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比德尔 我是总统的御用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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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珊·比德尔(Susan Biddle)放下电话,犹豫了。电话是她在美国《托皮卡首都报》的一位前同事打来的。“我不知道他怎么地就去了白宫,在那儿做总统的御用摄影师。他跟我说白宫有一个摄影师离职了,刚好有一个空缺职位,问我去不去。”
  那是1989年,里根总统任期的最后一年。苏珊犹豫的原因是,她觉得白宫摄影师是一份公关性质的工作,似乎偏移一个新闻摄影记者的正常轨道了。可这是一张进入总统生活的“门票”,而且机会难得——苏珊还是动心了。
  “就一年而已,”她试图说服自己,“去试试也没什么不好。”结果,苏珊在白宫一待待了5年。里根卸任后,她又跟完了老布什的4年任期。进入总统们的生活,她的职责是给他们拍照。
  苏珊有一名摄影记者与生俱来的好奇心。采访当天早晨,我们从她下榻的暨南大学专家楼,步行到学校里的一间咖啡馆,一路上,苏珊都在发问。一棵垂下长须的大树,图书馆门前一溜“好班长”评比结果展示,广场上的国旗班培训,都是她好奇的对象。看到《南方人物周刊》的封面漫画,她抬起头来,眼神天真,问:“这是谁?”打开杂志看到内页插图的斗牛场,她又问:“这是在西班牙吗?”
  在白宫,相机镜头是苏珊展示好奇心的“武器”,她记录总统的办公常态,也捕捉他们日常生活的瞬间。把总统拍出一个真正的“人”的样子来,是她对自己的期待。

困境


  几乎带着参加夏令营的心态,苏珊接下“白宫御用摄影师”工作。从科罗拉多州立大学法语专业毕业后,她曾为美国和平队(the Peace Corps)拍摄过尼克松,那是她第一次踏入白宫。
  但那次白宫之行后来被苏珊远远抛在脑后,她转而进入《托皮卡首都报》和《丹佛邮报》,当摄影记者。工作了5年之后,作为总统的御用摄影师,苏珊才再一次进入了白宫。去之前,她对白宫摄影师这个职位没有太多想象,甚至对白宫本身也是如此:“这件事就像一次冒险,我只需要往前走几步,然后看看那儿会发生什么。”
图/本刊记者 梁莹菲

  御用摄影师的工作内容,不仅包括拍摄总统在白宫参加的工作会议,还得跟着总统到处飞。他们拍摄总统出行,钓鱼,在河边的草丛里散步,在吊床上午休,十足夏令营状态。而那些未被苏珊过分想象的东西,则都成了她崭新的发现。
奥巴马
老布什躺在白宫的草坪上,身边还有他的两只狗
图/苏珊·比德尔

