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本质主义语境下的文学本质论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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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反本质主义是我国当代文论发展中的一个重要“事件”,对传统文学观念和理论模式形成了一定的冲击与挑战,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当代文论的格局。在反本质主义论争的语境下,当代文论界对文学本质论的探讨,发生了不同以往的巨大变化:有的明显回避文学本质论问题,只对其做某种知识化处理;有的则改变策略,转换为对文学本体论问题进行探讨寻求新的突破;有的虽不避嫌疑仍直接讨论文学本质问题,但其理论观念和模式都已大不相同;也有的小心谨慎地避开某些是非之争而不正面讨论文学本质论问题,但实质上是在另辟蹊径进行某种新的探索。这反映了在反本质主义“事件”之后,当代文论多元探索的发展趋向。一次反本质主义论争不可能终结对于文学本质论的研究,因为文学发展不会终结,人们的认识也需要与时俱进,因此文学本质论的创新探索也必然还在路上。
  关键词:反本质主义;文学本质论;文学本体论;多元开放
  中图分类号:I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6)08-0159-08
  文学本质论是一个现代文学理论问题,通常在系统性文学理论建构中,文学本质论往往成为其理论基石和核心观念。文学本质论观念不同,便会有对于文学现象的不同认识和阐释,因而也就会有不同的文学理论体系建构。不同文学理论观念的分歧与交锋,也往往首先在这个基本问题上表现出来。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当代文学实践的不断创新发展,当代文论也努力打破以往过于政治化的文学本质论模式,寻求理论观念的变革与重建。从社会意识形态论到审美意识形态论,从审美论到人的文学论,标志着文学本质论观念的历史嬗变过程,反映了时代变革和文学发展的内在要求。①然而,从20世纪末以来,在后现代文化思潮影响下,当代文论界出现了“反本质主义”的激烈论争,对传统文学观念和理论模式形成了一定的冲击与挑战。在这样的语境下,当代文论该如何回应现实的挑战?如何在当下的文学理论建构(特别是文学理论教科书)中处理文学本质论问题?学界各有不同的应对策略。本文试对此略加观照和论析,以求进一步探寻当代文论的变革发展趋向。
  一、反本质主义者的理论重建之路
  当代文论界的反本质主义论争,是由陶东风等学者对当代文艺学的批判反思拉开序幕的。在他们看来,在当今文艺学界,特别是大学文艺学教科书中,最典型地集中了本质主义的弊端,以各种关于“文学本质”的元叙事或宏大叙事为特征的、非历史的本质主义思维方式,严重地束缚了文艺学研究的自我反思能力与知识创新能力,使之无法随着文艺活动的具体时空语境的变化来更新自己,无法对新的文化与文艺状态做出及时而有力的回应,存在着严重的知识僵化、脱离实际的问题。学者们以一些有代表性的文学理论教材为例,深刻剖析了当代文艺学中本质主义弊端的具体表现。他们的结论不言而喻:当代文艺学要创新发展,就必须对这种本质主义思维方式和理论模式进行批判反思,从而寻求文艺学的知识重建。
  那么,文艺学应当如何重建呢?陶东风提出的基本思路是:“以当代西方的知识社会学为基本武器重建文艺学知识的社会历史语境,有条件地吸收包括‘后’学在内的西方反本质主义的某些合理因素,以发挥其建设性的解构功能(重新建构前的解构功能)。知识社会学的视角要求我们摆脱非历史的、非语境化的知识生产模式,强调文化生产与知识生产的历史性、地方性、实践性与语境性。”②他将自己主编的《文学理论基本问题》作为一个尝试,有意打破了文艺学教材的传统体例,改为用中外文论史上反复涉及或在当今文学研究中大家集中关注的基本问题结构全书,在认真梳理和研究中西方文论史的基础上,提出一些“基本问题”与重要概念。然后,按照历史化与地方化的原则方法,对这些重要的概念和问题作知识的介绍和历史的解释。最后,并不要求对这些概念和问题给出最终答案,而是把问题敞开,让学生自己去思考。这种做法意在使学生明白关于“文学”本来就有无限多元的解释与理解,从而培养他们开放的文学观念。③
