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打工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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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工可以改变贫困
  1992年冬天,我从四川老家出发,到深圳市大鹏镇的一家建筑工地上当了一名小工。这是我第一次到广东打工。
  建筑工地在大鹏镇郊的一座山脚下,我们所建的是几幢小洋楼。离工地不远有一个柑桔园。柑桔园的主人是一位40多岁的本地男人,我们叫他老广。老广皮肤黝黑,个子中等,经常戴着一顶草帽挑着水桶到工地上的饭堂里来装剩汤剩饭。他见到我们时,只是偶尔咧嘴笑笑。
  老广一家住在一幢漂亮的小洋楼里,外面有很高的围墙。我每次从他家大门口走过时,老广的女人都蹲在门口的水井边洗衣服。女人的身子很丰满,那对丰硕的奶子在她的怀里颤动着。老广除了果园的收入外,还有村上卖地建厂房的分红,一年的收入有好几万呢。那时我家很穷,几千块钱对于我来说都是个天文数字,因此,我对老广一家的滋润生活羡慕极了。
  在工地上干小工很累,每天不是扛砖就是挖地基和打混凝土。尽管是冬天,但广东的阳光还是显得特别的灼热。每当汗流浃背地干活时,我就感到特别口渴。工地上没有茶水,因此,每当口渴时,我都会把目光转向老广的柑桔园。那时柑桔黄橙橙的,已经成熟了。一天夜里,我终于忍不住了,邀约工友刘林一起爬进柑桔园里,偷摘了一些柑桔拿回工棚里藏了起来,等到白天干活口渴时,我们俩再偷偷溜回工棚里吃柑桔。
  哪知,第二天下午,老广就气势汹汹地找到我们的包工头,非要搜工棚不可。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包工头只好答应了老广的要求。
  当时,我显得很平静,因为我的柑桔已经吃完了,他搜也是白搜。可是,老广却意外地在刘林的床上搜到了3个柑桔。刘林是个软骨头,他把我也供了出来。老广一脸无情地说,这事可以私了,赔偿200元就行了。在证据确凿面前,包工头只好掏出200元付给老广方才平息了这件事。
  那可是200元啊,在我们四川老家要买几百斤粮食了呀!从那天开始,我对老广恨之入骨,后来,每天吃饱饭后,总是把剩汤剩饭全倒进了水沟里……
  转眼间,春节到了。就在包工头宣布放假的那天,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老广和他老婆竟然每人挑着一担黄橙橙的柑桔来到了工地上。老广红着脸说,为了答谢我们的剩汤剩饭帮助他们家养了肥猪,现在过节了,他们送点柑桔给我们尝尝。然后,老广悄悄地把那200元罚款退给了我们。他说,你们背井离乡打工也是挺不容易的,当初罚款只不过是为了吓唬大家。在那一刻,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让我热泪盈眶。
  那时,大鹏镇已开始飞速发展,一座座新厂房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我走在日新月异的街道上,再想想家乡的贫困,心里总会涌出一种莫名的酸楚。有很多次,我坐在大鹏镇水头村的海边沙滩上,望着碧波荡漾的大海默问:我的家乡何时才能富裕起来啊?大海回答我的却是一阵汹涌的涛声。
  半年后,我们所建的楼房完工,我一时找不到工作,只好回家。值得庆幸的是,我很顺利地在包工头手中领到了工钱,除去车费和零用,余下近900多块钱。以当时的价格,在我们四川老家,可是卖4头肥猪的钱啊。从这次打工中,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打工可以改变贫困。
  
