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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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在你感到痛苦与无助的时候,深呼吸。跟着我,深深地,吸……对!再,呼……长长地呼出你体内的废气,以及晦气。”
  在装修清爽的瑜伽私教馆里,长发高绾的瑜伽教练打着莲花坐,闭着眼睛用梦幻般的嗓音说。
  刘春也盘坐在自己的瑜伽垫上,不像莲花,像一株狗尾草,不停地抖动着。她睁着眼,望着对面年轻美貌的瑜伽教练,看着她有意裸露出来的小腹,它显得紧实又柔韧。在她的一呼一吸间,那小麦色的肌肤律动,让刘春想到沙漠,夕阳照耀之下连绵的沙丘——美得真像画呀!
  “怎么样?”瑜伽教练苗苗张开了她那双电眼,笑着问刘春。
  刘春连忙收回神思,匆匆地激起一丝笑意说:“嗯,不错。”
  “那,下次课再见。”教练轻盈地起身离去。
  刘春缓慢地起身,走近镜子,腰身还是有的,眉眼也还清晰,但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了败笔,落下了即将坍塌的破败之感。毕竟,人到中年了,即便昂贵的化妆品可以涂去岁月之笔的划痕,但精神上的衰败却破土而出,不知不觉间就如立春后遇雨的野草般疯长起来。
  翻日历看,再过两天就立春了。立春之后是雨水,雨水过了是惊蛰,惊蛰过了春分,春分过了就是清明了。刘春边换衣服边在心里念叨,岩岩和李山走了之后,她的日子都是这么数着过的。起初,是数着秒过,渐渐数着天过,现在,三年都快给数过去了。
  刘春挎好包,关上灯,带上门,穿好长靴,下楼。
  楼下的灯影里,红色的宝马Mini孤零零地泊在偌大的停车场里。新城区的商业广场因为开发商发生变故,开业三年了也没能如期繁华起来。不过也好,人少是非也就少。刘春怕跟人打交道。一人者寡,两人则从,三人成众,众口可铄金,众口亦难调,还是一个人清净。
  刘春刚上车打火开车灯,手机铃声响,她看了一眼,旋即把手机反阖在副驾驶座上,猛地一脚油门,车子轰然而去。
  两小时后,刘春抱着保温桶从老城区的一栋旧楼走了出来。Mini在街角蒼茫的夜色中像只忠诚的狗等着她。她又是“轰”的一声,朝新城区驶去。虽说已到立春节气,但江淮之间寒意甚浓,老城区是被一圈宋朝古城墙围着,城里人口密集,显得还暖和些。到了新城区的住院大楼前,刘春一下车,就被寒风给蜇了一个激灵。她裹紧了红色的大衣,像一团火,窜进了大楼。
  “欣欣,快吃点莲子羹,上夜班不吃点东西垫垫最伤胃。这莲子养心,吃了又不会胖,快,趁热吃!”刘春说着已经从保温桶里把莲子羹给倒出来,放在外科护士站的护士台上了。她满脸宠溺地望着面无表情坐在护士台里书写病历的圆脸护士。
  叫欣欣的护士终于抬了抬眼皮,不过眼光却没有扫向刘春,她皱着眉,瞄了瞄台子上粉红色冒着袅袅热气的保温桶,说:“不是说好不要来了吗?”
  “欣欣,赶紧吃,别放凉了,你吃完我就走,好孩子。”刘春往前上了两步,有点急切地说。
  “怎么又来了?”
  一声惊雷似的从背后震过来。刘春扭头看,一个穿黑皮夹克的高个子男孩拎着一只保温桶大步走了过来。
  刘春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格子窗棂印在脸上,把她苍白的脸划成一格一格的,眼、耳、鼻、口都在各自的小格子里,像小孩子开蒙用的画册子上的画。她躺着阳光里,不想动弹,她宁愿自己不要醒来。
  几个捧着病历的医生簇拥着主任推门而入,走到床边,主任问:“刘春,感觉怎么样?”
