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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毕业半年，已经奔波完中国的半数城市。部门里面，我是领导最赏识的得力干将。一干大小外派活动，悉数由我包揽。觥筹交错间，各种堆笑的面孔、恭维语言总是能叫人心情愉快。一不经意，就醉过去。
醉得多了，也便习以为常。趴在洗手间里吐得天昏地暗，擦净嘴角出去，依然是春风得意少年新贵。我想我和当年那个系着发带穿球衣在操场上飞奔呐喊的少年已经不同，除了我还一直用着那瓶BOSS的香水。
工作繁忙，但是依然有机会邂逅许多女子。她们都是现实里努力攀爬的花朵，目光灼灼，气息浓烈。穿银灰套装，作风果断，但是一挑唇，笑容妩媚，就像小艾。小艾轻轻倚上我的胸膛，她说，锦帆，我不胜酒力，你送我回家。手指已经一路辗转下去，夜色弥漫，欲望是一只四处窜逃的兽。
回到自己公寓，我看到白色衬衣上艳丽的唇印。小艾的舌尖熟练游移，笑容别有深意。她说，锦帆，你有多久不曾做爱。
不过是2002年的夏天，为何想起来已经这般遥远。毕业只剩最后两三日，雨水淋湿校门外的蔷薇花瓣，屋内正是桃源。耳鬓厮磨，汗水一滴滴沁出来。我的嗓音低沉急促，承欢，你放轻松一点，你放轻松一点。鲜红的齿痕，烙满彼此身体。是那样的卤莽与迫切，呼吸密不透风，全世界摇摇欲坠。在满天星光都炸裂的那一瞬间，眼泪流下来。承欢，我会永远爱你。
12月的寒冬。我已经忘却夏日的温度，一如忘却自己的眼泪和诺言。
一根烟的光亮洞破黑暗。小艾妆容散乱的脸，手臂缠绕上来，锦帆，真希望这样，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轻轻地笑：小艾，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二
除了出差，日常工作总是繁杂忙碌并且毫无意义。除去在办公室的工作，余下便是参加会议，各色名目的会议，叫人昏昏欲睡。而我总是挺直腰杆专注倾听。若想出人头地，任何时刻任何环节，都不能松懈——这一句话是自小母亲教导我的。
下班之后，常常有同事聚会，集体享受单身时光。两三部车，不多时就到三里屯。灯光迷离，气氛总是喧嚣热烈，时而有乍起的口哨和掌声。小艾已经理所当然坐到我的旁边，轻轻舒展身体。她说，锦帆，我也喜欢王菲。
光线聚集处，是一名女子在台上用力地唱着《催眠》。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太阳上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小艾跟着节奏哼唱，侧过脸来对我笑，锦帆，这是王菲的《催眠》，你听过没有。呆会我们去合唱一首她的歌好不好。
我听过的。我怎么会没有听过。
整整一个六月，承欢的电脑里面都是放着这一首《催眠》。旋律一响起来，她就会跟着晃动身躯。刘海垂落覆盖面孔，手指神经质地蜷缩舒展，很多时候放到头顶摇摆。旁若无人的样子。她总是旁若无人的样子。目光散漫漂移。最后有一长串的哼唱，无休无止。她的身体就快俯到地面去。等余韵终于缓缓消失，她才会慢慢直起身来，微笑着看我，将我嘴里的烟衔入她自己的唇。锦帆，幸福就像被催眠。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但是我对着小艾摇头：我对王菲不是很熟悉。
那么你喜欢谁的歌曲？
我朝她挑挑眉，我只学得会几首老歌，皆来自邓丽君。
如愿以偿看到她诧异的脸，锦帆，我可不会。现下年轻人还有几人唱她的曲子。
我就笑，喝掺入酒精的可乐，不发一言。