  生命中的奇迹
  时隔一年多,我又去广东打工了。这次我去的地方是深圳市上梅林的广厦工地。那时广厦工地刚开工,承建方是华兴建筑公司。我以为进正规的建筑公司就可以拿到高工资早日脱贫致富了,可是到达之后,才发现我的愿望落空了。今非昔比,华兴建筑公司又把工程转手承包给了私人包工头,让私人包工头从中收取管理费,这样,工人的工资就比以前少了很多。
  怎么办呢?打道回家吧,可身上已没有足够的路费了。没有办法,我们只有在工地上住下来。
  之后,我们一起去的10多个人组成了一个班。我每天的工作还是扛砖和打混凝土,不过活路比在私人包工头那里干时轻松多了,每天不用天亮干到天黑,只上8小时的班。
  建筑公司不再像以前那样每月按时发工资,工资常常要拖欠好几个月才发。搞建筑的人,90%都喜欢赌博。晚上,工棚里乌烟瘴气,工友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打牌。没有现金,就赌饭票。我不赌博,又无法看书,晚上寂寞难耐时,就吆喝两三个人去逛深圳的夜市。
  那时深圳的暂住证查得很严,有老乡去深圳火车站买火车票,由于没有暂住证,被抓进了派出所,最后,还是建筑公司的黄经理去交了200元罚款才取了出来。搞建筑的人工作不稳定,办暂住证没多大用处,因此,我每次逛街时都提心吊胆,看见骑三轮摩托车的警察,心就咚咚狂跳。上梅林那个地方有些偏僻,晚上街上很冷清。我喜欢逛书店,附近的几家小书店我都逛过。那次,我和工友王兵逛了书店出来,路过一家花厂门口时,正巧看见墙上的招工栏里贴着一张招工启事:本厂招收男女工数名。
  王兵立即怂恿我,叫我明天和他一起去花厂见工。那天夜里,我想了许多许多。我第一次知道,在外打工并不一定非要搞建筑,比如说,我们还可以进厂当工人呢。
  第二天上班时,我和王兵偷偷地溜出工地,然后到了那家花厂。招工的是个年轻女孩,她看了我的身份证后委婉地说,对不起,我们厂已经招够人了,等下次吧。可她却把王兵留了下来。究其原因,我才知道是我的年龄太大了,那时我已经28岁,而王兵才19岁呢。
  在广厦工地干了3个月,突然有一天,我们的班长刘小东却不见了。据知情的人说,刘小东已去了深圳市大鹏镇,在那里独自揽活当包工头。我不明白,既然刘小东是去当包工头,那他为啥不把我们一班人全带走呢?就这样,我们所在的班垮了,没有人再给我们安排工作。
  好歹我身上还有半个多月的饭票,那些天才不至于饿肚子。那时进厂当工人的念头顽固地占据了我的头脑。我渴望有不限制年龄的工厂招工,可我在上梅林附近转来转去都没有找到这样的工厂。那时我每天见得最多的是立交桥。有好几天,我无助地坐在一个烈士陵园的雕塑下,看着前方立交桥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心里一片茫然。
  有一群流浪的人在立交桥下安营扎寨,难道,我也即将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我希望生命中能有奇迹出现……
  这天,我又在外面瞎逛后回来,在广厦工地的门口,意外地碰见了黄经理的老婆江雅丽。江雅丽40多岁,留着齐肩短发。当我从她身边走过时,她突然叫住我说,喂,你今天怎么没有上班呢?你是哪个班的?
  我苦笑了一声,一五一十地把原因对她说了。江雅丽听后,脸色凝重,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在心里祈求着明天的饭票。
  生命中的奇迹真的出现了,当天晚上,黄经理把我们没走的5人中年纪较大的吴先勇叫去了他的办公室,他说现在沙头角正好有一些挡土墙要做,他安排我们5人去沙头角做挡土墙。回到工棚里,吴先勇兴奋得手舞足蹈,我们又有饭票了!