  “嗯,还好。”刘春忙掀开被子,坐起身。
  “查的结果都好的,快过年了,没什么就可以出院了啊。平时注意休息,有空练练瑜伽,修身修心,没什么大碍的。”主任是个薄施粉黛的端庄美女,她微微一笑,转身而去,笑容就像这病房里的阳光似的,令人感觉暖洋洋的。
  刘春扭身下床,感觉足踝有点疼,前晚看见欣欣老公后不知怎么就又晕倒了。自从三年前从ICU出来后被告知磊磊和李山的死讯后,她就常常不分场合地突然晕厥。北京上海南京的大医院都看遍了,也没能查出到底是个什么病。倒是县医院神经内科的这位美女主任告诉她,可能是因为情绪激动或紧张导致的一种短暂性脑缺血,尽量避免激动,尽量独自开车远行。
  现在想来,前天晕倒并不算蹊跷。欣欣老公指着她鼻子骂,让她以后少去纠缠朱欣欣,还说如果因为她惹得欣欣动了胎气,他非活剥了她不可。
  “动了胎气”这四个字就像四根矛,直戳到了刘春心口上,她来不及说半个字,就倒下了。
  刘春坐在床沿上,轻轻地揉着脚踝。从窗口往外望,一棵香樟树的树冠抵在视野里,绿叶子上铺满了光,被风吹动的叶子,亮闪闪的摇摆着。病房里暖气很足,采光又好,阳光暖烘烘地落到身上,人就懒洋洋的,身子不想动,像怀孕害喜似的慵懒。想到怀孕,刘春心又刺痛了一阵——朱欣欣居然狠心打掉磊磊的骨血怀了别人的种!
  二
  刘春办好出院手续,下楼,走出中央空调营造出的温暖氛围,外面虽然阳光普照,但还是春寒料峭。两栋高楼夹墙下的停车场,野烈烈的风,刮得踩着七寸高跟鞋的刘春有些走不稳了。Mini夹在许多辆车中间,像个无辜的孩子。刘春顾不上脚踝的疼痛快步走过去,坐进车里,旋开音响,戴上墨镜。开路!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刘春决定先去报恩寺。她在那寺里为李山、磊磊甚至被朱欣欣做掉的孩子各自点了长明灯。每逢初一、十五就到庙里吃斋饭,做法事。过去,她是不信佛的,但在上海,李山有次请了尊佛像回家供着,她还笑他。可三年前,她突然就信了,不仅信佛,还信命。
  三年前,清明节的前一天,磊磊开车,一家四口,不,应该是五口,回老家祭祖。磊磊和欣欣的婚期从十一提前到五一了,回去跟老家的亲戚们知会一声。婚期提前的原因是,欣欣有了!这个消息令刘春既兴奋又错愕,兴奋是她要做奶奶了,错愕的是,她觉得自己还像个小姑娘。晚上去广场跳舞,她扎着一根烫了辫梢的马尾辫,穿着一套黑色的丝绒运动服,有几次,和她跳舞的李山都被人揶揄,问她是不是李山从微信上摇到的小姑娘。李山也不解释,笑眯眯地听任人家调笑,结婚二十多年了,他还把她当成那个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跟他私奔的小姑娘。他那时候多穷呀,高中还没毕业,父亲在北山上炸石头时给石头砸死了,母亲紧跟着因为跟家门妯娌吵架想不开喝药自杀了,他还念啥书呢?回村,跟着村子里的包工头当瓦匠。这家房子盖好到那村,那村房子起好再跑一村。她是他干瓦匠活一年之后,刚当上大工时认识的。她家盖新房,他在砌高的墙垛子上往她家老院子无意间一瞅,看见她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桃树下看书,三月桃花艳,她的脸却比那桃花还艳。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等着你回来
  看那桃花开
  也许是车里放着的这首《桃花朵朵开》,从刘春心底勾出了二十年多前的往事。那天春分,父亲请了外乡的瓦匠来给家里盖新房子,她在一群粗鲁的瓦工中看见了修竹一般的李山。她在初中复读两年了还没有考上高中,听说这个细瘦的小瓦工居然是个辍学的高中生,她不由对他另眼相看。但他却只顾干活,一直不曾注意到她。她给他们送水、盛饭,他还是不看她。直到那天,桃花开了,她故意坐在树底下装着看书,实际上是为看他。他终于看见了她。他们的目光在桃花上相遇,他们从此长成了彼此的桃花。
  报恩寺坐落在小城的东北隅,是这个喧闹小城里难得的一处僻静之地。近年小城旅游业兴起,不少外地的游客慕了这座始建唐贞观年间的古寺之名,前来拜佛参禅看风景。寺庙烟火旺了,游人与香客络绎不绝,但一进寺庙,就能感觉到那里有别于他处的静来。刘春把车停在游客中心,越过高大的照壁,迈进大门。院内高大的苍松翠柏掩映着飞角流丹的大雄宝殿。庭院深深,梵音袅袅。
  刘春径直进了大殿,投了香火,跪拜了佛祖。
  “女施主,我见你面带桃花,似有桃花劫。”收下刘春灯油费的师傅说。刘春不语,默默离开寺庙。
  翻过这个年,刘春就四十五了。如果不是三年前遇到那辆该天杀的大货车吞下了她的磊磊和李山,如果不是朱欣欣不哼不声无情无义地做掉了磊磊的骨肉,她刘春都该是抱孙子的人了。刘春叹了一口气,如果她不在一瞬间同时失去儿子和老公,她哪里还会遇到什么烂桃花呢?