怎么会没有呢。“甜蜜蜜”里面是从头唱到尾的。我和承欢曾经窝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唱。看着片子里面的张曼玉和黎明，怎么渐生情愫，怎么在一起然后怎么分离。白T恤的承欢，蜷缩在我的臂弯，短发细碎，却有那么长的刘海。我看着看着，就会把她的刘海捋起来，俯身去亲吻她仰起的花朵一样洁白的脸。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承欢，倘使有一日我们也散落在人海，那么我们也要凭着这样的歌找到彼此。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诺言是多么美丽的东西。胸腔里盈满海枯石烂，心脏柔软涨痛，不吐不快。只是如今的我，就那样别过头来，再也找不到彼时心境。
三
圣诞。平安。
北京持续几日的大雪，为这样的气氛装点。橱窗里树立着许多戴红帽的老人。满大街雪花一样飘落着祝福。去儿童商店买一分礼物，送给上司的小公主。那个有苹果一样面颊的孩子，看见我就会飞一样过来蹦入我怀里。我响亮地亲她一记，没有圣诞礼物的小孩子是被上帝遗忘的小孩子哦，但是叔叔宠你，不会让你不幸福。
她的父亲站在一旁慈祥地笑，锦帆，看不出来你这样喜欢孩子。话锋陡然折转，但是你现在年纪还轻，别急忙有成家打算。
我即刻抬头用一贯的谦恭态度回答他，就如半年前的面试，我说，司长，我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而且近期内也无寻觅女友的打算。投入工作，必须要迅速并且全情。
就这样在他的颔首里郑重诉说，眉头不皱一分。
手机上面有一条小艾的短信，她说，锦帆，今天晚上我去你那里好不好。
小艾成熟圆润的身体，是已经懂得曲意承欢的女子，在我面前毫无羞怯地打开。每一丝回转每一处起伏都拿捏得无懈可击。我旺盛焦躁的身躯需要进入一处这样的温柔来栖息。大脑在剧烈的喘息里面只有一片空白。小艾紧紧扣住我的肩膀，头颅左右摇摆，发出断断续续的欢愉的声音。她在最后的时刻尖叫嘶喊，如藤蔓一般缠绕我颤抖的身体。
锦帆，我搬进来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我自顾自坐起来，点燃一支烟。身体是退潮后的海滩，疲惫并且……感觉一点点的寂寞。
午夜钟声敲响，窗外闪动着烟花的光芒，附近广场的欢呼声隐约传来。
我的电话适时地在床边响起。小艾一手接过，你找锦帆？好的，你等等。然后向我眨眨眼，将听筒递给我，是个女的哦。
我挑起眉，在床边坐下。不自制地打出哈欠来，喂？
短暂的沉默，只听见细碎的呼吸声。终于开口，锦帆，圣诞快乐。这样轻柔温和的一句，我的心脏突然收紧，呵呵，承欢，你也圣诞快乐。
恩，不用替我担心。锦帆，我不打扰你了。我挂了。
承欢……我握着电话，分别半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通电话。我的嘴唇干燥翕动，应该说些什么。但却最终选择沉默。
呵呵，这样虚弱的解嘲笑声，锦帆，我发了一封信给你，你有空打开电脑看一眼。
那好，承欢，改天联系。
终于挂断。小艾似笑非笑，身体侧过来，锦帆，你这样冷淡，人家女孩子会伤心的。不过这样的女孩子，深更半夜莫名其妙打电话过来，也真是不知羞耻，是不应该给她好脸色看。
我看着她，目光渐渐冷淡下去，那么小艾，深更半夜跑来男人家里过夜的女孩子呢。
一边已经推开她赤裸的身体，走进卫生间。
小艾拔高的声音一路追来，聂锦帆，你刚刚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随便和人上床的女孩子吗。
水流喷洒而来，顺着头发如一只手掌逐渐覆盖我的脸。那么小艾，你为何跟我上床。
锦帆，那是因为我爱你。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双手捋去脸上的水滴，转过身，可是小艾，我不爱你。
她的哭声歇斯底里。
四
我并无任何打算要和小艾长远发展，即便我曾一次一次和她做爱。成年人都有处置自己身体的权利，身体不是可以拿来索取将来的本钱，至少对我而言，绝无可能。
真是一个残忍的男人。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缓慢而嘲讽地笑。面颊上有一道血痕，那来自小艾的指甲。
