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摘 要：幽默是莫言小说的一大特色，他构建幽默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比喻这种修辞技巧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种，本文主要论述了他利用比喻来制造幽默的方式。首先本文分析了比喻怎样才可以制造出幽默效果，然后本文结合语料通过四个方面来具体论述莫言是如何利用比喻制造幽默效果的：把尊贵高雅的人比喻成极其丑陋猥琐的事物、把低贱鄙俗的动物被比喻成高尚尊贵的人、以卑下部位或粗言秽语作喻体、设置新颖奇巧的言语形象，以便使读者从深层次上理解莫言运用比喻构建幽默的方式，更好地把握莫言小说的幽默特色。
关键词：莫言；幽默；比喻；构建方式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0-0-03
幽默是调节生活的润滑剂，幽默更是一个人智慧的表现，林语堂先生把幽默看成只有在深远的心境下方可拥有的一种态度、一种格调、一种人生观，自然冲淡，读之心灵启悟，胸怀舒适。幽默的言语一般都是机智巧妙的，充满智慧和哲理，通常借助修辞来表现，修辞可谓是幽默的发酵剂，幽默的言语因为运用了巧妙的修辞往往变得更加形象生动、诙谐风趣，而在所有修辞手段中最能表现此类效果的莫过于比喻。
“比喻就是打比方。它是运用具体、通俗、浅显的事物或道理来说明抽象、深奥的事物或道理的一种修辞方式。它具有深刻、形象和幽默诙谐的特点，可以增强语言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也能增强语言的抒情色彩和喜剧效果。”[1]比喻简直是“文学语言形象的母亲，也是语言幽默天地的骁将”[2]。但“幽默语言中采用的比喻和一般修辞意义上的比喻在审美方面是截然不同的。一般的比喻以贴切、神似、协调为原则，但幽默则相反，它刻意追求反差过大、或因对比荒谬所造成的不协调感”[3]。而且并非所有的比喻都是幽默，索振羽先生在《语用学教程》中解释道：“比喻并非都幽默，必须使事物自身原有的缺陷、丑陋更加丑化，或使原本崇高、美好的事物凸显鄙俗，从而造成强烈的不协调性，才能产生幽默情趣”[4]，因此具有幽默意味的比喻通常本体和喻体之间反差极大，从而造成其语言形象的滑稽可笑，从而产生一种不协调感，抒发幽默情趣。
莫言在小说创作中常常利用比喻这样的语言技巧人为地降低人或事物的尊严、层次，把人比喻成动物、刻意丑化人或事物、颠倒高尚与卑贱，从而宣泄内心鄙视、反感或嘲讽的情绪，在一定形式上也造成了话语与现实认识的不协调感，从而产生幽默。
莫言是语言的“鬼才”，他小说中的语言雅俗相融、巧言妙语、想象瑰奇、文采斐然，比喻的语句往往信手拈来，却蕴含了无穷的妙趣。他常常利用比喻这种修辞技巧或人为地贬低或提升人或事物的身份，或采用粗鄙化的语言，或利用新颖化的言语形象，给我们呈现了一幅幅五彩缤纷的幽默花卷。
莫言小说中的比喻主要通过以下几种方式制造幽默乐趣的：
一、把尊贵高雅的人比喻成极其丑陋猥琐的事物
制造幽默最重要的就是制造一种强烈的反差，一种和我们习惯认识上的不协调性，莫言在构建他的幽默话语时也把握住了幽默的这一特色，常常化崇高为猥琐，宣泄人物积郁的情趣，制造令人捧腹的幽默效果。
如在《酒国》中：
他随着头皮的痛楚站立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团凌乱地折叠在地上的猪大肠——冰凉滑腻满是皱折发着腥臭气息令人恶心——一折一折地被伸直了，并且他知道只要老革命一松手，这堆猪大肠就会淋漓尽致地滑落在地。[5]（《酒国》）
