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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人性格朴实豪爽,人人能歌善舞。每到农历正月,他们会迎来本族群最盛大的节庆。从正月十三到十六,白马人会穿上羊皮衣,戴上木雕面具,跳起热烈而神秘的“池哥昼”舞。跳舞队伍每到一家,大家都会畅饮美酒,然后围篝火起舞。白马人相信,舞跳好了,一年里就能风调雨顺,妖魔无扰;所以这一场舞要翻越5个山头,跳进白马人的每家每户。2007年,“池哥昼”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不管多高的山上,都会住着白马人”,陇南朋友向我们这样介绍;确实,陇南山大沟深,而恰恰是得天独厚的环境让这悍勇赤诚的族群文化能够保存下来,几千年来一直传承不绝。接待我们的村委会吝主任五十多岁年纪,会讲汉语、藏语和白马人的语言;在他带领之下,我们攀过几段崎岖的山路,寻访了一处深藏山中的云瀑寺,畅饮了寺中的甘泉(据说是当地最有灵验疗效的神水)。我们发现寺中的木牌上录有历代主持的姓名,从有记载以来,每位主持都是吝主任的本家。看着吝主任远远超过我们这些年轻人的矫健步伐,我们还真有几分相信这“神水”的功效了。
而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白马人、乃至上古以来一直活跃在陇南地区的氐、羌等民族的命运也绝非一帆风顺。罗愚频馆长用文县的地名给我们举了例子:这里古称阴平,南北朝时,清水氐族杨氏家族曾在此创建阴平国,历时101年后被北周所灭。此后吐蕃、蒙元等政权又先后占领过此地,千百年来战乱不息、人丁日减,地名也从起先的“阴平郡”、“文州”,最终降为“文县”。经历过国、州、郡、县的演变,这里的文化地层中究竟蕴含了多少隐秘的烙印和痕迹?这是今天的我们很难在一时穷尽的。
罗馆长一路引领我们参观了县内的多处古迹。来到汉坪嘴水库附近峡谷边的阴平栈道遗址,他一边指点我们仔细观看留在峡谷绝壁上的栈孔,一边向我们讲解三国旧事。罗馆长说,《三国志》中提到阴平(今文县)的记载有二十多条,多年来他曾反复比对甄别史实,考证邓艾等魏将修筑栈道攻入蜀国的路线,但结论也仍不确定,言之有据的至少就有三种假说。
听到这里,我不禁想起在白马村寨的民俗馆中陈列的一批奇石藏品,深灰的山体岩层之中,竟嵌着多枚白色的海洋贝壳化石——这表明陇南在远古曾是大海,经过后世天翻地覆的地质巨变,才转变为今天的山区。与此类似,经历了几千年来的历史演变,身处中国腹地的陇南就像是一块沧桑巨变造就的奇石;我们一路上看到的石雕、廊桥、木牌或栈孔,都是镶嵌在这石层中的深海贝壳,当我们学会仔细观看,它们就将从细微之处苏醒,向人吐露深藏其中的时间秘密。
秦人溯源
20世纪后半叶,陕西兵马俑及秦始皇陵的发现引起海内外的轰动,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中国现存更早的秦人发祥地并不在陕西,而是在甘肃陇南礼县境内。1990年后,陇南接连发掘出多处秦国墓葬遗址,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遂为历史学界所重视。
流失秦公鼎揭开千古之谜
上海博物馆里有一件春秋早期的簋,造型具有西周晚期同类器物的遗风,线条繁复华丽而奇特,器、盖刻有铭文,记为秦公用器,经专家认定为春秋早期秦国墓葬中的重器。很少有人知道,这批秦公重器今天能够在上海展出,经历了曲折的过程。20世纪90年代初,大堡子山墓葬遗址群被盗墓者发现,大量文物被售往海外。当时的上海博物馆馆长马承源在香港花重金才将国宝收回,也正是经过这一番波折,大陆的学界才了解到礼县是秦国墓葬的集中地。此后,甘肃省考古研究所对大墓进行劫后清理,发掘两座中字型大墓和两座车马坑,附近有9座小型墓葬,大量秦公器物出土。
大堡子山,位于礼县城东约26华里处的西汉水北岸。1994年到2006年之间,经过专家对墓葬遗址多次发掘并研究论证,一致认定为此处为秦始皇祖先第一陵园——西垂陵园的所在地;礼县也被认定为《史记》所记载的秦人发祥地“西犬丘”所在地。
寻迹秦人故里
《史记·秦本纪》中记载有这样一则故事:秦先祖及其子因牧马养畜备受周王赏识,赐姓嬴,封秦地为周王朝附庸,其中一子居住在西犬丘故地,其子孙与戎族长期争斗,周宣王助其攻破西戎,封秦庄公为西垂大夫。这段历史被一组大型浮雕生动地重现,这里便是礼县秦文化博物馆,大堡子山发掘出的大量文物收藏于此。
