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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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前夕,各种事件在我们身边发生,各种轶闻在我们身边流传,耳闻目睹的一切,让我们一夜长大。《寂静之声》里的文思、秦幻、方杰铭和林林就是面临高考的一群,他们的故事仿佛亦舒的小说一样跌宕起伏,带有强烈的传奇色彩,而作者的笔法,也显然受了亦舒的影响,有明显的模仿痕迹。
   浑浑噩噩经过这难度的一劫,校园包裹的小小世界慢慢敞开,外面的光照进来,文思他们望见了从前所不曾留意过的另一半生活。
   甲壳虫乐队唱道:透过一只玻璃洋葱,看见生命的另一半。高考似乎就是那只奇妙的玻璃洋葱,孩子们穿过它,长大成人,渐渐远去。他们手牵着手,敏感而坚强,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潮水一般的人群之中。
  ———责任编辑 顾抒
  
  “文思,有人找!”
   唉,什么时候不好来,偏要现在找我。我正在与一道高考数学压轴题作最后的搏斗,似乎马上就要柳暗花明又一村,可答案却迟迟不现。
   走出去,原来是秦幻。她上下打量我一番,夸张地叫:“怎么搞的,都人比黄花瘦了———药来了,喏,方杰铭的信!”
   “他是药?”我摊摊手,“做梦。”
   “好啦,晚上我要考物理,上次黄冈模拟刚及格,落了把柄在老班手里。”她风一般地走掉。
   方杰铭,方杰铭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拜托,他45分钟做完150分的数学试卷,我却在压轴题上屡战屡败。人比人,气死人。他应找我做他的心理医生才是,对比我的没出息,更显出他的高明呀。
   我走进教室,犹豫片刻,还是把那封信放进桌肚里,晚上再说。高三了,我决心如我的老班所期望的那样,以伟大的理智战胜紊乱的情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心一意开始通往北大的长征。啊,北方,秋来红叶似火,冬里白雪纷飞,想想都是那么美。某天若是苦尽甘来修成正果,我的人生还是有意义的。晚上再说,方杰铭君的烦忧不应扰乱我的晚自修。
   谁知晚自修后,方杰铭和秦幻竟然双双在教室外等我。
   “文思。”如果楼梯口的镜子没有夸大事实的话,那我可深感安慰———因为方杰铭的憔悴程度比起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叹气,理科实验班前三名的男生都这般半死不活的,我等江湖落魄之人还有什么可抱怨。
   “你真是女大十八变,想当年你接到我或他的信,绝对会在第一节课后出现在高三(2)班的门口。”秦幻语含揶揄。
   “是。”我简短地说,而后对着方杰铭,“你,黄冈模拟数学考出满分的人,”转向秦幻,“你,依然是(2)班女生第一名。”我顿顿,“我政治考不及格,数学不会做,作文文思枯竭,老师目光狐疑———”
   “文思!”秦幻大吼一声打断我,路人纷纷侧目。方杰铭深深看我一眼,目光复杂,我顿时收了口。怨气太多,风度尽失?———可是除了你们,谁还会听我诉说?
   “你没看我的信吧。”方杰铭终于开口。我这才发觉异样,见面时他总是俏皮话不断的,秦幻也不会如此不能忍受我。“他得了胆结石。”秦幻说。啊?我呆住,脑子里塞了太多的数学公式,一时间竟忘了世上还有生老病死这回事。我以为我们一生下来就在这里,为了所谓明天的幸福挑灯夜读。
   该死,那封信还在课桌里。
   清醒一点后,想起这病并不算麻烦。可是在高三生病———那种心理压力,谁会不知道?