这里把喝醉了酒的丁钩儿的身体比喻成了一团肮脏丑陋的猪大肠，并且运用的一系列的后置定语“冰凉滑腻满是皱折发着腥臭气息令人恶心”来修饰，一个省高级侦查员的高贵形象和猪大肠联系到了一起，人被比喻成肮脏的家畜——猪已是十分的不堪，再被比成猪中最肮脏的内脏器官——猪大肠就更是令人作呕，这样本体和喻体之间造成了强烈的不协调，更加强化了丁钩儿喝醉酒后的丑态，巧妙、形象的语言作比使得叙述更加幽默。
时下，文坛上得意着一些英雄豪杰，这些人狗鼻子鹰眼睛，手持放大镜，专门搜寻作品中的“肮脏字眼”，要躲开他们实在不易，就像有缝的鸡蛋要躲开要下蛆的苍蝇一样不易。[6]（《酒国》）
这里用反语的手法把文坛上喜好挑人毛病的一些人称之为“英雄豪杰”，而把文人躲开他们挑剔的情形比喻成“有缝的鸡蛋要躲开要下蛆的苍蝇”，这个比喻中又暗含了双重的比喻，存在“肮脏”问题的作品被喻成“有缝的鸡蛋”，非常的奇巧贴切，而这些专门搜寻别人作品中肮脏问题的英雄豪杰们被比喻成了下蛆的苍蝇，苍蝇因其肮脏丑陋的形象已经是人们生活中厌恶的对象，下蛆的苍蝇就更令人恶心之极，把从事着高尚职业的一些文人比喻成了肮脏的苍蝇，造成了极大的不协调感，从而觉得幽默。
每到一地儿，我都用数码相机拍照，就像公狗每到一地都会跷起后腿撒尿一样。（《蛙》）
人每到一地儿喜爱拍照的这种习惯嗜好本可以用其他事物作喻体，同样也会达到比喻形象生动的效果，但作者却故意把人比喻成了公狗，把人每到一地儿喜爱拍照的行为比喻成了公狗撒尿，把人的喜好故意和狗这种龌龊的举动联系在了一起，把人一般意义上的行为降格化、卑贱化，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但确实又有一定的相似性，使语言幽默，更加具有表现力和感染力。
二、把低贱鄙俗的动物比喻成高尚尊贵的人
动物本来就无法和人的身份地位并驾齐驱，更何况是那些我们通常认为低贱丑陋的家畜，如果把尊贵高雅的人或事物比喻成低贱鄙俗的可以产生极大的不协调感，产生幽默，那么颠倒一下，把低贱鄙俗的动物比喻成高雅尊贵的人同样也可以产生极大的反差，制造意想不到的幽默效果，莫言也精通此道，常常运用这种方式让我们捧腹大笑。
虎纹大狗安详地趴在灶火旁，长长的嘴巴搁在松木劈柴上，双眼盯着灶中香气扑鼻的、金黄色的火苗，显得格外深沉，像一个大学里的哲学教授。[7]（《酒国》） 狗本就是特别卑贱的家畜动物，这段中却把狗拟人化，用“深沉”一词来形容狗安静的神态，又用比喻的修辞方法，把狗升格为人，而且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博学多识的“大学里的哲学教授”，这种由狗到教授的身份跳跃，实在是超出我们的想象，贴切、神似又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从而让人觉得非常幽默滑稽。
当众猪因长途坐车体力不支丑态百出时，这家伙却悠闲地散步看景，宛如一个抱着膀子吹口哨的小流氓。[8]（《生死疲劳》）
这段也是运用拟人和比喻双重修辞手法，把一头猪升格化，低贱的家畜被描绘成了人，在描绘时作者更是由人联想开去，把猪悠闲的神态和“抱着膀子吹口哨的小流氓”的形象取得了一定的相似性，巧妙贴切之极，描述极富画面感，让人感受到莫言语言的幽默风趣。
三、以卑下部位或粗言秽语作喻体
