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Q正傳》是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经典作品，结合其西班牙语译本中的典型实例，以社会符号学翻译法“意义相符，功能相似”为标准，从语音、词汇和语法三个层面评析言内意义在译文中的具体体现及翻译的得失，从而揭示社会符号学翻译法对于文学经典翻译研究的客观指导作用。

关键词：《阿Q正传》译本;社会符号学;言内意义;翻译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9）04-0063-05
　　符号学早期代表人物皮尔斯是三分法哲学的重要代表，他将符号定义为对象、符号和解释项三位一体的结构。美国哲学家兼逻辑学家莫里斯发展了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将符号学意义观应用于语言研究，从而将语言符号的意义分为言内意义、指称意义和语用意义三种。他重申了索绪尔的“意义即关系”这一著名论断，这对语言翻译的研究具有重大意义^[1]91。
　　系统功能语言学家韩礼德认为语言这一符号系统是在社会中产生发展的，阐释了语言与语境及社会不可分割的特性。美国翻译家尤金·奈达是把社会符号学应用于翻译的代表人物，认为翻译就是一种符号转化的活动，介绍了社会符号学翻译法。
　　国内的陈宏薇教授在各符号学家理论研究的基础上，总结了社会符号学翻译法的优点，形成了“意义相符，功能相似”的社会符号学翻译观，认为翻译即翻译意义，即言内意义、指称意义和语用意义三种。功能为皮特·纽马克对语言界定的六种功能：信息功能、表情功能、祈使功能、美感功能、酬应功能和元语言功能。
　　言内意义作为同一符号系统中符号之间的关系体现的意义，在语言符号的三种意义中最为复杂，主要从语音、词汇及句法三个层面上体现出来。当译者在翻译文学作品的时候，言内意义的传递往往需要优先考虑。文学文本的形式本身就具有意义，在翻译中传递内容的同时应尽量保留形式^[2]25。特别是对于诗歌、散文、戏剧等文学作品，言内意义会充分地通过音韵、修辞或句子结构等方面表现出来。然而，汉、西是两种差别较大的语言，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套语言符号系统，要保持二者言内意义的对等不易，因此言内意义在译作中的重现较难。
　　《阿Q正传》作为鲁迅最具代表性的小说之一，其形式创新，影响巨大，具有深刻的批判意义，是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经典作品，在现代文学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作品中阿Q这个人物更是深入人心，成为了不朽的典型。这部巨作已被翻译成40种左右的不同文字。本文选取西班牙语译本来自外文出版社出版的Novelas escogidas de Lu Sin （《鲁迅小说选集》）1972年版，该版本的译者是西班牙语国家的资深学者，对中国的语言和文化了解颇深。
　　一、语音层面
　　在汉语中，语音层面的言内意义主要体现在韵律上，比如平仄、双声、尾韵、谐音双关等^[3]125。

例1：我曾仔细想：阿Quei，阿桂还是阿贵呢？

Reflexioné cuidadosamente： A Quei ?sería la palabra《Quei》que significa casia， o la palabra《Quei》que significa nobleza？
　　这里在议论阿Q名字的写法，“桂”与“贵”二字谐音，“Quei”到底写为“桂”还是“贵”。原文中有补充对“桂”与“贵”的解释，若为“桂”，阿Q可能号月亭或在八月过生日;若为“贵”，可能他有兄弟叫阿富。译者采取意译的方法，在译文中对“casia”进行了标注，目的在于解释桂花、中秋及名字的关系，便于不了解中国文化的外国读者理解文字背后的文化含义。“nobleza”义为“高贵”、“高尚”。如此一来，原文的指称意义和信息功能得以准确传达，然而“桂”与“贵”谐音所表现出的汉字中音同意不同的独特趣味没能在译文中展现，实在遗憾。汉语重意和，西语重形合，两种语言在语音、字词等方面有很大区别，很难直接通过译文重现原文的言内意义，因而此处除了解释文化含义之外，若能添加注释，对“桂”与“贵”二字的发音进行简要的补充说明，则可以更好地贴近原文。

例2：“得得，锵锵！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悔不该，呀呀呀……

得得，锵锵，得，锵令锵！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De de， chiang chiang！ Lamento haber matado por equivocación a mi querido amigo Cheng en mi borrachera. Lamento haber matado...? Ya， ya， ya！