   “方杰铭,对不起———”我哽住,心里非常难过,数月来的理智训练崩溃一半。我不是那块料,我无法客套地问候几句,然后若无其事地去背历史。我那点可怜的理智完全是被高考逼出来的。
   “嗳,我知道———文思,不用对我说什么,我们都懂。”方杰铭笑,“病好后又是一条好汉,不然怎么用数学成绩气你。”
   “明天他老妈会来把这事摆平,今宵暂且寻欢,去吃东西。”秦幻说。
   这种时候学校商店永远水泄不通,旁边有一群高一生,———绝对是高一生,只有高一生才会笑得这么嚣张。曾几何时,我们亦是那么爱笑,不过一年半载的工夫,已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群中,我和他们两个挤在一起。感谢上帝,我还有这两个死党,虽然方杰铭并不能帮我做数学试卷,秦幻以为俾斯麦是一种德国啤酒。他们两个读理,实验班的佼佼者;我念文,文科班前任第一名,前任———高三第一次月考我就丢掉了保持一年的桂冠。
   高一时我们仨同班。全中国都重理轻文,一中自然不会特立独行,中考成绩前40名的学生统统被编进理科实验班。班主任叫徐博,是个严厉刻板的人,我们上课多说几句话就会被他请进办公室。偏偏我们三个又都是热爱自由的散漫人士,于是常常在办公室相逢,出来时已聊得热火朝天,并在与徐博斗智斗勇的一年中结下亲密的战斗友谊。方杰铭是个情商和智商呈反比的男生,他在物理课上公然看古龙,居然物理成绩次次不下135分。他毫不费力地把那些勤奋的好孩子抛在后面,却还整天哀叹人生没有意义。一个敏感忧郁的家伙。秦幻呢,数理化好得不像个女生,整天笑语嫣然。学校在郊区,那时教室在五楼,从窗口望出去可见大片的原野和池塘,春天油菜花开,夏天荷花摇曳,秋来残荷听雨声,冬天挤在窗前看寒星。那时花还好,鸟亦俏,人正年少,在徐博的高压下见缝插针,我们真的那样快活过。
   若非他们,说不准我现在还在实验班垫底。我不是念理的料,方杰铭和秦幻轮番上阵都不能挽救我的物理成绩兵败如山倒。最后方杰铭说:“文思,你永远不会用牛顿三定律,我发誓。”我气结:“方杰铭,你———”“他是说你不必挣扎,你应该去读文科。”秦幻眨眨眼睛。“可是从实验班退出,多没面子。”我犹疑。“你岂能为面子而活?文思,你才气横溢,扬长避短,你可上北大中文系,我亦发誓。”“文思文思,不要糊涂,谁会看不起你?理科实验班的物理不及格者与文科班第一名,到底哪个更让人看不起?”
   我念了文科,高二一路顺风,可现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告诉我们,事物发展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我自言自语,却深感理论在实践中的软弱。
   我们三个刚走出商店便碰见戈班。戈班是戈老师,我的班主任。戈班有个奇怪的姓和一张惯于不动声色的脸,“笑里藏刀。”———男生们在背后说他。不过我向来认为戈班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而且管理方法宽松,若非如此,以我的个性还能横行到今天?
   可现在是非常时期,老实点好。
   “戈老师。”我上前乖乖地叫。方杰铭和秦幻知趣地退到树影下。
   “嗯。文思,上次数学测验怎么样?数学老师几次在办公室提起你,什么时候主动去找找他,虽然你时间安排得紧。”戈班的笑容真是和蔼,可听听这话,分明是在说我不该这时还交游广阔。戈班之旁敲侧击术已臻化境。“是,好的。”我唯唯喏喏。
   戈班走后,秦幻正色道:“说真的,你压力很大?”“尚能苟延残喘,”我说,“待哪天你也落魄江湖时我再和你执手相看泪眼。”
   我和秦幻、方杰铭分手,一口气跑上教学楼。高一高二的教室都已熄灯,我们高三的大本营还灯火通明。月亮已经升到对面实验楼的上面,红红的,曲终人散后的校园格外苍凉。我忽然记起张爱玲的句子“元宵的月亮红红地升起来了”,突然间悲从心起,这里就和爱玲笔下的世界一样,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
   我们没有现在,我们都在等着一个望不到边的未来,那一刻我伤感得不能自已。一步步往下走,一转弯,我一下子看见了林林,人和名字一样美的女孩。林林也看见了我,于是匆匆和那人告别,向我走来。然而我还是来得及看了那男生一眼,是贾威。不会错,理科年级第一名,这张全校都认识的脸。我和他做过一年同学,一年里彼此未曾讲过一句话,他只是埋头做题。
   林林和贾威。老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事。看来到了高三,我逐渐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
   “怎么不说话?惊奇得说不出话来?”林林目光炯炯,我惭愧。林林看书很多,文笔好,待人真诚,等等等等———可她成绩不好。在高三,这能把一个人所有的优点一笔勾销。
   “你知道,我们是初中同学,”林林不再看我,“他喜欢我五年。”
   “你也喜欢他?”十七岁的我们尚不习惯用“爱”。
   “不不,文思,我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可是我愿意跟他在一起。文思,你明白吗?我不过是个差生,他是年级第一名,你明白吗?”