  从该书的理论框架和章节内容来看,的确与过去的文论教材大不相同。它不是按照一定的逻辑起点提出理论命题,并按照一定的逻辑关系展开论证,从而建立具有自洽性的理论系统,而是根据作者的理解和意图,提出在作者看来比较重要的若干个文学理论问题,然后围绕这些问题,系统梳理和阐释评析中外文论中各种有代表性的理论观点,并阐述编著者自己的认识看法。该书设七章分别探讨了七个方面的问题,每章所涉及的问题和内容也颇为庞杂,相互之间并没有太多的逻辑关联性。
  具体就文学本质论问题而言,该书也体现了编著者的基本立场和观念。第一,作者虽然有针对性地提出了反本质主义问题,但并不反对和抛开对文学本质论本身的探讨,该书第一章所提出讨论的就是“什么是文学”即文学本质论问题。之所以把它作为首要的概念和问题提出来探讨,是因为作者意识到:“‘什么是文学’是文学理论的起点性问题,也是文学理论作为一个独立学科而存在的总问题。文学理论的基本性质和体系构成,都取决于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和回答。”④第二,该书对文学本质论问题讨论的出发点和立足点,都与以往的文学理论教材不同:它并不寻求给文学下定义,或者对这个问题寻找一个最终答案;它也不像其他教材那样,把文学本质论设置为理论体系的核心,成为全书“总纲”起统领作用,而是把它当作众多文学理论问题中的一个,与各章节所讨论的其他问题并列设置,并不具有特殊地位和作用。第三,该书探讨“什么是文学”这个问题的具体方式,主要是梳理“文学”概念的历史变迁,介绍和评析中西方关于“文学是什么”的各种基本知识和理论观点,最终也没有形成什么结论性看法。其本意就是为读者提供一些文学理论的历史性和地方性“知识”,了解文学理论的基本形态和发展趋势。从这个角度来看,该书自有其意义和价值。但从文学理论教科书的功能要求来看,如果只是介绍有关问题的历史性知识,而缺少作者应有的立论性观点或建构性看法,这无疑会让读者陷于多元化“知识”的困惑之中,并且在“理论”上感到无所适从。人们对此提出批评和质疑,也是不无道理的。   文艺学界另一位反本质主义的代表性理论家是南帆。一方面,他明确表达了自己反本质主义的理论立场,认为本质主义的典型症状是思想僵化、知识陈旧、形而上学猖獗;根本问题在于将表象与本质的区分视为天经地义的绝对法则,并且将这种二元对立设置为主从关系,从而导致文学理论研究的简单化。另一方面,他大力提倡“关系主义”,也就是彻底打破过去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不再把一切理论预设都指向“本质”这个唯一的焦点,而是把文学还原到多元的关系网络中去。“关系主义倾向于认为,围绕文学的诸多共存的关系组成了一个网络,它们既互相作用又各司其职。总之,我们没有理由将这些交织缠绕的关系化约为一种关系,提炼为一种本质。文学的特征取决于多种关系的共同作用,而不是由一种关系决定。”⑤在他看来,近年来兴起的文化研究有理由被视为关系主义的范例。因为文化研究对于各种复杂关系的分析,提供了远比本质主义更丰富的解释。
  跟陶东风的做法一样,作为“关系主义”理论主张的一种具体尝试,南帆也主编了一本教材《文学理论新读本》,其中完全体现了编著者反本质主义的理论观念。第一,它回避或者说“隐去”了关于文学本质论问题,即没有把“文学是什么”作为专门问题列出来进行探讨,表明作者认为讨论这样抽象的问题既无必要也无意义。第二,编著教材无论怎么说都是一种系统化的理论建构,需要有一定的理论支点和逻辑思路来加以支撑,该书的“导言”实际上就是要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作者首先分析了此前文学理论研究的两条线索:一种是重视文学自身的审美品质与审美特征,另一种是重视文学的历史意识与历史维度。前者偏重于“内部研究”,后者偏重于“外部研究”,两者各有道理。