莫言本身是个农民，从小在农村长大，有着二十年的农村生活的经验，因此在写作时不可避免地会调动自己的实际生活经验。而且莫言又是个非常大胆的作家，在他的很多作品中都充满赤裸裸的性描写，如《红高粱》、《酒国》、《生死疲劳》等，粗俗卑贱的语言如粪便、屎尿等在很多作品中更是比比皆是。因此他在作比时常常运用一些农村中常见的极其粗俗肮脏的事物或者跟生殖器官有关系的词语作为喻体，阅读小说的读者群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群体，大多缺乏类似的农村经验，比较崇尚雅文化，再加上当代作家群中敢于挑战中规中矩的传统写作方式、敢于把如此粗俗不雅的事物直接写进作品中的作家还比较少，读者也没有太多这样类似的阅读体验，因此在遇到这样的喻体时，读者在思想意识上会产生强烈的新鲜及不协调感，但是仔细琢磨又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当读者在联想中理解了本体和喻体之间的相似关系时，幽默便油然而生。
柴油机像一个被捏住了睪丸的男人一样发了疯地嚎叫着，机体抖动剧烈，油星四溅，烟筒里黑烟滚滚，固定在木底座上的螺帽抖动着，仿佛随时都会脱落飞去。[9]（《生死疲劳》）
把机体抖动剧烈的柴油机比喻成了“一个被捏住睾丸的男人”，新奇巧妙之极，表明了莫言的想象力何其丰富，非常人可比，又大胆直露，让人不得不佩服莫言的胆识气魄。喻体看似荒谬，但确实又有一定的相似性，远远超出了我们一般的想象能力，从而感觉极大的不协调感，不由得让人笑喷。
偌大个世界，芸芸着众生，酒如海，醪如江，但真正会喝酒者，真正达到“饮美酒如悦美人”程度的，则寥若晨星，凤其毛，麟其角，老虎鸡巴恐龙蛋。[10]（《酒国》）
这段主要是说明大千世界真正会喝酒并达到“饮美酒如悦美人”人少之又少，这里作者连用了五个比喻，前三个喻体晨星、凤的毛、麟的角还算贴切，更要表达的意思非常协调，正当读者在作者设下的语言氛围中平顺行进时，作者在写到下面的喻体时却笔锋一跌，在结尾处大胆地使用了让人难以启齿的动物生殖器官以及濒临灭绝的恐龙蛋做喻体，前后在语言的感情色彩上产生了一定的变化，虽和前面的比喻表达的主旨意思一致，但又在挑战读者的想象力和接受能力，前后出现强烈反差，粗俗卑下的语言增添了语言的幽默感。
再如以下两个比喻句，同样运用了动物的生殖器官或跟粗秽的排泄物有关系的词语作为喻体，更加强化了事物本身的丑态，使形象、动作或神态更加的丑陋不堪，滑稽幽默的同时也起到了强烈的批判和讽刺意义，让人深切地体会到莫式语言所带来的感染力。
那顶伪军帽，褪色起皱，恰似一头阉牛的卵囊。（《生死疲劳》）
林间小路上因猪食滴沥而结成的冰坨子使你连跌两跤。一跤前仆，状如恶狗抢屎；一跤后仰，恰似乌龟晒肚。（《生死疲劳》）
四、设置新颖奇巧的言语形象
造成幽默的语言一般都需要高超的语言技巧，还要有相当的新颖度，因此如果作者运用自身丰富的想象力，借助言语活动的机智挥洒创造出新鲜别致的言语形象，那么也能使语言风趣活泼，如王蒙就曾以衣服同人的关系喻父母同孩子的关系——“没有母亲的孩子便是没有人穿的衣服，而没有父亲的孩子至多是没有衣服穿的人”[11]，这种比喻方式诙谐别致，主要要归功于王蒙创造出了特别新鲜的言语形象。莫言对语言高超的驾驭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而让莫言的语言如此别具一格的主要原因来自于他对周围事物独特的感觉，从《透明的红萝卜》、《球状闪电》到《红高粱》，莫言总是能通过独特的感知扑捉到一个充满艺术画面感的别致形象，晕染开来，经过一番心灵的幻化，创造出令人心醉神迷的艺术境界。莫言运用的比喻修辞手法也是如此，莫言有时通过轻松愉快的言语笔调，利用创造性的想象创造出一个新颖别致、富有画面感的喻体，以此来抒发对本体的感觉，勾勒本体形象，使话语之间包含幽默风趣的情致。
我拥有这样一个美味可饮如同奥罗露索雪利酒（Oloroso Sherry）一样色泽美丽稳沉、香气浓郁扑鼻、酒体丰富圆润、口味甘甜柔绵、经久耐藏、越陈越香的丈母娘而不是拥有一个像村里人烧出的地瓜干子酒一样颜色混浊不清、气味辛辣酸涩、酒体干瘪单调、入口毒你半死的丈母娘，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岳母诞生于一个采燕的世家。[12]（《酒国》）