?De de， chiang chiang， chiang- ling -chiang！

Te aplastaré con mi maza de acero... 　　阿Q看到未莊人惧怕“似乎革命党”的自己而感到十分得意，进而唱了起来。文中引用绍剧《龙虎斗》中赵匡胤的唱词“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和呼延赞的唱词“手执钢鞭将你打”表现阿Q当时荒唐且得意的心情。这里的唱词富有较强的音乐性和节奏感。两位译者用“de”和“chiang”音译了其中的拟声词“得得”、“锵锵”。“酒醉错斩了郑贤弟”和“我手执钢鞭将你打”这两句都为八字，句式整齐，节奏感强，译者都采取了意译的方法，准确地传达了指称意义，但汉语在句式上和韵律上的美感没有表现出来。为了在不改变原义的条件下呈现汉语独特的形式美和音律美，可将此二句稍做调整。“Lamento haber matado por equivocación a mi querido amigo Cheng en mi borrachera.”这句改动下语序，变为“Lamento haber matado a mi querido amigo Cheng por equivocación en mi borrachera.”。“Te aplastaré con mi maza de acero.”这句中的“aplastar”动词后面加上夺格代词“ti”，变为“Te aplastaré a ti con mi maza de acero.”。这样改动之后，增加了节奏感，读起来更加朗朗上口，也可一定程度地体现形式上的美感。
　　二、词汇层面
　　言内意义在词汇层面主要通过修辞手法来体现，如叠词、拈连、比喻、反复等修辞格^[3]125。译文唯有正确地表达原文的修辞手法，才能传达出原文的言内意义并实现相应的功能。

例3：阿Q没有想得十分停当，已经发了鼾声，四两烛还只点去了小半寸，红焰焰的光照着他张开的嘴。

Antes de A Q llegara a ua conlusión satisfactoria， se oyeron ronquidos. La vela de cuatro onzas sólo había ardido media pulgada y su vacilante luz roja iluminaba la boca abierta de A Q.

例4：他看那王胡，却是一个又一个，两个又三个，只放在嘴里毕毕剥剥的响。

Vio a Bigotes Wang pescar uno tras otro， en rápida sucesión， y echárselos a la boca produciendo un estallido.
　　叠词是汉语中一种特有的修辞格，而西班牙语中没有这种修辞格，很难在译文中体现。
　　例3中的“红焰焰”是结构为ABB型的叠词，形象地描绘了烛光的颜色和形态。颜色直译为“rojo”，为表现烛火燃烧时光影晃动之感，译者加上“vacilante”一词，生动表现了烛光的形态，由此可见译者对细节把握到位，译文处理得也很自然，准确再现了原文的指称意义和信息功能，但是叠词的结构没能展现，导致言内意义丢失。例4中的“毕毕剥剥”是AABB结构的拟声词，描摹出了王胡当时嘴咬跳蚤的滑稽之景。译者采取了意译的手法，使用了“producir un estallido”这个表达。“estallido”有“爆炸声”之义，表达了原文的指称意义，而叠词所展现的声韵感和形象性没有在译文中体现，读者自然也体会不到原文的趣味，最终导致译文的言内意义丢失，语言的美感、祈使功两种功能也未传递。

例5：他飘飘然的飞了大半天，飘进土谷祠，照例应该躺下便打鼾。

Durante un buen tiempo pareció flotar y se fue como volando al Templo de los Dioses Tutelares， donde normalmente se habría puesto a roncar apenas se hubiera acostado.
　　这句中“飞”和“飘”通常都不是用来形容人的动词，此处巧妙用于描写阿Q，表现他在调戏小尼姑之后十分得意的心情。译者要再现拈连这种修辞手法，必须理清上下文的语义关系，将拈连词语自然地表现出来。译者使用的动词“flotar”有“漂浮”之义，让指称意义得以体现。除了动词的精准使用之外，“parecer”加上动词原形的表达和以副动词方式出现的“volar”，使译文的表达生动自然，言内意义得以较好地呈现。

例6：这刹那中，他的思想又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回旋了。

En aquel instante， sus pensamientos volvieron a girar en su cabeza como un torbellino.

