什么最后决定来龙王塘中心小学?”我问。
  “因为范校长的一句话。她说这所学校是‘后发展’学校,有发展的空间和机会,希望年轻人跟学校一起成长。而这,正是我渴望的。”丁辉肯定答道。
  “从2019年9月至今,到龙王塘大概有一年多了,自我感觉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丁辉说,学校结构性缺编,人手不够,刚到学校,校长就安排他跨两个年级教两个学科——五年级语文和二年级音乐;两个月后,又让他参与学校的行政工作,包括组织活动、培训教研、检查教案、研究教学计划、进行试卷分析、整理学校管理标准化材料……
  把这么多工作交给一个入职不久的年轻人,看得出范校长在用人上的不拘一格。不过,她在把压力一股脑抛给丁辉的同时,也把发展的空间和机会给了他。好在,丁辉不惧压力,努力在压力中蜕变。
  “范校长告诉我,在学校做任何事,都要想着‘育人’二字,这彻底颠覆了我做老师以来的逻辑起点。到了这里,我才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教师。”丁辉清晰而肯定地表达,自己最大的变化来自观念的改变。
  “当你时刻想着‘育人’的时候,在教育教学上与从前有什么不一样吗?”我追问。
  “当然,出发点、过程和心态都不一样了。比如过去工作时只想着完成任务,让领导满意,现在会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学生的一生。过去上课,就是教书,重视分数,强调机械练习;现在重视素养,关注学生关键能力和良好习惯的培养,鼓励学生提问,因为那是他们积极思考的表现,不会因一次考试成绩的高低而纠结。其实,这对老师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备课不仅要像以前那样备教材,更要备学生,而学生是有差异的。”丁辉认真地分析着自己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难得他能从范校长简单的一句话里悟出教育的真谛,也难得范校长的引领能在一个刚刚迈入职业生涯新起点的年轻教师那里得到了回响。应该说,这对他们彼此、对龙王塘中小学、对教育,都是幸事。
  本来下午的时间就不多,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到了下班的时间。丁辉在旅顺租的房子,要半小时车程才能回到那个临时的家。到家后,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备课、准备第二天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角色转换,变教师为父亲,通过视频,给在河南家里的女儿讲睡前故事。
  二
  第二天早上,果然如天气预报,阴云密布,风雨交加,温度骤降。不到7点半,师生们陆续来到学校。五颜六色的雨伞摇晃着,从校门一直延伸到教學楼,伞下背着书包的孩子们欢快地招呼着,井然有序地走向自己的班级。雨越下越大,操场上空无一人,红绿相间的塑胶跑道上只有雨点蹦蹦跳跳,发出若有似无的滴嗒声。
  教学楼里同样安静,孩子们没有喧哗吵闹,见到老师,都主动行礼,然后自觉地把雨伞放在教室门外固定的地方,走进班级。班主任早早迎候在教室门口,拿着体温检测仪,给所有孩子量体温,并记下来。疫情还没有结束,看得出来,老师们一刻也没有放松,孩子们也都戴着口罩。
  丁辉开始了每天早上的例行巡视,从一楼到四楼,半小时内,每个教室都要走到。我跟着他,边走边聊。他告诉我,学校有早读时间,语数外三科各10分钟,老师们都争抢着来。这种氛围是到这所学校才感受到的,他特别喜欢。
  我问他今天的课排在第几节?他说因为教学管理的事情多,临时任务随时会找来,所以他的课是机动的,有时间班主任就让他先上。
  “忙成这样,有时间备课吗?”我想知道,忙碌的他如何保证上课的质量。
  他倒是成竹在胸:“开学前学校通常要安排集体备课,我会打出提前量。备课要做PPT,我都自己做,这样能有自己的思考。”
  把保持思考的动力和习惯作为追求,无疑是一个优秀教师必备的素养,这让我看到了丁辉接下来成长、成熟乃至成才的可能。
  不到半小时,我跟着他走了三层楼,十几个班级。他不时停下来,跟班主任和学生交流,随时了解情况、解决问题。看得出,他对工作了如指掌、驾轻就熟;对年龄相仿的年轻教师,满是认同和钦佩。
