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饪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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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有一天,真田圭介作为这家安保公司的押运员,入职就满十年了。以后,他的制服将从蓝灰色变为更加气派的黄色,自己的薪水不但大幅度提高,还可以享受到公费旅游等多项福利。这天晚上,他洗漱完毕,正打算关上手机,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来了一条新短信。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他喃喃自语着,打开了手机。
  寺正佑一先生:
  收到这条短信后,寺正先生可以不再为令爱的安全担心了。我们在今天下午,于尊夫人身边带走了令爱。我们和全世界所有的绑架者一样,希望通过绑架获得一笔巨额财富。当然,你和夫人都是工薪阶层,存款不多,但根据我们掌握到的信息,明天你将和另一名押运员共同押运一笔价值一亿日元的珠宝,路线是从东京的菱友银行保险库,到位于K城的大富豪荣圩泽马的别墅。我们需要你把这批珠宝交给我们。
  我们愿意向你指出成功取得这笔珠宝,同时又避免自己被警方怀疑的办法:将你的同事开枪击毙后,你一定要咬紧牙关,用你那个倒霉同事的枪给自己来上一枪。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对警方说你是在自卫。至于珠宝,你可以告诉警方,是同事的犯罪同伙把珠宝抢走了。这样的话,你绝对不会遭到警方的怀疑,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贵公司不但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还必须支付给你一大笔工伤赔偿。你必须完全服从我们的指令,否则你将永远见不到令爱。
  至于珠宝弄到手后如何交给我们,我将在下一条短信中通知你。
  发来短信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试着回拨过去,提示音说对方已经关机了。真田心想,这一定是有人在和自己开玩笑呢。这个家伙连别人的号码都没搞清楚,就乱发短信。
  短信里面提到的寺正佑一,正是真田平时的工作搭档。他比真田早五年来到这家著名的安保公司,从真田见习的第一天,就和真田共同担负押运员的工作。两人的分工是由寺正佑一负责驾驶车辆,真田则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观察周围情况。他们的工作其实很简单,每天在接到公司布置的任务后,先到公司的装备管理员那里领取防暴枪、防弹背心,再到托运人那里领取要押运的货物,把货物放到押运车的车厢里,然后驾车把货物送到接货人手中。
  十年来,他曾经押运过价值数亿日元的银行单据,毕加索、塞尚等大师的名画,刚从拍卖会上得来的古玩等等。有时在闲暇时,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幻想如果自己把货物据为己有的话,可以转手就获得一笔惊人的巨款。但是,他也知道,无论是谁,想真的抢劫押运车的话,毫无成功的可能。
  自己和搭档的装备是非常先进的枪械,这种防暴枪只要一枪开出,面前十米的范围内,哪怕穿着世界上最高级的防弹衣,都会被打成筛子。而且,押运车的车厢是用强度极高的钢材制作的,用普通的炸药很难炸开。车上还有一套带独立电源的报警装置,这意味着押运车一旦遭到枪击,或者被电钻之类的器械破坏,车辆会自动向最近的警署发出警报,并通知警方车辆所在的位置。
  有一次在路口等待红绿灯时,他和搭档寺正佑一开玩笑,研究如何才能成功地抢劫自己这部押运车,两人讨论了很久,最后一致认为,虽然负责押运的才两个人,但只有由一支真正的军事部队来抢劫,才有成功的可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过了一会儿,沉默中的寺正佑一刚说出几个字,就马上闭口不说了。真田想继续问,寺正便迅速转移了话题,讨论起下班后到哪个酒吧消遣的事情来了。
  真田决定不理会这条发错的短信,他刚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又是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正闪动着寺正佑一的头像。
  “真田君,你有没有关于原香的消息?” 话筒里传来寺正心急火燎的声音。
  寺正说的原香,是他年仅五岁的女儿。真田小心地问:“我没有原香的消息啊,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了吗?”
