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猫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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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下雨了,雨不大,落在后窗的那棵巨大的树上,声音细细碎碎的。我喜欢下雨,尤其是这场雨,是我一直期待着的。
  我翻身坐起,几乎同时,起床铃响了。
  寝室里很快有了骚动,伸懒腰的,打哈欠的,抱怨没睡够的……然后,陆陆续续地起了床,刷牙,匆匆抹了把脸,拿了伞到寝室外的走廊集合,然后到体育馆去出早操。
  “驼驼,等等我。”
  是猫在叫我,她的自动伞卡住了,怎么也打不开。田径队的径赛组有八个女生,我和猫玩得最好。
  我帮她弄了一下也弄不开,组长谢菁华在前面很远的地方催着。她将有点粗哑的声音故意捏得很细,那声音就像从一个逼仄的通道里挤出来的一样,尖锐地穿过轻柔的雨声,听上去有点古怪。
  最后,我们只得放弃,两个人共打一把伞,还好雨不大。
  我们从窗外的那棵树下穿过,走过一轮满月一样的圆拱门,来到一个很大的厅堂。厅堂两头各有两根粗大的廊柱,两边是木板厢房。厅堂不是封闭的,它其实只是一个过道,而且,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事实上,这里的好些建筑都有些年头了,听说,很久以前,这里是一家书院。
  穿过厅堂,大门口又有两棵大树。接下来,就要下一溜长长的石板台阶,台阶两边都是些遮天蔽日的古树,榕树最多。像这样的雨从树下走过,差不多都不用撑伞。不过,如果真的不撑,又时不时地会有一滴在树叶上积攒得十分壮硕的雨滴冷不丁地滴到你的脖子里,凉飕飕的。
  我牵着猫,一步一步小心地往下走。
  猫叫刘子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瘦瘦条条的,笑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下巴尖溜溜的,美得有点古典。猫皮肤很白,而且晒不黑,这让体校所有的女生羡慕得眼睛出血。猫的眼睛不好,是近视眼,遗传的,但猫不愿戴眼镜,戴眼镜也确实不方便运动。这样,猫看人看事就常常眯着眼睛,她那又圆又大深褐色的眼睛眯起来的时候真的像极了在强光刺激下的猫眼,所以就叫她猫。她也不叫我司同,说不男不女、老气横秋的,她叫我的小名驼驼。
  天气好的时候,这个时候已足够能把路面看清了,猫不会走得这么吃力。好不容易下完了台阶,一看,大队人马已经走得很远了。
  “完了,又要被罚了,还拖着你。”猫又沮丧又歉疚地说。
  “没事的,我们快点。”我安慰她。
  后面好像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田赛组的女生。田径队有两个组,一个径赛组,一个田赛组,分别都是八个女生,八个男生。
  这下好了,只要赶在她们前面到体育馆就问题不大,总算还有殿后的。
  少年体校原来的规模不大,今年扩大招生,体育馆容纳不了,所有的学生和上文化课的老师就借住在河对岸的师范学校,只有教练住在体育馆里。平时,体操队在体育馆里训练,篮球队和田径队都在外面的体育场训练。当然,雨天除外。
  长长的一条高陡的斜坡把体育馆的大门衬托得格外伟岸,抬头一看,前面已不见人影。
  我和猫一鼓作气地冲上去,气喘吁吁地跑进馆内一看,各个队差不多都到齐了,篮球队在场中间训练,体操队分散在球场的四周,看台的最高一层是属于田径队的。我们从入口悄悄地伸出头一看,女队和男队都在绕场慢跑,郭教练站在很远的地方正背对着这边和什么人说话。刚好队伍跑过来了,我和猫闪身冲过去,混在了队伍中。
  一切顺利,猫回过头朝我挤眉弄眼地一笑。
  
  2
  
  慢跑完后做准备活动,我来到看台第一排把腿架在栏杆上压腿。
  我特意挑了一个离邵佳慧很近的位置,边压腿边偷眼看她训练。
  她在练跳马,左教练在一旁指导她。