  三
  但,这也许就是命。
  夏天,她参加美容院的抽奖活动,中了去鄂尔多斯旅游的大奖。在草原上观看蒙古婚礼的时候,遇到一个长得活像李山的人,她就死盯人家看。他似乎对女人特别敏感,也飞快地投了注目礼过来,临时就扫了微信,当晚嫌微信视频信号不稳,就约着从各自蒙古包里出来看星星。草原上的星空璀璨,他们眼里的桃花也灿烂。
  那天晚上,那个肖似李山的男人在草原的星空下告诉她,她就是他四十三年来一直在等待的女人,他相信一见钟情,相信缘分,相信爱情,她原已干枯了的心竟然立刻活泛起来。刘春沦陷了。她突然又变成那个不顾一切因为一次目光的勾连就敢与陌生男人私奔的姑娘。那晚,她疯狂地给予与索取,她告诉那男人,如果真心喜欢她就去小城找她,她不仅可以让他享受此般极乐,更可以令他拥有荣华。
  男人果真拉着一只空荡荡的行李箱来到了小城。刘春把他安顿进小城最好的酒店,晚上狂欢的时候,她大声喊着李山的名字。他不乐意地停下来,扳过她的脸:“我叫仇远。叫我仇远!”她还是疯狂地扭动着那副薄腰身,却闭紧了嘴,不叫。仇远不再说话,更猛烈地撞击那副看上去弱小却坚韧的身体。
  夜夜笙歌的日子过了月余。仇远说,他不能成天待在酒店里像一个被女人包养的小白脸。他是运动员出身,想在小城里开一个跆拳道馆。
  “开呗。”刘春开着她的Mini轻描淡写地说。她刚做完SPA,皮肤光亮,气息芳香。仇远在副驾驶,握着她的一只手说:“宝贝,我们结婚吧!结婚之后,你投资,我给你打工。”
  刘春挑了挑眉,说:“没必要。不结婚我也可以给你投资。”
  “不,宝贝,我们结婚,再生个儿子。你有我,有儿子,会比过去过得更幸福!”仇远扭过身子像是要伸头吻过去似的,恳切地说。
  刘春猛地踩住了刹车,眼睛里燃了火似的望着他,说:“我只有磊磊一个儿子。”
  四
  三年前,刘春一从ICU出来就急着要见李山、磊磊和欣欣。她以为自己是伤得最狠的一个,结果,却被无情地告知,李山和磊磊当场死亡,欣欣伤势最轻,有多处骨折但已过了危险期,现在骨科病房住着。刘春打通欣欣电话,电话里没有一句对话,只有两个女人的号哭。
  刘春才知道,原来真有眼泪流干的时候。出院后,她立即需要应对各种事务。交警队、保险公司、农合办、派出所……还有李山新开的公司,刘春第一次去,原来公司这么气派,像一个豪华的会所。那里有专业的KTV包厢、舞厅,有装修高雅的茶室,茶室里还有一根原木制成的书画案,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最里面一间是李山的办公室,打开门,迎面就是一整面墙的书柜,不过书倒是没几本,柜子里放了几块紫金石,几个茶叶罐还有一些杂物。书柜前面是一套老板桌椅,桌上放着了台电脑。
  一切都發生得猝不及防,小心翼翼陪她的公司主管把书柜往里一推,柜子像扇门似的开了,里面居然躲着别有洞天的套间。卫生间、淋浴房还有一间放着一张超大双人床的卧室。卧室里有衣柜,拉开衣柜,里面有男女睡衣和内衣。刘春开柜门的手竟不知该如何放了。
  主管做错了事般地退出卧室。刘春其实并不怪他,她心里明白,这里的东西除了她没人敢动。过了一会儿主管在外面说:“人都没了,也不要太计较了。看看里面有没有重要的东西吧。”
  刘春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离开的。但她记得,从那天之后,她就学会了享受生活。
  李山在的时候,一直都跟她说,他负责赚钱养家,她负责美貌如花。他不要她工作,生下磊磊后就专职照顾磊磊。因为没有上海户口,磊磊中考要回老家考,所以磊磊初中时,李山就带着刘春回小城买了套房,刘春在小城当陪读妈妈,直到六年后磊磊考上大学,她才回到李山身边。那六年里,她除了给磊磊做饭,就是在家看韩剧。开始还打打麻将跳跳舞,但总感觉有异性带着不轨之心来接近她,她想着李山一个人在上海辛辛苦苦给她和磊磊提供这么好的生活,可不能做半点对不起他的事,就不再跳舞、打牌、接触陌生人。