从一件件精美的青铜器来看,秦人之所以能够统一六国,不光靠先进的政治制度和军事韬略,更多还是依赖于当地的科技水平,特别是青铜器的冶炼铸造技术和工艺水平,即使在今天也令人赞叹不已。很多文艺作品中体现出秦国的矛尖剑利,由这些文物中可见一斑。例如一辆约15厘米见方的微型青铜四轮车,车厢为盖,四角上有四只鸟,翻盖的两个手柄分别是一只熊和一只猴子,车厢底部的四角上趴着四只虎,栩栩如生。四只车轮至今仍能自如转动,叫人不禁暗暗称绝。至于四轮车的用途,据专家分析可能是古代殡葬车的模型,也可能是当时贵族妇女的梳妆盒。然而,其中一组造型精美的九件套编钟得以留存下来,实属侥幸。在展厅内设置的发掘遗址模型中,我们看到一处最大的盗洞距离这套编钟仅有20厘米,盗墓者如果当时再多挖一锹,这套编钟将与国人失之交臂。据博物馆工作人介绍,这是中国目前发现的唯一一套9件一体的秦青铜编钟,极为珍贵。
用石笋
丈量大历史
溶洞本来是人们游赏、探奇的绝佳去处,但普通人难以想到的是,陇南武都区的著名溶洞万象洞还有一段促成重大科学发现的渊源。一项关于中国历史兴衰规律的科研成果,最早恰恰是诞生在这处风景名胜区之中。
万象洞位于武都区以东15公里处,白龙江以南崆峒坪北麓的桦林山腰。它形成于3.5亿年以前,洞内地形复杂,迂回曲折;狭窄处高度不到1米,仅能让一人勉强通过;开阔处则有纵横超过百米的宽敞空间;洞内石乳、石笋、石柱、石幔、石花遍布,目前分为三大景区,共计270多处景点。2007年6月在距原洞口10米处又发现了一处新洞,洞内景观更奇,全洞莹白如玉,大厅内可容千人,有琼山玉笋等绝妙景观。
我们走在万象洞中,美景不断向眼前涌来,想象的翅膀可以摆脱日常的羁绊,在仙境般的空间中任意飞翔:刚说到山,就会见到各种形状的山;说到水,就有流淌的河和奔腾的海;至于传说人物、珍禽异兽,更是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
万象洞作为游览胜地的历史十分悠久,对它的最早记载可追溯至北周建德三年(574年),这里除了岩洞奇景之外,还保存了大量历代碑文和书画墨迹,构成了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相映成趣的艺术世界,可称得上是一座“洞窟文化长廊”。
万象洞中不仅有令人赞叹的绝妙景观,更有科学研究的珍贵素材。2003年5月,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张平中教授在万象洞内距洞口1000米处,找到了一根长达118毫米的石笋。张教授及同事分析了石笋中氧的同位素含量,借此推导出过去1810年间中国降雨量的变化曲线。他们发现,这条曲线竟然和朝代的兴衰更替惊人的吻合。这项研究成果发表在2008年11月出版的权威学术杂志《科学》上,受到全球知识界的广泛关注。
石笋上怎么会留有历代兴亡的印记呢?原来,石笋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这些碳酸钙是洞穴外部的降水将石灰岩溶解后下渗而形成的。在石笋里,氧的同位素存在于碳酸钙中,而这一含量又与各年度降水量成对应关系。因此,对石笋成分的分析就能提供历史上各时期大气降水的情况。
研究表明,我国大部分降水与亚洲季风的变化密切相关。季风越强,通过海洋带来的降水越多,气候就越温暖、湿润,农作物产量也就越高,人们安居乐业;反之,季风弱,则气候干旱、寒冷,农作物歉收,容易引发社会冲突。张平中教授列举了各个朝代受降水影响的例证:在北宋前期,亚洲季风强盛带来充沛的降水,促使粮食丰产,人口大增;但之后季风减弱、降水减少、农作物减产,饥荒的频发使社会动荡,最终导致了战争和农民起义。而对于唐朝、元朝和明朝来说也均如此。因此,研究者得出结论:气候变化通过影响农作物生产,进而对中国古代朝代的兴衰起着关键作用。
为什么这一发现首先在万象洞得出?万象洞具有西北地区罕见的地下喀斯特形态,洞穴地处青藏高原东部与黄土高原西部的过渡区,已经是亚洲季风所影响的地理区域边缘,对气候变化的反应也最为敏感、准确。更可贵的是,万象洞的石笋始终处于缓慢的发育中,因此充当了大气状况最忠实的记录仪。
曾有不少人认为,历史原本是伟人塑造的,他们在关键时刻的抉择确定了王朝的运势;也有很多人争论说,朝代兴亡是天数所定,远非人力所能及。万象洞中诞生的科学发现则颠覆了从前种种论争的前提:从根本上说,是一种更隐秘的力量,以无形的手左右着历史的进程;而在这中国腹地的溶洞中,又深藏着另一只无形的手,将前者的作为忠实地记录下来,等待后来的人们用慧眼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