  入职第一天,苏珊在白宫外面等着被工作人员正式介绍给里根。正等着,里根来了,走向了她。“他用他独特的嗓音,”苏珊压低声音模仿起来,“问我,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比起先前在新闻报道里看到的总统形象,里根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开放和友善。她原本很担心“保守”的里根会对她的政治立场有所要求,然而到了那儿以后,她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没有任何人询问过她的党派倾向。苏珊松了一口气。
  对苏珊来说,这份工作最难在于,工作的高强度和快节奏,似乎过于严苛。总统御用摄影师的工作采取轮班制,每天分3到4个班,每个摄影师负责拍摄一定时间内总统参与的全部活动。跟着总统出行时,完成每天的工作,还来不及打开邮箱看一眼,苏珊就得抓紧时间睡觉,第二天又赶到别的地方拍摄。
  密集的行程让她常常缺觉,“非常非常忙碌”。有时碰巧能搭乘总统的后备机,她就把座位垫子拆下来,铺在过道上补眠。
  坐在咖啡店里,我忍不住想象身材高挑纤瘦的苏珊,每天大包小包扛着摄影器材,跟着总统到处跑,辗转于各个会议现场、晚宴、记者招待会和机场,从一个酒店腾挪到另一个酒店。
  沙发上,苏珊拿饼干和咖啡当早餐,眼神明亮,笑容饱满,浅绿色围巾搭在她白色的薄长衫上,一举一动因为自信而显得自由而松弛。“把头几个月扛过去,一切就都好多了。”苏珊笑着说。她找到了能胜任这份工作的节奏。
  在总统的每一个会议现场,留给摄影师的时间通常只有5分钟。苏珊想拍下他们寻常的样子,“尽管他们都是非常高级的政客”,但她苦恼于会议的头5分钟,内容总是流连于昨天的晚餐,再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而当会议进入正式议题,气氛严肃起来,正是她想要按下快门时,老布什一句“苏珊,你现在是历史了(Susan,you’re history)”,她就得离场。“这个规矩有时候让我不太适应,因为这会让我得不到我想要拍摄的角度。”
  但有一次,苏珊终于拍到领导人们正经开会的样子。1991年,第一次海湾战争爆发,局势非常紧张。那次会议一开始就进入正题,她得以拍下他们严肃的神情。那张照片里,老布什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对战争局势的担心在他表情中一览无遗。
  对于总统御用摄影师来说,出行的辛苦、行程的密集,以及拍摄时间的限制,都无可避免。然而如果非要说这份工作有什么“福利”的话,那就是他们总是离历史非常近,这也是苏珊常常感到兴奋的原因。尽管他们跟历史之间总是存在一个时间差——常常要等到3个星期之后,他们才会知道他们拍摄的会议主题是什么,以及其中的细节。
  所有他们拍摄的照片,都会进入美国国家馆藏,成为总统办公室的历史文件。纪录性质的拍摄,赋予了这份工作浓厚的历史意味。也因此,它和报社的新闻摄影有所区别。在白宫,苏珊无需设法获得什么了不起的故事,不被“创造”所束缚,只需要把总统真实的状态拍下来。她说,我希望我的照片能够反映出他们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专业


  刚到白宫,苏珊花了一些时间去和总统建立互相信任的关系,“如果你的工作态度是专业的,他们就会信任你。”她镜头下的总统,也随着这份信任感的逐渐确立,变得更加放松自如。
  苏珊对里根和老布什的印象截然不同。她用在白宫闻到的香味来区分:“老布什在的时候,白宫里飘着培根和鸡蛋香,这时候的白宫能让人感到放松。当里根在那里时,白宫成了一个特别正式的场所,人置身其中,无法放松,只能闻到花香。”
  苏珊说,在老布什任总统的4年里,儿孙都在膝下,白宫里总是热热闹闹,生活气息很浓。里根则是老布什的反面,他有两个小孩,但在为他工作的一整年里,苏珊从未见过他们,也没见过里根家族其他人。里根的妻子南希·里根状态紧绷,十分敏感,对员工有很强戒备心,把里根牢牢“保护”了起来。
  老布什则一个是性情温暖、待人友好的人。他记得白宫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名字,时不时写一些关怀他们的小条子,对于他们的辛苦工作也总是不停道谢。好胜心强,他就邀来白宫的园丁、电工和护工,跟他们比赛扔马蹄铁,到处欢声笑语。
  也正因此,苏珊从情感上更认可老布什。她也收到他写给她的纸条。纸上,老布什写着:“亲爱的苏珊,刚才我看见你为了获得一个更好的拍摄角度,几乎要站到墙上去了。我非常感谢你的辛勤工作。”
  但无论“白宫御用摄影师”这个职位如何拉近了苏珊和总统的距离,她仍然只愿意用“专业”说话:“我不想越界。”在会议现场,她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相机上,尽量让自己变得无形,“总统也没空理我。”那拍照的时候会跟总统聊天吗?“如果他想跟我说话,我就跟他说话,但我的工作是拍照。”
  注意力过分集中,使她有时疑心自己听到的某句话是否真切。1991年8月19日,苏联一些保守派政治家和军人,趁戈尔巴乔夫在克里米亚度假,发动“八一九事件”,把他软禁了3天。得知这个消息时,老布什正在美国某个港口边钓鱼。那天风很大,船上的无线电话机接听效果不好,“老布什很担心他”,转身急匆匆地回屋去打电话。苏珊跟了过去,第一次走进他的卧室。
  一进屋,老布什就抓起电话,对着电话那边的戈尔巴乔夫急切地问:“米哈伊尔,米哈伊尔,你一切都好吗?”苏珊及时拍下头发被风吹乱的老布什,一时不太确定是否听错了他对戈尔巴乔夫的问候。回头一问他的安全顾问,她才发现自己没听错。“当你在工作的时候,你更关心你的相机拍到了什么。”苏珊说。
  她努力捕捉总统们充满“人性”的时刻。在她的照片里,里根在演讲后台搭着朋友肩膀,咧嘴大笑。在作为临时等待室的洗手间里,里根一只手握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不忘拿着打印出来的演讲词。她在会议现场高高地举起单脚架,拍下了老布什和戈尔巴乔夫会面现场的一片混乱,也在港口边上,把老布什散步时身后跟着的一群兴师动众的摄影师和记者们,放入了取景框。苏珊倾向于把总统们置于场景里,希望呈现出空间感。
  总统们的性格,在苏珊的照片里一一呈现。朋友们看了她镜头下的老布什满脸慈祥地体贴儿孙,快乐地躺在草坪上和自家小狗玩耍,说:“要是我们能早点看到,可能会把选票投给他。”