这段话的本体是丈母娘，作者运用“是……不是……”肯定加否定的形式，以酒喻人，连用两个比喻抒发自己对丈母娘的整体感受，第一个比喻用肯定的形式描绘了丈母娘的美态，把她比喻成了奥罗露索雪利酒（olorososherry），第二个比喻用否定的形式说明丈母娘拥有像地瓜干子酒那样，通过否定的形式更进一步的肯定了丈母娘的丽姿，又通过对酒色、香、味等特质的描述，多角度勾勒勾勒出了一个饱满、香郁、立体的丈母娘形象。以酒为喻体喻人，透过酒质来形容人品，确实绝妙之极，再加上轻松得意的叙述语气，尤其显得诙谐有趣。
您的来信如同一瓶美酒，如同一声春雷，如同一针吗啡，如同一颗大烟泡，如同一个漂亮妞……给我带来了生命的春天，身体的健康和精神的愉快。[13]（《酒国》）
收到来信时的美好感觉本来就是带给人精神上的愉悦，是个虚体，只可意会无法描状，但莫言却连用了五个比喻，像一瓶美酒让人反复品读，像一声春雷给人带来新生的希望，像一针吗啡麻醉心神安抚疼痛，像一颗大烟泡让人迷醉充满幻想，像一个漂亮妞让人激动着迷，用五个充满具象感的实体多角度立体化地形容无以名状的虚感，博喻的形式层层描画、层层晕染，引人步入作者臆想的画面，并且喻体的新颖度逐层升级，在结尾处长出了一个新奇的尾巴——漂亮妞，放松了层层设喻让人因思考而绷紧的神经，最后舒放开来，释然而笑。 诸如此类塑造新颖奇巧言语形象的比喻在莫言的小说中非常常见，如：
我听到了你的怒吼，看到了你的不耐烦，像内蒙古生产的草原白酒一样，你简直还是一瓶子波浪翻卷的哈尔滨高粱糠白酒，酒度60，劲头十足。[14]（《酒国》）
你们这些资本主义的小业主，小商小贩，就像三九天的大葱，根枯皮干心不死，一旦气候合适，马上就发芽开花。（《生死疲劳》）
上一句同样把人喻作酒，以哈尔滨酒的劲头来形容一个人不耐烦、怒吼时的强度，非常形象贴切。下一句用“三九天的大葱”做喻体一开始让人感觉特别奇怪突兀，就像是歇后语中的一个谜面，接着作者解释又详细解释，如同告诉了我们谜底，当读者悟出了其中的道理解除了心中的疑惑时，顿感到相当的轻松好笑。
可见，比喻的巧妙利用可以开出幽默之花，而莫言已经把这种修辞技巧运用地出神入化，使得他的小说语言贴切生动、妙趣丛生、笑料不断，同时也反映出莫言豁达乐观的人生观。苦难是他笔下人物的人生常态，但面对苦难，与麻木痛苦地挣扎相比，他更愿意人们拿起幽默的武器来对抗苦难，以苦为乐，苦中作乐，用一颗乐观坚韧的心去战胜苦难。同时莫言也用这种方式，让我们体味到乡间生活除了贫穷和困苦以外的另一种风情，那就是底层人们群众的风趣幽默，使莫言小说呈现出不同他人的特色与魅力。
参考文献：
[1]李元授主编：《演讲学 第3版》.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4年3月，第89页.
[2]胡范铸：《幽默语言学》.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年12月，第182页.
[3]龚维才：《幽默的语言艺术》.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年6月，第219页.
[4]索振羽：《语用学教程 第2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6月，第95页.
[5]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07页.
[6]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115页.
[7]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08页.