  “这孩子好像失踪了!”寺正在电话里吼道。他告诉真田,今天下午他的夫人寺正栊美带着原香从幼儿园步行回家时,在街上的一个拐角处,栊美突然面前一黑,好像有人把一团湿淋淋的布扑在她脸上。她马上失去了知觉,等被过路人扶起来后,原香已经不见了。
  “报警了吗?”听寺正讲完经过,真田提醒他说。
  “我本来是要报警的,可是栊美这个女人,她说如果原香被绑架了,那么报警就会给原香带来危险。我一想也是,虽然这件事看起来很像绑架,但我和栊美从下午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接到任何勒索电话,这么来看,也有可能是原香自己走丢了。所以,我就四处打电话问问情况。”
  真田告诉寺正,原香没有来过这里。他在挂断电话的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刚刚收到的短信。难道原香真的被绑架了?自己刚刚接到的,是绑匪本来要发给寺正佑一的勒索短信?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和寺正是固定的搭档,不但总是在同一辆押运车里工作,即使在工作时间之外,也经常在一起喝酒吃饭,相互拜访。这样的话,的确有可能把两个人的姓名弄混。
  真田竭力让自己冷静,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他强迫自己去仔细分析脑海里刚刚出现的念头——他们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拿出一亿日元的赎金的。
  他对寺正一家的经济情况很了解。寺正栊美一直是全职家庭主妇,两年前才因为家里开支越来越大,寺正佑一的收入又不高,她不得不到一家职业学校里去上课,给一些学员教授日式料理制作。更何况,绑匪已经明确说明,他们要的赎金就是那笔珠宝。寺正夫妇既然不敢报警,那么,寺正作为押运员,为了救回女儿,抢劫自己所押运的货物就是唯一的选择了。到时他势必要向自己下手,那么自己完全可以抢在他之前动手,以正当防卫的名义把他干掉,由自己来占有那笔价值一亿日元的珠宝!
  真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反复思考着自己的计划里有没有漏洞。他猛然想到,这个绑架了寺正原香,还把勒索短信错发给自己的人,才是最致命的敌人。如果这个人被警方抓获,他一定会供出自己的手机号码,这样一来,警方就很可能产生怀疑。
  而且,寺正佑一这家伙会选择在哪里动手呢?真田打开地图,反复研究从菱友银行到押运目的地,也就是位于K城的荣圩别墅的路线。他发现,如果寺正要下手的话,可供选择的地方并不多。从菱友银行到高速公路入口一共大约十五公里,这段路完全位于市区内,被不计其数的摄像头所覆盖,而高速公路上又随时处于各种车辆川流不息的状态,至于离开高速公路后的这段路,可能性就更小了。K城到处是富人们的别墅,这里摄像头的密度比东京市区内更大,而且荣圩家的别墅距离高速公路的出口非常近。   这天晚上,真田索性独自驾车沿着这条线路走了一遍。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开车,一边观察路旁的情形。直到距离K城不到十公里时,他还没有发现任何比较理想的地点。这时,路旁一块大大的广告牌进入了他的眼帘。广告牌上标示出,前方一公里处有一座加油站!
  想到这里,真田精神一振,马上深踩油门,朝这座加油站加速驶去。
  肯定是这里,寺正选择的地点,一定会是这里!
