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山湖上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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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儿庄一役,国军奏捷,毙伤日军万余。國军也伤亡惨重。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几乎拼光……
  这是一个硝烟、乌云连成一色的早晨。虽时令三月,但料峭的春风依然冷酷地扫荡着残垣断壁。孙连仲来到自己军团伤亡最重的一。六团残部。瞧着破衣烂衫、裹头拄杖、满脸硝烟的士兵,孙连仲一脸凝重。孙连仲走到一个用纱布吊着一只胳膊的上尉面前问:“叫什么?”军人抬起那只没受伤的胳膊给司令官行了个军礼,大声道:“第四十二军一。六团五连连长朱士贵。”孙连仲问:“哪里人?”朱士贵答道:“苍山人。”孙连仲点了点头道:“台儿庄这一仗,日军受挫遭损,伤亡甚重。据情报,日军已调集十三个精锐师团,分六路围逼过来,企图将我军围歼。为避敌锋芒、保全国军实力,蒋委员长已令我军作战略撤退。为了部队快捷、安全地撤退,军部研究决定,我们伤残官兵分散地方,一为养伤,二为开展敌后游击战。”孙连仲顿了下,瞧着朱士贵道:“西边是微山湖,进可袭敌,退可隐身,是打游击的好地方。让你带一部分伤员去湖西养伤打游击,你觉怎样?”朱士贵大声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孙连仲拍了下朱士贵肩膀道:“我现在授你上校军衔。如果一零六团这点火种在你手上不灭的话,等抗战胜利,再给你加官晋级。”回头又对一随从吩咐道:“拨给他们一些枪支弹药。”言罢,转身匆匆离去。
  瞧着挤作一团撤退的人马辎重,又看了看自己一百多人的伤兵残将,朱士贵一声喊:“走,咱们打游击去!”
  这是一个阴冷的上午。微山湖的上空,蒙蒙灰云似块巨大无比的布幛,太阳贴在上面,懒慵慵地发出涩涩的光。一望无际的微山湖里,大片大片的苇荡,在阵阵湖风吹拂下,晃动着经历一冬尚未散尽的芦花。旷阔的湖面,没有帆点和渔歌,芦苇荡里也不闻禽叫和鸟鸣。如此静谧安详的微山湖在这战乱时节的午前时刻,透出一种莫测和诡异。
  此时,两艘插着膏药旗的汽艇“噗噗……噗噗……”叫着,在湖里苇荡间游弋。前边汽艇船艏上,驻扎沛城的日军大队长野岛,不时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当汽船行驶到一片苇荡时,突然,“轰”一声响,从苇荡中冒出一团火光。随着火光的倏忽消失,野岛前腹中弹,仰面倒去,手中的望远镜被抛得老远。艇上日军忙卧在船上,朝芦荡中开枪。霎时间,枪声大作,苇荡中传来子弹“嗖嗖”的入水声和“噼噼啪啪”芦苇的断裂声。一阵射击后,苇荡寂然无声,四周死一般沉寂。日军面对这诡秘莫测的大湖,心惊胆战。听到野岛两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心存惊恐的日军便掉转船头疾速驶去。
  县城日军驻地。军医剪开野岛身上的军装,用药水洗去野岛满腹的血渍时,不禁张大了嘴巴。野岛整个腹部创面斑斑点点密如蜂窝。自侵华以来,军医历经战事无数,见惯了残伤死亡,但此种枪伤却是第一次见到。军医手执镊钳,在野岛腹部寻子弹。野岛先是嚎叫,后来呻吟,当军医艰难地取出第十粒子弹后,野岛挺身瞪眼,没了气息。几个日军问军医,野岛为何种武器所伤。军医端着盛有铁砂的瓷盘,摇了摇头。日军马上电告日军驻徐州司令部:野岛队长战地视察,遭袭,以身殉国;袭击武器威力巨大,疑是苏制或美制先进武器。驻徐日军接报后,马上调派松山一郎带上随军翻译石川秀男急赴沛城顶替野岛,并命令不惜一切手段尽快肃清境内抗日力量,巩固占领区。
  松山一郎和随军翻译石川秀男抵达沛城日军驻地。听罢日军汇报,二人来到停放野岛尸体的房间。松山一郎近前轻轻掀去盖在野岛身上的白布,映入眼帘的是野岛由于失血疼痛而泛黄扭曲的脸和近百个凝了血渍创孔的腹胸。松山一郎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军医端出盛有铁砂的瓷盘,对松山一郎说:“这是从伤口里取出的子弹。”石川秀男用手拈起一粒铁砂,只瞧了一眼,便“当”的一下把铁砂扔进瓷盘,笑了笑道:“什么先进武器!土枪。”见松山一郎一脸诧异,石川秀男便道:“这是猎枪打出的子弹。这枪叫鸭枪,是近湖的人用来湖里猎野鸭、野鸡的。这种枪长约两米,填充火药铁砂,射程约四十米。铁砂出膛,密而劲猛。野岛君被此枪所伤,实在是太可怜了。”松山一郎一阵深思道:“这么说,击杀野岛君一定是近湖的人干的?”石川秀男道:“此处微山湖茅草苇荡茫茫千顷,进可出击,退可隐身,是游击作战的绝佳境地。过去国共纷争,共党游击队凭借芦荡,搞得前来围剿的国民政府正规军晕头转向,无可奈何。国共两党在此争纠多年,此地民众有同情共党的,有拥护国民政府的,也有想乘乱世浑水摸鱼的,所以此地民心复杂,各怀其志。我不敢说了解中国人,但此地人的心态我还摸得清的。这里有句古话,‘兄弟院内打破头,不许外人爬墙头’,意思是说两兄弟家里打架,容不得外人进入。国共两党再怎么打怎么争,那是家事。现在帝国皇军占领这里,他们两家都会视帝国皇军为敌人。国民党军队全线西撤,在此不会不留下武装人员,通过游击的形式,威胁帝国皇军的安全,扰乱占领区秩序。”松山一郎对着野岛尸体举手敬了个军礼,道:“野岛君,我们大日本帝国军人的枪炮刺刀从来都不是吃素的,我会让支那人用十倍百倍的血来偿还血债,为你报仇。”
  城北赵家庄地主赵万财,良田千亩,骡马成群,是城北一带数得着的富贾大户。赵万财年逾六旬,历经世事变幻。以他的人生经验,无论何朝何代,何君何主,对顺民良民都是善待的。该纳税的纳税,该纳粮的纳粮,谁还能对自己怎么样呢?即便土匪寻上门来,无外乎破些大洋。所以,日本人打到了家门口,赵万财心里也没感到特别的恐慌。对别人一提日本人就打哆嗦,很不以为然。尽管兵荒马乱人心惶隍,赵万财依旧喇叭号天、风风光光地为儿子办了喜事。
  这几日,儿媳患了伤寒,赵万财也就不敢怠慢。请郎中,取药、熬药。三天过去,仍不见好转。赵万财打算请城里有“赛半仙”之称的李郎中。
  天刚蒙蒙亮,长工赵顺领了东家的嘱咐,套了马车,铺了苇席锦被,就出门请郎中。刚出村,就见村南一里外的北河村燃起片片火光。仄耳一听,隐约有哭喊呼叫声。踮起脚细看时,就见一队人马正朝这边奔来。待看清有一膏药样的旗子在人头上边扬着时,赵顺叫了声“娘啊”,丢了马车,回身便跑。赵顺跑回赵家大院,上气不接下气喊东家:“老、老爷,日本人来了。”赵万财出了上房,见赵顺一副张惶模样,便斥道:“啥大惊小怪的,慌什么?日本人咋了?不招他,不惹他,他还能吃人不成!”不一会儿,村里鸡飞狗吠,小儿哭大人叫,乱成一片。赵万财愣怔间,大门被砰然踹开,跳进三个日本兵。见日本兵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向自己走过来,赵万财忙朝日本兵抱拳作揖。日本兵口里叫着“八嘎”,举起枪托照二人头上狠狠砸去。赵万财来不及哼一下,便昏倒地上。上房内老妇人听见动静,踮着小脚刚到门前,便被日本兵一脚踹倒。日本兵进屋乱挑乱翻一通后,出了上房。偏房内,睡梦中的儿子被母亲叫声惊醒,慌忙穿上衣服。刚要开门,门便被踹开,接着一把发着青光的刺刀顶住了胸脯。赵万财儿子吓得张嘴瞪眼,两腿发颤。日本兵一枪托把赵万财儿子砸倒在地。三个日本兵进到里屋,一下挑開床上的被子,就见一个少妇穿着肚兜短裤缩在那里。日本兵口里叫着“花姑娘”,张牙舞爪往少妇扑去。身患伤寒的秀珍,叫骂着、挣扎着,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往身上的一个日本兵脸上刺去。日本兵“啊”的一声停在那里,捂住了眼睛,血立马从手指间汩汩而出。日本兵痛急而怒,起身举枪往床上的秀珍狠狠扎去。妻子的惨叫唤醒地上的丈夫。丈夫见日本兵用刺刀扎床上的妻子,便叫骂着抓起桌上的瓷瓶。瓶没出手,两把刺刀已捅进他的胸膛……   王旺、王胜是对孪生孤儿,靠给本村财主赵万财打短工混饭糊口。兄弟俩自己动手做了支鸭枪,闲时,微山湖里打些野物、摸鱼充饥。春月里,青黄不接,是穷人最难熬的时月。因日本人打到了家门口,人人心惶,王氏兄弟也缩在家里不敢妄动。已经三天没开锅了,王氏兄弟饿得有点撑不住了。这日一大早,便备好火药、铁砂,带上鸭枪准备进湖打些猎物。正要出门,忽然村里叫喊声响成一片。兄弟俩愣神间,院里就闯进几个端着刺刀的日本兵。日本兵见王氏兄弟手上有枪,便忽拉围了上去,大声叫着,抢下鸭枪。日本兵好奇地传看着鸭枪。一日本兵转身跑出院子。