  她在一个位置站好,抬头,挺胸,收腹,翘臀,双臂和双腿都绷得笔直,远远看去,觉得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收紧,紧成细细的一条,而且还那么的薄,薄成一张纸片儿,却是积蓄了无穷力量的纸片儿。她左脚虚垫一步,身子往前一倾,跑了起来。她跑起来的时候两条手臂依然绷得直直的,离木马越近她的速度越快,临近跳板时她右脚上前跨了一大步稳稳地踩在跳板上,跳板将她高高地弹起,她的身子横在空中,如一尾美丽的热带鱼箭一般射向木马,落下时双臂撑在木马上,借着惯性,她在凌空的一瞬间身子斜在空中做了一百八十度的转身,然后轻盈地落在垫子上。但她下落得不太稳,身子往旁边斜了一下,为了稳住身体。她的脚不得不往旁边迈出一小步。接下来的那个动作我目不转睛地盯着。
  她收回那只迈出的脚,头高高仰起来,颈尽量地伸长,胸尽量地挺高,臀尽量地翘起,双臂尽量地向后展开。她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侧面看,她的身体被一种无从知晓的力量拧了一个柔美的、极富韧性的“S”形。而且,又是不失力度的。她身体像是有一个神秘的开关,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一下,“叭”的一声,这个动作就完成了。
  这其实只是体操比赛中,运动员完成了一套动作后必须做的收势。就像一篇文章的结尾,一首歌的尾音,一个舞蹈最后的亮相。所不同的,这个收势动作是千篇一律的。
  但我却觉得这个动作美不胜收。
  刚进体校的一个雨天,我们到体育馆训练。休息的时候,猫带我四处乱逛,她比我早来一年,哪儿都熟。来到体操房的后窗时,邵佳慧正在练自由体操,猫悄悄地对我说,邵佳慧是体校的尖子,在省运会和全运会上都拿过很好的名次。
  我们趴在窗子上,看邵佳慧把全套动作做完,然后看她两腿绷直、前凸后翘、双臂像鸟儿张开翅膀一样大大地打开、一颗小巧的头颅高高仰起……
  离开的时候,猫告诉我我的一边肩膀都淋湿了,但我浑然不觉,我仍沉浸在邵佳慧带给我的那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之中。
  “怎么回事,傻了?”猫摇摇我。
  “你说,你说练体操需要什么条件?”我尽量用很随意的口吻说。
  猫停住了,眯起眼睛看着我,慢悠悠地说:“你不是要告诉我你想学体操吧?”
  猫就有这么厉害,她一眼就看穿了我,她常常这样。当然,我也总是看穿她。来体校的第一天,会餐,十个人一桌,我们俩虽坐在一起,但还没说过一句话。我们都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
  吃饭的时候,我们的筷子有三次几乎同时伸向同一片肉、一块鱼和一小段黄瓜,我们也相视而笑了三次。吃完饭,我们就自然而然地玩在一起了,彼此熟稔得好像从上辈子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猫说,只有双胞胎才心意相通,我们是怎么回事?我说,我们很有可能上辈子是双胞胎。猫想了想说,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但了解对方的想法并不等于认同,猫对我想学体操的想法就差点跳起脚来反对了——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在任何情况下猫都不会跳起脚来的,她做什么都慢慢悠悠的。她的专项是八百米和一千五百米,这很适合她,不需要有多大的爆发力,耐力好是最重要的。
  猫说:“你知道什么样的身材是练体操的理想身材吗?”
  猫老喜欢在我面前摆老运动员的资格,我不和她计较,虚心地摇摇头。
  “要头小,脖子细长,腿长,臂长,最好屁股有点翘,胸……”猫看了一眼我平坦的胸,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打住了,“这个问题以后再说。”
  但不管怎么说,前面几个条件我是符合的。我向前走了两步,笔直地站好,让她好好看清我。
  猫眯起她那双猫眼,像是第一次看见我似的,挑剔地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边打量边点评:“你屁股虽然扁了一点,其他条件还马马虎虎过得去,不过,你个子太高,你看你小腿这么长,你能长很高呢。”
  我个子确实不矮,我比猫小一岁,却比她高半个头。
  可我还是不信,谁说个子高就不能练体操?