例7：他早就两眼发黑，耳朵里嗡的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

Todo se volvió negro delante de sus ojos， sintió un zumbido en los oídos como si todo su cuerpo se desintegrara cual liviano polvo. 　　例6描写了阿Q因被误认为革命党人之后，在被枪毙之前快速回顾以往经历时的瞬间。“旋风”本是一种自然现象，其概念和形象对于目标语言的读者比较熟悉。本体“思想”和喻体“旋风”的含义清晰简单，可以直接在目标语言找出相对应的词语，所以译者采取直译的手法即可再现指称意义和言内意义。例7是描写阿Q最终被枪毙的场景。“微尘”一词在此处暗含“无足轻重”之义，以此来表现阿Q这个人物渺小卑微的形象。此处被译为“liviano”，这个形容词有“轻的”、“不重要的”意思，恰当地表现了译文的隐含之义，便于读者理解喻体，准确传达了言内意义和信息功能。

例8：阿Q进三步，小D便退三步，都站着;小D进三步，阿Q便退三步，又都站着。

Si A Q avanzaba tres pasos， Peque?o D retrocedía tres pasos y allí se quedaban quietos. Si Peque?o D avanzaba tres pasos， A Q retrocedía tres pasos y allí volvía a quedarse quietos.

例9：说是算被儿子拿去了罢，总还是忽忽不乐;说自己是虫豸罢，也还是忽忽不乐：他这回才有些感到失败的苦痛了。

Considerar esto como equivalente a ser robado por su propio hijo， no era consuelo para él; tomarse por un animal， tampoco le consolaba; de modo que esta vez sí que sintió alguna amargura de derrota.
　　反复这种修辞格，主要是指某些词语、词组或句子甚至语段的反复，有强调语义和增强情感的作用。反复在汉语中使用更为常见，在西语中则少见，因为这种修辞不符合西班牙语表达简明的要求，行文的表达也会尽量避语言上的重复。而在中国的文学作品中，这种修辞有其特殊作用和表现意义，所以需要被译出。例8 中，原文语句反复，且结构和内容相似，译者采取直译的方法，几乎完整保留了原文的结构，重复了“avanzar tres pasos”、“retroceder tres pasos”和“quedarse quietos”，既忠实地传递了言内意义，也准确地再现了指称意义和美感功能。例9中，“说是……罢，还是忽忽地不乐”这个句子反复，其内容稍有不同。为了兼顾西语行文表达的习惯，在翻译的时候应做出适当调整。译者在翻译时也运用了类似的句子结构，如“considerar esto... ser robado por”，“tomarse por”，同时避免重复动词“consolar”，而使用它对应的名词“consuelo”来展现言内意义，从而既避免了译文显得冗余，也没有丢失原文的美感功能。由此可见，译者在传达言内意义时，需要根据目标语言的表达方式和习惯用法灵活处理，使译文尽量贴近原文的内容和形式。
　　三、句法层面
　　语言中句法层面的言内意义主要体现为语序、句子成分之间的关系、句子的长短、句子结构的松散或紧凑、排比、对偶、层递、设问、顶针、回环等修辞格中^[3]125。从这个角度而言，翻译要做到尽可能地通过目标语言再现句法层面符号与符号之间的组合关系。《阿Q正传》在句法层面的言内意义主要表现为排比、顶真、对偶等修辞格。

例10：阿Q没有家，住在未庄的土谷祠里;也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麥，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

A Q no tenía familia y vivía en el Templo de los Dioses Tutelares de Weichuang. Tampoco tenía empleo fijo; hacía trabajos ocasional para otros： si había trigo que segar， lo fiaba; si era nacesario moler arroz， ahí estaba A Q para hacerlo; si se precisaba un botero， él remaba.

例11：他的学说是：凡尼姑，一定与和尚私通;一个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野男人;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一定要有勾当了。

Su tesis era：《Todas las monjas mantienen sin duda relaciones clandestinas con los monjes. Cuando una mujer camina sola por la calle， sin duda tiene la pretensión de seducir a los hombres malos. Cuando un hombre y una mujer hablan a solas， sin duda están planeando una cita》.
　　例10的原文用三个分句描述了阿Q平时枯燥乏味的工作，层次清晰，读起来富有节奏感。乍一看译文，似乎没有体现排比句式，但仔细观察，却并未丢失言内意义。二位译者都使用了“si”引导三个分句，分句的主句都采用主谓句的结构，且字数相等，同样体现了句式美。这样，译文既较好地传递了言内意义，也再现了美感功能。例11中的三个分句反映了阿Q受封建思想毒害而形成的狭隘淫秽的女性观。两位译者也严格按照原文排比的句式，分别三次重复使用副词“ciertamente”和短语“sin duda”来对应原文中三个“一定”。译文对于后两个分句的处理也十分得当，补充出了连词“cuando”来引导从句，更加符合西班牙语的语法结构。如此一来，译文既再现了原文句式上的对等，也照顾了外国读者的阅读习惯，使得言内意义比较完整地表现出来。

