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摘 要：《哀兵吟》以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入缅远征军为描写对象，用质朴生动的笔触为我们还原了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战士在反攻缅北的战役中与日寇奋勇作战的那段血雨腥风的历史，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和文学价值。作者采用了历史与现实交叉叙述的结构，通过对战争与和平时期两条线索的不同叙述，不仅详细描写了以康健为首的一排战士完成战斗任务的全过程，而且对幸存者在战后的生活经历也做了详细交代。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时突出了人物的个性及主体精神，对历史与当下人物遭际的叙述，使这部小说得以超越对具体历史史实的再现，呈现出深厚的反思精神和人文关怀，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关键词：周鹏飞 《哀兵吟》 中国远征军 新38师
中国远征军是抗日战争时期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没有在中国本土作战，而是“为支援英军在缅甸（时为英属地）抗击日本法西斯、保卫西南大后方建立的出国作战部队”{1}，他们与英美同盟军一起，在异国土地上展开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为维护滇缅公路的畅通，保障中国境内战略物资的供给做出了重大贡献。虽然由于英军“弃缅保印”政策的失误，导致全面溃败，日军控制了缅甸全境及滇缅公路，中国不得不开辟从印度飞跃喜马拉雅山的空中航线，但是中国远征军的斗争掩护了英军撤退，保护了保卫印度的军事力量，并且有效地牵制了日军力量，从而与国内军队相配合，粉碎了日军进攻中国西南大后方的企图，并有效配合了盟军“先欧后亚”的战略，打破了日军的战略图谋，掀开了盟军亚洲战场胜利反攻的序幕，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做出了重要贡献。{2}从中国军队入缅算起，“中缅印大战历时三年零三个月，中国投入兵力总计四十万人，伤亡接近二十万人”{3}，可谓损失惨重，有近一半的远征军战士把生命留在了异国的土地上。在已往的抗战题材小说作品中，远征军战士及他们的故事因为特定时期的意识形态因素而成为被有意忽略的存在。新时期以来，远征军战史才重现在作家们面前，但是相对于本土作战的历史，中国文学对于远征军的文学书写还显得远远不够。那些把热血撒在缅甸的英灵，也是为我们的抗战胜利做出巨大牺牲与贡献的英雄，值得我们永远缅怀和追忆。作家周鹏飞历时五年时间创作的长篇小说《哀兵吟》（台海出版社，2015年12月版）以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入缅远征军为描写对象，用质朴生动的笔触为我们还原了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战士在反攻缅北的战役中与日寇奋勇作战的那段血雨腥风的历史，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和文学价值。
1942年中国远征军新编第38师奉命开赴缅甸与英国军队一起参加对日战斗，第一次入缅作战失败后，新38师进入印度，与新22师一起重整为中国驻印军，参加了第二次入缅作战，彻底把日军赶出了缅甸，并最终迎来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新38师师长孙立人将军是安徽庐江人，他所领导的38师里曾经有一个享有盛名的安徽团。作为安徽宿州人，作家周鹏飞自然把关注的目光放到了皖籍远征军战士身上。他在阅读大量历史文献的基础上，以皖籍远征军战士为原型，创作了这部带有厚重历史色彩的反映中国远征军战斗经历的抗战小说。