  “那当然啦,太高了重心不稳,罗马尼亚的科马内奇、前苏联的图利舍娃,都是一米五几,”猫说着斜睨着我,“谁像你,现在就一米六了,人高马大的怎么能练体操?”
  猫尽情地打击我,但她那神态让我不得不怀疑她在妒忌我的身高。我不再和她理论这个,而是出其不意地亮出了我的绝活——我两腿叉开,身子往下一挫,“叭”地撇了个“一”字。
  每跑完一组,还没等气喘匀,我们就往主席台旁边的看台上跑,那里的围墙倒了一截,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过去。那边是粮油公司的后院,有一排自来水龙头。我们拧开水龙头就咕嘟咕嘟猛灌一气,全然不管会不会喝坏肚子。
  后来,教练发现了这个秘密,每次间歇,他就往看台口一站,黑着脸,门神一样,我们只好蔫头蔫脑地朝榕树下走去,到了夏天,偌大的体育场,那是唯一阴凉的地方。
  这棵百年古树长得很体贴人,扭着身子,最大限度地倒向了体育场这边,在场内开辟出了一大片林荫地,各个队休息的时候都聚集在这里。大汗淋漓、热得恨不得把身上这层皮都扒掉时,如果恰巧来了一阵风,仰头、展臂,感觉每个毛孔都大大地打开了,清凉的风嗖嗖地滑进去,心哦、肺哦、肝哦、胃哦、肠子哦……里里外外的每一个角落都放松了,舒爽了。树叶沙沙沙的声音听上去有如仙乐一般的美妙。
  但常常地,总也等不来风,所有的人都骂骂咧咧,用巴掌当扇子徒劳无功地扇着。蝉们尖锐的叫声就像一根绵长带刺的藤,一圈一圈地缠上来,缠得胸闷闷的,越发地燥热。
  在有时来风、有时不来风的树荫下,猫开始了她不同寻常的夏天。
  那天一开始没风,后来突然来风了,紧贴着脑后,一小股一小股的,很猛烈。回头一看,是猫在用一把折叠纸扇给我扇。
  “哪来的扇子?”我问猫。
  她朝不远处的一堆人努努嘴说:“12号给的。”
  不久要举行第九届全省职工篮球赛,他们是本市的职工篮球代表队,简称职篮队,集训三个月,常常会到体育场来练球。
  猫这样说的时候,12号正好站起来。不算太高,但看上去腿很长,黑亮的头发有点乱,眉毛浓浓的,鼻子高高的,皮肤微黑,长得有点帅,但也不是太帅。
  “你认识他?”
  猫摇摇头。
  “那他干吗给你扇子?”
  “我从他身边过,他给我,我就接了。”
  热了有人借扇子,就像瞌睡了有人递枕头一样,这样的事也只有猫能碰到吧?在这烈日炎炎的夏天,猫的漂亮越发显而易见,我们全都晒得接近非洲人,猫独自水润润地白皙着,在一群黑不溜秋的人中,猫是那么出挑,白得晃眼。
  如果12号打定主意要借给别人扇子,不借给猫还会借给谁?不过,这样也好,我也沾沾光。
  以后,沾光的事层出不穷。
  刚跑下来,渴!干咽一口唾沫,感觉到喉管壁都粘起来了。
  猫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个角落,摊开手掌,白莲花瓣一样的手掌上隆重地展示了四颗红得发黑的杨梅,立刻,嘴里就涌起了一阵潮湿。
  我迫不及待地抓了一颗塞在嘴里,一股酸甜的汁液哗地溢了出来,咝咝地顺着干渴的喉管往下流,霎时间,五脏六腑都欢呼雀跃起来,忍不住要套用猫的话:“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杨梅。”
  吃完后,我才顾得上问:“哪来的?”