  男人和女人真是不一样啊。她顿时感到了人生如戏。可惜她在自己的如戏人生里,连对手都没有了。她只能演自己的独角戏。不不不,她还有欣欣,欣欣肚子里还有磊磊的骨肉,她嫡亲的孙儿呀。如今,欣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五
  刘春艰难地把车从报恩寺所在的巷子里开出来。快过年了,拥挤的小城简直就要水泄不通了。据说在这个3.65平方公里的老城里居住了十来万人口。政府几年前就把所有的机关单位、医院以及中小学校搬迁到了新城区,但老城区里还是人满为患,车满为患。刘春还住在老城区当年为儿子回来上学买到房子里,过了十多年,房子和人都旧了。新城区有栋别墅,是给儿子置办的婚房,装修得豪华气派。欣欣出院后,刘春本想把她接进去好好伺候的,可老朱家两口子不同意,说自己女儿不能麻烦她。话说得明显就变了味,欣欣和磊磊是高中时就好上的,好上后老朱家的见面都和她嬉笑说:“你家欣欣。”说了这些年,磊磊刚没,他们就改口说自己女儿了。   刘春不管,她还像往常一样待欣欣,买吃买喝买穿。喊不来就送去,去朱家的闭门羹,就去欣欣科室,医院的大门可没有人拦着。可是,总也见不到欣欣显怀,刘春问,欣欣有一个终于带着厌恶的表情说:“阿姨,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孩子早就流掉了。”
  刘春“扑通”一声就倒地了。从那起,她就成了神经内科的老“客户”,每隔三俩月就要去那里住上几天。
  刘春终于找到了空场,把车停下。她看看手机,里面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有一个号打得最多,她拨过去,竟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刘春想了一下,又拨了一个号。嘟嘟声响了半天,却没人接。正是中午下班时间,车流涌动,刘春却捺不下性子,狂按喇叭把车硬往外挤。
  五公里的路,足足开了四十分钟。车到了新城区,道路空旷,视野开阔。可风更紧了,刘春倒车入位后下车,心也是紧的。她仰头看了看楼上的窗子,窗户紧闭着的。她裹了裹大衣,笃笃笃地跑上楼。敲门,没人应。她犹豫了一瞬,用手中下车时就从包里掏出来的钥匙打开了门。门打开的那一刻,她感到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了……
  瑜伽馆窗明几净的。
  刘春伸手推向一面镜子,镜子往里一顿,像扇门似的打开了。
  “啊!”里面传来一声尖叫。
  “吓死我啦,刘姐!”瑜伽教练苗苗捂着胸口从飘窗上跳下了,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惶,见到刘春后又迅速地涂了一层得意。“瞧,这窗花不错吧?”苗苗已蹿到刘春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指着窗户上火红窗花问。刘春一看,冰冷冷的玻璃上被两只衔着梅枝的喜鹊一映衬,还真凸添了几分生气。
  “姐,这叫喜上眉梢,我明天就要回老家过年啦,临走之前,把会馆清理布置一下,希望刘姐新年好运。”苗苗眨巴着眼睛,俏皮地说。
  刘春转过身,拍拍苗苗的肩说:“谢谢丫头!”心里却是百味杂陈。
  这个会所,是李山的办公室改装的。李山去了之后,刘春就把他所有的生意都停了。能转让的转让,能折钱的折钱,她不会也不想去做什么生意。儿子和老公同时丢下她去了另一个世界,未见天日的孙子也被杀死在母体里,她当年私奔之后,父母就宣称她和他们无关,说她是城里的下放知青遗弃的私生子,她根不正,才会做这下贱丢人的事。从此,她在这个世界再无牵绊了,她不要费神做什么生意,她就要及时享受余生。
  她换车、整容、跳舞、打牌、购物。反正她最不愁的就是钱,但是花钱成了寻常事,便也就没了欣喜感。