作者试图将这双重视野统一起来,整合在同一个理论系统之中。当然,这样的系统整合仍然需要一个理论基点或支点,在作者看来,这个理论基点或支点就是“话语分析”。通过对伊格尔顿话语理论的引述与评析,作者阐述了自己的看法,认为“文学是一种话语实践”,这种话语实践的结果,向内指向文学文本的内部关系,向外指向社会历史领域,彼此相互交织构成错综复杂的关系系统。这样,“话语实践”就可以看作是文学关系网络中的一个联结点,而“话语分析”也就可以成为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的一个切入点或理论“支点”。⑥从该书的内容和结构来看,大致上体现了这样的基本理念与研究思路。第三,理论体系的开放性。该书“导言”的标题即为“文学理论:开放的研究”,表明作者并不局限于某种理论模式,抛开本质论问题的目的,就是为了打破封闭性走向开放。从该教材内容可见,它把关于文学的各种话语方式,文本与文类的各种形态,文本内部与外部的各种关系,从经典文学到大众文学,从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各种文学形态都纳入进来进行考察和阐释,的确体现了充分的开放性和包容性。
  当然,对于这样一种反本质主义的文学观念及其理论探索,也引起了学界的质疑和批评。有学者认为这种倾向未免矫枉过正,如果一部教材的编写指导思想模糊,缺乏一个统摄全书的中心思想,必然导致全书总体结构不明晰,章节安排混乱,不能体现文学理论的新发展和新动向。⑦这种批评意见未必准确,但针对反本质主义倾向所提出的问题,还是值得我们认真反思的。
  二、文学本质论向文学本体论的转换策略
  当代文论界的反本质主义论争,既是对传统文学理论观念的有力冲击,也引起了文论界的自觉反思。在这种新的语境下,当代文论将如何应对?特别是如何对待文学本质论问题,就成为一个现实问题。一些学者似乎自有主意,既不介入反本质主义论争,也不直接讨论文学本质论问题,而是改变策略,转换为对文学本体论问题进行探讨,寻求新的突破。
  董学文、张永刚所著《文学原理》初版于2001年,是在文论界反本质主义讨论兴起的背景下出版的,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受其影响。该书值得关注之处,在于它不像过去的教材那样直接讨论文学本质论,而是改为探讨“文学本体”问题。该书“导言”中说:“应该承认,对文学原理某些从思辨性讨论转向实证性研究的趋势并没有表明文学基本理论的探索已经终结。相反,实践表明文学原理基本概念、深刻内涵、应用前景及其新形态的展示,还远未被发掘出来,一个很大的必然王国还摆在我们面前。”⑧这似乎正是针对反本质主义有感而发的。
  作者的新探索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改变编著思路和体例,试图紧扣文学理论的“元问题”,舍去各种枝蔓的东西,把文学原理系统定位在“五个W”(即“文学是什么”“文学写什么”“文学怎么写”“文学写成什么样”“文学有什么用”)上,由此构成全书的前五个章节,最后一章第六章作为总结讲文学的理论与方法。⑨这样的内容安排和结构框架,与我们以往看到的文学理论教材明显不同。二是各章节对具体问题的探讨,也尽量避开原来的模式套路,进行具有创新性的理论探索。其中最突出的是第一章对“文学的本体与形态”的论述。
  作者认为,“文学是什么”是文学原理必须解答的首个问题,也是深入研究文学的一个基本问题。对这个“元问题”可以从文学的本体与形态的有机结合进行探讨。“本体是什么?从哲学意义看,本体是事物的形态掩饰之下的特质,是此物之所以为此物的内在规定性。每一种事物都有自己的感性形态,但形态不等于本体,它只是事物的外在表征,即我们可以通过感官直接把握的特点。本体则潜藏于形态,借形态显示自己,又决定着形态。因此,严格地说,本体是不可直观的,但它对我们认识事物又非常重要。”那么,什么是文学的本体与形态呢?概括地说,“文学本体当然也就是作家从文学特定的精神、审美和文化角度对世界的理解、思考和创造性把握。因此,文学作为本体或者观念,必然要涉及意识和思维、审美和精神这些重要范畴。而文学作为形式或者现象,则必然又要涉及物质形态、言、象、意等重要因素”⑩。
