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多爱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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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早之前,我就想写一写,关于我和老女人的恩怨情仇史。
  我和老女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17年后,终于爆发了第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她举着长长的木棍,一面张着血盆大口臭骂我是短命鬼,一面在小区里锲而不舍地追着我跑了不知多少圈。最后,她累坏了,歇下臃肿的身躯,坐在小花园里吭哧吭哧地喘气。
  我站在不远处与她对视,郑重其事地说:“妈,已经不是你那个时代了,现在的高中生,谁没谈过恋爱?人家书上都写了,18岁之前没有谈过恋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今年己经17岁了,你不想让你儿子的人生不完整吧?”
  她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放你老子的屁!全世界的人都能早恋,就你不能!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家底,人家是什么家底,我辛辛苦苦一个人把你拉扯到现在,起早贪黑地工作,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我自已吗?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呜呜……”
  老女人声泪俱下,立刻引来了许多邻居的同情。最后,是小区里的两个壮汉见义勇为,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拖回了家。可想而知,我那天的下场如何。
  一个17岁、身高174cm、梳着分头的少年,在三楼的某一间屋子里,被一个43岁、身高162cm、头发蓬乱的妇女打得哭天抢地。想想,那场面真够丢人的。
  为了不让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老女人逼迫着我签下了一个所谓的《母子合约》。这是我辉煌的一生中所签订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为了能让我睹物反思,她将条约贴在我的床头。我如同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暗自发誓,一定要将这东西理直气壮地摘下来。
  条约的最后一项明文写着:凭真本事考入班级前十,可以摘下此条约。我痛定思痛,为了我的初恋、我的前程、我的自由和我的尊严,我一定从此奋发图强!
  高三第一次期末考,我得了第十一名。当天,我一个人站在寒冷的足球场上,悲呼:“天妒英才啊!既生她,何生我?”
  正当我觉得此生渺茫时,老女人将条约上的“班级前十”改成了“国家重本”。于是,我忽然觉得有了希望,很是拼命地刻苦了一段时日。
  邮递员送来大学录取通知书时,老女人正在厨房里炒菜。她打开录取通知书,看着看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把身旁的我吓了个半死,以为她怎么了。
  那天,日历上赫然写着“1998年8月3日”。这是一个绝对具有个人历史意义的重大节日,它代表着一个悲苦的少年,终于可以摆脱封建家庭的魔掌,正式奔入自由平等的成人大军。
  
  二
  
  临行前,老女人絮絮叨叨地对我说了很多话。我第一次发现,她是那么羸弱不堪,需要一个依靠。于是,我半开玩笑地说:“妈,要不你重新找一个吧,我爸也死了那么多年了,我心里已经没有任何包袱了。”
  我以为,老女人会被我的知事明理以及宽宏大量感动得稀里哗啦。却不料,这样的主张却招来了她的臭骂:“最好闭上你的嘴巴,你懂什么?老娘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吗?我这辈子只跟一个男人,他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只有你爸一个!”一番话,竟感动得我一塌糊涂。
  准备行囊时,老女人细致地将我的衣裤逐一叠进去,又一遍遍地问:“这个也带上吧?这个路上用得着呢……”最后,我实在厌烦了,摆着手说:“行了行了,不用你弄,你的话比你做的事还多!再说,我是去念书,又不是搬家,带那么多东西干嘛?逃荒啊?”
  老女人不说话了,静静地站在一旁看我收拾。上车前,我终于鼓足勇气对老女人说了一句极为矫情的话:“妈,你要好好保重,我会尽早回来看你!”
  瞬间,那种在电视剧里泛滥成灾的镜头,立刻于现实中重演。车站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东奔西走中,我和她硬生生地被汹涌的人流隔开了。老女人并没有追着火车跑,那种浪漫至极的事情,她兴许一辈子都干不出来。她只是努力地探着头,朝我挥手,示意一路顺风。
  看着在人群中逐渐模糊的她,我终于簌簌地落下泪来。老女人多胆小啊,每天夜里有什么动静,她都是叫我起来查看。现在我走了,她该怎么办?
  老女人不会给我留下任何担心的机会。刚到的第一天,她便在电话里洋洋自得地说:“我新买了防盗警报器,这科技就是先进,只要有人图谋不轨,警报马上就会在楼道里嘟嘟地响起来!”
  我勒紧裤腰带,买了一个二手小灵通。目的,只是为了让老女人可以在第一时间里找到我。我没有告诉她这是我节衣缩食买来的,要不然,她又得在那头大惊小怪地问长问短了。
  