  真田在加油站里停好车,走出驾驶室,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后在心里感慨着。这座加油站和高速公路之间,正好隔着一个椭圆形的土坡,这样一来,从高速公路驶进这里后,就不用担心会被路上的车辆察觉。
  更重要的是,加油站所有的油枪都被封条牢牢贴着,玻璃门上还贴着一张告示,真田走过去一看,大意是说因为乏人问津,这座加油站已经在一个月前关闭了。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他低头一看,是寺正佑一发来的短信,说原香平安回家了。今天下午,当她看到栊美在马路上忽然晕倒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自己去找医院,结果迷路了。警察刚刚把她送回家。
  真田冷笑着想,寺正君,你可真是会编瞎话啊。
  第二天早上,两人从菱友银行领取了要押运的那笔珠宝。对于这种体积小、价值高的货物,安保公司有特制的手提箱。他们先把珠宝装进手提箱,又把手提箱放进了押运车的后车厢,就驾车驶入了东京市区的滚滚车流。这时,他们和往常一样,开始了闲聊。他和寺正每人有一把防暴枪,他按照工作条例,把枪紧紧抱在怀里,右手的食指放在了扳机上。至于寺正的防暴枪,则被他斜挎在胸前。车辆很快开上了高速公路,真田斜着眼睛看了看寺正,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押运车一直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真田看了看手表,距离那座废弃了的加油站越来越近了。
  “噢,车的汽油不够了,前面正好有一座加油站,去那里加一些油吧。”寺正语气平静地说着。
  “终于等到你说出这句话了。”真田心里想着,同时点头说,“好吧,寺正君,听你的。”
  这时,真田忽然想到,在那次讨论时,寺正曾欲言又止地说到,如果押运员自己来实施抢劫,就能获得成功。就在真田默默地思索时,寺正佑一已经降低车速,转动方向盘,把押运车驶出了高速公路,驶进了通向加油站的匝道。
  真田把手里的防暴枪握得更紧了。他望着身旁寺正佑一那端端正正的头颅,心想,当这颗头颅被防暴枪击中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年后。
  匆匆忙忙吃完外卖午餐,笠部英二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的一点三十八分了。白米饭,紫菜,黑鱼子,生鸡蛋,甜米醋——他站在冰箱前喃喃自语着,对照着手里的日式料理教材,把料理课上需要用到的各种食物原料一一装进了便当盒,接着发动汽车赶到两个街区外的家政培训学校。
  这是笠部从警局退休后,第五次来这里上课了。这天,他兴冲冲地进了教室,却发现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个矮小瘦削,穿着一身整齐套装的中年男子,并不是前几次的教师寺正栊美。
  几名家庭主妇同学都围在这名男子身前,带着不满的神情吵吵嚷嚷着。而这名男子则不停地挥动着双手,神情紧张地解释着什么。他听了一阵子,才听明白,原来这个男人是本校的教务主任溱川能野。
  溱川反复解释说,今天本来该由寺正栊美上课,但刚才栊美给学校方面打来电话请假,说今天是她丈夫亡故一周年的忌日,悲伤的心情无法自控,所以就不来上课了。
  大体听明白双方的意思后,笠部站到溱川能野身边,对那几个家庭主妇说:“栊美老师是因为家庭的不幸才不能来上课的,希望几位站在同为女性的立场上,对栊美老师和学校有充分的理解。”
  笠部说得在情在理,溱川也借机再次致歉,几个原本喋喋不休的学员收拾好各自的便当盒就离开了。教室里只剩下笠部和溱川两个人后,溱川赶紧向笠部道了谢。
  “听溱川君的意思,栊美老师的丈夫当初是死于意外?”笠部说。同时,他掏出自己从前的名片递了过去。
  “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笠部刑警啊!您来到这里学习,真是本校的荣幸呢。”溱川盯着名片看了几秒钟,惊喜地说。接着,他邀请笠部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寺正栊美的不幸遭遇详细地告诉了他。
  “栊美老师的亡夫,名叫寺正佑一,从前是一家安保公司的押运员,就在一年前的今天,寺正佑一在押运一笔珠宝的过程中发生意外,死在了东京通往K城的高速公路旁的一座加油站里,开枪打死他的,是他的一个同事——”
  笠部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始终关注相关新闻报道。听溱川说到这里,笠部点头说:“我记得当时警方对此案的判断是寺正佑一因为意图监守自盗,想在打死同事后——我记得此人名叫真田圭介,再把所押运的珠宝抢走。但没想到真田圭介的警惕性非常高,及时发现了佑一的企图。真田虽然中了一枪,但仍然在晕倒前开枪打死了佑一。这起案件之所以格外引人关注,除了押运员监守自盗外,也和那笔珠宝的主人是超级富豪荣圩泽马有关系。”