  在作者看来,文学首先是在作家头脑中构思创造的,是一种观念形态的东西。这样就涉及两个方面:一方面,从作家构思创造的形式来说,它是一种大脑的意识活动即意识形式,同时也是一种思维活动即形象思维;另一方面,从作家构思创造的内容来说,它是根源于人的审美需要,也是对事物的审美把握和体验,包含着形象性、情感性、思想性、真善美、意识形态性等丰富的精神内涵。其次,作家头脑中构思创造的这个艺术世界,要通过物质形态呈现出来,这种文学的感性存在状态,就成为文学现象,它直接诉诸人们感官的基本状貌、特征。文学是借助语言来实现物化获得物质形态的,它是文学语言或文学话语的构成物,而文学话语文本则又是由言、象、意构成的一个有机系统。按照这种理解,该书便从“文学作为观念”(包括意识和思维、审美和精神)和“文学作为现象”(包括物质形态、言象意)两方面展开阐述,力求把文学与各种意识形态、艺术形态区分开来,从而揭示其不同于其他事物的特质。在此基础上,作者还进一步探讨了文学属性问题,认为文学属性是文学本体在现实中的流露,而文学最根本的属性,就是它的人学特性。以上述探讨为基础,该书最后给出了一个关于文学的概括性表述即定义:“创作主体运用形象思维创造出来的体现着人类感性意识形式特点并实现了象、意体系建构的审美话语方式。”   应当说,在文论界反本质主义的背景下,该书作者改变策略从文学本体论层面进行讨论,在根本上仍然是回答文学本质论问题。这种探索显然与过去那种千篇一律的理论模式大不相同,理论视野更为宽阔,力图从多个角度和维度逼近对文学本体的认识,并且问题的探讨也更富有学理逻辑性,具有相当的理论深度。在立论阐述的同时,作者还对文学概念的演变进行梳理,介绍相关理论知识,显然也回应了反本质主义讨论中关于增加文学理论历史性知识的要求。当然,该书关于文学定义的表述未免显得过于复杂不易理解,一些理论阐述也显得过于深奥,作为基础理论教材也未必合适。
  鲁枢元等主编的《文学理论》初版于2006年,是在反本质主义争论激烈之时出版的。该书也同样避开了“文学本质”的表述,而转换为对“文学本体”问题进行探讨。该书“绪论”阐述编著的初衷和思路,认为文学现象极为复杂,文学关联的领域极为广阔,关于文学问题的探讨也必然是永无穷尽的。文学理论只是一套关于人类的文学活动现象的知识体系,它的研究对象极为复杂和变动不居,研究者的文学观念、研究方法等也各不相同,因此,包括文学理论在内的文艺学就很难成为一门“科学”,也不可能是绝对意义上的客观的、本质的、唯一的、决定论的东西。因而,更为可取的是,在研究分析文学现象时,保持一种灵活的、开放的、自由的心态,在一定程度上对文学的基本知识、基本理论加以阐释和归纳。从这些表述可以看出,作者似乎是在对文论界的反本质主义作出某种回应,力图在文学理论观念上作出相应的调整。
  从该书的内容结构来看,其实与通常的文论教材并没有太大差异,也都是讨论文学本体、文学创作、文学作品、文学价值、文学鉴赏、文学批评、文学演变等问题,但作者在对这些文学理论基本问题进行编排时,则着意贯穿了一种理念,那就是更希望把文学比作一棵在一定的生态环境中生长着的树,从而运用一种近乎生态学的眼光,一种有机整体论的视野来看待和探讨这些问题。然而,无论怎样调整,作者还是把“文学本体”作为首要问题安排在第一章进行集中探讨。首先是对“文学”的概念含义及历史演变进行一种知识谱系性的考辨,介绍中外文论史上的相关知识。然后,则是按照作者的理解,对文学的本体特征进行立论探讨。在作者看来,“文学是什么,其实就是文学的本体是什么,这是一个不易回答但又必须回答的问题”,“文学本体论是研究文学根本属性的一种理论,要思考与回答文学概念的具体含义、文学活动与其他的社会活动及精神活动的联系与区别、文学的基本构成、文学的主要属性是什么等问题。由此看来,文学的本体,就是研究决定一个写作活动及其结果是否是文学的那个东西”。那么,文学的主要属性是什么呢?作者从三个维度来观照和回答:第一,文学是一种人文现象,它是对人的关怀的产物。文学的人文性体现在,它要表现人性、表现人的道德感、表现人的终极追问等。第二,文学是一种审美活动,是在一种无利害、非概念的状态中产生的具有主观合目的性的审美愉悦。第三,文学是一种语言艺术,具有形象接受上的间接性、描写生活的广阔性和丰富性、表现思想情感的直接性和深刻性等特点。由此便构成文学本质属性的三位一体结构系统。