  走到陆冠群老师的班级,丁辉介绍说,陆老师本来是东北师范大学美术专业的研究生,现在不仅当班主任,教美术,还教数学。可我知道,对于艺术专业的老师来说,数学应该是专业上的短板,很难克服。“他抽空就找机会听老教师的课。有时候趴窗户上听,但不会盲从,教学时有自己的设计和思路。”丁辉了解他,知道为了做好这个工作,陆老师付出了怎样的辛苦。   路过展厅,学生的书法、插花、陶艺、泥塑和贴画作品扑面而来,舒展的线条、炫目的色彩和生动的造型里藏着无数让人惊叹的美感、想象、童趣和创意。丁辉介绍,这里都是王重老师和学生的作品。王老师来龙王塘工作两年了,也是东北师范大学美术专业毕业的研究生,现在负责综合实践课程的教学。王重老师刚好在,他让我仔细观察那些插在瓶中斑斓的花,我这才发现,花儿们都是用废旧的丝袜、干枯的玉米叶和山上随处可见的松塔做的,我惊叹于师生对美的创造力,那种美,原始的质朴与艺术的神奇同在。
  走到于瑛杰老师的班级,丁辉告诉我,于老师在习惯养成上方法独到。她设计了一个小纸条“今日计划”,孩子们每天早上进教室要填好,交给老师。说着,我们见到几个孩子把自己的计划交给了于老师。我拿过来两张,看到上面共有8个“小目标”:练习口算和计算;练字;上课积极发言;主动预习新课;排队不讲话、站齐;按时完成作业;学会一个广播体操的动作;争当小老师,帮助其他同学完成任务。每个“小目标”后面还有量化目标和完成情况记录,比如练习题要做多少道、练字要练多少个、上课发言多少次……具体数据学生根据自己的情况确定,定下来就要完成。小纸条显示,不仅不同的孩子量化目标不同——比如做口算题,有的孩子给自己定的目标是15道,有的就是20道,而且同一个孩子每天的量化目标也不一样。
  一张张不起眼的小纸条,一个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目标”,一天天不间断的坚持,却指向学生自律、自控力、自我管理等大目标,透着教育的大智慧,呈现着教育该有的节奏。
  8点,上课的时间到了,丁辉把我带到了二年五班教室门前,那位“传说”中跨界教过音乐、上过体育、带过科技课,现在又教着语文数学、当着班主任的朱定桥老师出现在我面前。
  三
  朱老师33岁,可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他高高的个子,憨憨的娃娃脸,顶着孩子气的蘑菇头,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挺拔帅气。面对二年级的小朋友,他如鄰家哥哥,说起话来和气率真,不时俯身倾听,耐心回复,脸上一直带着笑。看得出,孩子们尊重他,更亲近他,都叫他“小桥老师”。
  来之前,范校长只告诉我,短短一年,小桥老师不仅把语文数学教到了年级第一,班级管理也有模有样,学生喜欢,家长认可。曾经的体育老师是怎么转换角色的?带着疑惑,听完小桥老师的课,我发现,那句带着偏见的调侃“你的某某科是体育老师教的”,竟真的是偏见。
  第一节是数学课,铃响之前,孩子们早已端坐在座位上,拿出数学课本专心预习。没人大声说话,更没人打闹,孩子们瞬间进入学习状态,平时的训练有素和习惯养成,此时可见一斑。
  这节课,小桥老师要领着学生练习几道典型题,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讲”课,而是在变着法儿让学生“讲”与练。比如有学生画错了图,他不立刻指出,也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想方设法调动学生自身的潜力,激发他们相互启发探究;自己则以足够的定力和耐心,全程“隐身”,只偶尔发声:“你画的图老师没看懂。”明知学生错在何处,他却佯作不知。学生信以为真,只好打开脑洞,缕清思路,重新画给老师看。
  学生若再遇难点,小桥老师依然忍着不出手,招呼同组的小朋友:“来来,你们江家族的人帮帮他。”老师一发话,江家族全员上阵,谁的小脑瓜也甭想闲着,统统开动起来。原来,班里的孩子被分成了若干小组,每个组都由组长的姓+家族二字命名,于是班里有了江家族、王家族、李家族……小组成员之间既有凝聚力还有亲情。当然,组长的责任感和压力也随之而来。为了捍卫“家族”的荣誉,组员们都不甘落后,七嘴八舌,集思广益,使出浑身解数,一会功夫,就解决了难题。