短暂时间内滋生的感情，多半因为利益。我不是不知道小艾这样的女孩子，我在她们眼中是一支优质并且极具潜力的股票。蔓藤一般的植物，在石头森林的城市里，倘使找不到大树依附，那么也该去找一棵未来的大树。只是可惜，与许多根基深厚的经年大树相比，我并无太多可供要挟的弱点。我年轻，不好色，并且决断残酷。感情是累赘的装饰，用在功成名就时刻锦上添花，而并非攀爬时刻纠缠牵绊。
照常上班。偶尔遇见小艾，视而不见她仇恨的眼。有同事会渐渐过来开玩笑，原来以为你和小艾会有点什么，你们是否真有点什么。我轻轻地笑，小艾那样女孩子，我怎么配得上她。
多么容易。美丽的小艾，就这样如一粒尘埃，被我从掌心吹去。
有愧疚吗。自己对着自己摇头。即便游戏，也是两厢情愿。身体的互相安慰，并非我单独得利。
生活一样继续。工作聚会外派加班，回到公寓洗完澡就直接扑到床上睡觉。但是夜里突然醒过来，打开电脑去看自己的邮箱。承欢的信，发自平安夜晚，安静地躺在那里。我抽出一只烟点上，打开。
“锦帆：今天是平安夜。路上看到很多店铺里立着圣诞树，挂满礼物，很温暖的样子。突然就想起你。
我想你已经刻意变成一个习惯遗忘的人。你忘记了你允诺给我的礼物。你说没有礼物的孩子是被上帝遗忘的孩子，有你宠我，我会幸福。呵呵，诺言还在，人和爱情却都没有了。
我到现在还是宁愿相信我们之间是真的爱过。你站在女生楼下等我，你和我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你买给我最喜欢的巧克力。雨夜里，你的眼泪温暖我的手指，你说会永远爱我。
锦帆，可是我们还是分手了。你说，承欢，我们性格不合。就那样转身而去。我的眼泪落了一地，你却没有回头。但是锦帆，我没有任何埋怨，我知道我们的爱情是你毕业之前的一次插曲。我是被你选中的对手陪你来演绎大学阶段的恋爱和别离。毕业了就该完结了，全情投入的只该是工作。锦帆，我知道你注定是杰出的男人。不该有任何女人和感情来牵绊你的脚步。
用很长的时间来努力让自己恨你。于是赌上自己的自尊，不肯轻易给你一个电话或一封信。但是锦帆，原来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需要同样的力气。2002年的夏天就那样过去。大雪纷飞的时候，一个人蜷缩在床上，所有曾经的身体的温暖，我几乎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拥有过。有那么多的眼泪就那样掉落下来。
锦帆，我那么那么地想念你。我依然还在爱着你，虽然我知道此刻的你已不是半年前我的那个无忧无虑温暖淳朴的男人。
锦帆，还记得我们最钟爱的BOSS吗，自从和你分离，我再也没有使用过。因为我想让自己记得你最喜爱的味道。而能叫一个人永远记得的方法，就是让她永远不再拥有。
锦帆，一直想问你，你过的好不好。我知道你是懂得让自己展露锋芒的人，半年时光足够你为未来铺就牢固的阶梯。但是锦帆，我只想问你，事业如愿顺遂，你是否真的快乐。
锦帆，生命中会有一些是真的可以比前程与名利更重要，感情才是我们最该珍惜的。锦帆，你要何时才能明白。
锦帆，突然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或者只是为了写这样的一封信告诉你，我还爱你。并且恳请你做回那个温暖淳朴的自己。
而我，会守着自己的爱，等你给我一个答案。等待那个一百万年前爱过我的男人回来。”
烟灰终于慢慢积满玻璃碟子。我的视线是一块平整而冷漠的丝绒，在这样一封长长的信里，并没有出现任何破碎的疼痛。我想我真的已经慢慢变成一个习惯遗忘的人。
我对着无垠的黑暗独自呓语：承欢，我们每个人所要坚持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只要自己认为是值得坚持，那么就必有其信仰的理由和坚守的自由。承欢，原谅我给你这样的答案。
忘记我。承欢，其实一直亏欠你这一句，对不起。
再度长久地凝视那些信中的字句，感觉心里的那些涌动终于平静下来。鼠标那么轻巧地一点，DEL。我只允许自己的眼泪，最后一次这样落下来。