  从总体上看,该书虽然是转换为对“文学本体”问题进行探讨,实际上仍然可归结为文学本质属性问题。它所构建的三位一体的文学本质观或本体观,与过去童庆炳主编的《文学理论教程》等教材的文学本质观念比较接近。不同之处在于,它用“文学是一种人文现象”替换了“文学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意在强化文学的人文性而淡化其意识形态性,从中可以看出在新世纪的新语境下文学观念的某种变化趋向,可以引起我们新的思考。
  三、坚守本质立场的文学本质论重构
  在很多人看来,反本质主义自有道理,但这并不意味着不能继续讨论文学本质论问题,也并不意味着凡是对文学本质问题的讨论都要受到质疑。实际上,在反本质主义的语境下,仍有一些人不避嫌疑,继续直接探讨文学本质论问题,但他们的理论观念和具体探讨的理论模式,都与以往大不相同,具有某些新的特点。
  阎嘉主编的《文学理论基础》的体例结构比较接近传统,总体上由文学本质论、文学作品论、文学创作论、文学接受论、文学阐释论、文学流变论构成。它仍然把文学本质论作为文学理论的首要问题,在第一章中进行集中探讨。作者首先简要考察了“文学”概念的由来,并阐述了对文学本质问题的看法:“文学”作为文学理论的核心概念,一直以来都是各种理论和理论家关注的焦点,追问文学的“本质”,同样也成了文学理论的重要问题。然而,“本质”总是指向某个事物固定不变的、实质性的、能决定其他特征的根本性质;而文学作为人类的一种社会活动,是否具有固定不变的“本质”,也就成了争议的焦点。作者认为:“在今天的文学理论中,对文学本质的解释主要有两种路径:一种是通过考察不同的文学概念或定义来表明自己对于文学本质的理解,力图寻找到能解释所有文学现象的固定‘本质’;另一种则是从文学活动涉及的主要方面和事实出发来考察文学,试图揭示出文学本质问题的复杂性和开放性。”看来作者是偏重于采用后一种路径,借用美国文论家艾布拉姆斯《镜与灯》中提出的“视点”理论,以及文学四要素构成的文学活动系统,以此为“视点”来概括和梳理各种不同的文学本质观。接下来则分别讨论“作品与文学本质”“世界与文学本质”“作者与文学本质”“读者与文学本质”。在每个部分的讨论中,先解释相关概念,接着简要梳理和介绍中西文论中有代表性的理论观点,然后对这种理论观念的合理性和局限性加以评析,文后再附上“原典选读”即中西文论中的有关摘录片断。这种处理方式显得比较特别,在其他文论教材中似不多见。
  这种文学本质论给人的感觉,是以“他论”代替“立论”,从视点、框架到理论观念都是引述和介绍他人的论述,而并未阐述作者自己的理论观点。这种按照四板块进行知识拼贴的做法,也显得有些简单化,缺乏有机整体性。看来作者更为注重文学理论的知识性,以及这种知识的历史性和开放性,比较接近陶东风《文学理论基本问题》的处理方式,较多受到反本质主义思想观念的影响。   杨守森等主编的《文学理论实用教程》在体例结构上与别的教材明显不同。它首先把文学形态即诗歌、小说、散文、剧本等放在第一编进行具体描述,接着第二编讨论文学生成,第三编讨论文学存在,第四编讨论文学学术即对文学的批评与研究等。这种设置体现的观念和思路,不是从“文学是什么”的理论追问开始,而是先从对文学现象的认识开始,然后再上升到对文学存在有关理论问题的探讨。当然,它并未回避文学本质论问题,而是将其放在第三编的第十二章“文学界定”中,放在这个位置并不引人注意,有些耐人寻味,从逻辑关系上来看则显得并不顺畅。从具体理论观念而言,作者显然对本质主义与反本质主义问题具有自觉反思,在关于文学的认识上坚持本质主义的态度,认为文学只存在单一、唯一的本质的观点是不可取的;而出于反本质主义的需要,质疑或否定文学的本质,取消对本质问题的探讨,也是极为片面的。然而,“无论人们如何试图取消或避开文学本质问题,事实上,文学本质问题始终是无法绕过的理论焦点,一直是文学研究的核心问题。文学理论是以此为基石而进行建构的,文学理论的发展也是沿着对这一基本问题的阐释而向前推进的”。