  小桥老师不忘强化知识点,问被帮助的学生:“这回会了吗?”学生点头,他还不“善罢甘休”,继续追加任务:“来,重复一遍。”“同桌之间再说一遍。”学生重复两遍之后,他“不依不饶”,进一步提高要求:“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解法?”几个回合下来,难点被攻克了,知识点也被夯实透了。
  小桥老师一会儿在黑板上写“正”字,一会儿给孩子们的书上盖图戳,各种“花式”加分、竖大拇指,使得荣誉加身的孩子欢呼雀跃、欲罢不能。小桥老师抓住时机、趁热打铁:“再来一道题,大家‘小课堂’研究。”“小课堂”是龙王塘小学独创的教学模式,根据学生的差异,老师将先学会的孩子聘为“小老师”,带动其他同学。老师只批小老师的作业,小老师再批小组其他同学的作业。小老师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个学生个性不同,都可以在自己的优势领域、在不同学科当上“小老师”。
  有的孩子胆小怯懦,不敢上台,小桥老师不讲大道理,只简单一句:“没事儿,老师挺你!”然后连拉带拽,把孩子推到黑板前。学生只好硬着头皮接受挑战,竟也于不知不觉中克服了胆怯,答对了问题。一旁的小桥老师喜形于色,粉笔一挥,大赞:“非常好呀!加3分!”
  有的小组犹豫不决,小桥老师用激将法刺激:“你们小组要是不会,我可找别的小组了。”孩子们的“斗志”被激发,紧急磋商,派出“高手”到黑板上演示。不过,当某小组两次都让“高手”做代表的时候,小桥老师不干了,孩子气地表达不满:“你们组咋老是你们俩呢,能不能换一个人呀?”这个小组只好按照老师的思路调整打法和战略。
  看来,小桥老师虽不“讲”课,却一直都在暗中“导”课。他会给出学习目标、组织学习活动、呈现评价结果,然后退出舞台的中心,不露声色地把控着方向、掌握着主动、兼顾着均衡,给所有孩子参与和展示的机会,想方设法调动每一个“小演员”独立思考、自主学习、自我评价。他是有备而来的老师,也是怀着童心的“导演”。整堂课,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课后,一个小男孩过来跟我聊。他叫卓卓,是班长,上学期语数外三科满分。我注意到,刚刚在课堂上,他特别活跃,是小组的核心人物,应该就是“小老师”。当“小老师”就要提前预习,比别人多下功夫。我问卓卓:“你上课回答的那么好,是不是上课前做了认真的预习?”卓卓笑着摇头:“我暑假就开始预习了。”我问他,暑假见不到老师,遇到不会的怎么办?他答:“小桥老师什么事都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到书里找答案,现在我都习惯了。”我追问:“那如果找错了老师会不会批评你?”卓卓摇摇头说:“在家里,妈妈总是说我这个不对、那个不行,小桥老师从来不这样,他总是鼓励我,让我去尝试,不要怕错。”   我问卓卓,如果假期预习新课,是不是就没有时间看课外书了?卓卓说假期要是看不上一本书就不开心,今年暑假看了3本。书里有句话“现在学习也不迟”他一直记着,他会把每一天都当成“现在”。
  说到读书,卓卓话题一转,悄悄告诉我:“我从来都没去过图书馆,我家住在龙王塘,离黑石礁好远,每次去要40多分钟,要是能经常去图书馆看书就好了。将来我长大了,也要建一个图书馆。”“这算是你的梦想吗?”“是的”,卓卓笃定地点了点头。
  一个二年级的小男孩能把读书作为一种必需、把去图书馆作为一种向往,多么难得和美好!这让我想起了上次来龙王塘参加的读书交流会的主题“一起做读书的种子”。看来,“小桥老师”们已经把读书的种子播到了“卓卓们”的心田里,经过日常的浇水、施肥,慢慢生了根、发了芽。
  被卓卓的遗憾和梦想深深触动,我跟他拉钩:“等放假了,让小桥老师带你坐火车去沈阳,我们一起去辽宁最大的图书馆看书。那里好大,有好多书。”卓卓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惊喜和期待。
  我指了指后面的小桥老师,问他:“你为什么不叫他朱老师,而叫小桥老师?”卓卓想了想,给了我一句答非所问却深情、可爱的解释:“朱老师姓朱,他在我心里就像珍珠一样。”一句话,道出了他对小桥老师的珍惜和爱。也许他想说,“小桥老师”这个称呼最能表达他对朱老师的爱吧。
  而小桥老师对卓卓们的爱也不只在课堂上。他可以在科技比赛场上带着队员连年夺魁,也会叫来女老师帮班里头发散乱的女孩子编小辫,还会把自己的外衣披在被雨淋湿的学生身上,给迎面跑来的低年级孩子来几个“举高高”……这样的老师,怎能不被孩子们珍爱?
