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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兰花是学校里众多进城上学的农村孩子之一。
如今许多农村人进城买了房,成了城里人,他们的孩子也到城里来读书。这样一来,原本一个小小的县城,一下给撑得大大的。城里人说:“小锅硬炕出个大烙饼!”学校里也几乎一夜之间遍地开花,冒出不少大班、超大班来。教室里,人黑压压一片,成了大礼堂,货真价实地成全了“济济一堂”这个成语,连马卡卡都说:“这人都快挤成火腿罐头了!”
马卡卡在饭店掌过大勺,自然吃过各色各样的火腿罐头。
于是,有同学调侃:“卡卡,什么味道?”
马卡卡立马一脸痛苦状:“馊味!”
可不,到了夏天,不就一教室的馊味!
李兰花丝毫没有兰花的清秀,一个字就可概括:胖。她的胖是天生的,李兰花曾发愁地说:“咋办呢,俺喝凉水都长肉!”她的胖非同一般,整个身子都肿着,脸圆成一个红富士苹果,小眼睛因受到排挤,收缩成一条缝。她不笑还好,一笑,立刻找不到眼仁了。所幸李兰花经常苦着一张脸,这也难怪,李兰花家不是那种进城买房的暴发户,她家仍在农村,只有她一人在城里租房住读。城乡教育资源不平衡,很多农村有远见卓识的家长勒紧裤腰带,宁肯苦了自己,也要让孩子和城里孩子受一样的教育。
吴凡凡扎着马尾巴,喜欢穿牛仔裤运动鞋,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儿,自从参加省电视台“我为影狂”栏目举办的“手机电影”大赛获了奖,得到一台掌中宝DV机奖品后,一发而不可收,如疯如魔地迷上了拍DV片。起初,吴凡凡丝毫没有留意过李兰花,除了一身肉,李兰花实在不起眼。她留意起李兰花,全因为男同学的几句玩笑。
甲同学戏弄乙同学,说:“你这次再考糊了,就让李兰花用屁来惩罚你!”乙同学立刻举手投降,“可不敢,我发誓一定考好,不然我宁愿千刀万剐,哎呀,那是什么气味,简直要人命啊!”忽然,甲同学看见马卡卡,立刻喊他,“卡卡,你在饭店待过,你说这李兰花她都吃什么了?怎么放那么臭的屁!”
马卡卡笑了,“她肯定常吃蒜,而且爱生吃洋葱!”
“我的妈呀,还要不要我们活了!不行,我得找老师换座位,这毒瓦斯我可受不了!”
恰巧这时吴凡凡从旁边走过,捕风捉影地听到了,就顿住脚,喊了声:“卡卡,你过来一下。你们说这么热闹,都议论我什么呢?”
吴凡凡给马卡卡拍过短片,无形中亲近一层,马卡卡连声说:“没有没有,哪是议论你,他们在说李兰花。”
“李兰花怎么了?”
马卡卡左右看看,凑上去将事由说了。吴凡凡一听,拉长了脸,“无聊,他们坏,你也跟着坏!”
马卡卡一脸无辜,说:“凡凡,你可别冤枉我啊!”
吴凡凡问:“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说是就在学校后面租的房,到那儿应该能问到。怎么,你对她有兴趣了?”
吴凡凡一留意起李兰花,李兰花就像磁石一样吸引住了她,她拍DV短片这么久,第六感准确无误地告诉她:“李兰花有戏!”