作者的具体做法,一是将“文学”概念的发展演变放在中西文论史的背景下加以概述,并对文学概念做广义和狭义的区分;二是对“文学活动”进行动态观照,阐述有代表性的理论观念;三是对我国当代文论教材中有代表性的理论观点进行简要评述;四是在此基础上阐述作者的理论观点。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把文学的本质特征和文学的属性看成是彼此相互联系的两个侧面:文学本质特征意在指明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质的规定性,旨在回答“文学是什么”这个文学理论“元问题”;而文学属性则是文学类属的特征问题。前者是处于核心层面的根本性质,后者则是处于本质核心层外的相关属性。具体而言,作者把文学的本质特征集中概括为三个方面:文学是塑造想象性形象的语言艺术;文学是传达生命精神的纯意识形式;文学是诉诸心觉的审美文化形态。而文学的多元属性则包括:文学的诗学属性、美学属性、心理学属性、语言学属性、社会学属性、哲学属性等。由此便构成了一个内在本质和外在属性彼此关联呼应的有机系统。
  从这种理论建构可以看出,作者试图极力拓宽视野,既比较全面地介绍有关“文学”概念和本质的历史性知识,同时又立足当下对文学本质特征和文学属性问题进行全面观照与阐释,这应当说是对反本质主义的一种积极的理论回应。当然,这种理论阐释似乎显得过于庞杂,涉及面过于宽泛,虽然充分注意到了文学的复杂性,但未必有利于真正深刻理解文学的本质特性。
  四、隐去本质问题的文学本质论探索
  在当代文论的反本质主义语境中,不管人们对于文学本质论和本质主义如何理解,实际上都很难划分二者之间的界线。为了避开某些是非之争,有些学者小心谨慎地避开正面讨论文学本质论问题,但实质上是在另辟蹊径进行某种新的探索,从而给我们带来一些新的启示。
  王一川独著的《文学理论》教材初版于2003年,是在文论界反本质主义讨论开始兴起的背景下出版的。作者一方面对反本质主义有着自觉的认识,另一方面仍想坚持自己的文学信念。于是,他就要在理论观念与思路上进行某些策略性的折中与调整,以免被误解而归入本质主义理论范式之中。该书初版“引言”部分,谈到对文学理论普遍性问题的看法,认为卡勒等人的反本质主义观点自有其合理之处,但未必导向对文学理论普遍性的否定,每种文学理论都需要去寻求自身的特殊立足点来建构其理论框架,作者当然也不放弃这种努力。但他还是特别小心地避开“文学本质”一词,而是转换为“文学属性”问题,并且对“本质”与“属性”两个概念的含义做了比较说明。在后来修订版“导论”和第三章中,作者进一步表明了对于文学本质论研究的看法,并再次将“文学属性”改为“文学特性”,对于从文学本质论到文学特性论的观念转变,也进行了更为详细的阐述。作者坦言,自己并不固守“本质主义”或“中心主义”那种“唯一”,但也不轻易宣告它们“终结”,或扬言“去本质主义”“去中心主义”,而只是想按照自己的特定理解,对此做出相应的阐释。因而,他尝试舍弃以往盛行的本质论而代之以特性论。所谓文学特性,“是指文学具有特定的属性或特殊品质”,“如果说,本质论倾向于确认文学的跨越个人、群体、时代乃至民族的普遍而唯一的共同属性,那么,特性论致力于确认文学的与个人、群体、时代和民族的具体状况紧密相连的特定品质。如果舍弃本质式思维而改用特性的视角去观察文学,可能会发现文学的植根于民族生活土壤之上的特定而又多样的面貌及其变化”。作者还特别指出,就目前我国文学理论界的实际情形来说,尚不存在探访文学理论原野的唯一“大道”,而可以见到若干条交叉“小道”,所以自己便选择了其中的一条“感兴修辞”论的小道进行探索,希望能看到一些独特的理论景致。
  从具体的理论探索建构来看,可以说该书充分体现了上述理论观念。第二章“文学观念”属于历史观照,对中外历史上各种关于“文学”的概念及相关知识进行了梳理介绍,重点落在对中国古代到现代的感兴论、修辞论的文论传统进行比较阐释,为推出其“感兴修辞”论的理论观点奠定必要的知识基础。作者设想,可以“在文学观念上来一次大胆的继承和革新,这就是把‘感兴’论与‘修辞’论在当代基础上融会起来,成为‘感兴修辞’即‘兴辞’”。第三章“文学特性”是全书的核心和总纲,将“感兴修辞”作为文学的根本特性提出来,具体阐述了文学兴辞性的内涵、兴辞的构成和类型等,从而建构起比较完整的理论系统。作者认为:“可以给文学下一个操作性定义:文学是以富有文采的语言去表情达意的艺术样式,是一种在媒介中传输语言、生成形象和唤起感兴以便使现实矛盾获得象征性调达的艺术。简言之,文学是一种感兴修辞,更简洁地说,文学是一种兴辞。”基于这一核心观念,在接下来的各章节中,作者运用感兴修辞的文学观,分别观照和阐释文学文本、文学创作、文学阅读、文学批评等问题,从而完成这一理论系统的完整建构。