  “12号。”猫说,她垂下眼帘,几分得意、几分甜蜜在眼中闪烁。
  杨梅很快就下市了,以后,我们不断吃的是葡萄。它小,便于传送。相对于其他水果,苹果、梨、桃子、李子什么的,葡萄也是最有水分的,当然西瓜也很有水分,但他总不能抱一个大西瓜递给猫吧。
  后来,12号提供葡萄的方法更秘密了——榕树下围墙的一块砖松了,被抽了出来,将四周的石灰掏掉,洞更大了一些。猫会让我做掩护,然后伸进手去。如果掏出了用塑料袋装着的东西来,我们就会压抑地欢呼一声,如果没有,猫会失望地嘟哝一句“小气鬼”,但马上又像安慰自己又像安慰我地保证道:“明天一定会有的。”
  一开始,我把这看成了12号和猫的一种游戏——在炎热的盛夏,神秘的、关于葡萄的游戏,我是这个游戏的受益者。在我们受着酷热和高压训练的双重“摧残”的日子里,这个游戏犹如榕树下满地的阴凉庇护着我们。
  吃完了葡萄,我们会坐在阴凉里看职篮队训练。12号打的是后卫,说实话,他的球技在他们队来说只能是算是中等,顶多偏上。我把我的评价如实地对猫说了。第二天,猫只象征性地给我吃了一颗葡萄。看在葡萄的份上,我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如果,碰巧他们也在休息,他会远远地对我们笑笑——我觉得是这样,他不仅对猫笑,也对我笑了,可能是看到我们形影不离吧。他笑的时候,嘴歪歪的,这使他看上去有点调皮,有点可爱,又有点不怀好意和玩世不恭。
  有一天,两个队几乎同时结束训练,他们走在前面,我和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听见他在前面唱歌,那是一首我们从没听过的歌。歌词大意是:秋天到了,大雁往南飞,南方是我的故乡,我多么想念父母,还有那个成天缠着我的最小的妹妹……
  我觉得这应该是一首很好听的歌,但他没唱好,他的嗓子不好听,嘎嘎的,时粗时细,像转不顺畅的水车一样。扭头看了一眼猫,她一副痴迷的样子,盯着他背影的眼睛如夜里的猫眼一样炯炯有神。
  “真好听。”我奉承道。
  猫冲我妩媚地一笑。
  
  5
  
  吃过晚饭猫就神秘地失踪了,直到九点二十还不见她的踪影,九点半就要熄灯就寝了。
  袁小莉问了我几次,我说猫的奶奶病了,她去看奶奶了,走得急,让我代她请假。晚上我们出门都要向组长请假,而且,无论如何都要在熄灯前赶回来。
  九点半,熄灯了,猫还没回。我急死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好强装镇静地对袁小莉说:“猫的奶奶最喜欢她了,可能是总要留她不让她走,你睡吧,我帮她留门。嗯……你不要……”
  袁小莉赶紧保证:“我不会告诉教练的。”
  谢菁华掌权的时候,谁要熄灯前没回来,她第二天准会告诉教练。教练知道后,先是要让你讲清前因后果,无论有多充足的理由,一顿训是少不了的,训完后罚跑,五圈,一圈也不能少。但他对男生,这方面就宽容多了。我们不满,说他偏心。他两眼一瞪,说:“你们是女孩,知不知道!”这个我们当然知道,谁也不会弱智到搞不清自己的性别,但没人敢再还嘴。
  后来,谢菁华被省体校选走,袁小莉接当了组长。她是个和善的人,事事都对我和猫网开一面。
  近十点,猫才现身,看见我,腹稿都不打,张嘴就说,回家看奶奶去了,她奶奶病了。
  看来,我们俩前世真是双胞胎哦。
  我把她拉到寝室外,告诉她,我也是这样骗袁小莉的。
  猫一双美丽的眼睛瞪了我一会儿,终于泄了气,说:“好吧,告诉你,去看电影了。”
  “和12号?”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你真像个巫婆!”猫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我阴险地笑了笑。
  接下来,我就不知该说什么了,猫,她想干什么?不是说好了不要“复杂”吗?而且他那么大,已经是个大人了。
  “他多大?”我问。
  “二十四岁。”猫说。她倒了解得蛮清楚。
  “天!大你十一岁呢,不好,猫,不好,他太老了。”我坚决反对。
  “你说什么呢,你想得太复杂了,人家只是把我当妹妹看,他说我长得很像他最小的妹妹。”猫做天真无邪状。
  “那你也把他当哥哥看?”