不一会儿,那日本兵帶来了队长松山一郎、翻译石川秀男。松山一郎拿过鸭枪,仔细地看着,问石川秀男:“石川君,这就是你说的鸭枪?”石川秀男点头答是。松山一郎又拿过王氏兄弟盛火药、铁砂的牛皮袋,伸手掏出几粒铁砂,在掌上看了看,问:“真有那么大威力?”石川秀男道:“威力真的很大。”松山一郎瞧了瞧浑身发抖的王氏兄弟,对石川秀男道:“让他们演示一下。”石川秀男就用中国话对王氏兄弟道:“太君对这支鸭枪有兴趣,想让你们演示一下。”松山一郎扔过火药、铁砂。王氏兄弟就手哆哆嗦嗦往枪管里填火药、铁砂。见填充好鸭枪,松山一郎便让士兵剥光王胜上衣,并在王胜肚子上划了个大圆圈。石川秀男指着王胜肚子对王旺道:“太君的意思让你往这里放一枪。”王氏兄弟听罢,扑腾跪在松山一郎脚下,哭着求道:“太君,饶命啊!俺是亲兄弟呀!”松山一郎一扬手,两个士兵架起王胜拖到院子中央。松山一郎吼叫着,让跪在地上的王旺端起鸭枪。见王旺哭着迟延着不肯端平鸭枪,松山一郎抽出战刀架在王旺脖子上。石川秀男就劝道:“听太君的话,至少你们俩能活一个。”院中央的王胜就哭道:“哥,你就打吧,不然咱一个都活不成。”王旺泪流满面,慢慢举起鸭枪。见王旺哆嗦着手,迟迟不扣扳机,松山一郎双手举起战刀,往王旺脖子上挥去。身首分离的一瞬间,王旺手指一紧,鸭枪轰一声响。火光闪过,院中央的王胜一声惨叫,身子直往院墙飞去。松山一郎走过去瞧了一眼满瞠开花的王胜,手起刀落,割下王胜头颅,吩咐道:“把两人头带回去,野岛君灵前做祭品。”
  日本兵一路烧杀到中午,行到东洼村口,松山一郎招手道:“回城。”
  躲在大湖深处的朱士贵一班人,一边疗伤休整,一边派人到沿湖一带打探消息。原来这一带有两支国民政府的游击队,一是城北二郎庙的刘怀仁,二是徐家庄的曹二。朱士贵派了副官联络两股武装,商议联合抗敌的事。野岛芦苇荡遭袭,又让朱士贵知道在这一方竟然还有一支共产党的游击队,领头的是一个大户出身的年轻人,叫夏中全。朱士贵深知,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夏中全是友非敌,但芦苇荡里的那声枪响,总让自己感觉很不舒服。有机会,真要会会这个姓夏的。眼下最急需要见的人倒是东洼村的陈启礼。多日以来,虽然伤兵多已康复,但军饷、钱粮均已告急。东洼村的这位乡绅大户可是解急救困的关键人物啊!
  东洼村的陈启礼,是城北有名的乡绅。爷爷陈道仁是同治年间举人。父亲陈庆义,满腹才学,尊承家亲教诲,满怀济世救民的思想,进取仕途,官至县衙。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黑暗腐败,让尊崇“忠孝、仁爱、和平”的他心灰意冷,毅然辞官,过起“耪禾田垅间,诵读树荫下”的超然生活。陈启礼从小在父亲“仁、义、礼、智、信”的教诲中长大,尽管父亲谢世多年,自己也近六旬,可父亲的教诲他从不敢忘。他知道自己不光担负持家的职责,还负有传承光大陈氏书香门第的重任。让陈启礼备感欣慰的是儿子俊豪秉承了先人的灵慧和才气,不光考进省城学府读书,几年前还漂洋过海去了东洋留学。儿子俊豪一旦学成归来,用其所学报效国家,既造福民众,又光宗耀祖,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自己也可昂着头去见先人。
  眼下的战事,让陈启礼内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瞑和不安。日本人居然长驱直入,短短几个月竞占了大半个中国。县城也驻了日本兵。前些日子,微山湖里一声枪响,放倒一个日本大队长,城里的日本兵一路烧杀,沿湖八个村子除东洼村外,七个村子遭劫,十八人被杀,近百间房屋被烧。姐夫王怀山是小王庄财东大户,一家人逃得及时,财物却被掠去不少,房屋也被烧了几间。东洼村免于一劫,陈启礼止不住暗暗叫了几声“侥幸、侥幸”。
  这日晚上,陈启礼只喝了碗莲羹汤,便在奉着先人牌位的供桌前燃香跪拜,祈望先人在天之灵庇佑在外的儿子俊豪。陈启礼五年多没见儿子俊豪了。日本兵丧失人性的暴行,让陈启礼意识到,这帮打进中国的日本兵比他们的先人倭寇还要野蛮和凶残。儿子在这样一个丧失人性的国度能学些什么呢?会不会因为战争而留难异域、不能还乡?会不会因为两国交战而遭日本人仇视、奴役,或者遭遇到不测?儿子俊豪,可是陈家三代单传的一棵苗啊!
  这时,大门传来“啪啪”响声,陈启礼忙起身出了屋门。管家有福已站在院里,见东家出来,便颤着声说:“老爷,有人敲门。”陈启礼吩咐道:“看看,什么人敲门。”有福应了一声,便扛了木梯,竖在墙上,哆哆嗦嗦爬了上去。虽说黑夜,有福还是影影绰绰瞧见墙外站了一群手拿长物的人。有福忙下了梯子,抖着腿道:“老爷,门外是一群拿着长枪的。”陈启礼一阵沉默,道:“开门。”有福就叫了声“老爷”。陈启礼道:“他们想进来,是神是鬼咱都挡不住。”有福战战兢兢开了大门。
  一群拿着长枪的人进了院子。一头领模样的人上前问道:“陈启礼老先生在家吗?”陈启礼道:“老夫便是。”那人便抱拳施礼道:“我们是微湖抗日游击队。黑天半夜打扰老先生,还望见谅。”陈启礼见这人说话客气,便道:“原来是抗日壮士,屋里请。”
  一班人上房客厅坐了下来。陈启礼道:“听长官口音,是此地人吧?”那人道:“夏桥人。我姓夏,名中全。”陈启礼道:“夏桥夏兆良你可认識?”夏中全笑了笑道:“正是家父。”陈启礼便露出惊讶,道:“夏府在夏桥可谓望族名门,夏公兆良也是一方名士,老夫也是久仰其名。你身出书香名门,理应学文求仕,怎么领兵扛枪起来了?”夏中全面色凝重道:“现在山河破碎、国难当头,要驱走豺狼一样的日寇,非枪炮刺刀不可。”陈启礼点了点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惜老夫将朽,不然,我也拎上一杆枪,随你们一道打鬼子。”夏中全道:“陈老先生明达,我们久仰。不瞒陈老先生,我们在芦荡里断粮已经三天了。前年闹水灾,去年闹蝗灾,我们知道平常家户人家缺粮断炊,所以寻到老先生门上。”陈启礼略作思忖,道:“这两年连连遭灾,田地歉收,乡村父老多有饥荒。家中所存余粮,赈济乡民一些后,剩余也不多了。既然壮士寻到老夫门上,老夫当倾力相帮,也算老夫为抗日稍尽绵薄之力。”言罢,对管家有福吩咐道:“开粮仓,让壮士们装粮。”夏中全诚恳道:“谢老先生了。等打走日本鬼子,我们会加倍还您的。”不一会儿,有人进来报告夏中全,说粮食已装好。夏中全就起身抱拳,准备辞谢。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纷纷攘攘的吵闹声。夏中全、陈启礼正要出房看个究竟,就见一个国军军官模样的人被几个手持短枪的士兵拥着进了屋来。
  陈启礼见那军官凛凛然透出一股威武霸气,便问道:“请问长官,从哪里来?”那军官道:“俺们是国军,是从台儿庄下来的。”一士兵指着那军官道:“这是俺们的团长。”陈启礼闻言,忙抱拳道:“原来是抗日勇士。恕老夫未迎之罪。坐,请坐。”那团长抱拳还礼道:“在下朱士贵,陈先生不必客气。”
  朱士贵傲然瞧着稳坐在一旁的夏中全道:“你就是夏中全吧?称你们匪,你们还不服气,深更半夜劫到百姓家来了,这样的事也只有你们共产党干得出。”夏中全闻言,嗤笑道:“信口雌黃的话,也只有你们国民党能说得出。是抢是劫,你可以问一下陈老先生么。”陈启礼见双方互不和善,便对那朱团长道:“他们是来借粮。”那朱团长仍冷眼瞧着夏中全道:“你们手里的家伙不是烧火棍吧。真抗日去找鬼子真刀真枪干去,没粮食日本鬼子那里夺去。湖里做缩头乌龟算什么汉子。”夏中全也冷目相视,道:“我们知道国军将士台儿庄一役打出了中国军人的威风。诚如朱团长所说,我们手里的家伙确实不是烧火棍,如果我们是缩头乌龟的话,鬼子野岛大队长也不会一命呜呼了。”朱团长冷冷一笑道:“你们干得不错,打死一个鬼子,让鬼子烧了七个村子、杀死十八个无辜村民。你们是抗日,还是害民?”夏中全道:“请问朱团长,打死鬼子不叫抗日,怎样做才算抗日?”朱士贵大声道:“鬼子烧村子、杀村民,你们干什么去了?”夏中全也提高了声音道:“我们湖里喝湖水、嚼苇根,缺粮少枪,没有跟鬼子硬拼的本钱。你们不是正牌军吗,你不是团长吗,兵多将广,鬼子烧村子、杀村民,你们又干什么去了?”朱士贵身后的士兵晃着手中的盒子枪嚷道:“团长,干脆缴了他们的枪算了。”闻听此言,夏中全后边的人端起枪“哗啦”拉开了枪栓。见双方横目相向、剑拔弩张,陈启礼忙道:“国军、共党总归是中国人,是一家人,切莫自相残杀。凡事和为贵、好商量。”朱士贵朝手下摆了下手道:“咱才不要他们的破家伙呢。他们还要靠着那些破家伙赶走日本鬼子呢。”听团长如此奚落共党游击队,朱士贵几个手下仰着脸哈哈大笑起来。夏中全微微一笑,道:“朱团长,我想作为中国军人,要打走日本人,不单单靠手中的家伙,还要靠咱中国人的血性和志气。在这点上,我们共产党决不比你们差。”言罢,夏中全起身对身后几个人道:“咱们走!”