   我紧紧握住林林的手。哦,我明白我明白。
   “但是你要小心,这种男生,什么都不如他的前程重要,出了事,责任全推给你。”
   “你放心,”林林叹口气,“他也可怜,他跟你不一样,高高在上,没有朋友,时间全奉献给数理化,还要时时因后起之秀担惊受怕。”
   回寝室后,我匆匆洗漱,钻进被子塞上耳机,听《The sound of silence》(《寂静之声》)。打开方杰铭的信,他叙说了几句病状后,居然在给我讲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文思,我们的生活与此何异?一座走不出的迷宫,背负着莫名其妙的重任……”我合上信纸,方杰铭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要听不要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再见到方杰铭时,他做完手术回校上课,气色不错。“祝贺你从天堂回地狱。”我笑。“你八校联考成绩斐然?”“一塌糊涂,”我气定神闲,“全市排名还没公布。结局还未到来时,能安静一日则苟且一日。”他微微低头:“文思,手术时,我想如果我就这么死去,会怎么样?”我面不改色:“一中全体校领导会哀叹他们失掉一个可能上清华的学生———当然他们未必记得你是一个叫方杰铭的人,他们只知道那是一个准清华生。”他反而笑起来:“你所说属实———看透也好。”我也做笑傲江湖状:“看透也无处可逃,不如打起精神与考试与命运搏斗。”
   刚回教室便被戈班叫出去。“文思,这段时间复习得怎么样?”
   我心不在焉地汇报,他不痛不痒地“嗯,嗯”,跟着戈班这么长时间,早就摸清他脾气了,他只是在找话开头。有大事,我觉得不祥,单刀直入:“戈老师,有什么事?八月联考的排名出来了?”戈班才不会生气,常做高三班主任,连精神病院都光顾过,他居然笑了:“文思,贾威是市第一名。”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可是———一颗心直沉到底。“你大概在四十名之外。没什么,偶尔一次没考好,家常事。”
   “另外,你现在还经常和林林在一起?我并不反对你交友,只是高三要选择一下,有利于学习更好。”
   “难道你的朋友个个非官即富?抑或你们已不知友谊为何物?”我在心中愤慨地质问,在戈班面前则低头一言不发。
   八校联考整体水平都不好,高三人心惶惶,仿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然而,秋季运动会还是如期举行,当十月歌会、新年Party等等统统取消时,这是惟一幸存的允许高三生参加的活动———大约因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吧。戈班勉为其难地呼吁:“同学们不要躲在教室里做题,都去操场啊。”我坐在观众席上,抱着一本世界近现代史念念有词。“文思!”林林坐到我身边,“待会儿我跑八百,去终点接我,嗯?”我正要答应,碰到戈班看过来的目光,一下子虚弱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啊,历史老师约好给我分析试卷,我要走了。”林林怔了一怔,随即一如常态地微笑,“没事,好好干。”“嗯。”我慌张地笑,然后收拾东西仓惶逃掉,边走边后悔:原来你那么卑鄙,做出这种事。
   正心神不安时,脚下一扭,脚踝剧痛,立马摔倒在地。“报应。”我狠狠地想,“绝对是报应。”
   我要在宿舍休息两周。某晚我正在梳理历史结构,门被推开,是秦幻,紧张兮兮的样子。我低下头去继续在历史书上涂上各色线条:“又怎么啦?我现在既不想向你哀叹命运之不公,也没有耳朵与时间供你占用。”“文思。”又进来一人,惊得我眼镜差点掉下来———方杰铭的妈妈!老天,我虽与方杰铭是死党,但也不至于劳动他家人来慰问吧?