作者在小说中着重描写了以排长康健为首的21名远征军战士以及缅甸当地两名年轻女华侨战士在反攻缅北战斗中完成上级布置的炸掉日军基地弹药库任务，并寻找和营救失踪的美军联络官罗伯特的过程。作者采用了历史与现实交叉叙述的结构。通过对战争与和平时期两条线索的不同叙述，不仅详细描写了以康健为首的一排战士完成战斗任务的全过程，而且对幸存者在战后的生活经历也做了详细交代。参加这次任务的一共有23人，任务圆满完成，但是最终只有3人幸存下来。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前赴后继地牺牲了。战争过程的艰苦与残酷，战士们的英勇卓绝，都在作者的描写与叙述中一一呈现。但是幸存下来的三位英雄在战后并没有获得相应的殊荣，也没能享受到他们通过战斗与牺牲换取的可贵的和平。康健随陆军学院官兵去了台湾，却受到孙立人事件的牵连，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在狱中煎熬数年，连母亲去世也未能善后，最终在一个仓库保管员的位置上度过余生。战士中年龄最小的张小石解放后在一处工厂任职。“文革”中他的远征军经历不仅没有为他带来骄傲，反而成为受批判的把柄。缅甸华侨白露因为热爱中国，也因为爱康健，战后甘愿留在中国学习、工作，但是她的华侨身份以及远征军经历，反而给她带来无穷尽的苦难，在历次批斗中，她都被揪到第一线，被诬陷为潜藏特务，遭受了严重的心灵创伤。她苦苦等待康健几十年，两岸解禁之后，二人终于能够在一起，却发现她已罹患乳腺癌，将不久于人世。英雄的英勇辉煌的战斗经历与他们当下各自的现实困境形成了鲜明对比，让我们一次次为他们的英勇行为称赞，也一次次为他们的现实不公愤慨和感叹。作者对于社会历史的反思使这部小说没有局限在对于历史史实的再现性描绘，因此更具有了深厚的人文关怀精神。
小说的灵魂是人物。对于战争题材小说来说，因为涉及人物众多，战士身份又比较单一，想塑造出个性鲜明的人物群像来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这部小说却能够把参加这次战斗的二十多位战士的形象都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这表现出作者卓越的写作功底。除去贯穿小说首尾的主要人物张小石、康健、白露外，其余人物也各个特征鲜明。比如擅长口技的李斯鸣，武功卓越、性格刚直的花和尚，有勇有谋的老大哥田云胜，沉稳忠厚的副排长葛矛锐，临危不惧、勇闯虎穴的华侨女孩杨晶莹，等等。可以说，小说中几乎每一位远征军都能够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这得益于作者对人物个性的有意突出以及对人物个人主体性的认真把握。
小说中即使平时默默无闻的战士，作者都通过具体事件写出了在紧张激烈的战斗过程中他们各自的英勇壮烈之处，突出了人物的主体性，让人过目不忘。比如为了抢夺日军装甲车，施良法、陈厚升和戚德良三人与日军展开赤膊战，以血肉之躯对抗那尖兵铁甲。在争夺过程中，陈厚升被甩下装甲车当场被碾死，而施良法则在抢夺战结束后清理敌军尸体时被诈死的日本鬼子用刀杀害，结局让人唏嘘。另一个士兵夏凡军则是在撤退时为了在原始丛林中寻找清洁水源，被丛林中的毒蛇咬中身亡。江迎帆是在探测行进路线时被水塘中的鳄鱼咬死。郭淮栋在站岗放哨时被雷电劈死。解玉宏是在撤退过程中为了守护受伤的杨晶莹而与队伍失散，从而落入日军包围，但他毫不屈服，独自与敌人奋战到死。田云胜和张小石扮作缅甸人，深入敌人巢穴，在最后关头，田云胜孤身一人炸掉了敌人的弹药库，与敌人同归于尽，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张小石以及被营救出来的罗伯特等人。凡此种种，作者在扣人心弦的情节设置中，用细致的笔触描写了战斗的紧张和激烈、战士的勇敢与坚韧。