  朱士贵一声喊:“慢!”夏中全止步道:“何事?”朱士贵道:“这地儿连年遭灾,百姓少粮,就是陈老先生家怕也余粮不多。既然抗日,我看就不要扰民了吧。”夏中全一阵思量,对身后人道:“留下粮食咱们走。”言罢,大步走了出去。
  见共党游击队已走,朱士贵吩咐手下道:“去,把共匪留下的粮食给陈先生搬回仓房。”然后转脸对陈启礼道:“陈老先生一方名绅,我们本是来拜访您的,正巧碰上共党骚扰先生。要不是老先生好言相劝,我们非收拾这帮共匪不可。”陈启礼道:“恕老夫直言,日本一个弹丸小国,还不是看我们经年内讧、国弱民穷,才敢犯我中华的吗?依老夫愚见,别管是匪是兵,只要抗日,就联合一起。”朱士贵点了点头道:“老先生说的不错,现在最紧要的是搞联合抗敌。共党游击队属一帮乌合之众,只要抗日,暂且由他们去。城北二郎庙的刘怀仁、徐家庄的曹二都是我们自己人,我们也已取得联系。东洼村东边临湖,进可出击袭敌,退可隐蔽自保,是我们重点依托的村庄。二郎庙在东洼村西约七里,徐家庄在东洼村南约八里。我们三方联合一体,成犄角之势,同攻同守、相互支援,定能对敌形成威胁。等我们壮大了力量,就发起攻击,解放县城。”陈启礼闻言,道:“朱团长,胸有谋略,不愧党国英才。”朱士贵轻叹一声,道:“我们脱离了大部队,没了后勤保障,枪弹补给、粮食药布、弟兄们的军饷,这都是难题啊。”陈启礼沉吟了下道:“仓房里的粮食,留够老夫吃的,朱团长尽可取走。”朱士贵道:“粮食我们暂时不缺,现在我们急需的是钱。弟兄们三个月没领饷了。”陈启礼思忖了下,走到一木柜前,打开柜子,抱出一大木匣,放在地上。开了盖子,木匣内,亮灿灿的银元炫人眼目。陈启礼道:“这是两干块大洋。除了妇人首饰,也是我家全部银两。朱团长如疑心老夫另有私藏,可让手下搜检一下。”马上两个士兵木柜前伸头看了看。见两个士兵朝自己点了点头,朱士贵就道:“陈老先生慷慨解囊,我朱某和弟兄们不会忘记的。等抗战胜利,朱某定向政府报陈老先生慰军模范。说不定蒋委员长还会和您握手呢。”陈启礼笑了笑道:“老夫不乞求什么模范、握手,只企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日本人滚出中国、过上平安无虞的日子。”朱士贵向手下递了个眼色,两个士兵就抱起地上的木匣。朱士贵抱拳道:“夜已更深,我们也就不打扰老先生了。来日再来府上拜谢。”言罢,带着士兵走出门去。
  管家有福关好大门,回到上房,老东家面前就嘟囔道:“说别人是匪,我看他们才是匪呢。老爷,你又何必开柜给钱呢?你不说有,他们还能强翻不成?”陈启礼吁一口长气,道:“钱乃身外之物,他们总归是提着脑袋打日本人的。像赵家庄赵万财,家财让日本人抢了又怎样呢?你以为他们真不敢翻吗?”有福就道:“这帮走了,那帮来了,日本人又狼一样恶,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啥时熬出头啊。”陈启礼唉一声长叹道:“河山破碎,家何安存;国之将亡,其民何生?”
  苇草又一次由茂绿变枯白,芦花又一次雪一样漫天飘扬。微山湖严冬季节悄然来临,朱士贵部正酝酿着一次大的袭敌行动。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随着国军的大撤退,大片国土沦丧,日本鬼子骄横日甚。驻扎县城的鬼子为巩固对占领区的统治和打击地方抗日武装,在占领区施行烧、杀、抢血腥政策外,又进行不定期的下乡“扫荡”和修建据点的所谓“清乡壁野”。朱士贵曾联络二郎庙的刘怀仁、徐家庄的曹二,商量能否“三股合纵”对敌搞一次袭击。刘怀仁当时就反对,言说搞游击就是以保实力为主、出击为次,这个当口袭敌,无异以卵击石。没有好的时机,决不冒险。曹二当时支支吾吾没说什么,后来放出话来:“我曹二手下也百十号人,这三股合一,谁老大、谁老二?反正我曹二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此话传到朱士贵那里,朱士贵就嗤鼻一笑:“你手下百把人净是鸡鸣狗盗混混痞子,能和我百把和鬼子真刀真枪干过的正规国军比?连地图都看不懂,还想做总指挥?”“三股合纵”不了了之。面对鬼子的“扫荡”,朱士贵带着百十号人的队伍,湖里藏几天,东洼村躲几天,有时也去二郎庙刘怀仁那边、徐家庄曹二那里避避。百十号的壮汉,很是耗粮。几个村里的大戶人家的粮食被要的差不多了,就软硬兼施要银元。朱士贵有了银元,就到老百姓家里去买粮。后来,老百姓那里也没粮买了,就有士兵瞒着朱士贵到村户家里去强要。朱士贵知道后,便也默许了。弟兄们舍了身家性命打游击,大户、百姓出钱出粮也是应该的。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抗日吧。再加上二郎庙刘怀仁、徐家庄曹二两支队伍也上门要钱要粮,时间久了,这几支队伍便在百姓中落了个“光游不击的刮民军”的称号。此话传到朱士贵耳朵里,恼怒之余,想想自己队伍只游不击、无所作为,也深感羞愧。更让朱士贵感到羞愧和难堪的是,这段时间,夏中全的微湖游击队倒干得有声有色。他们大白天闹市里杀汉奸,晚上烧鬼子兵营,徐州至县城路段上埋地雷炸鬼子汽车,而且从不到老百姓那里要钱粮。“夏队长是神枪手、飞毛腿,手下的人个个飞檐走壁。”一时间,这支共产党的游击队在百姓口口相传中成了一帮除暴安良的侠客。尽管朱士贵不屑于共产党游击队这种小偷小摸式的打法,可现实是共产党游击队靠这种打法壮大了声威、扩大了影响。朱士贵意识到,自己再无所作为,真就上对不起党国、下对不起百姓了。经过几天的思考和谋划,朱士贵决定对二郎庙附近的一个日伪据点进行一次袭击。   这是从台儿庄战场退下来的第一仗,只能胜、不能败。要让共党游击队瞧瞧,我朱士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端掉个据点,要让这帮手拿土枪、梭镖、大刀的共党知道,抗日驱敌,还是我们国军正规军。
  选择袭击二郎庙鬼子据点,朱士贵是动了脑子的。一,二郎庙位于东洼村西约七里,袭敌顺手便罢,如不顺手,则可东撤微山湖自保。二,袭击据点在刘怀仁队伍活动区,即便刘怀仁不出手相助,鬼子也会认为是刘怀仁游击队所为,会寻他报复,刘怀仁队伍将无宁日。到时,你不敢和鬼子干也得干了,除非你投降当汉奸。三,二郎庙鬼子据点,鬼子、伪军三十多人,距县城三十余里,打援的鬼子最快也要半個时辰。尽管敌人装备精良,又有炮楼作依靠,百十号人的队伍半个时辰内拿下驻有三十几个敌人的据点,应当是没问题的。
  一切谋划妥当,这日傍晚,朱士贵带着队伍进入东洼村,去了陈家大院。听说队伍要打小日本,陈启礼让管家有福带了几块银洋去村里杨三家里买了只大绵羊。就有两个先前在家做过屠子的士兵,把羊宰了。院内,支锅、煮羊、烙馍,忙成一片。听说要在下半夜行动,陈启礼等兵们吃饱喝足,就对朱士贵说,陈家祠堂房大间多,可供队伍歇息。朱士贵便带着队伍驻进陈家祠堂。
  夜半时分,陈家祠堂里,朱士贵正要叫醒弟兄做战前准备,突然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枪声和爆炸声。朱士贵仄耳一听,槍声、爆炸声是从二郎庙方向传来的。士兵们也被枪声、爆炸声惊醒,急慌慌起身摸枪,跑到院中。朱士贵估摸,一定是刘怀仁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近水楼台自己先干上了。一丝失落从朱士贵心头掠过,然后归于释然。毕竟刘怀仁这个胆小鬼也敢和鬼子真刀真枪干了。
  朱士贵院内集合好队伍,人前站了,黑暗中大声道:“弟兄们,原打算咱们独自行动,拿下二郎庙据点,看来,咱们还是晚了一步,让刘怀仁赶前了。刘怀仁手下那帮人,我不说,弟兄们也知道是些什么货色。鬼子武器好,又有炮楼,凭刘怀仁这帮人打到天明也不见得拿下来。不管咋说,都是自己人,凭刘怀仁敢碰鬼子这一点,咱得支援他。还有一点,都知道鬼子枪好使、大米洋面好吃,打完后,在战利品上尽量不要和他们发生争执。弟兄们,出发!”