[8]莫言：《生死疲劳》.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24页.
[9]莫言：《生死疲劳》.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79页.
[10]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80页.
[11]王蒙：《蝴蝶》. http：//www2.ouc.edu.cn/wangmeng/WMJPSX/ARTICLES/HUDIE.htm.
[12]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13页.
[13]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133页.
[14]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14页.
关键词：莫言；幽默；比喻；构建方式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0-0-03
幽默是调节生活的润滑剂，幽默更是一个人智慧的表现，林语堂先生把幽默看成只有在深远的心境下方可拥有的一种态度、一种格调、一种人生观，自然冲淡，读之心灵启悟，胸怀舒适。幽默的言语一般都是机智巧妙的，充满智慧和哲理，通常借助修辞来表现，修辞可谓是幽默的发酵剂，幽默的言语因为运用了巧妙的修辞往往变得更加形象生动、诙谐风趣，而在所有修辞手段中最能表现此类效果的莫过于比喻。
“比喻就是打比方。它是运用具体、通俗、浅显的事物或道理来说明抽象、深奥的事物或道理的一种修辞方式。它具有深刻、形象和幽默诙谐的特点，可以增强语言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也能增强语言的抒情色彩和喜剧效果。”[1]比喻简直是“文学语言形象的母亲，也是语言幽默天地的骁将”[2]。但“幽默语言中采用的比喻和一般修辞意义上的比喻在审美方面是截然不同的。一般的比喻以贴切、神似、协调为原则，但幽默则相反，它刻意追求反差过大、或因对比荒谬所造成的不协调感”[3]。而且并非所有的比喻都是幽默，索振羽先生在《语用学教程》中解释道：“比喻并非都幽默，必须使事物自身原有的缺陷、丑陋更加丑化，或使原本崇高、美好的事物凸显鄙俗，从而造成强烈的不协调性，才能产生幽默情趣”[4]，因此具有幽默意味的比喻通常本体和喻体之间反差极大，从而造成其语言形象的滑稽可笑，从而产生一种不协调感，抒发幽默情趣。
莫言在小说创作中常常利用比喻这样的语言技巧人为地降低人或事物的尊严、层次，把人比喻成动物、刻意丑化人或事物、颠倒高尚与卑贱，从而宣泄内心鄙视、反感或嘲讽的情绪，在一定形式上也造成了话语与现实认识的不协调感，从而产生幽默。
莫言是语言的“鬼才”，他小说中的语言雅俗相融、巧言妙语、想象瑰奇、文采斐然，比喻的语句往往信手拈来，却蕴含了无穷的妙趣。他常常利用比喻这种修辞技巧或人为地贬低或提升人或事物的身份，或采用粗鄙化的语言，或利用新颖化的言语形象，给我们呈现了一幅幅五彩缤纷的幽默花卷。
莫言小说中的比喻主要通过以下几种方式制造幽默乐趣的：
一、把尊贵高雅的人比喻成极其丑陋猥琐的事物
制造幽默最重要的就是制造一种强烈的反差，一种和我们习惯认识上的不协调性，莫言在构建他的幽默话语时也把握住了幽默的这一特色，常常化崇高为猥琐，宣泄人物积郁的情趣，制造令人捧腹的幽默效果。
如在《酒国》中：
他随着头皮的痛楚站立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团凌乱地折叠在地上的猪大肠——冰凉滑腻满是皱折发着腥臭气息令人恶心——一折一折地被伸直了，并且他知道只要老革命一松手，这堆猪大肠就会淋漓尽致地滑落在地。[5]（《酒国》）