  溱川对笠部的记忆力表示惊叹,笠部笑了笑,和溱川道别后,驾车来到了最近的一所图书馆。他把一年前所有对这起案件进行过报道的报纸都收集到一起,然后找了一个安静的座位,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报道里对于案件整个过程的描述大同小异。警方最后查明,寺正佑一是在接到一条勒索短信后,开始筹划这次监守自盗的。对方绑架了他的女儿原香,佑一迫于无奈,只好打起了这笔珠宝的主意。在押运珠宝从东京到K城的路上,他把车开进了一座废弃的加油站,先是开枪打伤了另一名押运员真田圭介,接着打开了后车厢,取出装满珠宝的手提箱。他正要驾车离开时,身受重伤的真田向他开了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真田也随即晕了过去。警方对案情的这一结论,是根据现场的勘察结果,还有真田圭介的讯问记录得出的。当时,警方对两人各自的枪械也进行了详细分析,两人的枪上都只有自己的指纹,同时弹道分析的结果也证实,两人身上的弹头分别来自于对方的配枪。   至于那只装满了珠宝的手提箱,警方始终没有找到。可能在混乱中被路过的司机据为已有了。
  而被绑架的寺正原香,案发后的第二天,在东京一家高档商场的楼梯间被发现。当时原香脸上蒙着黑色头罩,手脚被捆绑着。那个时段商场里顾客很多,楼梯间也没有监控摄像头,根本无法查明是谁把原香扔在那里。对此,警方认为,绑匪虽然迟迟没有收到赎金,但毕竟不敢真的动手撕票,只好把原香释放了。当时原香只有五岁,又在被绑架的几天里始终蒙着头罩,所以根本无法向警方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离开图书馆后,笠部打了几个电话后,驾车来到了那座加油站。他停好车,从怀里掏出复印的报纸,对照着印在上面的现场照片,打量周围的环境。和一年前的情况差不多,这里仍然处于荒废状态。地面上,除了坚硬的水泥部分,四处都早已长满了杂草。
  加油站前是一个只能停不到十辆车的小型停车场。停车场的角落地上,有一摊半干的水迹,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酒味道。毫无疑问,这是栊美老师在拜祭后留下的。
  他走上将加油站和高速公路隔开的小土坡,沉思着,一年前的今天,在这个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辆汽车朝这边开了过来。车子进了停车场,急刹车停下,一个瘦削的年轻人下了车。笠部看到他朝自己伸出胳膊,便大喊一声:“英田君,到上面来吧,这里的视野很宽,能让人的头脑变得更开阔!”
  这个年轻人,当然就是笠部退休前的搭档英田秀泽了。他快步上了土坡,把一只鼓鼓的信封递给了笠部。他说:“前辈,这些就是两名押运员内讧,真田圭介自卫杀死寺正佑一这起案件所有资料的复印件。”
  真田圭介是这样描述整个案发过程的——
  当时,我和佑一一起押运那笔珠宝,本来一切顺利,后来在高速公路上,佑一说车子的汽油快要用光了,就把车子开进了一座加油站。可是,我们到了加油站门口才发现,这里早就关门停业了。这时佑一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奇怪,他问我,有没有兴趣看看价值一亿日元的珠宝。我非常意外,根据公司的规矩,在到达目的地前,押运员是不能擅自打开车厢的,更不能观看货物。当时我回绝他后,他一下子变得非常激动,忽然把他的那支防暴枪对准我,说他的家里遇到了特殊情况,急需一大笔钱,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这笔珠宝抢走。我赶紧劝他,但他忽然就开枪了。这一枪正好打在我的肩膀上,我当时就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发现自己倒在地上,佑一手里提着那只装有珠宝的手提箱,坐在驾驶位上正准备开车逃跑。我挣扎着爬起来,拉开车门,抓起我的防暴枪朝他连开了两枪。接着,我又一次晕倒了。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急救病房里。
  “从现场的情况看,真田圭介说的似乎都是事实。”英田秀泽估计笠部快把讯问笔录看完了,便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笠部点点头,继续看着现场照片。照片一共三张,第一张是后脑中了一枪的寺正佑一趴在方向盘上的样子,他的后脑被打得血肉模糊,但手里仍然死死攥着那支防暴枪。
  第二张照片是真田圭介晕倒在地的样子。照片上,他面朝下趴在一大片血泊中,身边是那支属于他的防暴枪。
  第三张照片是从押运车后方拍摄的案发现场全景。从照片来看,押运车的后车门打开着,里面空空荡荡,车身右侧是中枪晕倒的真田,左侧的地面上则散落着大片的玻璃碎屑。
  看着笠部手里的照片,英田说:“警方检查过真田和寺正两人各自的配枪,寺正的子弹少了一枚,真田的少了两枚。对此,真田说他一共朝寺正开过两枪,第一枪没有打中他,只是把车窗玻璃打碎了,第二枪才打中他的后脑。”
  笠部说:“押运车车厢的钥匙有几把?”