  朱士贵带领队伍出了东洼村,往二郎庙据点方向奔去。走了约一半路程时,据点方向突然停了枪声,高高的炮楼燃起了熊熊大火。朱士贵大喊一声:“弟兄们,快!慢了,咱凉水也喝不到。”士兵们便加快脚步,往前急奔。
  快近据点时,朱士贵见一队人马迎着自己队伍奔来,便低声叫了声“卧倒”。那队人马似乎发现了朱士贵的队伍,停住了脚步,并传来哗哗啦啦的枪栓声。
  一阵沉寂后,朱士贵道:“你们可是刘怀仁刘队长的游击队?”那边道:“我们是微湖游击队。”朱士贵站起身,一边嘟囔着“我说他刘怀仁干不这么利落”,一边往前走去。见那边有人迎了上来,便道:“姓夏的,据点是你烧的?”夏中全答:“不错!”朱士贵道:“谁让你打的这个据点?”夏中全道:“怎么打鬼子、烧据点还要你的批文吗?”朱士贵道:“这个据点是在我们的地盘上,原本今晚我要拿下来的。”夏中全道:“都知道这是刘怀仁活动区域,不然的话,我们早把它端掉了。你们迟迟没有行动,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让鬼子唬住了。”朱士贵道:“实话告诉你,我谋划了几天,就是想在今晚拿下这个据点。不为别的,就是想从鬼子手里取点大米洋面、衣物弹药。今晚你早我一步,算是从我嘴里夺粮。这事怎么个了结,你看着办吧。”夏中全冷冷一笑道:“真是凑巧了,朱团长早不打鬼子晚不打鬼子,怎么我们一烧了鬼子据点,你就来了?我们明明从鬼子那里夺得的东西,怎么说是从你嘴里夺粮?真想抗日打鬼子,据点又不只这一个,朱团长可以另打一个给人看看。今晚朱团长不会是专来劫自家人的吧。”见朱士贵一时语塞,夏中全对身后人大声道:“看在朱团长说打鬼子的份上,粮食分一些给他们,弹药给他们几箱。”言罢,带着队伍往东奔去。
  看着扛着战利品的共党游击队从跟前穿过,副官就朱士贵面前低声道:“团长,把他们收拾掉算了。”朱士贵摇了摇头,道:“这失道义、丧民心的事,咱还是不做的好。再说,你能保证咱们能利利落落收拾掉他们?”副官道:“那,咱这几天不是瞎费心、白忙活了吗?咱肉也吃了、馍也啃了,就这样回去,东洼村百姓岂不笑话咱?”朱士贵沉思了下,道:“既然事情起了变化,咱不妨也随着变。这仗今晚咱就打定了。二郎庙据点被端,县城鬼子定会出兵打援,咱就给鬼子来个出其不意,去摸离县城最近的曹家庄据点。共党游击队靠几杆破枪端了小鬼子据点,难道咱们还比不过他们吗?”朱士贵顿了下,对士兵大声道:“弟兄们,二郎庙据点让共党游击队抢先端掉了,人家给了咱两箱弹药、几袋粮食,那是羞辱咱呢。他们说的对,据点不是一个,现在Ⅱ自们趁小鬼子奔这里打援的机会,直奔曹家庄据点,一鼓作气拿掉它,让共党游击队瞧瞧,究竟谁更厉害。弟兄们,走!”言罢,带领队伍往曹家庄据点方向急奔而去……
  子夜时分,日军驻县城守备队指挥部。值日士兵接到二郎庙据点遭袭的报告,马上叫醒了睡梦中的队长松山一郎。松山一郎一边让值日士兵吹响警笛集合队伍,一边叫上石川秀男围在地图前商议打援事宜。石川秀男一阵沉思后道:“通过半年多的清剿、扫荡,已成后方的这里,不可能有大股的敌人在这一带活动,一定是小股的敌人进行的游击战。他们选择袭击距县城三十多里的二郎庙据点,就是算准了我们不能及时支援。如果我指挥今晚打游击的话,打了二郎庙据点,马上转移另个据点,等你援兵来到二郎庙,对下个据点的袭扰说不定也就完成了。依我之见,现在除派兵援手二郎庙据点外,再对各据点增派兵力,加强警戒,以防其它据点遭袭。”松山一郎采纳了石川秀男的建议,并立即进行了兵力部署。
  黑夜,挟裹着清冷的寒风,毫无顾忌地吹掠着湖畔阔寥的原野。远处的村庄、树木,田地间的坟茔、土丘,像是罩上了一层黑纱,全都朦朦胧胧、模糊不清。黑幕般的天空中,布满闪着诡异光芒的星星。黢黑的天空和昏暗的田野在黑天昏地中交融在一起,使得这冬季的寒夜更显沉寂和冷落。只是从远处村庄里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方才透出些许生气。朱士贵带领队伍一路急行,到了曹庄据点。据点炮楼黑暗中似一怪兽矗在那里,从炮楼射击孔里透出几点鬼火般的光亮。朱士贵让队伍悄悄卧伏在据点外壕沟上,自己拿出望远镜观察。见没有动静,便朝队伍挥了下手。马上壕沟上架起几个梯子,士兵敏捷有序地攀过梯子朝据点炮楼摸了过去。突然,两道汽车光柱从前边照射过来。朱士贵“卧倒”刚出口,“哒哒哒”的机枪、步枪子弹随着光柱雨点般扫了过来,冲在前边的士兵立时倒下七八个。副官对朱士贵道:“龟孙鬼子有防备,咱硬打的话,怕得付出很大伤亡。”看着前面的灯光、火舌,听到枪声中夹杂着鬼子呜里哇啦的叫喊,朱士贵咬牙切齿道:“狗日的小鬼子,俺给你算不了完。撤!”朱士贵一边指挥士兵还击,一边让人背起伤亡的弟兄撤出战斗。   深夜寅时,松山一郎接到报告,曹家庄据点受到袭扰,被据点守军击退,并毙伤多人。松山一郎对身边的石川秀男道:“石川君的预料还是很正确的。这股敌人也太猖狂了,居然一晚上偷袭我两个据点。看来,我们是有必要再来一次清剿了。”石川秀男思忖了一下道:“二郎庙一带的刘怀仁、徐家庄一带的曹二,虽然叫喊抗日,可他们是一伙乌合之众,欺压一方百姓还行,真和皇军对着干,他们一没这个胆量,二没这个本钱,并且私下与我们有沟通,袭扰据点的事,绝非他们敢为。在这一方活动的共产党游击队倒有这个可能,可他们历来是声东击西、打一下就跑,一夜间奔突两个据点,不符合他们活动规律。”松山一郎沉思了下,道:“石川君,难道真有一股传言中的国民党军队在这一带?”石川秀男道:“从今晚发生的事来看,怕真有这个可能。”松山一郎蹙了下眉道:“石川君,如果这样的话,你有何高见?”石川秀男思虑了下道:“中国有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依我之见,不管是共产党游击队还是国民党军队,在没摸清对手底细的情况下,不必劳师动众进行清剿。我们明处,他们暗处,怕是咱们刚出县城,他们就耗子一样藏起来了。我们应加强侦缉和情报搜集,待摸清敌情再行动,他们不是有伤亡吗,伤者就会急需疗伤的藥,要想搞到治伤的药,非县城药铺不可。这几天,咱们不妨在出入县城的各个卡口严加搜查,对携带药物出城的人严审,说不定就能获到我们要的东西。”松山一郎听罢,点了点头。
  朱士贵带着队伍回到东洼村陈家祠堂,内心感到十分憋气。偷袭二郎庙据点,让共产党游击队抢了先;奔袭曹家庄据点,又遭鬼子伏击,弟兄三死五伤。副官一旁道:“今晚出师不利,弟兄们心情都很沉重。下步咋办?”朱士贵一阵沉思,道:“鬼子遭到夜袭,定会进行“扫荡”。先派人摸摸鬼子情况后,再商量定夺。”当黎明前的那段暗夜过去、东边显露出一抹灰白的时候,朱士贵带着队伍掩埋好弟兄、抬着伤员,撤离了东洼村。
  两天过去了,藏蔽在芦荡中的朱士贵见鬼子没有动静,便和副官商量决定派两个弟兄去县城打探下情况,再买些药物给受伤的弟兄疗伤。
  天放亮的时候,丁元庆、李二狗接受了进城的任务。两人出了芦荡,先到东洼村借了大户家一辆独轮车,又买了十几棵大白菜,把短枪塞进白菜装了车。又找了破棉袄棉裤换了,两人扮成一对卖菜的庄户兄弟,一路吱吱呀呀往县城走去。
  尽管把守关卡的日伪军对进出县城的人搜查得很严,但对两个衣着邋遢、形象猥琐进城卖菜的庄稼汉子并没太在意。当一个日本兵拍了拍独轮车上的白菜,又伸手在丁、李二人身上摸索了一阵,发现手上有几个爬动的虱子时,便朝丁、李二人挥手大叫:“开路,快快地开路。”
  丁元庆、李二狗进了城里,找了一僻静处,从白菜里掏出短枪怀里掖了,把独轮车和白菜推到寄存处放好,便在城内转悠。
  通过城里的关系得知,自前两天二郎庙据点被端、曹家庄据点遭扰,鬼子一直没有动静。估摸要么是鬼子寻不到游击队不想盲目行动,要么是鬼子在砺兵磨刀,准备报复。二人又转到日伪军驻扎营地外,透过铁栏大门,见日伪军在列队训练,并没有下乡“扫荡”的迹象。