  遇到仇远之前,也有几个成天苍蝇似的绕着刘春转的男人,刘春没那份心思,也瞧不上那群粗鄙的家伙。骨子里,刘春是个对爱情有强烈渴求与唯美情结的女人,十七岁时,她敢为了爱情私奔,二十多年,她一直满心满意地爱着李山,并且笃定他也专情于她。结果,在李山走了之后,才发现,并不是那样。谁说的“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刘春觉得,这句话换成“所有人都有秘密”更成立。只是,除了她自己。她一张白纸似的由着李山涂画,又如一只玻璃杯似的通透。對于李山,她完全没有秘密,她一直以为他也一样。结果,他却拥有了她永远也破解不了的秘密。
  不过没关系,有了仇远之后,刘春就想,她不会再傻了。对女人而言,男人的秘密不过是关于别的女人。那么仇远呢?刘春没注意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疑问的,不过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及时地破解掉仇远的秘密。只是今天,突然特意赶回来的刘春却发现,也许仇远的秘密给她破译错了。
  六
  刘春对苗苗说:“今晚的瑜伽课取消,你今天就回老家吧。”苗苗一跳三尺高,连忙跑到外面的瑜伽台上拿起手机发语音,声音柔柔媚媚的,一听就是给男朋友。
  刘春也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依然是关机的提示。她有点怅然若失。
  “刘姐,立春快乐,今晚我就不陪你吃春卷啦,对啦,你下口时一定要轻一点,拜拜!”转眼间,苗苗已经把高挽在头顶的发髻松了下来,栗色的卷发涌在肩头漾在腰际,既活泼又妩媚。年轻女孩子一旦染上了恋爱的气息,就会立即变得生动、灵动起来。可惜,自己早已暮气霭霭了。刘春想。
  那个手机还是不通。不过刘春心上紧起的那一根弦已经不那么绷着了。那天见仇远微信里有和苗苗聊天的提示,可再看时,内容已经清空了。今天本来还以为他俩一个电话关机,一个电话不接,是躲到这个小天地里做神仙了呢。结果,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不由得自己不想啊。
  快一点钟了,刘春听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回家。
  下了楼,风呜呜地响着,本来晴好的天变得有点混沌了,阳光也软了些,被一些被称为PM2.5的颗粒给消了锐气和力道。说是立春,可春天在哪里呢?天地草木都是灰扑扑的,人肯定更是,管它呢,反正也没人看。刘春钻进车里,又是轰的一声。
  停好车,往家回的时候,刘春心倒是不紧了,但抖得厉害,低血糖要患了。她赶紧走,一步两级台阶地爬上楼,打开门。
  “啊……”
  刘春摇摇欲坠。一双油腻的大手把她箍住了。
  “你怎么没说一声就来了?我还以为进了贼呢。”十分钟后,坐在摆满食物的餐桌边,刘春捏着一只焦脆的春卷围系着她花围裙的仇远。仇远慢悠悠地摘掉那个挂在他身上就像女人兜肚似的小围裙,一把把刘春抱到膝盖上。
  “我就是贼,我不仅可以进得了你家门,还要撬开你的心,快,吃一口!”
  刘春身子软了下来,依在这个阔大的怀抱里,她看着仇远的眼睛,咬了一口春卷。
  “呸……”
  刘春感觉牙被什么猛地一磕,赶紧一口吐了出来。仇远弯腰拾起,用餐巾揩了,抓起刘春的手迅速把一枚戒指给套进了无名指。
  “原来你和苗苗那个鬼丫头一起算计我,我说她买戒指怎么要我帮着试呢!”
  仇远哈哈笑着搂紧了她,俯下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唇。
  “今天,我们都咬春了。咬了春,春天就到了。”仇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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