  英田说:“押运车车厢,还有装珠宝的手提箱的锁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都有两把钥匙,两个押运员每人一把,必须同时用两把钥匙才能打开。肯定是寺正把真田打晕过去后,搜出了他的钥匙,才拿出了那一箱珠宝。”
  笠部不再说话了,过了几分钟,他从那一大堆纸张、照片里抬起头,说:“英田君,从这几张照片来看,现场有一个很难解释的地方。”
  他把最后一张照片递给了英田秀泽,接着说,“如果当时寺正要驾车逃跑,他为什么不关上车门呢?这样开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很容易引起别人警觉的。”
  “也许是他正处于高度紧张,惊慌失措的状态,所以没考虑到这一点。”
  “不,对于寺正来说,如果他的计划就是驾车离开,然后想办法变卖珠宝,给绑匪付赎金救回女儿,那么他在开枪打倒真田后,就应该从真田身上找出车厢和手提箱的钥匙后,直接开车离开,根本没必要去打开后车厢。他明知道珠宝就放在后面车厢里的。”
  “那,这扇打开的车门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笠部摇摇头,没有回答英田的话。他皱着眉头,陷入了思索。过了片刻,他说:“这起案子发生后,警方一直把案件定性为寺正意图监守自盗,伤人后又被真田在正当防卫的情况下开枪击毙,这无非来自于对现场的认识和真田的供述。但是,现场完全可以由人来布置,至于真田所供述的一切,更是完全由他自己掌握。”
  “前辈,你的意思是——”
  “由押运车的后车门处于打开状态这一事实,可以判断出,当时并非是寺正佑一要驾车逃离现场。那么,这起案件真正的嫌疑人,就是给了警方虚假供述的真田秀泽了!”
  “但是,前辈,真田自己也受了重伤啊!”
  “他的确也受了伤,但是,如果受伤的回报是能获得价值一亿日元的珠宝,那么在很多人眼里,这就值得!”
  “那么,前辈,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呢?这毕竟是一起已经结案的案子啊,我需要向冈崎课长提出再次启动调查的建议吗?”
  笠部摇摇头,说:“我们并没有新的证据,仅凭这些,很难说服上司重新调查此案,先尽我们的力量搜查吧。”
  “好吧,前辈。哈哈,真开心又有机会向前辈学习了!”英田的双拳攥得紧紧的,对笠部兴奋地说着。   两人吃过晚餐,再次来到了那家加油站搜查。笠部的脑子里,始终盘旋着一个挥之不去的问题:那只装满珠宝的手提箱,到底去了哪里呢?