  二人跑了两个药铺,买了几包药。见天已晌午,便进了一家酒馆。几个月没闻到酒味的二人,张开大嘴吃肉,敞开肚子灌酒。半下午的光景,眼涩舌硬的二人方才出了酒馆。二人到了寄存处,取了独轮车和白菜,把几包药装在白菜下边。丁元庆从怀里摸出短枪道:“娘的,你查得紧,老、老子偏就不怕,不放过老子,老子今就跟你们干、干上了。”又红着眼睛问李二狗道:“你怕不怕?”李二狗嘴一撇:“老子怕个屌。”满肚热酒壮起二人豪气,二人同时又把枪掖进怀里,推起独轮车朝城门走去。
  把守关卡的日伪军盘查得依然很严。尽管二人壮怀豪气,却也心里明白,这次进城是打探情况、买药的,不是杀鬼子闹事的,所以二人和进城时一样,装出一副猥琐怯事的模样。谁知两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几下侧兆开了捆绑白菜的绳索,几包药物随着白菜散落地上。一伪军拿起一包药在二人面前晃了晃,问:“这是干啥用的?”丁元庆就答:“长官,这是给俺爹抓的药。”伪军就近前抽了抽鼻子,冷笑道:“你爹啥病,抓这么多药?这药为啥藏在白菜里?看你俩一副穷相,哪来的钱下馆子喝酒?”李二狗就道:“长官,俺们是好良民,看在咱们都是中国人的份上,您日本人跟前说说情,放俺们兄弟过去吧。”这时,一旁的两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围了过来。丁元庆、李二狗见此情形,忙怀里抽出短枪甩手就打。随着“啪啪”几声枪响,两个围上来的日本兵和那偽军应声倒地。其他守敌愕怔间,丁元庆、李二狗二人从地上拎起药包,紧跑几步,跳入路壕,猫着腰,撒开腿往北疾跑。
  二人跑了一阵,跃出路壕,回头一看,见一队人马,向这边追来。二人忙折进漫地,向前边一个村庄奔去。
  鬼子骑着快马、驾着摩托,很快就追近了。
  丁元庆、李二狗一边往前跑,一边依着野地里的坟丘回身射击。快近村庄时,丁元庆“呀”的一声扑倒地上。李二狗回转身,见丁元庆腿上中了子弹,忙伏身要背丁元庆。丁元庆推了李二狗一把,道:“别管我,你快跑。”李二狗道:“我咋能撇下你不管?”丁元庆急道:“能跑一个是一个,不然咱俩都得完蛋。”言罢,回转身去。李二狗一咬牙、一跺脚,往村里猛跑。将要拐进胡同时,李二狗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丁元庆在开枪撂倒一个日本兵的同时,被一骑着马的日本兵手起一刀,劈在了头上。李二狗拐了两个胡同,进了一处圈牲口的院子。院里有口铡和一大堆铡过的草料。看样子,在这里铡草的人听到枪声吓得躲了起来。李二狗便一下扎进那堆草料中,并把自己掩盖好。
  不一会儿,几个日本兵进了院子,端着刺刀这里敲、那里戳,惊得院内牲口“咴咴哞哞”直叫唤。
  另个紧闭大门的院子里,小王庄财主王怀山正缩在墙根处抖着身子、瞪圆了双眼,从墙缝里往自家牲口院里瞧。日本人毁过他的家、抢过他的东西,多亏妻舅陈启礼接济才又缓过气来。他被日本人吓怕了。他怕日本人烧屋子,怕日本人牵他的骡马牲口。尽管他也知道日本人杀人不眨眼,可他还是趴在墙缝上哆嗦着身子,两眼舍不得离开受惊叫唤着的牲口。   王怀山看到两个端着明晃晃刺刀的日本兵在院中那堆草料中三戳两戳,竞戳出一个人来。在日本兵大喊大叫中,那人拖着让刺刀捅伤的膀子和腿从草堆里站起来。马上,从外面跑来一大群日本兵和伪军,团团把那入围了起来。王懷山认出来这人是朱团长手下。朱团长上门要钱要粮时,这人张狂得很,所以王怀山记得准。
  这时,从外边进来两个军官模样的日本兵。其中一个走近那受伤人面前,用中国话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有多少人?在什么地方藏着?”那受伤人瞧着那日本军官问:“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那日本军官就厉声喝道:“妈的,我在问你呢!”那受伤的人道:“你要是日本人,俺就跟你说两句。你要是汉奸、二鬼子,老子不鸟你。汉奸是啥东西?是狗。俺人不跟狗说话。”那日本军官甩手就是一耳光,脱口骂了句:“八嘎!”那受伤人一个趔趄,站住,笑了下,道:“娘的,你真鬼子,咋说中国话这么好?好吧,小鬼子你听着,俺姓李,叫二狗。俺人马多了。全中国都是俺的地盘,俺们想去哪就去哪,咋说俺藏躲呢?”那日本军官沉声冷笑道:“有本事为何不出来同我们干一仗?”那受伤人笑道:“今儿俺不是和你们干上了吗?”另一日本军官沉声道:“我劝你还是想明白,说出真话可以饶你不死。”
  墙头那边的王怀山,看到这个身高体壮、唇上留有一撇胡子的日本军官,感觉似是在哪里见过。他努力地回想着。
  那受伤的人哈哈笑道:“你以为我信你这头猪的话?老子今儿背运落到你们手里,哪还敢想活。不过,老子死也够本了。”那日本军官对另一日本军官摇了摇头,道:“松山君,我看没必要问了。”那叫松山的日本军官走到铡前,弯腰瞧着这个方木上连着口大刀的物件,用脚踢了下,问道:“石川君,这是什么东西?”那叫石川的道:“这叫铡。”那叫松山的日本军官道:“铡?这就是你们古书上说的包公铡人的铡?”那叫石川的道:“松山君,这不是包公的铡,这是百姓铡草喂牲口的铡。不过铡人么,也是可以的。”那叫松山的日本军官一指李二狗道:“铡他!”马上几个日本兵架住李二狗往铡上摁。李二狗一边挣扎着,一边直着喉咙大骂:“我操你祖宗小鬼子。”几个日本兵把李二狗脖子摁在铡口上,一个日本兵双手攥着铡柄,“嗷”一声吼往下摁去。李二狗“啊”一声嚎叫,脖子一道血印,头并没铡落。日本兵一连几下,都没能铡下头来。铡口下的李二狗眦目圆瞪,鼻口出血,嘴一张一合似在怒骂却无声出口。那叫石川的日本军官扬了下手道:“铡软东西要顺劲。”指了指竖在墙边的几捆高粱秸秆道:“拿一把放在脖子上试试。”两个伪军墙边拿了一把高梁秸秆,放在李二狗脖子上。拿铡日本兵又一声吼。随着铡落,李二狗人头落地,血花飞溅。
  墙那边的王怀山一泡热尿排在了裤子里。
  那叫松山的日本军官对叫石川的日本军官道:“石川君,据情报国民党的人、赤匪在东洼村都有活动,我看该是你回去看一看,见一见老父亲的时候了。”
  “俊豪!”王怀山差点就叫出声来。尽管完全没了早先清秀瘦弱的书生模样,尽管好几年没有见面,此时,王怀山还是断定眼前的这个叫石川的日本军官就是自己的妻侄陈俊豪。
  只听俊豪道:“松山君,我何尝不想见下爹娘。我这样回家,怕爹娘一时想不开,不容我。”松山道:“老人家不是一方乡绅么,既是乡绅,就会识时务,明世情。再说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怎说不容你呢?”俊豪悠悠道:“我也真想他们了。”又看了看圈棚道:“看阵势,只有我姑夫才养得下这么多牲口,火就别放了,这次就罢了吧。”松山轻轻拍了下俊豪,然后走到李二狗头颅前,抬腿一脚狠狠往墙踢去,举手一摆“回城”。
  墙缝前趴着的王怀山突见血淋淋的人头朝自己飞了过来,惊的手捂胸口一下瘫在地上。
  王怀山当夜去了东洼村陈启礼家。陈启礼无论如何不相信姐夫的话,说姐夫老糊涂、吓憨了,拿屎盆往自家头上扣。两人不欢而散。
  天已近黑,两个县城买药的弟兄还没有回来。一丝不祥掠过朱士贵心头。一个时辰后,还不见人回还,朱士贵料定两个弟兄一定凶多吉少,便集合队伍上岸从北向南漫野搜寻挨村打问。