这里把喝醉了酒的丁钩儿的身体比喻成了一团肮脏丑陋的猪大肠，并且运用的一系列的后置定语“冰凉滑腻满是皱折发着腥臭气息令人恶心”来修饰，一个省高级侦查员的高贵形象和猪大肠联系到了一起，人被比喻成肮脏的家畜——猪已是十分的不堪，再被比成猪中最肮脏的内脏器官——猪大肠就更是令人作呕，这样本体和喻体之间造成了强烈的不协调，更加强化了丁钩儿喝醉酒后的丑态，巧妙、形象的语言作比使得叙述更加幽默。
时下，文坛上得意着一些英雄豪杰，这些人狗鼻子鹰眼睛，手持放大镜，专门搜寻作品中的“肮脏字眼”，要躲开他们实在不易，就像有缝的鸡蛋要躲开要下蛆的苍蝇一样不易。[6]（《酒国》）
这里用反语的手法把文坛上喜好挑人毛病的一些人称之为“英雄豪杰”，而把文人躲开他们挑剔的情形比喻成“有缝的鸡蛋要躲开要下蛆的苍蝇”，这个比喻中又暗含了双重的比喻，存在“肮脏”问题的作品被喻成“有缝的鸡蛋”，非常的奇巧贴切，而这些专门搜寻别人作品中肮脏问题的英雄豪杰们被比喻成了下蛆的苍蝇，苍蝇因其肮脏丑陋的形象已经是人们生活中厌恶的对象，下蛆的苍蝇就更令人恶心之极，把从事着高尚职业的一些文人比喻成了肮脏的苍蝇，造成了极大的不协调感，从而觉得幽默。
每到一地儿，我都用数码相机拍照，就像公狗每到一地都会跷起后腿撒尿一样。（《蛙》）
人每到一地儿喜爱拍照的这种习惯嗜好本可以用其他事物作喻体，同样也会达到比喻形象生动的效果，但作者却故意把人比喻成了公狗，把人每到一地儿喜爱拍照的行为比喻成了公狗撒尿，把人的喜好故意和狗这种龌龊的举动联系在了一起，把人一般意义上的行为降格化、卑贱化，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但确实又有一定的相似性，使语言幽默，更加具有表现力和感染力。
二、把低贱鄙俗的动物比喻成高尚尊贵的人
动物本来就无法和人的身份地位并驾齐驱，更何况是那些我们通常认为低贱丑陋的家畜，如果把尊贵高雅的人或事物比喻成低贱鄙俗的可以产生极大的不协调感，产生幽默，那么颠倒一下，把低贱鄙俗的动物比喻成高雅尊贵的人同样也可以产生极大的反差，制造意想不到的幽默效果，莫言也精通此道，常常运用这种方式让我们捧腹大笑。
虎纹大狗安详地趴在灶火旁，长长的嘴巴搁在松木劈柴上，双眼盯着灶中香气扑鼻的、金黄色的火苗，显得格外深沉，像一个大学里的哲学教授。[7]（《酒国》） 狗本就是特别卑贱的家畜动物，这段中却把狗拟人化，用“深沉”一词来形容狗安静的神态，又用比喻的修辞方法，把狗升格为人，而且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博学多识的“大学里的哲学教授”，这种由狗到教授的身份跳跃，实在是超出我们的想象，贴切、神似又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从而让人觉得非常幽默滑稽。
当众猪因长途坐车体力不支丑态百出时，这家伙却悠闲地散步看景，宛如一个抱着膀子吹口哨的小流氓。[8]（《生死疲劳》）
这段也是运用拟人和比喻双重修辞手法，把一头猪升格化，低贱的家畜被描绘成了人，在描绘时作者更是由人联想开去，把猪悠闲的神态和“抱着膀子吹口哨的小流氓”的形象取得了一定的相似性，巧妙贴切之极，描述极富画面感，让人感受到莫言语言的幽默风趣。
三、以卑下部位或粗言秽语作喻体
莫言本身是个农民，从小在农村长大，有着二十年的农村生活的经验，因此在写作时不可避免地会调动自己的实际生活经验。而且莫言又是个非常大胆的作家，在他的很多作品中都充满赤裸裸的性描写，如《红高粱》、《酒国》、《生死疲劳》等，粗俗卑贱的语言如粪便、屎尿等在很多作品中更是比比皆是。因此他在作比时常常运用一些农村中常见的极其粗俗肮脏的事物或者跟生殖器官有关系的词语作为喻体，阅读小说的读者群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群体，大多缺乏类似的农村经验，比较崇尚雅文化，再加上当代作家群中敢于挑战中规中矩的传统写作方式、敢于把如此粗俗不雅的事物直接写进作品中的作家还比较少，读者也没有太多这样类似的阅读体验，因此在遇到这样的喻体时，读者在思想意识上会产生强烈的新鲜及不协调感，但是仔细琢磨又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当读者在联想中理解了本体和喻体之间的相似关系时，幽默便油然而生。