  此时,在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有几辆集装箱货车正驶过,沉重的车身让地面微微颤抖。笠部听到集装箱货车行驶时发出的巨大轰鸣声,不由得在草丛里站直了身体。
  几天后,笠部和英田在警署旁边的居酒屋再次见面。英田将最新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笠部。
  “那起案件发生后,真田圭介因为工伤,获得了一大笔赔偿。他的右臂也因为这次受伤失去了知觉,没法再继续做押运员的工作了,离职后他一直无所事事,靠着抚恤金生活。他看上去是很可怜,但寺正佑一的遗孀寺正栊美和女儿寺正原香,就更可怜了。孤儿寡母的生活只能依靠栊美在家政学校当料理课教师的收入支持。幸好栊美的课很受欢迎,就在不久前,她还成为了前辈你的老师。”说完,英田把手往桌上一摊,咧嘴笑了。
  听到这里,笠部也笑了:“你这小子,看来这一阵子你的调查很下工夫,把案件有关人的情况都掌握了。”
  英田拿出一只档案袋,说:“对于真田圭介,原来还进行过另外一次讯问。”
  笠部接过档案袋,取出里面的案卷,凝神看了起来。片刻后,他说:“英田君,在第二次的笔录里,有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当时似乎没有被关注。”
  英田赶紧说:“前辈,你发现了什么?”
  “喏,这里记录着真田圭介的一段话。当时警方调查了寺正佑一案发前后的通讯记录,发现他曾经在案发前接到一则勒索短信。这时警方才知道寺正的犯罪动机。后来,警方又查到这个发来勒索短信的手机号码,还曾经给真田发过一则同样的勒索短信。当警方问到真田圭介这件事时,他回答说自己当初的确接到过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但他以为是某个熟人想和寺正佑一开玩笑,却不知道为何把电话号码给弄混了。”
  英田说:“嗯,这个解释也能成立。真田和寺正是搭档,很多人会同时接到他们递过来的名片,很容易弄混。”
  笠部说:“不管是谁给他们发来的短信,真田都由此知道了寺正佑一的企图。事情的真相完全有可能是真田由此起了恶意,利用这次机会,以正当防卫的理由抢先下手杀死寺正,再把珠宝据为已有。”
  英田的眼睛越瞪越大,说:“前辈,根据你上次所作出的推理,这个真田圭介真的非常可疑啊!”
  笠部的表情仍然非常冷静,他抿着嘴唇又思考了一会儿,才说:“这些都是推理,必须要尽快找到真正的证据!”
  英田说:“如果在真田这家伙的身上,发现了那笔失踪的珠宝,这会是最有力的证据,可是,从案发到现在,装着那笔珠宝的手提箱好像蒸发了一样,根本找不到踪影。那种手提箱是安保公司用特种钢材制作的,无论是把它打开或者毁掉,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且,警方把那个加油站搜查过不知道多少次,都始终没有任何发现。而且根据案发当天的情况来看,这个真田圭介就算真的是罪犯,也根本没有时间到去藏这只手提箱!那么,手提箱和里面的珠宝到底去了哪里呢?”
  笠部没有回答他,而是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英田君,你在公路上看到过那种运送集装箱的大型货车吗?”