而随着战争过程的推进，这些战士们一个个倒下去了，战争之惨烈、个体生命消逝之悲壮，都让人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虽然作者笔触所及的这些人仅仅是在缅甸牺牲的数万中国远征军战士中微不足道的几个，但是通过对他们的描写，我们可以想见中国远征军在缅甸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困苦，又付出了怎样巨大的代价，最终为我们的抗日战争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做出了怎样巨大的贡献。 作者在小说中不仅浓墨重彩地写出了作为战士的各个人物在战争过程中的英勇表现，而且通过回忆及倒叙等手法，把人物的过去经历也自然而然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使人物形象显得有血有肉，更加真实、立体、生动，回忆与倒叙的手法也大大扩展了小说的时空范围，丰富了小说的表现内容。比如作者通过田云胜自己的叙述，交代了他在加入远征军之前的个人状况。他原本是给地主喂牲口的伙计，后来被抓壮丁到了国民党部队，“一·二八”事变时就参加了反抗日本侵略的战斗，后来还参加过台儿庄战役，但是随着中国国土的大面积沦陷，这个曾经勇猛的战士对现实感到深深的绝望，他开始变得心灰意冷、玩世不恭，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兵痞子。但在一次想要强奸一个农村妇女时，被那个妇女的言行彻底改变了他的思想和行为，他从此痛改前非，发誓要做一个勇敢杀敌的英雄，不能被人瞧不起。就这样，他自告奋勇要求扮成缅甸人，深入敌营探测情报，在出发时他就已做好必死的准备，最后时刻他牺牲自己保全了同志。这样，人物的行为便有了心理依托，形象也显得更为真实可靠。而这些鲜活生命的消逝，也使小说具有了一种悲壮的美感。由此，小说得以“从历史真相的原始真实升华为主体言说的‘诗性真实’”{4}，因此具有了较高的艺术价值。
如前所言，作者是以皖籍士兵的战斗经历为背景进行小说创作的，作者在小说中塑造了一批个性鲜明的皖籍战斗英雄。康健所在的一排都是安徽人，以皖北地区人士居多。张小石是南宿州人，朱文玉是萧县大王庄人，葛矛锐濉溪人，田云胜和夏凡军是涡阳人，解玉宏和戚德良是蒙城人，花和尚和李嘶鸣是凤阳人，赵德金、陈厚生、施良法是五河人，齐金跃、郭淮栋是定远人，康健是宿州东门口人，等等。因此，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描写人物语言时，特地使用了很多皖北方言，比如：
看到劝不住他，康健只好让步：“你打算到哪儿去找水？” ……“我先到峡谷里溜一趟，能喝不能喝我自己先尝一口，要死也只能死我一个。”
康健的鼻子一酸：“峡谷那危险，说不准小鬼子的搜索队已在那儿设下暗哨。”
“嘿嘿，我憨？我要把四周查看清楚以后再下手取水。不能保存自己还要招魔引鬼的蠢事，我是不会干的。”
小说中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方言的使用，不仅符合人物的身份特征，而且更加贴近生活，对塑造人物形象有很大帮助。
除此以外，作者还特地描写了三位英美盟军官兵，以此与中国远征军战士形成鲜明对比，突出了中国战士的民族精神。一是美军联络官罗伯特，他刚愎自用、盛气凌人，自以为高人一等，但在实际的行动中却一次次依靠中国战士保全性命。他偷吃中国战士的食物，吃完以后还毫不羞耻地嚷嚷着要人去找水。另外两个是被俘虏的英军战士卡恩和吉姆。二人被关押在日军军营时，遇到同被关押在一起的杨晶莹，竟然心生歹念，举止轻浮。被中国士兵营救后，在撤退途中仍然贪生怕死，还处处以主人自居，不停地使唤中国人。为了这三个盟军官兵，好几位中国士兵白白牺牲了，刘荣白是陪卡恩如厕时被丛林中的蟒蛇吞下，夏凡军在找水时被毒蛇咬中身亡，齐金跃和花和尚在撤退过程中为了掩护罗伯特被日军杀死，而罗伯特的一意孤行，又间接害死了王和民、朱玉文、李斯鸣、赵得金……在残酷的战争中，中国士兵不仅要应付残酷的自然环境和凶残的日本鬼子，还要忍受来自盟军的歧视和欺辱，但是中国人善良无私的本性使得他们数次牺牲自己保护盟军，在艰难困苦面前，也丝毫没有后退一步，表现出勇猛的英雄主义精神。在艰苦的热带丛林中，中国士兵面对困难向来是积极求生，毫不抱怨。而相比之下，盟军官兵却只会一味叫苦连天，卡恩甚至难过和害怕得哭泣，刘荣白被蟒蛇吞并后，他虽没被咬，却活活被吓死了。这些外国士兵的自私懦弱、欺软怕硬尤为衬托出中国远征军战士的勇敢坚强、顽强不屈以及舍己为人的精神。英国士兵吉姆在中国士兵英勇行为的感召下，内心终于渐渐充满力量，在最后的战斗中勇敢杀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用实际行动捍卫了作为一个军人的尊严。正如罗伯特所感受到的那样：