  四
  下午,又接连听了三位年轻老师的课。
  先是李赫老师五年级的英语课。李老师全程英文授课,语音纯正,语速很快,专业能力了得。可以想象,长期潜移默化,孩子们的口语和听力都能打下扎实的基础。这节课主要是对比中英学校文化的不同,李老师讲的很少,更多的时候是调动学生听说英语,与学校培养学生自主学习能力的理念一致。她说的最多的两句话是“who can tell me”和“关于英国学校你想知道什么”,目的是引發学生多说多练。多数孩子不仅听得懂,而且说得出,与老师对答如流,语音语调努力模仿着老师。
  之后是江星彤老师二年级的数学课。江老师领着孩子们复习乘法口诀和计算。她了解七八岁孩子的心理和思维特点,不时在黑板上用思维导图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形象化。比如用云图进行知识汇总,提醒孩子们注意进位、错位和数位对齐;用起伏向上的山峰表示学习的曲折过程,提示孩子们向着知识的高峰不断进发。不同于传统课堂老师出题考学生,江老师让学生自己出题、纠错、评价,小组之间既合作又竞争。小组名字也很时尚——哆啦A梦组、彩虹小组、特斯拉小组、特种小组……顶着这些有趣的名字,不像在上数学课,倒像在举办party,孩子争先恐后,希望表现最好的自己,为小组争得荣誉。没有轮到的孩子噘着嘴提意见:“我们组还有好几个没说到呢!”
  最后是丁辉老师六年级的语文课,丁老师跟孩子们共读文言文《伯牙鼓琴》。课前,丁辉跟我谈到他来龙王塘之后,教学上由重知识到重情感、态度、价值观的转变。这种转变在这节课的教学中充分体现出来。比如课始,他就用一句颇有哲学意味的引言“生活中我们会有很多朋友,你为什么觉得你的朋友是你的朋友”,把学习的重心引向文中的人物关系所体现的情感和价值观;接下来结合字词的理解,引导学生思考:俞伯牙与钟子期身份地位悬殊,为什么偏偏成了朋友甚至知音?为什么钟子期死后愈伯牙就不再弹琴了?一步步引导学生思考朋友的标准,懂得知音难觅的道理,进而珍惜同学之间的友情。
  课后,我采访一个课上敢于发表自己见解的小女孩,问她在班里有没有朋友,她爽快地回答有五六个朋友。可当我问她有没有知音,她犹豫了,想了想说算是有一个吧。我又问她,喜不喜欢丁老师的课,她说喜欢,原因是老师允许他们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可以与老师辩论。我再问,这么喜欢丁老师,丁老师有没有可能成为知音?小女孩摇摇头,明确道:“老师可以成为朋友,成为知音是不可能的。”言语之间,有从语文课中受到的影响。显然,她理解了“朋友”和“知音”的不同,在选择面前,有自己的思考和坚持,不会盲从,更不会轻易妥协。想必,这是丁辉努力要给学生的,不仅教知识,还要以育人为目标,教会学生独立思考。
  五
  范校长介绍,学校有个年轻的班主任群体,他们自称“班主任天团”,经常利用微信群分享经验。他们一个个身兼数职,敢于担当,年轻有为,是学校的希望。第二天,他们中的大多数——包括丁辉、朱定桥、李赫、江星彤在内,总算忙里偷闲聚在一起,给了我更多了解他们的机会。
  我先问小桥老师:“听说你们都是多面手,你大学学的是音乐专业,却要跨界教体育、科技、语文、数学,怎么适应的?”