  “是呀,我没有哥哥,我好想有一个哥哥!”
  月色皎洁,满地银色的光辉。猫的脸让夜色洗濯得越发纯净,她说到“哥哥”时的娇憨的样子,让我愿意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第二天,12号没来训练,猫不无遗憾地说:“唉,今天没葡萄吃了。”
  第三天,12号还是没来,猫噘着嘴,嘟哝了一句:“真会偷懒!”
  第四天,12号依旧没来,猫眉头轻蹙,细声细气道:“是不是病了呢?”
  到了第五天,猫望着没有12号的球场,一阵一阵地发呆,惹得郭教练冲她吼:“刘子珮,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没精打采的!”
  终于挨到了训练结束,猫憋不住了,央求我去打听一下。
  “干吗这么紧张,不是只当哥哥看吗?”
  “求你了,等会儿请你吃冰糕。”
  这个时候,冰糕是挡不住的诱惑。
  常在一起训练,都混熟了,打听起来并不难,可是,我要怎么把结果告诉猫呢?
  看见猫一直在朝这边张望,我磨磨蹭蹭地不想过去,猫等不及了,一个劲地朝我招手,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离猫近了,我笑逐颜开起来,预示着我将要说出来的话是令人开心的。猫不上当,一双猫眼紧盯着我的脸,表情严肃。
  “猫,恭喜恭喜!”我高声大气地说,“你不知道这是多有意思的一件事,就是,”我干笑了两声,接着说,“你当姑姑了。”
  “什么、什么意思?”猫大惑不解。
  “是这样,嗯,就是这个这个嘛……嗯,12号他老婆生孩子了,听说是个儿子,也就是说他当爸爸了。他不来训练了。”
  猫的眼睛越来越大,脸也越来越白。
  我不敢看她,扭过头去看篮球架上搭着的一件红色的球衣——是谁落在那里了。然后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他不是、不是你哥哥吗?那他儿子当然要叫你姑姑了,你看你这么小就当姑姑了,好玩吧?”
  一缕夕阳探进了猫深褐色的眼睛,那里面已变成了水汪汪的湖,湖水很快就要溢出来了,猫低下头,耳语般的说了句:“好玩。”
  路过冰店时,猫信守诺言,请我吃了冰糕,可她请自己吃得更多,她吃了九根。吃完她笑眯眯地拍拍自己的肚子说:“我觉得我的肠子都冻得跟钢管一样硬了。”
  洗了澡,猫就睡了,没吃晚饭。她说不饿,冰糕吃饱了。
  睡到半夜,猫把我叫醒,说肚子痛,让我陪她上厕所。那个晚上,我陪猫上了九次厕所,正好一根冰糕一次。
  天一亮,我和袁小莉就把猫送到了医院……
  
  6
  
  我们大家凑了点钱,买了些水果,让我和袁小莉作代表去医院看猫。
  猫得的是细菌性痢疾,会传染,只能在窗口接见我们。猫瘦了许多,下巴尖得差不多能当锥子用。不过情绪还不错,看见我们,就恶狠狠地骂那家冰店,说她只吃了两根冰糕就病成了这样。
  我们也顺着她,帮她骂,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九根冰糕的事。骂了一会儿,护士来了,赶我们走,说猫该休息了。我把水果递进去,猫伸出尖尖食指指了指一串紫色的葡萄,冷冷地、坚决地说:“这个,我不要。”
  说完,扭过头去,好像那是一个让她多么嫌弃多么不愿看到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我和袁小莉边走边吃葡萄,袁小莉半是遗憾半是庆幸地说:“这么好吃的葡萄,她怎么不要呢?”
