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左22岁，青春无敌得不得了。直长发，穿着有些宽松的职业套装，白衬衫。她的颈子很白、很长，很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
　　我40岁那年，遇见韩小左。那时，我刚刚就任市里一个青年创业基金会的办公室主任一职，有房、有车、有可爱的女儿和老婆，仕途顺利，人生得意。正是一个男人最锦绣的年华。
　　韩小左跟其他满怀激情的创业者一样，是带着项目奔着我们的帮扶资金而来的，但较其他有备而来的创业者来说，韩小左无论是在经验和项目的选择上，都存在着极大的劣势。她甚至在介绍项目时红了脸颊。这不免惹得我们一班人会意且宽容地一笑，但，韩小左脸红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那一次项目洽谈会，韩小左无意外地铩羽而归。会务结束时，我们安排了聚餐，韩小左的酒量很不好，酒品却上乘，她喝多了不哭不闹，静静地坐在一边，实在忍不了，便会一个人独自溜到卫生间去吐。
　　聚餐结束时，韩小左已经醉得不行，脚下步子踉跄，脸上红粉绯绯，不胜酒力的样子。我借口天太晚，一个女孩子又醉成这样不安全，提出要送她回家。她没有拒绝，还是那个样子，很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脑袋稍稍倾斜，半眯着眼睛。
　　车行至过半，我有意无意地碰到了她的腿。她很敏感，机警地看了我一下，偏巧，我也正迎向她的目光。然后，我停了车，握上她的手。那天晚上，我和韩小左谁也没回家。
　　我愿意把我和韩小左之间的这种感情定义成为爱情。因为我看不见她时会想念，她不接我电话时，我会疯狂地胡思乱想。我以为，这些年，我历经宦海沉浮，早已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但是面对韩小左，我所有的理性统统坍塌，瞬间便可化为乌有。
　　我帮韩小左安排了工作，在市中心的位置帮她首付了一套小户型。韩小左一直拒绝，其实她不拒绝还好，她越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便越能让我对她的感情泥足深陷，一发而不可收拾——男人都渴望能被女人这样爱着，不图钱，不图名，不求利，只是喜欢你这个人而己。谁说男人就没有虚荣心?他们只是擅于包裹罢了。
　　而韩小左，她无疑可以满足一个男子隐蔽在心的、最深处的所有欲望，从形式到内容。
　　她很懂事，从不主动提及我的家庭，或处心积虑介入我的生活，她做过的最不得体的一件事，便是于某一个中秋夜，尽兴之后，我起身要走，她从后面小心翼翼地环抱住我的腰，小小的脸颊密实地贴合我的背，她却没有说话，尽管我知道那个肢体语言背后的意义，但，我们终究谁也不曾点破。
　　韩小左那晚落了泪，仍旧是静悄悄的。她的眼泪把我后背的衬衫濡得湿湿的，我很想回身去抱住她，哪怕安慰她一下也好。可是她却又一把推开了我，一个人抱着肩，对着窗外夜色如水，默默饮泣。
　　于是，我便更加觉得，我欠韩小左良多。假如她肯闹一闹或者恐吓威胁一下，又或者像其他的女人，要珠宝要名牌要钱，那么想起那个安静的小人，我便不会有这样的心疼。甚至，偶尔跟韩小左共处一室时我竟总是有刹那的恍惚，觉得她更像是我的小妻子，我们才是一家人。
　　作为补偿，我只好给韩小左更多，物质上的，或者单纯是口头上的甜言蜜语。偶尔，我还会带着她出去应酬一下，借口很好编，下属，学生，这样的情况场面上的人谁不司空见惯?大多数人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跟韓小左在一起十二个月零三天，有一天，妻突然间提出离婚。很突然，我有些措手不及。在此前的日子里，我不是没有想过离婚，想法呼之欲出，却终究开不了这个口。妻是结发的妻，她如今年华不再，糟糠之妻不下堂，我怎好说得出口。
　　我以为她不过跟我使个小性子，发个小脾气。女人谁没有这样的时候，觉得被冷落了，撒个娇也就罢了。在爱人面前，再老的女子也心高气傲。
　　可我不曾想，妻却是有备而来。她跟我提离婚时异常平静，还把一大沓资料扔在桌子上，房子归我，车子归你，孩子归我，存款归我，这是你和韩小左婚外同居的证据，如果你不想自己仕途受阻的话，如果你不怕组织上知道的话，你大可以跟我打这场官司。
　　我翻了翻那上面的资料，很全，有我和韩小左在一起的照片，还有我给韩小左付首付的交款记录，等等等等。
　　她曾经调查过我，突然之间我便发现，这个跟我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女人，我并不算十分了解她。
　　那么韩小左呢?
　　我可曾十分了解她?