（中国官兵）具有非凡的韧性和最大限度的包容性。那种令人敬畏的强烈的凝聚力则彰显了这个民族的伟大、悠久、自尊和刚强。当你俯下身子，真心实意与他们相处时，一种亲如手足般的善良和无私的奉献，则让你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一幕幕在脑海里旋转。这群虎虎生气的士兵，在战斗中，能者为上，明知不能为者仍然勇敢向前，抛洒热血乃至献出宝贵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即便如此，几十年后，罗伯特重新面对当年的远征军战士时，仍然力图夸大盟军对于抗战胜利及反法西斯战争的贡献：
亲爱的康，在当年的缅甸战场上，中国远征军英勇善战，这是世界各国人民公认的。可是有一点你千万不能忽视，如果没有盟军飞机、大炮的支援，中国远征军将寸步难行。
对于罗伯特的傲慢，康健再也不能忍受，他对此进行了强烈的有理有据的反驳，这也是为了千千万万牺牲在缅甸国土上的中国战士们的荣誉而进行的抗争：
罗伯特先生，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时，贵国当局曾许诺：决定派遣第10航空队入缅，对我远征军实施空中掩护。但是这一许诺，贵国并没有兑现，而是在最紧要关口，竟然把该航空队调往北非阿拉曼，支援英联邦抗击由“沙漠之狐”隆美尔指挥的德国军队去了，致使日寇侵略者自始至终掌握着缅甸战场的制空权。由此，我十万入缅远征军弟兄惨遭失败，最后只有四万人生还。事实上，我远征军兄弟是在不能为而为之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躯体、热血，英勇抗击日寇侵略者，最大限度地牵制住日本侵略者的兵力，有力地支持了在北非阿拉曼会战的盟军夺取全面胜利。最终彻底扭转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局，使盟军全面进入战略大反攻。这就是中国远征军和全中国人民的抗战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巨大贡献。
康健的反驳让罗伯特羞愧难当，他的这段话也代替作者对中国远征军战士亡灵进行了最好的慰藉。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西方新闻媒体大肆宣传“盟军”反攻缅北的战绩。但实际上，“所谓‘盟军’，只有英军一个战斗力很弱的步兵旅（后来才投入一个师）‘老爷’兵和美军象征性一个支队（团，后来扩编为一个旅），后者是没有实战经验的‘少爷兵’。真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乃是士气旺盛、战斗力强、有八万之众的中国驻印军”{5}。《哀兵吟》用生动的文学形象为我们还原了那段真实的历史，让我们对中国远征军的历史贡献有了更为深入的认识。
转眼间，时间已经飞逝60余年，当年中国远征军的那段历史渐渐被人们遗忘，而遗忘就意味着背叛，我们不能忘记在那样一个烽火连天的时代中，曾经有数万中国士兵背井离乡，为了祖国与世界的和平，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抛头颅、洒热血，进行了三年多艰苦卓绝的斗争，甚至把生命留在了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当我们享受今天的和平美好的时候，希望我们能够偶尔回过头去，看看他们，不要忘记了那些曾经与我们一样年轻美好的生命，这也是《哀兵吟》这部小说最大的意义所在。
{1}{3} 李立编：《中国远征军：滇印缅参战将士口述全记录·导言》，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1页，第5页。
