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去朋友家吃饭，空着肚子喝着酒，朋友说，某某人说你特别幼稚，挑头干点事情都不成气候，结果人家拿你的想法干了大事，赚了大钱，就是没你什么事情了。还加了一句：“某某人说，你就是太笨了。”
　　酒精立刻冲到我脑顶，我早就接受我很丑，但是笨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有点当头一棒。
　　“某某人不让我告诉你，说明天早上你又要跟他绝交。”
　　又一棒，丑、笨，还不宽容。
　　那天晚上的酒是从新西兰带回来的白葡萄酒，我嘴里口感好，说话一般都比较靠谱，虽然晕着，倒也还算理智：“是的，是的，我也许真的挺笨的。”
　　现在美酒的劲头过去了，棒子的感觉也过去了。该我说说笨的事情了。
　　我是很笨，执行自己的想法都不太好。就是执行得不错的想法，也没有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出一嘴钞票。除此以外，我浪费了大量中国社会贵如油的政治资源，经常碰见一些现任大官，说是我上辈的同事或朋友，结果我连人家的头衔都喊不出来，居然是人家认识我，我不认识人家。而在这么一个“拼爹”的年代，我本来就只能“拼娘”，还把娘的资源都闲置了。这的确很笨。
　　我做时尚杂志十几年，连减肥都没学会，你说我有多笨。
　　不说我笨的事情了。说说“精”吧。我觉得笨的对立面不是聪明，而是精。那天晚上我们还说到一个建筑师，他从来不坚持自己的设计，只要楼不塌下来，客户要他怎么盖都可以，我去过他设计的一个四合院，真的是糟蹋得不一般。这个四合院的主人一定有地主情结，要把所有大户人家的建筑风格全搬进自家院子，但是院子不大，湖变成了水坑，进门还修了一个只有三个台阶的“拱桥”，基本上就是一个绊脚石。最有意思的是里面还有一丝九曲桥的阴影，只是实在伸展不开，九曲变成三曲。如果你是外星人，掉到这个院子里，你会觉得中国的四合院是最不合理、不协调、不美丽的住宅方式。对我来说，这就是精的结晶。
　　做文化、创作和设计的人不能太精，精会失去本色。
　　还有一次，我另一个朋友给我一个机会，要我组织五六个外国品牌在中国做一个展览，以此向领导展现设计在企业发展中的重要性，唤起领导们对原创和设计的重视。我过分认真去执行，结果是屁事也没干成，被一个比我精很多的人拿去干了。结果是这个人赚了不少钱，而所谓设计展又成了民营企业家和领导合影的重要机会。
　　周日和朋友在村口散步，又看到一桩非常精的事情。我们旁边有个村叫西新城，我们村的人都说，那村的领导比我们村的领导精，会跟上面要钱。他们村有一寺庙，是辽代的，以保护文物为名申請下来好多钱，把整个村庄都改造了。去年我开车路过寺庙，大门敞开，里面房屋破旧不堪，我还想，既然要了钱，怎么不顺手把寺庙也修修？这个周末去散步，想看看寺庙，结果大门已经上锁。里面有看门的人说，这是私人宅子了，不能看。我扒着门缝看见里面大兴土木，全部是新的。大门外面有好几块牌子：北京昌平区文物保护的牌子，介绍寺庙的牌子，但是最重要的一块牌子说，这个寺庙是由个人捐款修复的，因此不对外开放。我只能承认这个“个人”太精了，在一个本来没有产权的地方将文物不声不响变成自己的。最牛的是还没人敢拆，因为是文物。
　　这几年，人精的事迹真是多得惊人，可能不仅我这个笨人目瞪口呆，有些精的人也都吓傻了，没想到有那么多比他还精的人。
　　像我这么笨的人估计很快就要死光了。但是我特别相信做创意和文化的人不能太精，因为太精就失去了本质、失去了作品中最关键的那份真诚。就这么说吧，如果你觉得当淑女太不容易，隔三差五你要偷偷去当两夜烟花女子，那么日久天长，你就是烟花女子了。精一回赚点钱，再回来当淑女是不成立的，连装你都装不像了。
　　所以，谢谢某某人，你说我笨是夸我吧。我认了：
　　我笨，故我在。
　　
　　洪晃
　　中国互动媒体集团的CEO，《世界都市iLOOK》杂志主编兼出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