毕业半年，已经奔波完中国的半数城市。部门里面，我是领导最赏识的得力干将。一干大小外派活动，悉数由我包揽。觥筹交错间，各种堆笑的面孔、恭维语言总是能叫人心情愉快。一不经意，就醉过去。
醉得多了，也便习以为常。趴在洗手间里吐得天昏地暗，擦净嘴角出去，依然是春风得意少年新贵。我想我和当年那个系着发带穿球衣在操场上飞奔呐喊的少年已经不同，除了我还一直用着那瓶BOSS的香水。
工作繁忙，但是依然有机会邂逅许多女子。她们都是现实里努力攀爬的花朵，目光灼灼，气息浓烈。穿银灰套装，作风果断，但是一挑唇，笑容妩媚，就像小艾。小艾轻轻倚上我的胸膛，她说，锦帆，我不胜酒力，你送我回家。手指已经一路辗转下去，夜色弥漫，欲望是一只四处窜逃的兽。
回到自己公寓，我看到白色衬衣上艳丽的唇印。小艾的舌尖熟练游移，笑容别有深意。她说，锦帆，你有多久不曾做爱。
不过是2002年的夏天，为何想起来已经这般遥远。毕业只剩最后两三日，雨水淋湿校门外的蔷薇花瓣，屋内正是桃源。耳鬓厮磨，汗水一滴滴沁出来。我的嗓音低沉急促，承欢，你放轻松一点，你放轻松一点。鲜红的齿痕，烙满彼此身体。是那样的卤莽与迫切，呼吸密不透风，全世界摇摇欲坠。在满天星光都炸裂的那一瞬间，眼泪流下来。承欢，我会永远爱你。
12月的寒冬。我已经忘却夏日的温度，一如忘却自己的眼泪和诺言。
一根烟的光亮洞破黑暗。小艾妆容散乱的脸，手臂缠绕上来，锦帆，真希望这样，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轻轻地笑：小艾，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二
除了出差，日常工作总是繁杂忙碌并且毫无意义。除去在办公室的工作，余下便是参加会议，各色名目的会议，叫人昏昏欲睡。而我总是挺直腰杆专注倾听。若想出人头地，任何时刻任何环节，都不能松懈——这一句话是自小母亲教导我的。
下班之后，常常有同事聚会，集体享受单身时光。两三部车，不多时就到三里屯。灯光迷离，气氛总是喧嚣热烈，时而有乍起的口哨和掌声。小艾已经理所当然坐到我的旁边，轻轻舒展身体。她说，锦帆，我也喜欢王菲。
光线聚集处，是一名女子在台上用力地唱着《催眠》。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太阳上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小艾跟着节奏哼唱，侧过脸来对我笑，锦帆，这是王菲的《催眠》，你听过没有。呆会我们去合唱一首她的歌好不好。
我听过的。我怎么会没有听过。
整整一个六月，承欢的电脑里面都是放着这一首《催眠》。旋律一响起来，她就会跟着晃动身躯。刘海垂落覆盖面孔，手指神经质地蜷缩舒展，很多时候放到头顶摇摆。旁若无人的样子。她总是旁若无人的样子。目光散漫漂移。最后有一长串的哼唱，无休无止。她的身体就快俯到地面去。等余韵终于缓缓消失，她才会慢慢直起身来，微笑着看我，将我嘴里的烟衔入她自己的唇。锦帆，幸福就像被催眠。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但是我对着小艾摇头：我对王菲不是很熟悉。
那么你喜欢谁的歌曲？
我朝她挑挑眉，我只学得会几首老歌，皆来自邓丽君。
如愿以偿看到她诧异的脸，锦帆，我可不会。现下年轻人还有几人唱她的曲子。
我就笑，喝掺入酒精的可乐，不发一言。
怎么会没有呢。“甜蜜蜜”里面是从头唱到尾的。我和承欢曾经窝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唱。看着片子里面的张曼玉和黎明，怎么渐生情愫，怎么在一起然后怎么分离。白T恤的承欢，蜷缩在我的臂弯，短发细碎，却有那么长的刘海。我看着看着，就会把她的刘海捋起来，俯身去亲吻她仰起的花朵一样洁白的脸。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承欢，倘使有一日我们也散落在人海，那么我们也要凭着这样的歌找到彼此。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诺言是多么美丽的东西。胸腔里盈满海枯石烂，心脏柔软涨痛，不吐不快。只是如今的我，就那样别过头来，再也找不到彼时心境。