  这一切都应该感谢江雅丽。我想当面对她说声谢谢,可是第二天,当我们5人离开上梅林去沙头角时,江雅丽却上街买菜去了。
  
  文友传递的福音
  那时沙头角的工地已经接近尾声,黄经理说,等我们把挡土墙做完了,他再接我们回上梅林的工地。
  做挡土墙很简单,不需要啥技术。我每天的任务就是把在山脚下搅拌好的混凝土往半山腰上挑……
  沙头角与香港接壤,有好几次,我爬上离工地不远的一座山顶,望着对面的香港发呆。尽管对面也是一座和我脚下一样高的山峦,但我脑里却是一片富庶繁华。听别人说,在香港打工的工资很高,有很多人偷渡去香港发了大财。当时,我就想变成一只鸟儿飞去对面的山头。
  一次,一位工友在沙头角的中英街花200元给他老婆买了一只戒指,虽然不是真金的,但闪闪发光很漂亮。那只戒指曾让我心动,也想去中英街买一只戒指带回家哄哄老婆,但我一直没有钱。现在想来,没有钱也应该去中英街看看风景啊,包括深圳市区里的世界之窗、锦绣中华等旅游景点,那时没有去,真是一种遗憾。
  这天,黄经理从上梅林开车来沙头角检查工作时,给我带来了一封信。信是妻子从家中寄来的,她把一位在东莞市寮步镇打工的读者最近写给我的信也一起寄来了。那位读者名叫叶青青,她在信中说,前些时候她看了我在《青年作家》杂志上发表的小说,所以就冒昧给我写信。她问我在家里过得好不好,为啥不到广东来打工,如果想到广东打工的话,叫我去东莞市寮步镇找她,她帮我找工作。信末,她留下了她打工的厂名和电话号码。
  我无疑是在沙漠中看见了一片绿洲,顿时欣喜若狂。
  在工地附近的一家电话亭里,我满怀激动的心情拨通了叶青青留下的电话号码。一会儿,电话通了,我说我找叶青青,对方说她就是叶青青,于是,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并告诉她我已经到深圳了。她说,搞建筑挺辛苦的,过来吧,我介绍你进厂。之后,她叫我去深圳火车站坐火车去石龙,在石龙下火车后再转乘客车去寮步镇就可以了,她在厂里等我。
  兴奋之余,我却为去寮步镇的车费着急起来。还好,当时妹妹在深圳市大鹏镇水头村的一家花厂打工,她马上请假给我送了200元路费过来。
  出了深圳市区,我被卖了好几次猪仔,才终于到达了东莞市寮步镇,找到了叶青青。叶青青20多岁,中等身材,瓜子脸,挺漂亮。她在厂里当经理助理。我们见面后,叶青青把我带去了她的出租屋。
  出租屋是一间木制的老屋,屋子不大,里面有一张床和一张写字台,却很整洁。写字台上整齐地堆满了杂志。叶青青说,《江门文艺》她几乎每期必买。叶青青叫我在这里安心地住下来,她很快就会帮我找到工作。
  在叶青青的帮助下,我很快进了她打工的那家工厂。半年后,叶青青辞工回家结婚了。不久,我也辞工离开了寮步镇,到了东莞市谢岗镇。
  
  打工也有绿洲
  谢岗镇位于东莞市与惠州市的交界处,交通方便。我所在的化妆品厂是一家港资企业,老板是香港人,厂长则是土生土长的谢岗人。刚进厂时,工资不高,每月只有300多元。我曾经萌生走的念头。厂长比我大两岁,对人和蔼可亲。他说,好好干吧,工资和待遇可以改善的嘛。
  1997年年初,在厂长的吩咐下,我把还在四川老家种地的妻子叫来了谢岗,很快,厂长安排她进了厂,我们住进了厂里的夫妻房里。有了一个温暖的小家,我安心留了下来。
  从此,我不再像当初搞建筑那样奔波,工余时间,我又开始看书和写作了。那时我发表的文章可不少呢。2000年,《侨乡文艺》的朱沃朋社长曾经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去杂志社当编辑。这事让我们老板知道了,他问我的打算。老板善解人意,对员工一直都很好。在他亲切的目光下,我摇头说不去。后来公司效益不断提升,老板也给我们夫妻加了工资。这些年,谢岗镇不断地开发旅游资源。在谢岗镇南面村有“小九寨沟”之称的银瓶山森林公园和东莞第一峰银瓶嘴,那里是休闲和登山爱好者的最佳去处。2004年,谢岗镇举行的首届登山节电视散文征文中,我的散文《那棵被遗忘的小树》荣获第二名。
  转眼间,我已在东莞市谢岗镇生活了10多年,可以说,谢岗镇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亲眼目睹了谢岗镇巨大的变化。以前窄小的街道变得宽敞了,街道两边的高楼大厦不断拔地而起,各个工业区里厂房林立,我所在的工厂也由当初的几十个人发展到了现在的几百个工人。我也由一名普通的员工变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我喜欢比较安稳平静的生活,所以没有转厂,固守在这家工厂里。我相信,坚持就是胜利,财富由少聚多。虽然我没有大富大贵,至今还是一名为一日三餐而工作的打工者,但在老板、厂长以及众多人的关爱中,我感受到了打工的快乐,寻找到了我生命中的绿洲。现在,我家也建了漂亮的小洋楼,生活蒸蒸日上。感谢打工,感谢那些帮助和扶持我的善良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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