柴油机像一个被捏住了睪丸的男人一样发了疯地嚎叫着，机体抖动剧烈，油星四溅，烟筒里黑烟滚滚，固定在木底座上的螺帽抖动着，仿佛随时都会脱落飞去。[9]（《生死疲劳》）
把机体抖动剧烈的柴油机比喻成了“一个被捏住睾丸的男人”，新奇巧妙之极，表明了莫言的想象力何其丰富，非常人可比，又大胆直露，让人不得不佩服莫言的胆识气魄。喻体看似荒谬，但确实又有一定的相似性，远远超出了我们一般的想象能力，从而感觉极大的不协调感，不由得让人笑喷。
偌大个世界，芸芸着众生，酒如海，醪如江，但真正会喝酒者，真正达到“饮美酒如悦美人”程度的，则寥若晨星，凤其毛，麟其角，老虎鸡巴恐龙蛋。[10]（《酒国》）
这段主要是说明大千世界真正会喝酒并达到“饮美酒如悦美人”人少之又少，这里作者连用了五个比喻，前三个喻体晨星、凤的毛、麟的角还算贴切，更要表达的意思非常协调，正当读者在作者设下的语言氛围中平顺行进时，作者在写到下面的喻体时却笔锋一跌，在结尾处大胆地使用了让人难以启齿的动物生殖器官以及濒临灭绝的恐龙蛋做喻体，前后在语言的感情色彩上产生了一定的变化，虽和前面的比喻表达的主旨意思一致，但又在挑战读者的想象力和接受能力，前后出现强烈反差，粗俗卑下的语言增添了语言的幽默感。
再如以下两个比喻句，同样运用了动物的生殖器官或跟粗秽的排泄物有关系的词语作为喻体，更加强化了事物本身的丑态，使形象、动作或神态更加的丑陋不堪，滑稽幽默的同时也起到了强烈的批判和讽刺意义，让人深切地体会到莫式语言所带来的感染力。
那顶伪军帽，褪色起皱，恰似一头阉牛的卵囊。（《生死疲劳》）
林间小路上因猪食滴沥而结成的冰坨子使你连跌两跤。一跤前仆，状如恶狗抢屎；一跤后仰，恰似乌龟晒肚。（《生死疲劳》）
四、设置新颖奇巧的言语形象
造成幽默的语言一般都需要高超的语言技巧，还要有相当的新颖度，因此如果作者运用自身丰富的想象力，借助言语活动的机智挥洒创造出新鲜别致的言语形象，那么也能使语言风趣活泼，如王蒙就曾以衣服同人的关系喻父母同孩子的关系——“没有母亲的孩子便是没有人穿的衣服，而没有父亲的孩子至多是没有衣服穿的人”[11]，这种比喻方式诙谐别致，主要要归功于王蒙创造出了特别新鲜的言语形象。莫言对语言高超的驾驭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而让莫言的语言如此别具一格的主要原因来自于他对周围事物独特的感觉，从《透明的红萝卜》、《球状闪电》到《红高粱》，莫言总是能通过独特的感知扑捉到一个充满艺术画面感的别致形象，晕染开来，经过一番心灵的幻化，创造出令人心醉神迷的艺术境界。莫言运用的比喻修辞手法也是如此，莫言有时通过轻松愉快的言语笔调，利用创造性的想象创造出一个新颖别致、富有画面感的喻体，以此来抒发对本体的感觉，勾勒本体形象，使话语之间包含幽默风趣的情致。
我拥有这样一个美味可饮如同奥罗露索雪利酒（Oloroso Sherry）一样色泽美丽稳沉、香气浓郁扑鼻、酒体丰富圆润、口味甘甜柔绵、经久耐藏、越陈越香的丈母娘而不是拥有一个像村里人烧出的地瓜干子酒一样颜色混浊不清、气味辛辣酸涩、酒体干瘪单调、入口毒你半死的丈母娘，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岳母诞生于一个采燕的世家。[12]（《酒国》）
这段话的本体是丈母娘，作者运用“是……不是……”肯定加否定的形式，以酒喻人，连用两个比喻抒发自己对丈母娘的整体感受，第一个比喻用肯定的形式描绘了丈母娘的美态，把她比喻成了奥罗露索雪利酒（olorososherry），第二个比喻用否定的形式说明丈母娘拥有像地瓜干子酒那样，通过否定的形式更进一步的肯定了丈母娘的丽姿，又通过对酒色、香、味等特质的描述，多角度勾勒勾勒出了一个饱满、香郁、立体的丈母娘形象。以酒为喻体喻人，透过酒质来形容人品，确实绝妙之极，再加上轻松得意的叙述语气，尤其显得诙谐有趣。
您的来信如同一瓶美酒，如同一声春雷，如同一针吗啡，如同一颗大烟泡，如同一个漂亮妞……给我带来了生命的春天，身体的健康和精神的愉快。[13]（《酒国》）