李兰花果然有戏。吴凡凡对李兰花的关注是以她一天的生活为切入点的。她先在学校后面的居民区找到李兰花的租住房,那是一间很小的房子,一扇窄门,一叶窗,是当地居民专门为给学生住而搭建的,里面只容得下一床一桌一凳。吴凡凡显然来到一个陌生世界,她眼睛放光,举起DV机就拍。她先拍了杂乱无章的简易房,无排水设施,无卫生配套设施,一句话,与印度孟买的贫民窟别无二致。屋里很黑,透过小窗,吴凡凡隐约见到一侧墙上挂了张静物画,是兰花,一簇一簇、蓬蓬勃勃的兰花。看到这些,吴凡凡决计走进李兰花的生活。
李兰花虽说胖,却不爱睡懒觉,一早就起来,从后门进学校体育场跑步。她人胖,跑起步来,看上去更像走,很慢,像只踯躅的蜗牛。这样的运动,显然无损于她的体重。早饭时,她并不急着去学校食堂打饭,磨磨蹭蹭,要等到食堂人稀少了,才健步如飞地跑去,不去窗口买饭,径直奔向一侧摆着的免费稀饭,用木勺从桶里打一大茶缸,用食品袋兜着,又健步如飞地跑回她的租住房。然后,将从家里带来的蒸馍一块一块掰碎了,放茶缸的稀饭里浸泡,不时搅拌搅拌,然后从抽屉里翻出蒜瓣子,一口饭一口蒜,有滋有味地吃下。没有一口别的菜,连袋榨菜也不舍得吃。李兰花好像已经听到同学对她的议论,显然也担心口腔里的气味,便一遍一遍地漱口,恨不得将一口牙给漱掉。
中午也是如此,等食堂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做贼似的进了食堂,冲向那一木桶免费菜汤。菜汤就一桶,去晚了还常常喝不上。吴凡凡偷偷跟拍的这回,李兰花还算幸运,桶里的汤还剩一些,几乎见了底,木勺捞不起。木桶倾斜着,也捞不起。李兰花左右看看,见没人留意,她忽然猫腰抱起木桶,将桶里的菜汤一下倒进她的茶缸,然后健步如飞地逃遁。
拍到这时,吴凡凡呆若木鸡,又茫然若失,李兰花跑走了,她的镜头仍钉在那里,空空的。她心里也忽然空空的,酸酸的。
晚饭时,吴凡凡没再去食堂跟拍。她不去,已经可以想见李兰花的境况。晚上,她去了李兰花的租住房,一人默默站在窗外,看着李兰花在桌前灯下一板一眼地读课文,是李清照的《武陵春》:“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学校最近要搞一次语文课文朗读大赛,但凡课本里的内容,可任意选择朗读,通知上说,大赛获奖者还有奖品。消息不胫而走,各班喜欢朗读的同学都在摩拳擦掌,默默准备。难道李兰花也想参加课文朗读大赛?
李兰花说不好普通话,那带有乡土音的普通话听上去很滑稽,然而,吴凡凡丝毫笑不出,她拿出DV机,将镜头默默对准灯下的李兰花。镜头里,李兰花小眼放光,她专注的神情很上镜,那声音像从遥远的乡村传来,另有一番韵味。
2
吴凡凡觉得老这样偷偷摸摸地跟拍不是办法,万一让李兰花发现,不知会出现什么状况。再说了,这是冠冕堂皇的事,犯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有些同学对上镜还求之不得呢!她想跟李兰花直接说,看她什么态度。
这天一放学,吴凡凡就跑到校门后等李兰花。李兰花这人有点离群索居,跟城里同学从不交往,跟乡下来的同学也不怎么交流,总是独来独往,像个风风火火的侠客。李兰花今天很高兴,远远就见她一蹦一跳地走,像只蹦出球场的篮球。吴凡凡看着笑了下,又急忙忍住。李兰花一走近,吴凡凡一下横在她面前,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这话像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吴凡凡笑了下,说:“我在等你。”
李兰花吃惊不小,“你在等我?有事么?”
吴凡凡说:“咱们做个朋友吧?”
李兰花左右看看,没有别人,说:“你是说跟我?”
“是啊,不可以?”
李兰花不知怎么说好,习惯性地摇摇头,“别开玩笑了,咱们不是一路人。你怎么可能跟我做朋友呢,这完全不可能!”
吴凡凡哭笑不得,“怎么不可以?”
李兰花怪怪地笑了下,说:“不是说不可以,是不合适。你要真想找人做朋友,还是找你们城里人吧,我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你那么优秀,我……这真的不合适。对不起,我得走了。”说完,李兰花闪身跑了。
吴凡凡急了,“你别走啊,我话没说完呢,你是怕去食堂晚了打不到菜汤吧,没关系,我可以请你吃饭!”
李兰花站定,回头冲她一笑,说:“谢谢你,我还是喝我的菜汤吧!”
吴凡凡碰了钉子,很不甘心。周日,她一早来到李兰花的租住房,却见铁将军把门。吴凡凡找到房东,房东说:“兰花是个懂事的孩子,每到礼拜天都去沙河埠码头做工。”吴凡凡很惊奇,“她能做什么工?”房东笑了,“一看就知道你是城里孩子没吃过苦,她还能做什么工,卖苦力呗!就是这卖苦力的活,她去晚了还摊不上,真是苦命的孩子啊!”
