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一篇怀念作家柳青的文章,其中的一个故事尤其令人感慨。
　　作者回忆,那时他青春年少,天然接近文学,不但大量阅读文学名著,而且尝试写作。他曾创作出小说《引魂鸡》,柳青赏识之下,转给《XX》编辑部。此时的柳青已发表《创业史》第一部,名声很大,但那时文坛的风气不像现在这样暧昧,作家跟编辑的关系也较清纯,编辑重稿不重人,大作家柳青也不能改变他们的选稿原则。他们写了退稿信给作者,称作品语言生动,“但人物在争吵中过于趣味化了,一场严肃的斗争表现得较轻率”。
　　作者大概有些不服气,也非常渴望这篇小说能够发表,再加上《创业史》令他心驰神往,他决定再次拜访柳青。他竟把退稿信也带去了,信函中的第一句话就是“柳青同志转来你的小说”,但人家最终仍没有给大作家面子。柳青看完信,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沉思片刻,说:“编辑是作者的上帝,编辑没通过,你再写别的,谁能一步登天?”
　　作者见柳青这样说,有点儿急了,请求他斡旋。柳青回答说:“我能转它,我的倾向是不言而喻的。我再斡旋,不是强人所难吗?我们宁愿寄别的刊物,也不斡旋!”柳青快人快语,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但也給了作者极大的安慰和鼓励。别人有别人的原则,自己也有自己的原则,彼此冲突,那就只能“不斡旋”,另选正途,让彼此自由。老一代作家们的风骨由此可见一斑。
　　多年后,在风雨飘摇的年代,红作家竟成了黑作家,柳青被一群小丑押着游街,他的安危牵动着许多人的心。这位作者四处奔波,陈述革命作家的悲惨遭遇和事实真相,求人给柳青一个公正、权威的说法。
　　事情出现转机后,柳青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却坚持要马上见一见这位作者,人家有恩于他,他需要尽快表达自己的谢忱。
　　在小会议室里,这位作者见柳青体瘦背驼,面色苍白,皱纹深镌,发白如雪,心里悲愤异常。柳青颤巍巍地朝他走来,他急忙过去搀扶这位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大作家。柳青气喘吁吁,见面的第一句话竟是:“我们又见面了!我当年没有支持你的小说,你不怨我吗?”
　　这位作者有些吃惊,更感到震撼。柳青不但没有淡忘他,而且对当初的“不斡旋”牢记在心。在他看来,柳青当年的“不斡旋”并不是“没有支持”,而是对一个正在成长着的年轻作者的最大支持,支持他走向正确的方向,支持他拥有作家应有的骨气和灵魂,支持他写出更好的作品。只是时光流转,命运颠倒,这位作者那么用心地救助他,为他“斡旋”,付出那么多,柳青希望自己必须有所回报才是,然而他感到自己做得远远不够,所以深感愧疚,请求对方的原谅。
　　这位作者感动地说:“那是篇不成样子的习作,我怨谁呢?如果要怨,我也只能怨我自己。”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柳青笑了起来,他接着说:“没有发表作品好,至少不欠读者的,心里没有负担!而我为读者心里负着债,不写完四部(《创业史》),我死也无法向读者交代!”
　　——原来,劫后余生的柳青依然“不斡旋”,不为他人“斡旋”,更不为自己“斡旋”!
　　(编辑 段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