　　我跟妻的离婚事件纠结着，我像无数男人一样，跟她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比如说，我不过是在逢场作戏，又或者，是她主动勾引了我。
　　妻子默默注视着我，一直到，我哑然。谁不知道已婚男人出轨以后骗人的那些小伎俩呢?
　　但是我仍旧想做一些努力。所以，那一段时间，我到底还是冷落了韩小左。韩小左开始不动声色，后来，是一条短信。
　　她说，我想你了。
　　我正在家，匆忙间看，匆忙间删除，不敢回复她。
　　再后来，是午夜家里电话莫名响了一声，我出去接，对方却已经收了线。
　　如此往复几次，妻最先沉不住气了，她向我下了最后通牒，然后是韩小左，韩小左在短信里说，如果你再不出现的话，我们分手。
　　一周以后，我跟妻领了暗红的离婚证。
　　一周以后，我却再也找不到韩小左。
　　韩小左卖了我给她买的房，人却不知所踪。我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她，给她发了无数次的短信打了无数通的电话，这一次，换成是她一去沓无踪迹，如同泥牛入海，半点消息都没有。
　　她走得很彻底，到最后，连电话都处于停机状态，我很文艺、很长情地帮她续缴了话费，她却并未因此而复我的消息，相反，一段时间过后，她的那个手机号码，竟然变成了空号。
　　一个爱着你的女人，怎么可以走得如此决绝?
　　我有些想不通。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她感觉自己受了冷落，遭了愚弄，心知永远不可能跟我开花结果，这才狠心一走了之?
　　她一定很受伤吧。
　　那段时间，我总是想她，想她白晳修长的颈，想她如锦似缎的发，想她的柔情似水。想我们曾经的佳期若梦。想她的好，一切万般都是好。这样好的女孩，我为什么不肯早一点给她一个交待?
　　重遇韩小左，很意外。
　　她出现在我们局里办的一个非正式的晚宴上，她胳膊里挽着我领导的领导，我曾经在之前类似的场合里，把韩小左以我的学生之名引荐给他。
　　整个晚宴，韩小左跟我谈笑风生，像我们不曾有一段过往。我以为她是在气我。她那天敬许多人酒，也喝下了许多人敬给她的酒。我很怕她会像我们初识一样，我知道她一向是不胜酒力的。宴会空隙，韩小左去卫生间，我便也跟了过去。
　　我抓住她的胳膊，说小左，我离婚了。
　　她甩开我，跟我有关系吗?
　　我又抓住她，说别闹了，晚上跟我回家。
　　韩小左又甩开我，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还不明白吗?我酒量其实很好的，我只是想接近你，我只是想拿你当个跳板，你知道我现在的人事关系在哪儿吗?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凭借他的关系当上了某房地产公司的副总?每天坐着等分钱?这些，是你一个区区办公室主任能给得了的吗?
　　韩小左最后跟我说的一个完整的句子，是，你不要犯傻气，他是你上司的上司，如果你非要鱼死网破把我们的关系捅出去，小心你头上这顶乌纱不保。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韩小左。甚至不敢去想她。其实，我知道爱情在如今这个年代已经非常奢侈，但我仍旧愿意相信，或许，可能，大概，韩小左最初对我产生的不一定就不是爱情。可能世事无常，可能我伤她至深，她才会有之后的改变。
　　可是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想法。
　　因为某次，在整理杂物时，我发现了妻当初找人调查时的全部资料，那里不仅仅有我和韩小左在一起的亲昵照片，还有她和别人的。只是妻当初并没有把那些东西拿给我而已。
　　妻说，不把这些给你看，是因为不想让你觉得我只是想留住你。我跟你离婚，是因为你身体的出轨不假，同时，也是因为你情感上的背叛。
　　她说，这一生，她不可能原谅我。不管双方的父母和女儿给她施加多大的压力，她都不会原谅我。
　　而在此之前，我以为，以她今时今日的年龄容貌收入，其实已经没有多少资本可以自行选择；我以为，我们破镜重圆，那是迟早的事。
　　女人曾经有多爱，有多伤，转身时便会有多决绝。而此时我再明白这些，是不是已经太迟?
　　半年以后，我又听到有关韩小左的消息。事实上，那绝对是个轰动全城的消息：一高官为摆脱情妇纠缠，买凶杀人。
　　韩小左死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最想要的结局。我其实只是想要教训一下她，于是，把她捅给我上司的上司的老婆。那男人跟她提出分手，她不同意，两个人纠缠不休，后来，他不胜其扰，最后，居然买凶杀人。
　　我很想去见韩小左一面，看看她；或者，问问她，值得吗?为了欲望出卖自己，到最后把性命都搭上。
　　我一直以为韩小左下场越惨烈，我便会越觉得高兴。可是不知为何，想起她时，我总是感觉内心最深处，竟是抽丝剥茧般切肤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