三
圣诞。平安。
北京持续几日的大雪，为这样的气氛装点。橱窗里树立着许多戴红帽的老人。满大街雪花一样飘落着祝福。去儿童商店买一分礼物，送给上司的小公主。那个有苹果一样面颊的孩子，看见我就会飞一样过来蹦入我怀里。我响亮地亲她一记，没有圣诞礼物的小孩子是被上帝遗忘的小孩子哦，但是叔叔宠你，不会让你不幸福。
她的父亲站在一旁慈祥地笑，锦帆，看不出来你这样喜欢孩子。话锋陡然折转，但是你现在年纪还轻，别急忙有成家打算。
我即刻抬头用一贯的谦恭态度回答他，就如半年前的面试，我说，司长，我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而且近期内也无寻觅女友的打算。投入工作，必须要迅速并且全情。
就这样在他的颔首里郑重诉说，眉头不皱一分。
手机上面有一条小艾的短信，她说，锦帆，今天晚上我去你那里好不好。
小艾成熟圆润的身体，是已经懂得曲意承欢的女子，在我面前毫无羞怯地打开。每一丝回转每一处起伏都拿捏得无懈可击。我旺盛焦躁的身躯需要进入一处这样的温柔来栖息。大脑在剧烈的喘息里面只有一片空白。小艾紧紧扣住我的肩膀，头颅左右摇摆，发出断断续续的欢愉的声音。她在最后的时刻尖叫嘶喊，如藤蔓一般缠绕我颤抖的身体。
锦帆，我搬进来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我自顾自坐起来，点燃一支烟。身体是退潮后的海滩，疲惫并且……感觉一点点的寂寞。
午夜钟声敲响，窗外闪动着烟花的光芒，附近广场的欢呼声隐约传来。
我的电话适时地在床边响起。小艾一手接过，你找锦帆？好的，你等等。然后向我眨眨眼，将听筒递给我，是个女的哦。
我挑起眉，在床边坐下。不自制地打出哈欠来，喂？
短暂的沉默，只听见细碎的呼吸声。终于开口，锦帆，圣诞快乐。这样轻柔温和的一句，我的心脏突然收紧，呵呵，承欢，你也圣诞快乐。
恩，不用替我担心。锦帆，我不打扰你了。我挂了。
承欢……我握着电话，分别半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通电话。我的嘴唇干燥翕动，应该说些什么。但却最终选择沉默。
呵呵，这样虚弱的解嘲笑声，锦帆，我发了一封信给你，你有空打开电脑看一眼。
那好，承欢，改天联系。
终于挂断。小艾似笑非笑，身体侧过来，锦帆，你这样冷淡，人家女孩子会伤心的。不过这样的女孩子，深更半夜莫名其妙打电话过来，也真是不知羞耻，是不应该给她好脸色看。
我看着她，目光渐渐冷淡下去，那么小艾，深更半夜跑来男人家里过夜的女孩子呢。
一边已经推开她赤裸的身体，走进卫生间。
小艾拔高的声音一路追来，聂锦帆，你刚刚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随便和人上床的女孩子吗。
水流喷洒而来，顺着头发如一只手掌逐渐覆盖我的脸。那么小艾，你为何跟我上床。
锦帆，那是因为我爱你。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双手捋去脸上的水滴，转过身，可是小艾，我不爱你。
她的哭声歇斯底里。
四
我并无任何打算要和小艾长远发展，即便我曾一次一次和她做爱。成年人都有处置自己身体的权利，身体不是可以拿来索取将来的本钱，至少对我而言，绝无可能。
真是一个残忍的男人。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缓慢而嘲讽地笑。面颊上有一道血痕，那来自小艾的指甲。
