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琴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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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德福正把成串的蚝从水里捞出来,身后的农家小院升起炊烟,山边小道,栉比鳞次的梯田,偶尔会传来一声鸡啼。每到傍晚,踩着杂草和砾石,行至河边,魏德福习惯性地仰起脖子望向河对岸。
  河对面是澳门。有人在奢华的赌厅里一掷千金,威尼斯人酒店里布置着人造天空,新葡京酒店里陈列着保时捷跑车。
  横琴岛距香港特区34海里,与澳门一水之隔,水面最近距离不过200米。
  以前,这里是“一国两制”的交汇点,眼下,它正被打造成一国两制第三地。2011年10月,横琴开发满两年后,珠海市委书记甘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一国有融合,两制有竞争,融合与竞争,创造第三地。”
  
  为六亿人民站岗无限光荣
  1976年,魏德福出生在横琴岛最古老的村庄:旧村。据说建于明朝。他还记得,小时候,岛上路不通、水不通、电不通、通讯不通,父母往往要走一两个小时去种田。
  横琴下辖11个自然村,常住人口7000多人,其中拥有横琴户籍的原居民约4000多人。除了海水,横琴没什么资源,多数人以养蚝、打渔为生,少许人还种植些香蕉。资源匮乏,当地自古以后就有“生不到横琴,死不到广州”的说法。
  连接横琴岛与珠海的横琴大桥尚未落成时,岛上居民坐船去珠海需要3个小时,相比起来,去澳门却只需几分钟。因此,多数横琴岛居们选择将自家的农海产品运到澳门出售,会获得更高的回报。
  虽然穷,横琴却比内地更早接触了“资本主义玩艺儿”:澳门的老婆饼,顺水漂到村口的塑料袋、塑料瓶,或者塑料花,都被村民们当成稀奇物件捡起来,看半天。不过,顺海漂流而来的都叫“海上漂浮物”,必须上缴,私藏资本主义玩艺儿,要犯政治错误。
  作为离资本主义最近的地区之一,横琴既是社会主义的最后坚守阵地,同时也是宣传阵地。村民们回忆,当时入横琴便可见一条醒目的标语,这边是“为六亿人民站岗无限光荣”,对面码头是:“风景这边独好”;两条标语之间,站岗的哨兵都荷枪实弹,面孔严肃而紧张地注视着两岸的动静。
  虽然穷,横琴人也有内地人羡慕的特权:拥有横琴户口的居民,凭横琴岛村民证,可以自由进出澳门。在红旗村所设的码头,是专为岛上居民来往澳门所用。但是,“自由”只能在早7点30分至下午4点半之间,若有人逾时不归,留宿在资本主义社会,将视情节获得几个月至一年不得去澳门的惩罚。
  码头附近停着很多渔船,鱼贩在码头附近收鱼,渔民大多是外来的。在码头排队的人不屑于去打渔:横琴人是不会干这些的,去澳门打工才体面。
  去了澳门,横琴人一般也是出苦力,男人去挖坟场、做建筑工人,女人则是做帮佣。40岁以上的横琴女人出门,多要戴帽子或用花布包着头,她们怕晒黑——晒黑了,或穿得差,就不容易在澳门找到工作。
  魏德福在五六岁时就跟着父母去过澳门。他至今仍记得,每次准备去澳门时,魏德福都很兴奋,四点就起床,走两个小时到码头,然后坐“叭叭”叫的木头船,五六分钟后,就到达了梦想的彼岸。船费为葡币两元,相当于人民币几毛钱。
  初到澳门的魏德福伸长了脖子,哪里都想看。他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感觉:街上每一个青年都穿着一条裤脚很大的牛仔喇叭裤,女士都有一头飘逸、靓丽、帖服的直发,不过每个人走在街上都急惶惶的,好像被狗追的兔子一样。
  
  在资本主义赚钱,回社会主义睡觉
  谢速莲是1988年从广东梅州来横琴岛的。当时只有十六七岁,得知横琴岛离澳门只有一条河,谢速莲花了两块钱从梅州坐船来到横琴。“觉得怎么都好,比大陆好。”尽管身边很多人去广州、深圳打工,谢速莲都觉得比不上自己在横琴,她坚信成为横琴人就是成了澳门人。澳门对谢速莲来说,有“国外的感觉”,儿子将来也上澳门大学。
  最初靠发豆芽谋生,之后开了一间杂货店,丈夫做水电工,谢速莲渐渐站稳了脚跟。2003年,她终于通过购房入户,拿到横琴户口,她和家人开始和横琴的原住民一样,早上7点一过,就到红旗村码头上热闹地去排队到澳门。
  终于可以自由出入澳门,谢速莲却没感到向往的自由。4点半必须返岛,但澳门许多工作通常这时还没下班。为了保证岛民按时返岛,横琴与澳门方面分别制订了出入政策,早上出横琴时,用村民证换来一个黄色的上街证,入了澳门港口后,再用黄上街证换一个澳门发放的白色上街证。
  “还不如回来做个小生意。”谢速莲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在横琴做起了小买卖。
  魏德福很少提澳门两个字,他总是说“那边”。他也不愿谈起父母的澳门人身份。1990年,在澳门卖菜的母亲正好赶上澳门大赦:当天在澳门的人,都可以申请成为澳门人。魏德福的母亲当天刚好在澳门,怕人家觉得她是卖菜的看低她,连秤杆都扔了。那一晚回到横琴,知道这个消息的一家人有些兴奋和忐忑。
  七年后,魏德福的母亲成为澳门永久居民,父亲也申请去了澳门。按规定,双方均满60岁后,可为一个子女申请澳门身份。
  与谢速莲的感受不同,魏德福的父母对在澳门的生活非常满意,父亲做保安,母亲做清洁工,“岁数大了,回到横琴没人聘请,在那边工资很高”,而且每天上下午各有一次半小时的咖啡时间,“人性化一点”。但由于澳门的消费很高,二人仍选择回横琴居住,父亲一星期回来一次,母亲每天都回来。
  魏德福一直慎谈父母成为澳门人的事。他觉得“追求资本主义生活”不是个好名声。但是,父母到了澳门以后,魏德福觉得,“气质上不一样了,衣服穿得整洁多了,说话也文绉绉的。”
  尽管如此,他也承认,资本主义澳门的有些事,他不太能理解,比如,澳门路不宽,车也很多,但就是不堵车,人们之间很礼让;还有,澳门人的房子不如横琴的宽敞,但养老福利特别好,每年年底都发钱,还有水果金;到医院去看病也不要钱,去卫生局的小药店买药也不要钱,魏德福因此不需要负担父母太多花销,比别的村民少了很多负担;澳门的幼儿园免费,而横琴岛的孩子们没有自己的幼儿园,必须坐车20分钟到珠海湾仔,即便如此,魏德福除了要为他四岁的女儿付幼儿园的书费、饭费、牛奶费,每月账单还有一项他始终搞不清楚的“其他收费”。
  