  从整体上来看,作者立足于对文学理论传统的反思和总结,在此基础上力图另辟蹊径,着力于建构新的文论观念和理论体系,这无疑是值得称道的。不过从作者对“感兴修辞”文学特性的阐释来看,有些问题仍然值得商榷。比如对于文学特性的阐述乃至文学定义,究竟是着眼于文学的“普遍性”还是某些个别“特性”,似乎并不明确,也没有把“感兴修辞”论的特定内涵或特性真正揭示和阐释出来。而且“感兴修辞”论可能比较适合于说明阐释诗歌、散文之类的作品,实际上作者在阐释这个理论命题时所举的例子也多是诗歌作品,叙事类作品的例子很少且解析也颇有局限性,这也许不是偶然的,而是理论本身的局限性使然。如果要将这个理论命题作为一种普遍性的文学理论来理解和建构,显然会有一个阐释的适应性和有效性的问题。在当今文学样式多样化且极为泛化发展的现实情况下,这一问题可能更加突出。   周宪所著《文学理论导引》与上述王一川所著教材有某些相似之处。首先,在文学本质论观念方面,作者似乎也很小心地回避使用“文学本质”这个说法,但实际上并不回避这方面的问题。在该书“导论”中,作者认为,对于“文学是什么”的问题,是文学理论必须回答的,否则就无法去认识和评判文学;但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不是亘古不变的,而是历史的、发展的,可以因时而变做出新的阐释。基于这种认识,作者接下来做了两方面的工作:一是对古往今来一些有代表性的文学概念及其含义进行梳理与比较评析。“导论”的第一节主要介绍和评析了“作为日常经验理解的文学”“作为历史概念的文学”“作为逻辑概念的文学”等几种关于文学的概念,说明对于“文学是什么”的问题,实际上有各种不同的理解和回答,这些回答都是历史性的、有特定语境的。二是提出自己的看法,概括性地给文学下了一个逻辑定义:“文学是用精致的语言书写的具有艺术价值的以文本为中心的文化系统。”这是作者对于文学本质的一种独特理解,以此作为理论系统建构的基础。
  从上述文学定义来看,显然是一种“文本中心论”的文学本质观念,对此需要分两个层面来理解。第一层次是“文学是以文本为中心的文化系统”。对此,作者另一个更为具体的说法是:“文学是以文学文本为中心的人类文化活动的独立系统。”在这个层次中,又有两个要点。一是在根本上把文学理解为一种“文化系统”。在这里,“文化系统”是文学定义的中心词和落脚点,强调这一点,在于强调文学的开放性,强调文学与作者、读者、语境等要素之间的关系,以及文学与社会历史、意识形态等之间的广泛联系,以免静止地、封闭性地理解文学。二是文学“以文本为中心”。“文学是包含了文本、作者、读者和语境等不同要素的文化系统,其中,文本是文学研究的重心所在,其他要素都是围绕着文本而形成的特定的结构关系。”所以作者强调,文学研究一定要立足于文本,如果离开了文学文本,就谈不上对文学的理解和阐释。第二层次则是对于“文学文本”如何理解的问题,作者的界定是:文学文本是“用精致的语言书写的具有艺术价值的文本”。这里也有两个要点:一是文学文本“用精致的语言书写”。这意在强调文学文本与其他语言文本不同,文学是一种语言的艺术,文学文本的语言特性在于用“精致的语言书写”。这与一般的文学观念基本相通,只是在表述上略有不同。二是文学文本“具有艺术价值”。这是指文学文本中具有丰富的意蕴内涵,蕴含着多方面的艺术价值。这显然是一个极为宽泛的说法,没有明确的所指。在作者看来,“文学就像一个‘大篮子’,里面可以置放许多不同的东西,从所谓的‘纯文学’,亦即具有创造性、想象性、审美特性的文学,到参与现实并塑造人心的道德文章,再到功利活动之余所做的精神之游戏,等等,都触及文学的不同层面”。