  小桥老师笑着告诉我,他毕业于沈阳师范大学戏曲艺术专业,学过扬琴等民乐演奏。2010年来到这所学校,既教音乐也教体育,还教过科技。2012—2018年,他带队参加大连科技比赛,连续4年获一等奖。2018年开始当班主任,教语文数学。最初他有情绪,不爱干,也不会干,几次找校长、找街道、找熟人,就是不想当这个班主任,因为自己学科知识懂得少,底气不足,用范校长的话说,几乎是“负数起步”。可学校缺班主任,校长也看好他,他只好硬着头皮干,“干不好就想办法干好”。
  “想了什么办法呢?”我问。小桥老师总结说,一是沟通。常跟学生沟通,跟家长沟通,遇事多协商,达成共识,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时间长了,家长都是我的朋友。我们成立了家长委员会,家长会协助我一起管理学生。二是小课堂。让人人都当“小老师”。孩子们都愿意当“小老师”,因为我会让“小老师”承担管理的责任,包括卫生、学习、纪律的管理,定期评比,互相带动。课堂上各个组的“小老师”都要先自学,再教同组的同学。比如数学课,我要求他们必须学会“说数学”,说明白的前提就是自己学明白。而要想学明白,首先就要承认自己不懂、不会,再努力去研究。说实话,最终他们教得比我好。慢慢地,无论学习还是班级事务,一般都不用我管,孩子们能够自己管理自己。学校选英语主持,我班学生都自己准备,用最高标准,包括服装。三是“等”。孩子和孩子不一样,有些孩子会慢一些,我就顺应个性,耐心等。如果没有这个“等”的态度,就不可能看到学生的成长。当然,这里的“等”不是空等,而是给予引导。四是多鼓励。跟孩子们在一起,如果整天板着脸,教育效果肯定不会好,我想方设法逗孩子们开心。每个孩子都有上台展示的机会,学生上台表现好,我就又拍照,又展览,家长看到了都很开心,主动找我,希望多给孩子机会。鼓励的方式有短时刺激——比如盖小戳,换奖品;也有长效机制——比如我班设计了“自我成长长进尺”,谁进步了就去上面画杠,看看谁的“个子”长得最高,一目了然。五是奖罚并用。该严格的时候严格,该宽松的时候宽松。孩子犯了错误,我也要批评加惩戒的。   “怎么惩戒呢?”我忍不住问。
  “做俯卧撑什么的,孩子们都觉得是享受。”我知道,这当然算不得严格意义上的惩戒,而是换了一种强化、教育的方式,难怪孩子们享受其中。其实,与孩子们相处的日子,对小桥老师而言,又何尝不是享受呢?提起自己曾经教过的一个四年级学生经常跑来帮忙,小桥老师不无骄傲:“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做什么。见到我就围着我转圈,老远跑过来跟我击掌。没当班主任时,没有这种幸福感。”原本想当演员的他,没想到成了老师。最开始做班主任时,自己没信心,想着干好就干,干不好就走。没想到,第一次期末考试班级成绩就考了个年级第二,与第一差距很小,之后再考就第一,一直保持。意料之外的成绩,让他信心倍增。现在,他觉得做班主任很快乐,很充实,冷不丁闲下来还不适应。
  范校长说,当初本来是要让朱定桥离开的,因为他时不时会读错别字。后来想想,应该把他放在班主任的岗位上再锻炼一下,给他压担子,逼着他成长。后来,他果然肯学习,有智慧,是个“有办法让学生学会学习的人”,而这,正是一个好老师的关键。