  资本主义看社会主义
  资本主义也不是一切如意。
  澳门人李贤礼以前时常从离横琴最近的路环岛搭船去横琴,钓上一天鱼再返回澳门。但他从没有在横琴留宿,因为“横琴实在找不出其他可以消费的事情”。
  他因此十分理解当年从横琴偷渡到澳门的人。澳门回归前夕,他经常听到街上响起的警笛声。警笛一响,意味着发现了偷渡的内地人。十几年过去了,偷渡问题似乎得到控制,但澳门自己的问题越来越多。
  地道的澳门人卓重贤是工程顾问,他发现招人越来越难。澳门楼宇越盖越高,窄窄的街道,密密麻麻的房子,可供开发的土地越来越少。金融风暴伊始,澳门赌业渐陷困境,随着建筑业、房地产业的下滑,就业率遭受重大打击。“澳门太小了,既缺产业,又缺人才。”
  然而卓重贤发现,原来死岛一般的横琴如今动起来了。车流潮动汹涌,打桩机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入夜,与澳门夜生活的霓红灯相辉映的,是横琴岛上挑灯施工的灯光。
  2009年8月14日,国务院正式批准实施《横琴总体发展规划》,作为中国第三个国家级新区,横琴新区成立近两年,澳门大学新校区、粤澳合作中医药科技产业园以及长隆国际海洋度假区等17个重点项目先后动工。
  在十字门中央商务区横琴片区的市政道路施工现场,百台打桩机同时施工,业内称这是国内少有的“像盖楼一样来建马路”,基础设施按100年标准设计,埋在地下的水电气管道,修建得像英国老城的下水道一样,“大到可以开小汽车”。
  “横琴岛的开发会对澳门经济多元化提供新的空间。”中共中央政治常委、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在考察澳门和珠海时曾说。为了跟澳门产业形成互动,横琴选择了休闲旅游、文化创意等产业。此外还确定了如金融创新、金融服务、高新技术、科教研发和中医保健等产业。
  魏德福和谢速莲从来没敢想横琴还会对澳门有这么大作用。魏德福只是觉得自己好几年没去澳门了,“去了有什么用,他们有的我们全都有了”。
  横琴新区大开发,为岛民提供了大量工作岗位,到澳门谋生横琴居民越来越少。横琴渡口最高峰时,曾经每天有近600人次往返两岸,为了摆渡这些人,横琴顺达运输公司为这条航线总共雇佣了40名船员;如今,日摆渡人次最高只有100多。
  
  制度创新最大的障碍是旧体制
  在广东省发改委网站上,对横琴岛的描述是:“一国两制”的交会点和“内外辐射”的接合部。
  对于魏德福来说,“一国两制”在他生活中也时时交会。一方面,他曾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和村干部,负责传达落实来自上级的政策;另一方面,政府要求他们向社会工作者转型,并设定了考核标准,1000分的考核内容里,社会工作占了900分。为了实现这种转型,横琴实行了基层组织委员负责制,只要村民打报告反映问题,马上有人去落实。
  曾有官员计划修个牌坊——仅仅是为了装饰,征求意见后,村民们普遍认为,路灯、排水管道是最急需解决的。于是,立牌坊换成了修路灯和排水管道。
  横琴还尝试精简高效的新区管委会,设立了不同于内地的党群工作部、财金事务局、交流合作局等组织架构,官员都是从全国各地公选过来,有博士,有海归。珠海政府还打算为横琴启用特区立法权,起草有“横琴基本法”之称的《珠海经济特区横琴新区条例(草案)》。
  但这部“基本法”还在讨论中,当地官员预测,这部基本法将和许多现在体制及法律发生冲突,因此需要好好研究,“制度创新最大的障碍是老的体制”。他们说。
  通过公选从珠海海关到横琴的赵振武,现任横琴新区党群工作部部长,在他看来,到横琴的官思想都比较开放,而且都是新人,内地的官僚文化氛围还没有在这里生根,这正是横琴改革和发展的机会。
  高楼大厦起来了,霓虹灯亮起来了,魏德福在享受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他们盼了几十年的横琴开发。“横琴地很多,进来几个企业,马上就能搞起来,但这样的发展对我们也不一定是好事。”他们希望,和经济共同发展的还有福利制度的变革和更加人性的社会制度。
  “不管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对于老百姓来说,最想要的还是无忧无虑的生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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