收到来信时的美好感觉本来就是带给人精神上的愉悦，是个虚体，只可意会无法描状，但莫言却连用了五个比喻，像一瓶美酒让人反复品读，像一声春雷给人带来新生的希望，像一针吗啡麻醉心神安抚疼痛，像一颗大烟泡让人迷醉充满幻想，像一个漂亮妞让人激动着迷，用五个充满具象感的实体多角度立体化地形容无以名状的虚感，博喻的形式层层描画、层层晕染，引人步入作者臆想的画面，并且喻体的新颖度逐层升级，在结尾处长出了一个新奇的尾巴——漂亮妞，放松了层层设喻让人因思考而绷紧的神经，最后舒放开来，释然而笑。 诸如此类塑造新颖奇巧言语形象的比喻在莫言的小说中非常常见，如：
我听到了你的怒吼，看到了你的不耐烦，像内蒙古生产的草原白酒一样，你简直还是一瓶子波浪翻卷的哈尔滨高粱糠白酒，酒度60，劲头十足。[14]（《酒国》）
你们这些资本主义的小业主，小商小贩，就像三九天的大葱，根枯皮干心不死，一旦气候合适，马上就发芽开花。（《生死疲劳》）
上一句同样把人喻作酒，以哈尔滨酒的劲头来形容一个人不耐烦、怒吼时的强度，非常形象贴切。下一句用“三九天的大葱”做喻体一开始让人感觉特别奇怪突兀，就像是歇后语中的一个谜面，接着作者解释又详细解释，如同告诉了我们谜底，当读者悟出了其中的道理解除了心中的疑惑时，顿感到相当的轻松好笑。
可见，比喻的巧妙利用可以开出幽默之花，而莫言已经把这种修辞技巧运用地出神入化，使得他的小说语言贴切生动、妙趣丛生、笑料不断，同时也反映出莫言豁达乐观的人生观。苦难是他笔下人物的人生常态，但面对苦难，与麻木痛苦地挣扎相比，他更愿意人们拿起幽默的武器来对抗苦难，以苦为乐，苦中作乐，用一颗乐观坚韧的心去战胜苦难。同时莫言也用这种方式，让我们体味到乡间生活除了贫穷和困苦以外的另一种风情，那就是底层人们群众的风趣幽默，使莫言小说呈现出不同他人的特色与魅力。
参考文献：
[1]李元授主编：《演讲学 第3版》.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4年3月，第89页.
[2]胡范铸：《幽默语言学》.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年12月，第182页.
[3]龚维才：《幽默的语言艺术》.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年6月，第219页.
[4]索振羽：《语用学教程 第2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6月，第95页.
[5]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07页.
[6]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115页.
[7]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08页.
[8]莫言：《生死疲劳》.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24页.
[9]莫言：《生死疲劳》.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79页.
[10]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80页.
[11]王蒙：《蝴蝶》. http：//www2.ouc.edu.cn/wangmeng/WMJPSX/ARTICLES/HUDIE.htm.
[12]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13页.
[13]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133页.
[14]莫言：《酒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11，第2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