{2} 参见张鹏：《浅析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的战略地位》，《湖潮》（下半月）2010年第2期。
{4} 吴秀明：《当代历史文学生产体制和历史观问题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1页。
{5} 戴广德：《缅甸之战——随孙立人、刘放吾将军远征纪实》，黄山书社1995年版，第180页。
关键词：周鹏飞 《哀兵吟》 中国远征军 新38师
中国远征军是抗日战争时期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没有在中国本土作战，而是“为支援英军在缅甸（时为英属地）抗击日本法西斯、保卫西南大后方建立的出国作战部队”{1}，他们与英美同盟军一起，在异国土地上展开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为维护滇缅公路的畅通，保障中国境内战略物资的供给做出了重大贡献。虽然由于英军“弃缅保印”政策的失误，导致全面溃败，日军控制了缅甸全境及滇缅公路，中国不得不开辟从印度飞跃喜马拉雅山的空中航线，但是中国远征军的斗争掩护了英军撤退，保护了保卫印度的军事力量，并且有效地牵制了日军力量，从而与国内军队相配合，粉碎了日军进攻中国西南大后方的企图，并有效配合了盟军“先欧后亚”的战略，打破了日军的战略图谋，掀开了盟军亚洲战场胜利反攻的序幕，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做出了重要贡献。{2}从中国军队入缅算起，“中缅印大战历时三年零三个月，中国投入兵力总计四十万人，伤亡接近二十万人”{3}，可谓损失惨重，有近一半的远征军战士把生命留在了异国的土地上。在已往的抗战题材小说作品中，远征军战士及他们的故事因为特定时期的意识形态因素而成为被有意忽略的存在。新时期以来，远征军战史才重现在作家们面前，但是相对于本土作战的历史，中国文学对于远征军的文学书写还显得远远不够。那些把热血撒在缅甸的英灵，也是为我们的抗战胜利做出巨大牺牲与贡献的英雄，值得我们永远缅怀和追忆。作家周鹏飞历时五年时间创作的长篇小说《哀兵吟》（台海出版社，2015年12月版）以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入缅远征军为描写对象，用质朴生动的笔触为我们还原了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战士在反攻缅北的战役中与日寇奋勇作战的那段血雨腥风的历史，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和文学价值。
1942年中国远征军新编第38师奉命开赴缅甸与英国军队一起参加对日战斗，第一次入缅作战失败后，新38师进入印度，与新22师一起重整为中国驻印军，参加了第二次入缅作战，彻底把日军赶出了缅甸，并最终迎来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新38师师长孙立人将军是安徽庐江人，他所领导的38师里曾经有一个享有盛名的安徽团。作为安徽宿州人，作家周鹏飞自然把关注的目光放到了皖籍远征军战士身上。他在阅读大量历史文献的基础上，以皖籍远征军战士为原型，创作了这部带有厚重历史色彩的反映中国远征军战斗经历的抗战小说。作者在小说中着重描写了以排长康健为首的21名远征军战士以及缅甸当地两名年轻女华侨战士在反攻缅北战斗中完成上级布置的炸掉日军基地弹药库任务，并寻找和营救失踪的美军联络官罗伯特的过程。作者采用了历史与现实交叉叙述的结构。通过对战争与和平时期两条线索的不同叙述，不仅详细描写了以康健为首的一排战士完成战斗任务的全过程，而且对幸存者在战后的生活经历也做了详细交代。参加这次任务的一共有23人，任务圆满完成，但是最终只有3人幸存下来。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前赴后继地牺牲了。战争过程的艰苦与残酷，战士们的英勇卓绝，都在作者的描写与叙述中一一呈现。