作为一个文学概念内涵的概括,宽泛也有宽泛的好处,读者和研究者完全可以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什么样的价值是“艺术价值”,以及文学究竟具有什么样的艺术价值。在一个文学观念极为开放多元的时代,这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不厌其烦地强调文学“以文本为中心”,文学理论研究要从文本出发,正是为了克服过去那种脱离文学实际的弊端。当然,研究文学文本可以有两条路径,一条是专注于文本的风格、技巧、文类、修辞、叙述等层面的分析,即所谓“内部研究”;另一条是以文本与其他方面的关系为研究对象,如作家创作、社会背景、文学接受等,考察文本发生的外部情况,即“外部研究”。按照作者的理论逻辑,既然“文学是以文本为中心的文化系统”,那么就既要注重研究“文本”的内部关系,也要注重研究文本所关联的“文化系统”,两个方面统一起来形成一个整体。按照这种逻辑思路,该教材篇章结构的安排就是:以文本的文学性为圆心,由内向外,由小到大,由文学自身到文学的社会文化相关性,最终达到系统地把握文学的目的。
  从总体上来看,该书的突出特点,正在于它的“文本中心论”的观念。这既是一种文学本质论观念,也是一种文学理论研究的观念和思路。可以说,是前一种观念决定了后一种观念和思路,并由此决定了这本教材的结构框架和理论系统。这就使得它在众多文学理论教科书中独树一帜。这也就恰好证明了一点:对于文学本质特性有什么样的理解,就会有什么样的文学理论研究思路和理论建构。如果没有比较明确的文学观念,就不可能有严密自洽的理论体系建构。
  以上我们对反本质主义语境下,我国当代文论界对于文学本质论问题的不同态度,以及对这个问题进行探索的不同路径,做了一些粗略梳理和简要评析。虽然这未必能够反映反本质主义论争以来当代文论变革发展的全貌,但至少可以由此看出当代文论多元开放探索的发展趋向。实际上,一次反本质主义论争,不可能终结对于文学本质论的研究,而是更有助于人们调整观念和思路,导向对这个问题更全面深入的创新探讨。因为文学发展不会终结,人们对于文学本质特性的认识也需要与时俱进,因此,文学本质论的创新探索也必然还在路上。
  注释
  ①参见赖大仁:《当代文学本质论嬗变的人学向度》,《中州学刊》2015年第3期;《当代文学本质观念嬗变:从意识形态论到审美论》,《学习与探索》2015年第5期。②③④陶东风:《文学理论基本问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1、25、27页。⑤南帆:《文学研究:本质主义,抑或关系主义》,《文艺研究》2007年第8期。⑥参见南帆主编:《文学理论新读本·导言》,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⑦张旭春:《全球化时代的文学理论?——评〈文学理论新读本〉》,《文艺争鸣》2009年第1期。⑧⑨⑩董学文、张永刚:《文学原理》,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2、9—10、48页。鲁枢元等主编:《文学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2、2、6页。阎嘉主编:《文学理论基础》,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页。杨守森等主编:《文学理论实用教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15页。王一川:《文学理论》,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69—70、6、74、6、71、83页。周宪:《文学理论导引》,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12、12、27、8、25—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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