  三
  
  老女人也没有告诉我关于她下岗的消息。年前回家,忽然听邻居提起,才知实情。老女人不再是铁饭碗一族,她去了复烤厂当合同工,没日没夜地整理那些刺鼻的烟叶。偶尔,还得扛重逾百斤的大烟筒。
  我跟老女人说:“别干了,我勤工俭学,能养活自己。”倒遭到她的痛斥:“老娘不需要!你给我专心致志地念书就是了,别搞那些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情。你想赚钱,以后有的是机会!”
  无疑,我和老女人又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争。结局一如往常,她在动情的嚎啕中取得全面胜利。老女人趁机和我签订了第二个“不平等条约”。没办法,我只有暗自违约,偷偷在校外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
  老女人这些年虽然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但至少没像现在这般受累。一想到这些,我就寝食难安。在充满欢笑的宿舍里,每每看到有收废纸的妇人背着大包战利品艰难地下楼时,我就会想起老女人。她的模样,大抵也是如此吧?
  我把老女人按时打给我的钱,一月一月地转到另外一张秘密的存折上。看着上面日渐“庞大”的数目,我开始构想老女人的幸福未来。
  可好景不长,离家不到半年,我便接到了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邻居说:“快回来看看你妈吧,她得了急性阑尾炎,要不是昨晚我起夜听到叫声,都不知她会怎样。”
  我从那个秘密存折里兑出了一把花花绿绿的钞票,乘了当日南下的班机。老女人对于我的“忽然到访”显得有些不悦,质问:“学校还没放假,你回来干什么?”她瘦了许多,病怏怏地躺在惨白的床单上。
  我背着老女人交了手术费,手术不难,但是需要几千块钱,以及术后的专人照料。她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问护士:“吃点儿药不行吗?我不想动手术,我还得去上班呢。”护士笑笑:“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先养好病再说吧。”
  老女人进手术室时,紧紧地抓着我,就是不松开。她忐忑地问:“进去了还能不能出来?我是不是有其他的病?”我笑了,拍拍她的手说:“别怕,你的命可长着呢!你还得等着我毕业,赚大把的钱让你数,看我结婚、生孩子、领你去游遍名山大川……”
  老女人又哭了,她总是这么多愁善感,听不得半点儿甜言蜜语。
  
  四
  
  毕业后,我不顾女友的劝阻,毅然回了南方小镇。我不想再听到邻居十万火急的电话,也再不能忍受良心的谴责,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把孤独的老女人撇到一边。
  老女人整天叨唠:“出去吧,出去机会多些,大城市更容易发展。年轻人,老呆在穷地方干什么?”
  禁不住她的狂轰滥炸,我只好道明实情:“我是怕你一个人在家里,什么时候窒息了都没人管!”老女人大笑。眼里依稀有泪:“我会窒息?你好好来看看娘这身体,哪儿不是肌肉?如果不是人家限制年龄的话,我早就去参选健美小姐了。”
  我没有告诉老女人,那次医院检查的真实结果。她患的不仅仅是阑尾炎,还有一大堆常见的慢性病,譬如长期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胃溃疡、食盐过多引起的高血压、肥胖过度引起的脂肪肝、常年身居潮湿工作环境引起的关节风湿,等等。
  她不再是当年可以追着我绕小区十几圈的彪悍母亲了,她现在需要一个人,陪着她、听她唠叨、在危难时将她抱上肩头。
  我结婚那天,老女人一直笑着。她挨个儿敬了很多酒,前言不搭后语。送她回去时,我听她呜咽着说:“要是你爸能活到今天,那该多好!”
  老女人55岁那年,我在宽敞的客厅里教两岁的女儿说“我爱奶奶”。女儿很听话,晃着步子走到老女人跟前,仰着头叫:“我爱奶奶,我爱奶奶。”老女人乐了,逗她说:“我也爱你!”
  女儿忽然捣蛋:“奶奶,你爱我几年了?我爱你可有整整两年了。”老女人将她抱在怀里,嬉笑着说:“我呀,爱你已经有三年了!从你妈怀上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爱你了!”
  听着这句打趣的话,我忽然有种后知后觉的悔憾——如果此刻,我才确定我在回馈老女人以爱的话,那么,她比我多爱了整整三十年。
  因为,在我还未出世之前,她便开始了这份永无休止的爱……
  (跃子摘自《家庭生活指南》
  201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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