但是幸存下来的三位英雄在战后并没有获得相应的殊荣，也没能享受到他们通过战斗与牺牲换取的可贵的和平。康健随陆军学院官兵去了台湾，却受到孙立人事件的牵连，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在狱中煎熬数年，连母亲去世也未能善后，最终在一个仓库保管员的位置上度过余生。战士中年龄最小的张小石解放后在一处工厂任职。“文革”中他的远征军经历不仅没有为他带来骄傲，反而成为受批判的把柄。缅甸华侨白露因为热爱中国，也因为爱康健，战后甘愿留在中国学习、工作，但是她的华侨身份以及远征军经历，反而给她带来无穷尽的苦难，在历次批斗中，她都被揪到第一线，被诬陷为潜藏特务，遭受了严重的心灵创伤。她苦苦等待康健几十年，两岸解禁之后，二人终于能够在一起，却发现她已罹患乳腺癌，将不久于人世。英雄的英勇辉煌的战斗经历与他们当下各自的现实困境形成了鲜明对比，让我们一次次为他们的英勇行为称赞，也一次次为他们的现实不公愤慨和感叹。作者对于社会历史的反思使这部小说没有局限在对于历史史实的再现性描绘，因此更具有了深厚的人文关怀精神。
小说的灵魂是人物。对于战争题材小说来说，因为涉及人物众多，战士身份又比较单一，想塑造出个性鲜明的人物群像来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这部小说却能够把参加这次战斗的二十多位战士的形象都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这表现出作者卓越的写作功底。除去贯穿小说首尾的主要人物张小石、康健、白露外，其余人物也各个特征鲜明。比如擅长口技的李斯鸣，武功卓越、性格刚直的花和尚，有勇有谋的老大哥田云胜，沉稳忠厚的副排长葛矛锐，临危不惧、勇闯虎穴的华侨女孩杨晶莹，等等。可以说，小说中几乎每一位远征军都能够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这得益于作者对人物个性的有意突出以及对人物个人主体性的认真把握。
小说中即使平时默默无闻的战士，作者都通过具体事件写出了在紧张激烈的战斗过程中他们各自的英勇壮烈之处，突出了人物的主体性，让人过目不忘。比如为了抢夺日军装甲车，施良法、陈厚升和戚德良三人与日军展开赤膊战，以血肉之躯对抗那尖兵铁甲。在争夺过程中，陈厚升被甩下装甲车当场被碾死，而施良法则在抢夺战结束后清理敌军尸体时被诈死的日本鬼子用刀杀害，结局让人唏嘘。另一个士兵夏凡军则是在撤退时为了在原始丛林中寻找清洁水源，被丛林中的毒蛇咬中身亡。江迎帆是在探测行进路线时被水塘中的鳄鱼咬死。郭淮栋在站岗放哨时被雷电劈死。解玉宏是在撤退过程中为了守护受伤的杨晶莹而与队伍失散，从而落入日军包围，但他毫不屈服，独自与敌人奋战到死。田云胜和张小石扮作缅甸人，深入敌人巢穴，在最后关头，田云胜孤身一人炸掉了敌人的弹药库，与敌人同归于尽，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张小石以及被营救出来的罗伯特等人。凡此种种，作者在扣人心弦的情节设置中，用细致的笔触描写了战斗的紧张和激烈、战士的勇敢与坚韧。而随着战争过程的推进，这些战士们一个个倒下去了，战争之惨烈、个体生命消逝之悲壮，都让人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虽然作者笔触所及的这些人仅仅是在缅甸牺牲的数万中国远征军战士中微不足道的几个，但是通过对他们的描写，我们可以想见中国远征军在缅甸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困苦，又付出了怎样巨大的代价，最终为我们的抗日战争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做出了怎样巨大的贡献。 作者在小说中不仅浓墨重彩地写出了作为战士的各个人物在战争过程中的英勇表现，而且通过回忆及倒叙等手法，把人物的过去经历也自然而然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使人物形象显得有血有肉，更加真实、立体、生动，回忆与倒叙的手法也大大扩展了小说的时空范围，丰富了小说的表现内容。