  这串葡萄紫得发黑,很新鲜,水灵灵的闪着诱人的光泽。摘下一粒送到嘴边,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挤,晶莹而又弹性十足的果肉倏地滑到嘴里,水分丰沛,甜酸可口。说实话,这是我这个夏天吃到的最好的葡萄,我当然不会对猫这么说。
  事实上,也没机会说,猫已远离了葡萄,她从此再没吃过一粒葡萄。
  
  病好之后,猫在训练场上像是换了一个人——刻苦得太过分了,每一个项目她都不遗余力地完成,有时,还嫌累得不够惨,自觉地加运动量,直把自己累得瘫倒。她这种自杀性的刻苦让教练又惊又喜,毫不犹豫地给她加大运动量,几乎每周的训练总结都要表扬她。
  与她的运动量成正比的是饭量,猫的饭量大得惊人,最高纪录是一顿八两,见她一碗一碗地添饭我就发愁:那么细细的一条怎么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看她训练,看她吃饭,都觉得透着一股狠劲,这股狠劲是指向自己的,残酷无情、不留余地。
  有一回,她吃撑了,叫我陪她散步。
  走了一阵,我们来到宿舍的后面,那里有一口不大的水塘,蛙们呱呱呱地欢叫着,热闹非凡。水塘里开了些零星的荷花,让夕阳染得绯红。我们在塘边上比赛打水漂。
  一开始,猫兴致很高,后来来了一阵风,不知把哪个窗口晒的一件蓝色的运动衣吹了下来,那衣服断线的风筝一样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塘边的一簇荷叶上,而且,好像是有意平整地摊着,有意让我们清楚地看到那上面印的硕大的“12”。
  猫看了一眼,垂下眼帘,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我才意识到,猫不仅回避了葡萄,还回避了“12”这个数字。可是,这样不好,真的不好,包括她自杀般的刻苦,自虐般的吃饭。
  但我不知该怎么说,事实上,我也不太明白猫、12号、葡萄这一类的事,我只是有一些模糊的认识。
  “有没有好点?以后不要吃这么多,”我觉得这样说她比较能接受,“你长这么漂亮,看上去又很斯文,吃这么多,不太好。”
  “我长得漂亮和吃多吃少有什么关系?”猫不以为然地说,其实我知道,她有点在意了。
  “当然有关系,漂亮女孩一般都吃得不多,更不会一餐吃八两,不般配哦,如果是谢菁华吃八两,就很般配。”反正谢菁华走了,我毫无顾忌地打击她。
  “这倒是。”猫脸上有了笑意。
  “你知道男生背地里叫你什么吗?”
  “不是白雪公主吗?”猫的表情生动起来了,甚至有点喜滋滋的,这个她倒记得牢,确实有男生背地里这样叫她。
  “那是以前,现在叫你刘三碗。”
  “什么意思?”
  “你经常吃三碗饭,还满满的。”
  “没水平。”猫评价道。
  “我倒觉得不错,又含蓄又很说明问题。”
  猫要来掐我,我躲开了她的魔爪。后来,我们又说到了训练,说到了省运会。猫说她没想省运会,也没想名次,她只想刻苦训练,很刻苦很刻苦,直到、直到什么都没有了,都、都空了……
  “空了……空了的感觉很好,你还小,你不明白。”猫慢悠悠地说,眼睛里果真是空落落的。
  猫又在我面前充大,但这回我没和她计较,她说的感觉我确实不明白。空了——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肚子空了的感觉,就是饿了。但猫说的显然不是这个。
  
  参加省运会的名单公布了,女生中有猫、袁小莉和另外一个女生。
  公布名单那天下了一场雨,雨停后空气中飘散着几丝凉意,这凉意让人感到陌生而又亲切。再看看天,蓝得通透,没有一丝云,显得格外高远。蝉的叫声好像也没了以往的尖锐,平心静气了许多。
  就这样,夏天过去了,这是猫的如火如荼的夏天,以体育馆门口红榜上醒目的“刘子珮”为终结。看上去,是一个值得骄傲的终结。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
  
  节选自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彭学军“青涩年华”
  系列小说之《孩子,快跑》,全国新华书店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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