李兰花是学校里众多进城上学的农村孩子之一。
如今许多农村人进城买了房,成了城里人,他们的孩子也到城里来读书。这样一来,原本一个小小的县城,一下给撑得大大的。城里人说:“小锅硬炕出个大烙饼!”学校里也几乎一夜之间遍地开花,冒出不少大班、超大班来。教室里,人黑压压一片,成了大礼堂,货真价实地成全了“济济一堂”这个成语,连马卡卡都说:“这人都快挤成火腿罐头了!”
马卡卡在饭店掌过大勺,自然吃过各色各样的火腿罐头。
于是,有同学调侃:“卡卡,什么味道?”
马卡卡立马一脸痛苦状:“馊味!”
可不,到了夏天,不就一教室的馊味!
李兰花丝毫没有兰花的清秀,一个字就可概括:胖。她的胖是天生的,李兰花曾发愁地说:“咋办呢,俺喝凉水都长肉!”她的胖非同一般,整个身子都肿着,脸圆成一个红富士苹果,小眼睛因受到排挤,收缩成一条缝。她不笑还好,一笑,立刻找不到眼仁了。所幸李兰花经常苦着一张脸,这也难怪,李兰花家不是那种进城买房的暴发户,她家仍在农村,只有她一人在城里租房住读。城乡教育资源不平衡,很多农村有远见卓识的家长勒紧裤腰带,宁肯苦了自己,也要让孩子和城里孩子受一样的教育。
吴凡凡扎着马尾巴,喜欢穿牛仔裤运动鞋,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儿,自从参加省电视台“我为影狂”栏目举办的“手机电影”大赛获了奖,得到一台掌中宝DV机奖品后,一发而不可收,如疯如魔地迷上了拍DV片。起初,吴凡凡丝毫没有留意过李兰花,除了一身肉,李兰花实在不起眼。她留意起李兰花,全因为男同学的几句玩笑。
甲同学戏弄乙同学,说:“你这次再考糊了,就让李兰花用屁来惩罚你!”乙同学立刻举手投降,“可不敢,我发誓一定考好,不然我宁愿千刀万剐,哎呀,那是什么气味,简直要人命啊!”忽然,甲同学看见马卡卡,立刻喊他,“卡卡,你在饭店待过,你说这李兰花她都吃什么了?怎么放那么臭的屁!”
马卡卡笑了,“她肯定常吃蒜,而且爱生吃洋葱!”
“我的妈呀,还要不要我们活了!不行,我得找老师换座位,这毒瓦斯我可受不了!”
恰巧这时吴凡凡从旁边走过,捕风捉影地听到了,就顿住脚,喊了声:“卡卡,你过来一下。你们说这么热闹,都议论我什么呢?”
吴凡凡给马卡卡拍过短片,无形中亲近一层,马卡卡连声说:“没有没有,哪是议论你,他们在说李兰花。”
“李兰花怎么了?”
马卡卡左右看看,凑上去将事由说了。吴凡凡一听,拉长了脸,“无聊,他们坏,你也跟着坏!”
马卡卡一脸无辜,说:“凡凡,你可别冤枉我啊!”
吴凡凡问:“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说是就在学校后面租的房,到那儿应该能问到。怎么,你对她有兴趣了?”
吴凡凡一留意起李兰花,李兰花就像磁石一样吸引住了她,她拍DV短片这么久,第六感准确无误地告诉她:“李兰花有戏!”