例12 ：他赢而又赢，铜钱变成角洋，角洋变成大洋，大洋又成了叠。

Jugó una y otra vez con éxito： sus sapecas de cobre se transformaron en monedas de diez， sus monedas de diez en yinyuanes， y sus yinyuanes formaron montones.
　　原文中“角洋”和“大洋”在前一句的句末和下一句的句首重复出现。这种上句的结尾与下句的开头使用相同的字或词构成了顶真的修辞手法。译者几乎没有改变原文句式结构，重复了“monedas de diez”和“yinyuanes”两词。在翻译第三小句时，保持了前一句的结构，巧妙地省略了动词transformarse，避免了用词冗余。“角洋”是旧时流通的小银币，而“大洋”是清末民国时期流通的银元，二者是特定历史时期带有鲜明文化特色和地域色彩的词。译者在翻译这两词时十分讲究，将“角洋”意译成“monedas de diez”，“大洋”通过音译加注的方式译成“yinyuan”，使外国读者既了解了中国文化，也明白了所指何物。译文既清晰地展现了阿Q赌钱的过程，再现了言内意义和美感功能，也准确表达了句子的指称意义，保留了源语言的文化含义。

例13：有人说：有些胜利者，愿意敌手如虎，如鹰，他才感得胜利的欢喜;假使如羊，如小鸡，他便反觉得胜利的无聊。

Hay quien dice que hay vencedores que no encuentran ningún placer en la victoria si el contrario no es tan fuerte como un tigre o un ágila; y si sus rivales son tímidos como ovejas o gallinas， siente que el el triunfo es vacío.
　　原文以对偶这一修辞展现了句子形式相似、内容相对的特点。“虎”“鹰”和“羊”“小鸡”相对，“欢喜”和“无聊”相对。句中的动物是世界各地人们所共识的，人们对它们的概念基本一致，在对方的文化中都能准确找到相对应的词语。新本中的两个条件句“si...no tan fuerte como...”与“si... tímidos como...”，句式对等，表达流畅简明，略胜于老本中的“a menos que... tan fuerte como...”和“si... tímidos como...”。译者使用“contrario” 和 “rival”两个同义单词来翻译“敌手”一词，處理地恰如其分，避免了用词重复。句末的“无聊”一词被意译为“vacío”，深掘出了文中“胜利者”对于胜利的反面态度，也足见译者理解充分，功底深厚。新本的译者既巧妙地表现了对偶的修辞手法，也使译文更加符合西班牙语的表达习惯，使得原文的言内意义得以重现。
　　结语
　　整体来看，除了如叠词这种汉语特有的修辞格属不可译之外，在词汇、句法层面构成的言内意义都得以较好呈现，而在表现音韵节律之美的语音层面有所损失。二位译者都更倾向于采用异化的翻译策略，在选词上尽量采用和源语言最等值的词语，在句子结构方面使用和原文相近的结构，最大限度地接近原文，做到了形式上的对等。对于翻译可译度本就很低的言内意义来说，译者能做到忠实原著，贴近原文表达，这点实属不易。译者同时还兼顾到目标语言的行文方式、表达习惯以及读者的审美需求，使得《阿Q正传》的西班牙语译本结构完整，语言流畅生动，与原著的风格统一。在言内意义的传递上两位译者各有千秋，充分展现了对中国文化深刻的理解和对汉语的尊重。由此可见，虽然汉西两种语言在语音、词汇、语法系统差别很大，二者意义系统的悬殊也很大，再现言内意义不易，但是如果在准确掌握原文语言特点和表达方式的基础上，使用恰当的翻译策略和方法，灵活处理语言符号在词汇和句法层面体现的关系，也可使得言内意义得以再现。社会符号学翻译法为翻译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角度，即语言符号的意义和功能的视角，对文学经典翻译的研究具有客观指导作用和实践意义，能给文学经典翻译和翻译批评提供理论借鉴。
　　注 释：
　　[1] 陈宏薇：《社会符号学翻译法研究》，《青岛海洋大学学报》，1996年第3期。
　　[2] 佟颖：《社会符号学翻译模式研究》，南开大学出版社，2016年。
　　[3] 张小胜：《从社会符号学角度评析<红楼梦>杨译本》，《湖北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