  英田茫然地点点头。笠部抬头盯了他一眼,语气缓慢地说:“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很快就可以找到那笔凭空消失的珠宝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寺正生前所在的那家安保公司,获得了一笔押运业务,目的地远在青森市的一家贸易公司。两个押运员开车抵达青森并验收完毕,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这个时间肯定来不及连夜返回东京,他们便找了一家舒适的旅馆住下了。
  青森毕竟是小城市,平时路上车辆就不多,到了深夜时分,旅馆周围更是一片宁静。这时,一个黑影从路边出现了,不太灵活地跳进了停车场。黑影来到押运车旁,朝四周打量一番后,身子一矮就钻到了车下。他从怀里掏出钳子,拧开了押运车油箱的盖子,接着又拿出一只形状细长的夹子形工具,从油箱口塞了进去。他把耳朵贴在油箱的外壳上,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很快,他把夹上来的东西捧在手里。
  这是一个包扎得紧紧的黑色塑胶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这时,几只手电筒从停车场的各个角落同时亮了起来,一阵脚步声冲到了押运车旁边。其中一束灯光照到黑影的手里,一枚硕大的钻戒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映射出细碎的光芒。
  那个黑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真田先生,请继续工作吧,除了这枚钻戒,应该还有一串珍珠项链、一枚红宝石胸针、两对钻石耳环在塑胶袋里吧!”英田秀左手紧紧握着手电筒,右手同时从腰间拿出了一副冰冷锃亮的手铐。
  第二天,在家政学校的课堂上,连夜赶回东京的英田秀泽,逮捕了正在上料理课的寺正栊美。同时,另外几名刑警在溱川能野的办公室里逮捕了这位教务主任。就在昨天深夜,真田圭介在英田拿出来的一大堆照片中,认出了是溱川能野在案发当天来到那座加油站,并从自己手里抢走了那只手提箱。
  溱川能野面对真田的指认,很快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说,案发当天,自己一路驾车尾随寺正佑一驾驶的押运车,他在看到寺正把车开进加油站后,将自己的车停在高速公路通向加油站的匝道上。果然,他很快就听加油站里传出了枪声。等他跑完长达四百多米的匝道进了加油站里,不但看到了寺正倒在驾驶座上的尸体,还恰好看到真田正在把手提箱放回车厢里。于是,他乘真田不备,用寺正的防暴枪打伤真田,并从他手里把手提箱抢走。
  他告诉警方,除了跟踪押运车、抢夺手提箱这些事,当初把那条勒索短信发给真田圭介,也是他在寺正栊美的授意下故意做的。
  寺正栊美也承认,当初因为丈夫薪水微薄,家里入不敷出,自己只得来到这所家政学校担任料理课教师。她看到,自己的那些家庭主妇学员,无论相貌、修养,都远远不及自己,她们只是因为嫁得好,就得以享受优裕的生活。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她对自己的现状日益不满。她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女人,根据押运员工作的特点,筹划出了一条不但能摆脱自己无能的丈夫,还能捞到一大笔钱的毒计。但要让计划的顺利实施,还需要一个同盟者。她早就察觉到家政学校的教务主任溱川能野虽然看起来一本正经,实际上是个地地道道的好色之徒,于是,她略施小计,便把溱川能野拉下了水。   寺正栊美计划的第一步,是让溱川把自己的女儿原香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看管起来,然后自己对寺正佑一宣称女儿被绑架了。接下来,她让溱川用一个新的手机号码给真田发去勒索短信,接着又将同一条短信发给寺正佑一。寺正佑一接到勒索短信后,起初打算报警,但她在家中大哭大闹,还拼命怂恿丈夫用那笔珠宝赎回女儿。等他同意后,她从他的嘴里套出了第二天的行车路线,并让溱川一路尾随过去。她本来预计在寺正佑一和真田圭介自相残杀后,溱川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那笔珠宝拿到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万万没想到真田会在溱川出现前,就已经把珠宝从手提箱里拿出并藏了起来。当她从溱川那里拿过手提箱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就这样,随着真田的落网,整个案件的所有涉案者被逐一抓获,案件的真相也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水落石出了。
  家政学校对寺正栊美被捕毫无准备,只得临时雇佣了一位烹饪教师,将日式料理课勉强教完。过了一段时间,笠部英二的课程结束了,他邀请英田秀泽、冈崎幸男等几个同事到自己家里,要请他们好好吃上一顿自己亲手制作的日式料理。
  刑警聚会,话题当然还是离不开最近的案件。他们谈得正热闹时,笠部刚把食物从厨房端出来。他头发蓬乱,衣服上满是油迹,全身上下都是一副居家男人的样子,很难把他和那个神勇无敌的名侦探联系起来。
  这时,一个年轻刑警忍不住问:“前辈,当时你是怎么想到真田圭介这家伙会把珠宝藏在押运车的油箱里的呢?这次案件破了后,就连荣圩泽马这样的大人物,都特意召开记者招待会,对警方表示感谢呢。”
  英田也插话说:“是啊,前辈你当初告诉我,只要从安保公司方面获得消息,当初出事的押运车将要执行长途押运的任务,尤其有可能在东京之外的地方过夜时,就要密切关注真田的行踪。你究竟是怎么知道他会把珠宝藏在油箱里的呢?”
