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母亲是家乡远近闻名的养猪能手。她养的猪是那么肥，可是她从未拿卖肥猪或猪仔的钱给自己扯上一件新衣裳。在别人嘲笑她的吝啬时，她一个人供我们姐弟四个分别成了大学生或研究生。
　　现在，我们有了各自的事业和前途，纷纷离开了母亲，离开了那个有母亲的温暖的老巢。我们已经不用再让母亲喂猪供我们花钱，而且母亲也日渐一日地衰老，虽然不到60岁，已是满头白发，但是她的身边没有一个孩子绕膝承欢。
　　想想母亲一人在家，我们心里都不是滋味。我们商量了一下，让母亲随意选择，想跟哪个孩子在城里住就到哪里去。
　　母亲先来到了我家，但她不适应城里邻居对面不相识的冷漠生活。不到一个月，她就说要回老家。我拗不过她，只好依了。
　　“你们要是真怕我寂寞，就给我买几头小猪吧，不用多买，四头就行。”母亲的话真是让我啼笑皆非。“我们给你的零花钱都用不了，还用得着你喂猪?这不是让人家笑话我们吗?”
　　送母亲回家后，我挨个嘱咐家乡的老邻居们关照母亲，随后就回了单位。之后我每次给母亲打电话，总是听到她乐呵呵的笑声。我心里一半是高兴，一半是疑惑，问她忙些什么时，母亲却故作神秘，欲言又止。
　　单位国庆节提前放假，我没有告诉母亲，一方面准备给她一个惊喜，另一方面想偷偷潜入家中，“侦察”一下母亲到底在家里“捣鼓”什么。
　　回到家，我发现屋门都开着，却没有人。想起母亲让我给她买小猪的事情，莫非她……我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后院的猪圈。
　　“二丫，你怎么还不起来吃饭?……”我听着母亲好像在和我说话，吓了一跳，“二丫”是我的小名，难道母亲会“神算”，知道我回来了?我先忍住心中的疑惑，蹲在猪圈的墙根下，且细细听来。“……从小就你最能吃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手里拿着馍馍，还使劲问我‘还有馍馍吗?’。好像你上辈子没吃饱似的。那时候你吃得真胖呐，全村里都叫你‘胖墩’，你自己还老大不高兴，胖还不让人说……”接着听见一头小猪吃食的声音：“嚓嚓……”
　　“……大壮，你看你都把大丫挤到一边去了。你还是这么逞能，从来都不知道让别人。你姐姐和你弟弟，哪个没被你打过?学习上，咱应该争着往前走，这过日子的事情就得往后让让。自己一家人，都知道谦让你，要是在外面，谁还乐意老让你啊，那吃亏的还不是自己?……”有意思，“大壮”是我大弟的小名，母亲又在给他训话呢，然后我就听见一头小猪很不情愿地哼哼着到一边去了。
　　“……小壮，你最瘦了，看着真让我这当娘的心疼，你应该向你二姐学习，不要那么挑食，要和大壮抢着吃。看你长得像豆芽菜似的，以后找不着媳妇可咋办?过两天，我再让你的扎根叔给你寄两包咱家里的大红枣过去，大红枣熬小米粥，最补了。等你过年回家，我给你做点心吃，小壮最爱吃娘做的点心了……”这是在说小弟呢，我的心里一股股热流在涌动着，温暖充盈着全身，该说大姐了，我再听下去。
　　“……还是大丫最乖，你们都看看，人家大丫吃完就睡觉，一点也不捣乱，从来都让人省心，听话，不淘气。大丫真有大姐的样子，不挑吃，不挑穿。你最大，娘真没少让你受罪，你爸去世得早，幸亏有你和娘一起撑着。下次回家，把维维带来，娘帮你照管，补偿补偿你……”大丫是我大姐，维维是我的小外甥。
　　墙里的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墙外的我，眼里早已满是泪水。我悄悄站起来，往墙里望去，四头小猪仔已经并排卧在那里，母亲用手来回抚摸着它们，给它们挠着痒痒。一如我们小时候，为了哄我们睡觉，母亲的那双手均匀地拍打着，我们就在那样的舒服和惬意中甜甜睡去……
　　虽然已经泣不成声，但我没有打扰母亲，就让她在那里，带着回忆的、神往的和快乐的微笑，温柔地对她的小猪仔述说着。我轻轻地回转身，我要给我的兄弟姐妹们，给母亲的“小猪仔”们打电话，告诉他们，今年是猪年，无论有多忙，春节一定要回家……
　　(编辑／李贤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