  从东洼村回到家,王怀山心气难平。自己亲眼所见俊豪帮日本人杀中国人,可陈启礼就是不相信,还骂自己是老糊涂。等着吧,等到俊豪带着日本兵进了你的院子看还说我糊涂不糊涂。王怀山一边抱怨妻舅陈启礼一边犯起愁来。朱团长两个手下的尸首被自己埋在了牲口院里那堆草中。想套车拉上两具尸首送到朱团长手上,可又不知道朱团长的队伍躲在什么地方。这尸首送不出去,自己又不敢做主埋了。王怀山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王怀山正愁间,忽听有敲门声,便发着抖起床来到院里,战兢兢问:“谁?”门外有人道:“王先生别怕,我们是朱团长的队伍。”王怀山闻言,忙開了门,并把朱团长一帮人让进屋内。
  没等朱士贵打问,王怀山便一五一十地把下午自己亲眼所见告诉了朱士贵。
  朱士贵听罢,脸色酱紫。让王怀山点了灯笼,带去牲口院内。朱士贵扒开草堆,赫然现出丁元庆、李二狗血淋淋的尸首。朱士贵跪伏在地一声痛嚎:“我的兄弟啊。”霎时,满院一片啜泣之声。
  朱士贵站起身恨恨说道:“我说鬼子一回回烧杀清剿,就是没进过东洼村,还当真认为东洼村是块福地呢,没想到陈启礼这老贼,背地里还会玩这一套。”王怀山见朱团长怨愤起自家妻舅,便一旁小声道:“下午所见所闻,还有晚上我去他家告说此事,看他样子,确实不知儿子底细。”朱士贵沉沉道:“县城离东洼村只几十里远,儿子随日本人作恶祸民又不是一回两回,要说他一点不知晓,鬼相信。如此说来,前次摸据点行动失败说不准是他暗中给日本人通风报信。这次丁元庆、李二狗两人进城的事没有瞒他,二人头脑机灵处事沉着,如要不是这老贼出卖,如何这般巧出了事?难道鬼子是神算不成。”王怀山无言以对。
  朱士贵决定马上奔赴东洼村惩治陈启礼。行至半途,副官对朱士贵道:“如果陈启礼和城里的鬼子真有媾和,鬼子应该早就有机会把我们消灭在东洼村。陈启礼真要像我们想的那样,那一定是个城府很深的老狐狸。即是老狐狸,他就不可能为两个进城的弟兄而轻易授人与柄、露出尾巴。再说我们没有真凭实据只凭自己的推断去问罪,我觉不妥。”朱士贵思考了下问:“依你说,咋办?”副官道:“依我看,咱们不妨派人暗处严密监视陈启礼的举动,没异常情况便罢,如发现他有不轨,我们攥住真凭实据,再上门问罪岂不更好。”朱士贵见副官言之有理便叫住队伍,撤回驻地。   这日一大早,管家有福正院中打扫,听见有人敲打大门。待打开大门,见是一队日本兵站在门外时,有福吓得一下坐在地上。一个日本军官走到有福近前,笑了笑道:“有福别怕,我是俊豪。去里面通报父母大人,说我回来了。”有福哆嗦着双腿爬起來,跑进上房,结结巴巴道:“老、老爷,少爷回、回来了。”
  没等陈启礼和夫^整装出门,一个日本军官走进门来,一下跪在地上,叫了声“爹、娘”。陈启礼一下蒙了,怔在那里一动不动。陈俊豪又对老夫人叫了声:“娘,我是俊豪啊!”老夫人恐慌地看着这个跪在地上叫自己娘的日本兵,蠕动了下嘴唇,终没说出话来。陈启礼对着俊豪端详好一会儿,喃喃叫了声“豪儿”,一下软在了椅子上。
  一旁的松山一郎走到陈启礼面前深深一躬,道:“老人家,在下松山一郎,和石川君既是同学又是莫逆之交。”见松山一郎一口地道的中国话,陈启礼镇定了一下,问道:“你也是中国人?”松山一郎道:“在下是大和民族天皇陛下的子民。”陈启礼指了指俊豪涩涩一笑道:“噢,你是真日本。他叫石川,却是假日本。”松山一郎似有所悟道:“石川君,噢不,俊豪弟,是日中亲善的楷模。我知道老人家为一方乡绅,大家门庭,可我们大和民族是个高贵强盛的民族,俊豪选一个日本姓氏做名字,我想不会辱没老人家门庭吧。”陈启礼道:“姓氏名号,记号而已。据老夫所知,泱泱中华,几百姓氏,无有高低贵贱之分。陈俊豪变成石川,我也没瞧出他有多尊贵。”松山一郎道:“俊豪对大日本帝国的亲善和忠诚得到我们的尊重,俊豪对我们来说是尊贵的兄弟和朋友。老人家和儿子分离多年,对儿子不甚了解也是难免的。”陈启礼讥讽道:“老夫忘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年不见,我儿子真的出息了,陈姓改成了石川,披上了日本军装,还能家门口杀人放火,真的了不起啊。”松山一郎道:“老人家好像对我们有所误解。我们大和民族是一个爱好和平的民族,我们大日本帝国从来没想以中国为敌。今日兵戎相见,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即战则免不了死伤,我们大日本帝国军人不是也有伤亡吗?”陈启礼激愤道:“你们大和民族爱和平,我们中华民族就好战吗?从甲午之战到八国联军进京,不都是你们欺负中国吗?老夫眼拙,实在看不出你们不得已在哪里。”松山一郎大度一笑道:“看来老人家对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政策是不甚了解。中国虽大,但经年军阀割据、赤祸弥漫,民心不整、国势日颓,欧洲列强虎视眈眈。作为大日本帝国,在此等情况下不会对同文同源的邻邦坐视不问。我们大日本帝国本着共存共荣的思想来帮助和拯救中国。我们大日本帝国不光要拯救中国,还要把整个东南亚从西方殖民者手中解放出来。最终建设一个大东亚共荣圈,使整个大东亚乃至整个亚洲共享王道乐土。大日本帝国国势强盛,有能力担当起这一神圣责任。”陈启礼仰天一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还要感谢你们日本人来中国杀人放火呢。”
  这时,陈俊豪起身站在父亲面前道:“爹,造成今天中日开战局面的罪魁祸首,应是国民党首匪蒋介石和共匪,是他们鼠目寸光不理会大日本帝国的善意和苦心,不识大体把中国拖入这场战争。他们不是救国,是祸国、害国。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迷途知返,唾弃蒋介石,联日亲日、共存共荣。事实将证明,日中亲善则国兴,日中开战则国亡。大半年来,松山君念及东洼村是我家居之地,又上有高堂,所以历次城北剿匪都未惊扰东洼村。这次松山君又专程拜望您,可见大日本皇军是一支仁义之师。望父亲您不要轻信惑众谣言。”
  见椅子里的陈启礼闭目不语,松山一郎往后一招手,马上两个日本兵抬上一只藤箱,放在陈启礼面前。松山一郎上前打开,箱子里满是白花花的银元。松山一郎走到陈启礼面前道:“老人家,这是四千块大洋,算是我和俊豪敬奉您的。老人家为一方绅士,为人处世自是开明练达。最近反目匪徒猖獗,烧据点、扰县城。据可靠情报,赤匪游击队、国民党游击队都来过东洼村。为保此地百姓平安,还望老人家以日中亲善共存共荣大局为重,协助我们及早消灭这帮匪徒。”见陈启礼依旧不语,便又接道:“老人家累了,我们也就不打搅了。如有情况,还望老人家及时通报我们。”言罢,沉下脸来一挥手,带着日本兵走了出去。
  陈俊豪见状忙跑到父母面前道:“儿子军务在身,身不由己。二老多保重,家里如有事,可让管家有福城里找我。”言罢,转身走出门去。身后传来老夫人一声呜咽的哭喊“豪儿”。陈俊豪头也不回地匆匆追上松山一郎。
  监视陈启礼的弟兄回来报告说,一大早几辆汽车载着鬼子进了东洼村,没有杀人放火而是去了陈启礼家,好大一会儿方才出来,回了城里。朱士贵确信陈启礼通敌无疑。晚上,在芦荡深处一个草庵里,朱士贵和副官几个人经过大半夜的商量研究,一个杀敌报仇的计划制定出来。
  是夜,陈启礼在奉着先人牌位的供桌前泣不成声道:“不孝儿孙启礼愧对先人。养下这大逆不道的孽种,辱尽陈家世代忠义仁厚门风,让我有何颜面面对乡村四邻世人百姓啊。”尔后,老泪横流,长跪不起。一早起来的管家有福,见上房还亮着灯便推门进去。但见平日气度雍容的东家老爷跪在那里,面如枯槁、鬓发皆白。