  江星彤是90后,本科学的金融,研究生学的绿色能源专业,并不是教育专业出身。为什么会选择来龙王塘做一名小学教师呢?我好奇。她说大学支教的经历让她有了使命感,也因此喜欢上了教师的工作。她曾在河北秦皇岛的一所村小支教,那里地处偏远,通往城里的车每天只有一班,孩子们很少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有数不清的问题和愿望。在那里,她充分施展自己,去满足农村孩子对知识的渴求。支教让她发现,孩子们喜欢一个老师就会喜欢他教的学科,就会成为他希望成为的人。这让她明白,教育是用一个生命影响另一个生命,是最有意义的工作。支教结束后,她开始自学教育学、心理学等专业课程,最终进入到这所学校。
  她管理班级也有自己的办法。她发现,二年级的孩子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她就充分利用这个特点去达成教育目标。她会让学生反复确认并分解任务,把大任务变成一个个小目标。完成一个任务再布置下一个,最终完成大目标,养成好习惯。学生心理有了小目标,做起来会觉得“我可以,我能行”,信心逐渐增强。在这个过程中,她鼓励学生互相示范、小组示范、比赛竞争,最后如黑板上画的“登顶图”,大家一起手拉手,攀登学习的高峰。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经常有调皮或者做错的时候,这时教师的批评就要把握好分寸,既要让孩子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又要保护好他们的上进心。
  在她的班里,还有一个一直坚持的仪式,那就是每天午饭时的感恩教育。采访中,我看到了这一幕。孩子们要用几分钟时间感念这顿饭来之不易,才能动筷吃饭,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孩子们从小学会尊重他人的劳动;而“尊重普通劳动者”,恰恰是劳动教育的重要内容。
  “教育需要坚持和反复,老师、学生双方要有合力,只有一方坚持,不可能成功”,江星彤谈自己的体会,“班里的孩子下课都喜欢围着我,喜欢拥抱,也不说太多的话,但拥抱时我们是能够体会到彼此的感情的。班会上,我常常从感情的角度去讲道理,通过自己的表情、表演告诉孩子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虽然我不是学教育的,但我相信,只要有心,跟着校长学,就一定能成长。”说这些话时,江老师的眼里闪着自信和幸福,我能感觉到,她完全爱上了教师这个职业。
  李赫老师是学英语教育的,现在的工作可谓专业对口。不过听说她来之前在武汉一所中学当老师。我问她,为什么会改教小学?她觉得教小学更有意义,这是英语教育专业毕业的她该做的事。她觉得教二年级的孩子好有趣,孩子们自学能力强,她用英语教学,孩子们都能听懂。一次上课,有个孩子居然能说出“天蓝色”这个连初中生都未必接触过的词。学生的聪明好学也激起了她的教学灵感,她变着花样创造英语学习的环境,比如英文配画、讲英文故事、用英文解词等,训练孩子们用英语思维,边玩边学英语。“他们现在听力可好了。”说着,李赫老师还给我看了孩子们设计的“英文周计划”,简洁的卡通图画配上简单的英文词句,学生能边画画边学英语边培养自律的品格,可谓一举多得呢!