  笠部微笑着,把那些装满食物的餐碟一一摆好,这才擦擦手,坐在了餐桌旁边。
  “各位真的是过奖了,我也是偶然才想到这一点的。案件发生后,当时在现场的两个人,也就是寺正佑一和真田圭介,一死一伤,都没有从现场离开过,这样一来,那只手提箱似乎只能留在现场。但是,不知各位有没有注意过那种集装箱货车?这种车辆,看起来在运送的是集装箱,其实真正需要运送的是集装箱里的货物。所以,只要我们把视角稍稍转换一下,把寻找的目标变为手提箱里的珠宝,一切就豁然开朗了。既然警方把加油站搜查过很多遍都没能找到珠宝,那在案发现场唯一不属于加油站的,不就是那部押运车吗?”
  那个年轻刑警又问:“但是,前辈是如何知道那只手提箱被溱川能野拿走了呢?”
  “在英田君逮捕溱川能野前,我也完全没有想到是这个人拿走了手提箱。英田君,关于溱川和那只手提箱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你来说说吧。”
  英田听到笠部提到自己,不好意思地说:“前辈你太谦虚了。那天,真田圭介被捕后,他交代当时寺正把车开进加油站后,他不等寺正有任何举动,马上开枪打死了寺正。接着,按照计划,他本打算在把珠宝藏好后,将手提箱扔在一旁,并告诉警方,寺正在这座加油站还埋伏着一个同伙,是此人把珠宝抢走了。但是,就在他刚刚把珠宝藏进押运车油箱,重新给手提箱贴好封条时,真的有人赶到这里,从他手里抢走了手提箱。而且,这人在搏斗中拿寺正的防暴枪,给了真田一枪,真田受伤过重,晕死过去,自然也就无法关闭押运车的车门了。在跟随押运车远赴青森前,我就按照前辈的吩咐,随身携带了平时有可能与寺正栊美有接触的男性的照片。果然,真田被捕后,马上从这些照片里认出了溱川。”
  刚才的那个年轻刑警说:“看来,还是笠部前辈的观察力了不起啊,在家政学校上了一段时间的料理课,居然就能发现授课教师和教务主任的私情。”
  笠部摇摇头,说:“我只是对栊美产生过怀疑,至于她和溱川之间的特殊关系,我其实也不知道。在寺正佑一亡故一周年那天,我到了加油站后,发现洒在地上的清酒还没干,就想到,栊美似乎不是按照习俗在清晨来上祭的,再加上当天她事到临头才向学校请假,我怀疑她把这一天是亡夫忌日给忘记了。后来,我真正接触到这起案件的材料后,发现如果这起案件没有意外发生,无论案件如何发展,寺正栊美都将是最大的受益者。”
  “前辈所说最大的受益者,是说无论真田圭介和寺正佑一谁把谁打死,那笔珠宝都会落入她的手中吗?”
  “是啊,如果真田把佑一打死,栊美就能从安保公司获得一笔高额的赔偿。如果遇害的是真田,她就可以获得佑一抢来的珠宝。当然,她还必须考虑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真田和佑一两败俱伤,谁都无力带着珠宝驾车离开。这种情况下,她只要安排另一个人去取得珠宝就可以了。”
  冈崎幸男赞许地说:“笠部君,你能从每个警察都能接触到的资料里发现破案线索,真的是很了不起啊。”
  笠部摆摆手说:“课长过奖了。好了,关于案件的讨论到此为止吧,现在请诸位品尝一下我在料理课上学到的手艺。”说完,他指着摆满了食物的餐桌,朝大家做出“请品尝”的手势。
  在场的警察一起朝餐桌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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