比如作者通过田云胜自己的叙述，交代了他在加入远征军之前的个人状况。他原本是给地主喂牲口的伙计，后来被抓壮丁到了国民党部队，“一·二八”事变时就参加了反抗日本侵略的战斗，后来还参加过台儿庄战役，但是随着中国国土的大面积沦陷，这个曾经勇猛的战士对现实感到深深的绝望，他开始变得心灰意冷、玩世不恭，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兵痞子。但在一次想要强奸一个农村妇女时，被那个妇女的言行彻底改变了他的思想和行为，他从此痛改前非，发誓要做一个勇敢杀敌的英雄，不能被人瞧不起。就这样，他自告奋勇要求扮成缅甸人，深入敌营探测情报，在出发时他就已做好必死的准备，最后时刻他牺牲自己保全了同志。这样，人物的行为便有了心理依托，形象也显得更为真实可靠。而这些鲜活生命的消逝，也使小说具有了一种悲壮的美感。由此，小说得以“从历史真相的原始真实升华为主体言说的‘诗性真实’”{4}，因此具有了较高的艺术价值。
如前所言，作者是以皖籍士兵的战斗经历为背景进行小说创作的，作者在小说中塑造了一批个性鲜明的皖籍战斗英雄。康健所在的一排都是安徽人，以皖北地区人士居多。张小石是南宿州人，朱文玉是萧县大王庄人，葛矛锐濉溪人，田云胜和夏凡军是涡阳人，解玉宏和戚德良是蒙城人，花和尚和李嘶鸣是凤阳人，赵德金、陈厚生、施良法是五河人，齐金跃、郭淮栋是定远人，康健是宿州东门口人，等等。因此，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描写人物语言时，特地使用了很多皖北方言，比如：
看到劝不住他，康健只好让步：“你打算到哪儿去找水？” ……“我先到峡谷里溜一趟，能喝不能喝我自己先尝一口，要死也只能死我一个。”
康健的鼻子一酸：“峡谷那危险，说不准小鬼子的搜索队已在那儿设下暗哨。”
“嘿嘿，我憨？我要把四周查看清楚以后再下手取水。不能保存自己还要招魔引鬼的蠢事，我是不会干的。”
小说中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方言的使用，不仅符合人物的身份特征，而且更加贴近生活，对塑造人物形象有很大帮助。
除此以外，作者还特地描写了三位英美盟军官兵，以此与中国远征军战士形成鲜明对比，突出了中国战士的民族精神。一是美军联络官罗伯特，他刚愎自用、盛气凌人，自以为高人一等，但在实际的行动中却一次次依靠中国战士保全性命。他偷吃中国战士的食物，吃完以后还毫不羞耻地嚷嚷着要人去找水。另外两个是被俘虏的英军战士卡恩和吉姆。二人被关押在日军军营时，遇到同被关押在一起的杨晶莹，竟然心生歹念，举止轻浮。被中国士兵营救后，在撤退途中仍然贪生怕死，还处处以主人自居，不停地使唤中国人。为了这三个盟军官兵，好几位中国士兵白白牺牲了，刘荣白是陪卡恩如厕时被丛林中的蟒蛇吞下，夏凡军在找水时被毒蛇咬中身亡，齐金跃和花和尚在撤退过程中为了掩护罗伯特被日军杀死，而罗伯特的一意孤行，又间接害死了王和民、朱玉文、李斯鸣、赵得金……在残酷的战争中，中国士兵不仅要应付残酷的自然环境和凶残的日本鬼子，还要忍受来自盟军的歧视和欺辱，但是中国人善良无私的本性使得他们数次牺牲自己保护盟军，在艰难困苦面前，也丝毫没有后退一步，表现出勇猛的英雄主义精神。在艰苦的热带丛林中，中国士兵面对困难向来是积极求生，毫不抱怨。而相比之下，盟军官兵却只会一味叫苦连天，卡恩甚至难过和害怕得哭泣，刘荣白被蟒蛇吞并后，他虽没被咬，却活活被吓死了。这些外国士兵的自私懦弱、欺软怕硬尤为衬托出中国远征军战士的勇敢坚强、顽强不屈以及舍己为人的精神。英国士兵吉姆在中国士兵英勇行为的感召下，内心终于渐渐充满力量，在最后的战斗中勇敢杀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用实际行动捍卫了作为一个军人的尊严。正如罗伯特所感受到的那样：