  李赫老师一直想当班主任,学校还没批,不过她已经提前体验到了一个班主任对学生成长的影響。小陈是她教过的一个女孩,父母重男轻女,一直想要男孩,对小陈不仅缺少关心,连信任也没有。小陈郁郁寡欢,只愿意对关注她的李赫老师说心里话,多次说想自杀、从楼上跳下去。有一次上着自习课,小陈竟跑到她的办公室哭起来。李赫及时找心理老师做沙盘,找家长沟通。小陈没有朋友,她就化身小陈的朋友,倾听她的心事,陪伴她学习。疫情期间,小陈每天在线上跟着老师读单词读课文。慢慢地,小陈对李老师有了依赖,感受到了温暖和力量,现在开朗很多,学习也有了进步。李赫希望,自己能早一天成为“班主任天团”里“名正言顺”的一员,陪伴并见证更多学生的成长。
  丁辉总结自己到龙王塘后教育观念的变化,除了明白“育人”是教育的根本,还知道作为教师要关注每一个学生,教育面前人人平等。这里的孩子回到家里可能没有人能辅导他们写作业,有心结也没有人给出建议,老师成了学生最大的依靠。他还懂得,要给学生足够的尊重和更多表现自己的机会,当学生有了心理上的获得感,觉得“我行”,就能建立自信。大学期间,音乐专业的他经常在舞台上表演,当了老师后,他自觉不自觉地把表演欲带到了课堂上,教学时“满堂灌”。来到龙王塘小学后,学校的办学理念彻底改变了他。以前他以自我为中心,现在以学生为中心;以前只备课,现在要备学生,会根据课堂生成,调整自己的教学策略;以前下课了会重视自己教案上写的是否都讲完了,现在会重视学生的收获,探究孩子们掌握了什么;过去重视知识的传授,现在更注重情感、态度和价值观;他控制自己少讲,激发学生多说;过去追求“我说了”,现在追求“他会了”……他发现,当学生学会自主学习,内因就起了作用,效果会超预期地好。
  六
  龙王塘小学地处渤海和黄海交界处,拥有独特的海洋文化。学校绝大部分学生来自不同地域的外来务工人员家庭,他们文化多元,流动性大,教育教学难度大。可我从“小桥老师”们的身上,分明感受到了乐观、自信和进取。他们童心未泯,怀揣梦想,都接受过高等教育,有扎实的专业功底,有现代教育理念,有人性化的教育方式,有个性化的教学策略,有主动、迫切的学习愿望和能力……最难得的是,他们能把对教师这个职业发自内心的热爱与自己明确的人生规划紧密结合,努力实现从“入门”到“入行”的转型,让个人专业成长与学校持续发展相得益彰。
  回到采访的初衷,我终于找到了答案:从某种角度说,“小桥老师”们的成长助推了龙王塘中心小学这所“后发展”学校的崛起。
  仔细算来,他们来这所学校工作的时间长则六七年,短则一两年,却都快速成长为学校“独挡多面”的骨干力量。除了自身原因,这背后还有怎样的力量支撑?
  范校长很干脆地回答我:加强教科研。具体来说,一是专家和老教师引领,年轻人后续跟进;二是以小课堂教学研究为抓手,转变思想,相信学生可以自己学;三是教师要把“解惑”放在首位,鼓励学生先自学并发现问题,再结合本课教学目标,帮助学生提炼出有价值的、与重难点相关的问题;四是把每月的绩效考核变成培训,通过自评与他评,激励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教科研,作为教师专业成长的重要途径,在龙王塘中心小学得到了确认。
  除了学校的作用,这些年轻老师还有开明而有成就的父母对子女自主选择人生道路的理解、尊重和正向影响。丁辉的父亲曾是一名海军,在我国第一艘核潜艇上服役17年。丁辉在家里的最小,上面有3个姐姐,但从小父母并没有过分宠爱他,反倒经常教育他不要怕吃苦,男子汉要有担当、有责任感。李赫也有良好的家境,父亲是长江学者,外公外婆都是大学教授,他们都鼓励女儿做自己喜欢的、有意义的事。江星彤的爸爸是外企的高管,母亲是医生,他们都尊重女儿的选择。当年她到偏远地区支教,父母固然牵挂舍不得,却最终还是支持了女儿……
  三天的采访结束了,离开龙王塘的时候,气温降到零下,大雨转成了大雪。坐在返程的火车上,隔窗看去,近处的雪花翩翩飞舞,不惧地冻天寒,努力寻找方向;远处的渔船沉着前行,不畏浪高风急,奋力驶向岸边。我知道,近海之外有深海,视线之外有大洋。这让我想起不久前荣获“2020中国好书”的汪品先院士的《深海浅说》,读过才知道,原来人类经过几个世纪才弄清海洋有多大、有多深,至于大洋深处的水怎样流动,直到现在还在争论。教育领域也如深海,有无数的奥秘等待发现;学生的世界也如大洋,有无穷的未知需要探索。期待龙王塘中心小学的“小桥老师”们,坚定初心,继往开来,不负青春,面朝教育的“深海大洋”,一直在发现,始终在探索,不断去创造。
  (责任编辑:李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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