李兰花果然有戏。吴凡凡对李兰花的关注是以她一天的生活为切入点的。她先在学校后面的居民区找到李兰花的租住房,那是一间很小的房子,一扇窄门,一叶窗,是当地居民专门为给学生住而搭建的,里面只容得下一床一桌一凳。吴凡凡显然来到一个陌生世界,她眼睛放光,举起DV机就拍。她先拍了杂乱无章的简易房,无排水设施,无卫生配套设施,一句话,与印度孟买的贫民窟别无二致。屋里很黑,透过小窗,吴凡凡隐约见到一侧墙上挂了张静物画,是兰花,一簇一簇、蓬蓬勃勃的兰花。看到这些,吴凡凡决计走进李兰花的生活。
李兰花虽说胖,却不爱睡懒觉,一早就起来,从后门进学校体育场跑步。她人胖,跑起步来,看上去更像走,很慢,像只踯躅的蜗牛。这样的运动,显然无损于她的体重。早饭时,她并不急着去学校食堂打饭,磨磨蹭蹭,要等到食堂人稀少了,才健步如飞地跑去,不去窗口买饭,径直奔向一侧摆着的免费稀饭,用木勺从桶里打一大茶缸,用食品袋兜着,又健步如飞地跑回她的租住房。然后,将从家里带来的蒸馍一块一块掰碎了,放茶缸的稀饭里浸泡,不时搅拌搅拌,然后从抽屉里翻出蒜瓣子,一口饭一口蒜,有滋有味地吃下。没有一口别的菜,连袋榨菜也不舍得吃。李兰花好像已经听到同学对她的议论,显然也担心口腔里的气味,便一遍一遍地漱口,恨不得将一口牙给漱掉。
中午也是如此,等食堂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做贼似的进了食堂,冲向那一木桶免费菜汤。菜汤就一桶,去晚了还常常喝不上。吴凡凡偷偷跟拍的这回,李兰花还算幸运,桶里的汤还剩一些,几乎见了底,木勺捞不起。木桶倾斜着,也捞不起。李兰花左右看看,见没人留意,她忽然猫腰抱起木桶,将桶里的菜汤一下倒进她的茶缸,然后健步如飞地逃遁。
拍到这时,吴凡凡呆若木鸡,又茫然若失,李兰花跑走了,她的镜头仍钉在那里,空空的。她心里也忽然空空的,酸酸的。
晚饭时,吴凡凡没再去食堂跟拍。她不去,已经可以想见李兰花的境况。晚上,她去了李兰花的租住房,一人默默站在窗外,看着李兰花在桌前灯下一板一眼地读课文,是李清照的《武陵春》:“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学校最近要搞一次语文课文朗读大赛,但凡课本里的内容,可任意选择朗读,通知上说,大赛获奖者还有奖品。消息不胫而走,各班喜欢朗读的同学都在摩拳擦掌,默默准备。难道李兰花也想参加课文朗读大赛?
李兰花说不好普通话,那带有乡土音的普通话听上去很滑稽,然而,吴凡凡丝毫笑不出,她拿出DV机,将镜头默默对准灯下的李兰花。镜头里,李兰花小眼放光,她专注的神情很上镜,那声音像从遥远的乡村传来,另有一番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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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凡凡觉得老这样偷偷摸摸地跟拍不是办法,万一让李兰花发现,不知会出现什么状况。再说了,这是冠冕堂皇的事,犯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有些同学对上镜还求之不得呢!她想跟李兰花直接说,看她什么态度。
这天一放学,吴凡凡就跑到校门后等李兰花。李兰花这人有点离群索居,跟城里同学从不交往,跟乡下来的同学也不怎么交流,总是独来独往,像个风风火火的侠客。李兰花今天很高兴,远远就见她一蹦一跳地走,像只蹦出球场的篮球。吴凡凡看着笑了下,又急忙忍住。李兰花一走近,吴凡凡一下横在她面前,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这话像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吴凡凡笑了下,说:“我在等你。”
李兰花吃惊不小,“你在等我?有事么?”
吴凡凡说:“咱们做个朋友吧?”
李兰花左右看看,没有别人,说:“你是说跟我?”
“是啊,不可以?”
李兰花不知怎么说好,习惯性地摇摇头,“别开玩笑了,咱们不是一路人。你怎么可能跟我做朋友呢,这完全不可能!”
吴凡凡哭笑不得,“怎么不可以?”
李兰花怪怪地笑了下,说:“不是说不可以,是不合适。你要真想找人做朋友,还是找你们城里人吧,我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你那么优秀,我……这真的不合适。对不起,我得走了。”说完,李兰花闪身跑了。
吴凡凡急了,“你别走啊,我话没说完呢,你是怕去食堂晚了打不到菜汤吧,没关系,我可以请你吃饭!”
李兰花站定,回头冲她一笑,说:“谢谢你,我还是喝我的菜汤吧!”
吴凡凡碰了钉子,很不甘心。周日,她一早来到李兰花的租住房,却见铁将军把门。吴凡凡找到房东,房东说:“兰花是个懂事的孩子,每到礼拜天都去沙河埠码头做工。”吴凡凡很惊奇,“她能做什么工?”房东笑了,“一看就知道你是城里孩子没吃过苦,她还能做什么工,卖苦力呗!就是这卖苦力的活,她去晚了还摊不上,真是苦命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