（中国官兵）具有非凡的韧性和最大限度的包容性。那种令人敬畏的强烈的凝聚力则彰显了这个民族的伟大、悠久、自尊和刚强。当你俯下身子，真心实意与他们相处时，一种亲如手足般的善良和无私的奉献，则让你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一幕幕在脑海里旋转。这群虎虎生气的士兵，在战斗中，能者为上，明知不能为者仍然勇敢向前，抛洒热血乃至献出宝贵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即便如此，几十年后，罗伯特重新面对当年的远征军战士时，仍然力图夸大盟军对于抗战胜利及反法西斯战争的贡献：
亲爱的康，在当年的缅甸战场上，中国远征军英勇善战，这是世界各国人民公认的。可是有一点你千万不能忽视，如果没有盟军飞机、大炮的支援，中国远征军将寸步难行。
对于罗伯特的傲慢，康健再也不能忍受，他对此进行了强烈的有理有据的反驳，这也是为了千千万万牺牲在缅甸国土上的中国战士们的荣誉而进行的抗争：
罗伯特先生，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时，贵国当局曾许诺：决定派遣第10航空队入缅，对我远征军实施空中掩护。但是这一许诺，贵国并没有兑现，而是在最紧要关口，竟然把该航空队调往北非阿拉曼，支援英联邦抗击由“沙漠之狐”隆美尔指挥的德国军队去了，致使日寇侵略者自始至终掌握着缅甸战场的制空权。由此，我十万入缅远征军弟兄惨遭失败，最后只有四万人生还。事实上，我远征军兄弟是在不能为而为之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躯体、热血，英勇抗击日寇侵略者，最大限度地牵制住日本侵略者的兵力，有力地支持了在北非阿拉曼会战的盟军夺取全面胜利。最终彻底扭转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局，使盟军全面进入战略大反攻。这就是中国远征军和全中国人民的抗战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巨大贡献。
康健的反驳让罗伯特羞愧难当，他的这段话也代替作者对中国远征军战士亡灵进行了最好的慰藉。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西方新闻媒体大肆宣传“盟军”反攻缅北的战绩。但实际上，“所谓‘盟军’，只有英军一个战斗力很弱的步兵旅（后来才投入一个师）‘老爷’兵和美军象征性一个支队（团，后来扩编为一个旅），后者是没有实战经验的‘少爷兵’。真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乃是士气旺盛、战斗力强、有八万之众的中国驻印军”{5}。《哀兵吟》用生动的文学形象为我们还原了那段真实的历史，让我们对中国远征军的历史贡献有了更为深入的认识。
转眼间，时间已经飞逝60余年，当年中国远征军的那段历史渐渐被人们遗忘，而遗忘就意味着背叛，我们不能忘记在那样一个烽火连天的时代中，曾经有数万中国士兵背井离乡，为了祖国与世界的和平，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抛头颅、洒热血，进行了三年多艰苦卓绝的斗争，甚至把生命留在了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当我们享受今天的和平美好的时候，希望我们能够偶尔回过头去，看看他们，不要忘记了那些曾经与我们一样年轻美好的生命，这也是《哀兵吟》这部小说最大的意义所在。
{1}{3} 李立编：《中国远征军：滇印缅参战将士口述全记录·导言》，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1页，第5页。
{2} 参见张鹏：《浅析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的战略地位》，《湖潮》（下半月）2010年第2期。
{4} 吴秀明：《当代历史文学生产体制和历史观问题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1页。
{5} 戴广德：《缅甸之战——随孙立人、刘放吾将军远征纪实》，黄山书社1995年版，第18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