  此时,朱士贵带领队伍进了东洼村。几个士兵踹开了陳家院门,拥着朱士贵进了院子。有福见朱士贵带着士兵气汹汹的样子,吓得愣在那里不敢言语。朱士贵直奔上房。上房供奉着好多牌位的桌子上还燃着油灯,桌前一白头老者缩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朱士贵掏出匣子枪一下拍在桌子上,叫了声:“陈启礼!”陈启礼缓缓直起身子,抬起头。几日不见,陈启礼竞头发似雪,面如枯槁。如此变化着实让朱士贵心里一惊。朱士贵冷冷一笑道:“陈启礼,你蛮会演戏的。”陈启礼也不搭话,抖索着想站起身来,因为一夜长跪几次努力都没能起来。有福近前,把东家老爷架起来扶到椅子上。陈启礼道:“我儿子的事想必朱团长也知道了。”朱士贵嘲讽道:“恭喜你有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儿子。”陈启礼面沉似水道:“看样子朱团长是问罪来了。家门不幸出此逆子,老夫罪责难逃。如果老夫一死能折逆子罪过的话,老夫甘受朱团长处置。”朱士贵大声问道:“陈启礼,你儿子做汉奸在这一方祸害这么长时间,难道你一点就不知道?”陈启礼闻言,脸色一变道:“朱团长什么话,难道怀疑老夫知情不报,暗通敌寇不成。”朱士贵便道:“那,昨天的事咋说?”陈启礼指了下一旁的箱子,道:“这是日本人和我儿子孝敬我的银元。日本人劝老夫当汉奸。”两个士兵上前打开箱子,白花花的银子显现众人面前。朱士贵观色察言,对陈启礼猜忌已消减了许多。朱士贵缓了语气道:“这么说来你没有依顺鬼子。”陈启礼道:“老夫虽愚拙,但民族大义上是绝不含糊的。”朱士贵道:“先生如此,我也就实话告诉你,今儿我就是来借你这地方锄奸杀敌的。”陈启礼坦然道:“区区一舍院老夫又何足惜。”朱士贵就虎着脸叫过管家有福道:“骑马去城里找你家少爷陈俊豪,告诉他老夫人染病卧床想见儿子一面。”有福露出一副难为相,瞧了瞧东家,嗫嚅道:“这,这……”陈启礼沉声道:“照朱团长说的去做。”为防有福有变,副官又派一叫徐小三的士兵扮成村汉模样随行。   陈启礼见一场血戰不可避免,便对朱士贵道:“老夫无所畏瞑,只是贱内妇道人家,胆小怕事,老夫恳请朱团长送她到娘家一躲。”朱士贵应了陈启礼的请求。老夫人跪在了朱士贵面前哭求道:“朱团长,看在老爷只这一棵独苗的份上,饶豪儿一命吧。”朱士贵架起老夫人道:“只要他能幡然悔悟,我们会刀下留情的。”
  为防走漏风声,朱士贵派士兵封锁了东洼村各个路口。陈启礼院前院后,草垛堆、房顶、屋内埋伏了士兵,只等陈俊豪进村进院。
  县城,日军守备队指挥部。陈俊豪听有福说母亲重病,便马上到松山一郎那里请求回东洼村探母。松山一郎即刻派了军医和十几个日本兵随陈俊豪乘车去东洼村探视。
  陈俊豪驱车进了东洼村。来到自家门前,跳下车,带着日本军医进了院子,直奔上房。刚进屋内,就见几支枪口对准了自己,父亲则端坐在那里。紧接着,屋外响起密集的枪声。陈俊豪回头看去,门外院内的十几个日本兵,在密集的弹雨中,舞了几下,便哀叫着或前扑或后仰往地上倒去。接着,从房顶偏房内、大门外跳进院内好多士兵。士兵们举起枪朝倒在院中的日本兵一阵补射后,枪口齐刷刷对准了门里陈俊豪和日本军医的脑袋。朱士贵让士兵下了陈俊豪和日本军医的手枪,一指那两腿打颤的日本军医对士兵道:“拉出去。”见几个士兵恶虎一样扑向日本军医,陈俊豪一声喝:“慢。”朱士贵讥讽道:“石川先生,有何吩咐?”陈俊豪道:“他虽是日本人,却跟院里倒下的日本兵不一样。那十几个杀过人,有血债,死,算是偿命了。他是军医,只救人没杀过人。”副官凑到朱士贵耳朵上小声道:“不然就先留下这个小日本,带回去让他给受伤的弟兄治病,治不好再宰他也不迟。”朱士贵点了点头,笑道:“既然石川先生求情,那就让这个小鬼子再活几天吧。”一挥手让人带了下去。朱士贵手举匣子枪在陈俊豪面前点了点道:“石川先生,该和你论道论道了。”陈俊豪冷笑一声道:“石川是我在皇军里的称呼,现在我在自己家里,你应该称我为陈家大少爷或陈俊豪。”朱士贵冷笑道:“你还知道自己是中国人?”陈俊豪道:“我陈俊豪什么时候都是中国人,我认为只有我这样的人才配做中国人。”朱士贵一拍桌子怒道:“放屁,你汉奸卖国贼也配做中国人的话,那我们又算什么了。”陈俊豪嗤鼻一笑道:“你们以为自己算什么!如果不是你们为祸一方,皇军何至烧房杀人?正是因为你们的仇日、敌日和无谓的抵抗,才招至皇军的报复,才使得战事升级、财物毁损、民众死伤。”朱士贵强压怒火道:“如此说来,你卖国做汉奸,帮小鬼子杀同胞倒是救民救国了。”陈俊豪淡然一笑道:“中国正规军都被皇军打得溃不成军,你们这些散兵游勇又能成何气候?如果你们真的要想救国救民,唯一出路就是与日本人合作,共创中日亲善局面,同建王道乐土。”朱士贵怒骂道:“混账东西,看样子铁杆汉奸你是当定了!本想你能幡然醒悟、悬崖勒马,可你非要一条死路走到底。”朱士贵略一停顿,轻叹一声接道:“念及陈先生仗义帮过我们,又只你一个儿子的份上,我饶你一命。可是我先要去你舌,免得鬼子那里你再出鬼点子残害同胞;再断你脚筋,让你永绝与鬼子为伍,守在父母身边以尽孝道。”陈俊豪闻言脸色立变道:“你好生待我,将来松山先生那里我可以让他饶你不死;你若害我,松山绝不饶你。”朱士贵沉声道:“拉出去,割舌、断筋。”见几个士兵扑向儿子,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言语的陈启礼道:“朱团长且慢,让老夫单独劝导劝导逆子吧。”朱士贵思量了一下,朝士兵挥了下手走出屋去。
  屋内,陈俊豪见父亲起身关上屋门,便一下跪在父亲面前,叫了声:“爹,救救俊豪。”陈启礼默默无声走到供桌前,拿了酒杯,启开酒瓶倒了酒。尔后打开柜子,从里边拿出一瓷瓶,启开瓶塞倒出些药粉放进酒杯。陈启礼端起酒轻轻放在儿子面前,道:“豪儿,算爹给你的送行酒,喝吧。”陈俊豪一脸凉惶道:“爹,我是您儿子啊!”陈启礼伸手轻抚了下儿子白净的面庞,老泪横流,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陈家的独根苗,爹何尝不想留你一条性命。”陈俊豪一把抱住父亲双腿道:“别人也就罢了,爹为何不容俊豪?俊豪纵然有错,难道非死不可?”陈启礼仰天一声叹道:“你投敌叛国、甘做汉奸,为不忠;不继门风、背弃祖训,让先人蒙羞,为不孝;助纣为虐、残杀同胞,为不仁;挟倭寇淫威祸害乡梓父老,为不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谁人能容!你作孽深重、罪不可赦。你要真的贪生怕死,那就断舌、断筋苟活世上吧。”陈俊豪地上一阵沉默,抬起脸满眼含泪道:“俊豪死前想见见娘。”陈启礼背过身去,道:“这个时候见娘,想让她随你一道死吗。”陈俊豪一阵仰脸闭目,然后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少顷,陈俊豪抱肚缩腿、脸面苍白、冷汗淋淋,地上一阵痉挛,口吐白沫气绝而亡。陈启礼见儿子已死,便取出笔砚纸张,草就一书:启礼愚氓,教子无方,以至羞国辱族,上愧对列族列宗,下愧对乡人父老。惟灭子自裁,以谢罪责。启礼家财地产,尽悉变卖,除留夫人糊口之资外,皆與抗倭仁人志士,以资杀敌报国。陈启礼写罢,往后退了几步,低了头往供桌上狠狠撞去……
  听到屋内一声闷响,朱士贵忙推门进屋。就见陈俊豪、陈启礼父子躺在地上,已然气绝。桌上留有一书。朱士贵看后不无惋惜道:“儿子自作自受,罪当该诛,陈老先生这又何必呢。”
  副官朱士贵面前道:“此次伏击虽干得漂亮,城里鬼子知道陈俊豪一班人东洼村遭伏击,定会来东洼村烧杀报复。看来东洼村在劫难逃,我们是否组织村民暂避一下?”朱士贵院内一阵思忖,决然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不妨和小鬼子大玩一把。”见副官不解。朱士贵一挥手接着道:“咱何不让人县城松山那里报丧,说陈老太太病重不治,松山定会带人前来吊丧。咱们一边设伏布兵,一边联络二郎庙刘怀仁、徐家庄曹二。只要这边枪声一响,让他们配合我们前后夹击。小鬼子纵然凶恶,也难敌咱们三方联合打击。”副官闻言连声称好。朱士贵马上派士兵挨家挨户督促村民撤离东洼村。为慎重起见,朱士贵派了一名老兵去刘怀仁、曹二两处联络,并嘱咐一定要晓以大义,许与利惠,促其参战。最后派士兵徐小三再扮村汉和管家有福去县城松山那里报丧。