短暂时间内滋生的感情，多半因为利益。我不是不知道小艾这样的女孩子，我在她们眼中是一支优质并且极具潜力的股票。蔓藤一般的植物，在石头森林的城市里，倘使找不到大树依附，那么也该去找一棵未来的大树。只是可惜，与许多根基深厚的经年大树相比，我并无太多可供要挟的弱点。我年轻，不好色，并且决断残酷。感情是累赘的装饰，用在功成名就时刻锦上添花，而并非攀爬时刻纠缠牵绊。
照常上班。偶尔遇见小艾，视而不见她仇恨的眼。有同事会渐渐过来开玩笑，原来以为你和小艾会有点什么，你们是否真有点什么。我轻轻地笑，小艾那样女孩子，我怎么配得上她。
多么容易。美丽的小艾，就这样如一粒尘埃，被我从掌心吹去。
有愧疚吗。自己对着自己摇头。即便游戏，也是两厢情愿。身体的互相安慰，并非我单独得利。
生活一样继续。工作聚会外派加班，回到公寓洗完澡就直接扑到床上睡觉。但是夜里突然醒过来，打开电脑去看自己的邮箱。承欢的信，发自平安夜晚，安静地躺在那里。我抽出一只烟点上，打开。
“锦帆：今天是平安夜。路上看到很多店铺里立着圣诞树，挂满礼物，很温暖的样子。突然就想起你。
我想你已经刻意变成一个习惯遗忘的人。你忘记了你允诺给我的礼物。你说没有礼物的孩子是被上帝遗忘的孩子，有你宠我，我会幸福。呵呵，诺言还在，人和爱情却都没有了。
我到现在还是宁愿相信我们之间是真的爱过。你站在女生楼下等我，你和我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你买给我最喜欢的巧克力。雨夜里，你的眼泪温暖我的手指，你说会永远爱我。
锦帆，可是我们还是分手了。你说，承欢，我们性格不合。就那样转身而去。我的眼泪落了一地，你却没有回头。但是锦帆，我没有任何埋怨，我知道我们的爱情是你毕业之前的一次插曲。我是被你选中的对手陪你来演绎大学阶段的恋爱和别离。毕业了就该完结了，全情投入的只该是工作。锦帆，我知道你注定是杰出的男人。不该有任何女人和感情来牵绊你的脚步。
用很长的时间来努力让自己恨你。于是赌上自己的自尊，不肯轻易给你一个电话或一封信。但是锦帆，原来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需要同样的力气。2002年的夏天就那样过去。大雪纷飞的时候，一个人蜷缩在床上，所有曾经的身体的温暖，我几乎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拥有过。有那么多的眼泪就那样掉落下来。
锦帆，我那么那么地想念你。我依然还在爱着你，虽然我知道此刻的你已不是半年前我的那个无忧无虑温暖淳朴的男人。
锦帆，还记得我们最钟爱的BOSS吗，自从和你分离，我再也没有使用过。因为我想让自己记得你最喜爱的味道。而能叫一个人永远记得的方法，就是让她永远不再拥有。
锦帆，一直想问你，你过的好不好。我知道你是懂得让自己展露锋芒的人，半年时光足够你为未来铺就牢固的阶梯。但是锦帆，我只想问你，事业如愿顺遂，你是否真的快乐。
锦帆，生命中会有一些是真的可以比前程与名利更重要，感情才是我们最该珍惜的。锦帆，你要何时才能明白。
锦帆，突然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或者只是为了写这样的一封信告诉你，我还爱你。并且恳请你做回那个温暖淳朴的自己。
而我，会守着自己的爱，等你给我一个答案。等待那个一百万年前爱过我的男人回来。”
烟灰终于慢慢积满玻璃碟子。我的视线是一块平整而冷漠的丝绒，在这样一封长长的信里，并没有出现任何破碎的疼痛。我想我真的已经慢慢变成一个习惯遗忘的人。
我对着无垠的黑暗独自呓语：承欢，我们每个人所要坚持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只要自己认为是值得坚持，那么就必有其信仰的理由和坚守的自由。承欢，原谅我给你这样的答案。
忘记我。承欢，其实一直亏欠你这一句，对不起。
再度长久地凝视那些信中的字句，感觉心里的那些涌动终于平静下来。鼠标那么轻巧地一点，DEL。我只允许自己的眼泪，最后一次这样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