乐趣


  苏珊找不到她在白宫担任总统御用摄影师的5年里,最珍贵的时刻。她坦承“不擅长回答这种问题”,但她也说这种“特别”的时刻“非常多”,“光是人在白宫里,这件事本身已经非常棒。”很多时候,她会掐自己的手来提醒自己正幸运地身处白宫。很少人能像她那样得到机会,近距离地观察总统,目睹历史的发生,“所以,成为这少数人中的一份子,是非常特别的经历。”
  跟着老布什拍了4年,苏珊被他的美好品质影响着:“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像他一样。他很出色,非常卓越。”
  苏珊记得,有一次她去拍老布什与日本政府代表共进午宴。日本代表看见餐桌上一只碗里装着水,以为是汤,端起来,猛一抬头就喝了下去。老布什见状,也不阻止,跟着把碗端起来,也喝了下去。实际上那是午宴提供的高级服务,碗里的水是提供给用餐者洗手的。苏珊说,我这辈子应该没法像老布什一样,但我试着学习他性格中美好的部分,例如他的友好和体贴。
  老布什甚至请教苏珊对他的演讲词的评价。当时处在两场活动间隙,老布什回到办公室,突然说,苏珊,你进来吧,我想问问你对我的演讲有什么看法。老布什给她念了其中一句话,“我当时就傻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可是美国总统呀。”
  还有一个故事发生在中国。1989年,苏珊第一次来北京,跟随老布什拍摄他和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的会面。她把美方代表团发给她的小徽章戴在胸口,但中方安保人员不清楚情况,不停把穿着裙子、拎着相机的她往外推。等苏珊终于挤进总统的等待室,一个中方人员问她做什么来了。她说我是来给总统拍照的。对方转身找到一张纸条,写上“总统摄影师”5个中文字,卡在了苏珊佩戴的美方代表团徽章上:“这样就没人推你啦。”
  这样拍了5年,苏珊在主题重复的拍摄和频繁出差中,对工作产生倦怠。她本能继续为克林顿服务,但觉得“已经够了”。
  离职后,苏珊进了《华盛顿邮报》,还时不时回白宫拍摄总统的活动。克林顿、小布什和奥巴马这些美国总统,也陆续出现在了她的镜头之下。他们或者神情孤独,在出售总统纪念品的商店里若有所思,或者俏皮地扮鬼脸,开心得喜不自胜。她拍摄总统在大选时去各地拉选票,也拍下了他们和左右手们谈笑风生。她拍出了总统们真正的“人”的样子。
  现在,苏珊成了一名自由摄影师,仍然给《华盛顿邮报》拍照片,她的其他作品也出现在了《时代》、《新闻周刊》、《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生活》和《国家地理》等媒体上。
  “我很想念在报社工作的状态,你拍的照片会得到同事们的反馈,能和工作伙伴携手前行。现在,我不仅是自己的经纪人,还得给自己做广告,推销自己,我不太喜欢这样。”这3年,苏珊每年夏天都会去一次意大利,教那儿的美国留学生新闻摄影。
  将来有什么打算?一如1989年初进白宫,苏珊说:“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只是等着,看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图/本刊记者 梁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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