  县城日军守备队指挥部,松山一郎接到二郎庙据点电话报告,说十点左右东洼村方向有枪声响起。松山一郎疑心陡起。正疑虑间,士兵报告,石川秀男家人前来报丧。松山一郎即刻让士兵放进来。有福结结巴巴说明了来意。松山一郎则瞪着双眼,在有福、徐小三两人脸上扫来扫去,松山一郎见有福双腿发颤,便走过去一拍有福膀子,道:“是太太死了,还是少爷死了?”有福满脸惊恐,随口答道:“少、少爷……”松山一郎嘿嘿一阵笑后,脸色立变,叫道:“带他们到说实话的地方去。”马上几个日本兵扑上来,扭住二人拖了出去。   刑讯室里,胆小怕事的有福只几鞭子便什么都说了。士兵徐小三鞭笞、铁烙、老虎凳都挺了过来,当日本兵将烧红的铁丝捅向他的尿道时,在惨嚎声中终于招了,只不过把不到二百人的队伍夸大到五百。
  松山一郎听了报告,着实惊了一跳。真的没想到,在后方占领区竟然有中国正规军活动。这股五百人众的中国正规军,居然是参加台儿庄之战、隶属孙连仲第二集团军的一0六团,人数虽少,却是团的建制。如此重要情况,松山一郎不敢怠慢,马上电告日军徐州司令部。司令部回电,令松山一郎倾全部兵力奔袭东洼村,司令部援军立即出动,务求全歼此股敌人。松山一郎马上集合队伍直扑东洼村。
  偏晌时分,天空灰蒙蒙乌成一片,似块巨大无比的碾盘慢『曼往下压来,空气清冷无比。东洼村在凛凛的寒风中更显萧索和沉寂。徐小三和管家有福久去未归,让朱士贵有种不祥预感。为防意外,朱士贵立即调整了部署,把埋伏在陈家大院前后的士兵全布置到西村口房上、沟壕、草垛、巷口设伏。刚布置停当,就见一队枪上挂着太阳旗的日本兵从南边顺官道直奔东洼村而来。
  日本兵走到村口,慢了下来。骑在马上的松山一郎举起望远镜向村内看了一阵,一挥手,日本兵便展开战斗队形,端着枪向村里冲去。见鬼子逼近,埋伏在房上的朱士贵对身边几个士兵小声道:“枪口全对准骑马拿望远镜的家伙,听我命令。”当日本兵距埋伏点约莫二十来米时,朱士贵一声喊“打”,霎时间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枪林弹雨中,马上的松山一郎身中数弹,栽下马来。突遭袭击的日本兵见松山中弹倒地,卧在地上一阵还击后,架起松山一郎拖着伤亡的士兵往后退去。日本兵退至村口,松山一郎只说了句“待援、杀光”,便身子一挺气绝身亡。没了指挥官的日本兵并没乱阵脚,一边往村里射击,一边架起山炮进行轰击。见鬼子不进攻只是打枪放炮,副官就对朱士贵道:“小鬼子只打枪放炮,并不进攻,看样子小鬼子指挥官是让咱给干掉了。咱们是不是趁小鬼子群龙无首,出击一下?”朱士贵思忖了下道:“小鬼子武器好、训练有素,等刘怀仁、曹二队伍打过来,鬼子腹背受敌慌乱时出击岂不更好。”朱士贵在和日本兵对峙中焦虑地等待着刘怀仁、曹二两部的到来。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见刘怀仁、曹二两部人马还没动静,副官不无忧虑道:“刘、曹两部迟迟未到,是不是心生怯意,不敢参战?”朱士贵也怀疑道:“小鬼子再怎么凶,毕竟咱们是三方联合,又是前后夹攻战,他们总不会胆小到连和小鬼子干一仗的勇气也没有吧。莫不是他們想让鬼子?肖耗消耗再动手?咱不妨再等等。”
  天色暗了下来,乌沉沉的云层中开始落下细碎的雪粒来。即而,漫天雪花從天而降。霎时间,田野房屋混沌在一派白幕之中。日本兵已停止了枪击炮轰。摸到前边观察的士兵回来报告,停止打枪开炮的日本兵并没撤走。副官就道:“小鬼子既不打也不退,定是等待援兵。”朱士贵一阵沉思后道:“撤。”朱士贵话音刚落,炮弹便犹如受惊的群鸟,呼啸着飞扑而来。一时间,东洼村在猛烈的轰击中崩裂震颤,朱士贵头被炸伤,二三十个兄弟被炸身亡。副官一边让人给朱士贵包扎一边道:“看样子小鬼子援兵到了。”朱士贵怒骂道:“咱没等来刘怀仁、曹二狗目的打援,倒把小鬼子援兵给等来了。”朱士贵让人草草包扎了一下,便指挥队伍东撤。这时日本兵停止了轰击,嚎叫着往村里冲来。朱士贵带着队伍快撤到东村口时,突然前面枪声骤起,一排弟兄倒了下去。副官大声道:“团长,咱们进湖的路被堵死了。”朱士贵决然道:“弟兄们,冲出去。”言罢率先往前冲去。日本兵猛烈的火力再次压住了朱士贵率领的冲击。朱士贵腿部中弹倒在地上,副官也胳膊中弹。随着射来的密集子弹,日本兵的嚎叫声越来越近。更让朱士贵感到绝望的是士兵们的子弹打光了。地上的朱士贵瞧着伤亡大半的队伍慨然道:“看来这一关咱们是过不去了。今天弟兄们死在小鬼子手上,记住阴间地府集合再跟小鬼子干。弟兄们上刺刀。”
  正当朱士贵率弟兄要与日本兵以死相搏的关头,突然十几颗手榴弹在敌群里炸开了花,紧接着枪声喊杀声在敌后响成一片。霎时间,敌人阵脚大乱,一支队伍冲杀过来。生死关头援兵天降,朱士贵精神大振,一下坐了起来,见冲过来的援兵竟然是共党夏中全的队伍。夏中全一边指挥战斗,一边让人把朱士贵架上担架道:“朱团长,赶紧带弟兄们撤离,湖边有我们十几只船。我们先在这里顶着。”朱士贵担架上潮着眼睛嘱道:“不要恋战。一到湖里,马上回船接应你。”有夏中全队伍抵挡着,朱士贵一班人很快撤到湖边,上了等在岸边的夏中全的船……
  夏中全率队伍边打边撤。撤到湖边时,西北风骤起,狂风飞雪使得顶风对敌的夏中全队伍无法正常瞄枪射击,日本兵则顺风顺势压了过来。
  朱士贵一班人乘船来到大湖深处一浅滩上的夏中全队伍驻地,急慌慌下了船。朱士贵赶紧让人调转船头去接应夏中全。这时,骤起的狂风呼啸着,碾得枯了的苇荡伏腰塌背,刮得湖水浪涛汹涌。船只起伏如叶,摇荡欲覆,无法前行。朱士贵听着西边激烈的枪声,怆然泪下:“天啊,夏兄弟……”
  狂风如刀,飞雪似剑,使得顶风迎敌的队伍根本睁不开眼。夏中全见情势危机,大喊一声:“同志们,脱裤子,下湖。”人们便都脱了裤子举在头上,跳进水里,往湖里深处趟去。冲到湖边的日本兵往湖里开枪,不时有人中弹倒在水里。湖水冰冷刺骨、寒气入髓,人们磕巴着牙骨艰难地在水中挪动着。夏中全见水中的战友挪不动腿了,便一边打着手势一边打着寒噤喊:“往、往一起聚,十、十人抱一团,取、取暖,等、等船。”
  天色已黑。日本兵见敌人消失在湖中,便一阵乱枪后收兵回城。
  狂风持续大半夜。雪停日出时,湖面早被厚冰封住。朱士贵被人架着带着队伍踏冰雪往西寻去。当他在晨曦中发现冰面上十几堆紧紧相拥已冻成冰垛子的共党游击战士时,在一片啜泣呜咽声中,朱士贵慢慢跪了下去,喃喃道:“夏兄弟,真没想到,危难关头,是你们援手救了俺。这样大义、大勇的队伍,才是国家的希望。”言罢,泪如泉涌。
  旭日升起,红色的霞光把茫茫雪湖、漫漫芦荡浸染成一派血红。在白雪覆盖的湖面上,留下一串长长的、义无反顾的脚印。朱士贵带着队伍向大湖深处走去……
  注:朱士贵1913年生,山东苍山人。参加过台儿庄战役。1940年加入共产党。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作战骁勇,屡建战功。1955年授少将衔,1965病逝。日本军医田原树生,1939年在中国战区被俘,后加入反战同盟,随中国军队战斗,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作为战地军医,医治伤员无数。1980年回原籍日本水户。虽身处日本,仍情系中国,为中日世代友好奔走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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