   “文思你好些了吗?”她和蔼地看着我,“我给你熬了鸡汤送来。”秦幻在她身后朝我猛挤眼睛,做看笑话状。“啊,谢谢阿姨,快好了,阿姨您坐,秦幻帮我给阿姨倒水。”我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一床的书。
   “不用不用,我有点事耽误你们一会儿,秦幻过来。”秦幻坐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等待下文,“文思,秦幻,你们是杰铭的好朋友,这种时候,只有你们能帮他。”“是,是。”我和秦幻点头如鸡啄米,心里七上八下,又有什么事?方杰铭旧病复发?与某女生传出绯闻?数学没考到满分?
   “杰铭爸爸要与我离婚。”
   啊?我与秦幻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我看看方杰铭妈妈,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初见时我惊为天人,暗自庆幸方杰铭未遗传她的相貌,否则我和秦幻定要反目成仇。虽只是家庭主妇,柴米油盐的生计中竟保持着飘逸的气质。那是夏天,她穿着一袭长裙,步态轻盈,犹如明月出岫,待人又极温柔,说话时眼睛笑得弯弯的。
   如今她神色略带凄凉,但仍镇定温柔。女人,女人真是不可思议。
   “他另有新欢。杰铭为此给他爸爸写了一封信,言辞激烈,说要断绝父子关系。他爸爸非常生气。”她顿顿,“你们都还是孩子,有些事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我已多年不工作,根本无法供养他上大学,他现在一时冲动,不知道离了钱寸步难行啊。我想请你们劝他和他爸爸和好,至少道个歉。另外,帮他度过难关,好吗?”
   啊,方杰铭,可怜的方杰铭,可敬的方杰铭。
   我和秦幻找到方杰铭时,他坐在大操场的观众席上,戴着耳机,在看一本书。我们沉默着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他突然打破沉默:“我会与他和好的,我现在才知道,没有我老爸的钱,我只能去喝西北风。啊,我愿出卖灵魂以换取金钱和一颗无视情感的心。”那天的晚霞非常绚丽,热闹地映红了半边天,我看着天边,突然觉得虚弱,我可以说些什么?
   方杰铭你不要这样。这不怪你。你应该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我们都理解你。
   说这些有什么用?转过身,我和秦幻都还要疲于奔命,各自都有无穷无尽的事,方杰铭的痛苦仍只是他一人的痛苦。即使是相亲相爱的人,可以做的事仍是这么少,这么少。我把头埋进双臂,不让他们看到我脸上肆虐的泪水。
   因为第二次八校联考的缘故,整个十一月我都很忙,方杰铭和秦幻也行色匆匆。我荣幸地被戈班调到第一排坐,林林对功课开始愈来愈心不在焉,只是每次踩着铃声进教室时,她会和我相视一笑,做个加油的手势。我深感安慰。同时感叹这年头总算还有这么个豁达的女孩子,不像我们,十七岁就操心得要白了少年头。
   睡前我正闭眼温习今日课程,有人钻进帐子叫我:“文思文思!”我惊而坐起,是林林,暗夜里她脸若金纸,大眼睛空洞无神,她紧紧抱住我的肩头,泪水润湿我的脸。
   “林林,出了什么事?”
   她一味地哭,夜深人静,压抑的哭声如低沉的歌,一顿一顿,可是无法停止。我揽着她的肩,脑子里七荤八素。终于她停止哭泣,伏在我肩上良久,抬起头来,那神情像是青瓷打破后,月光在上面流转的样子。
   “我在平台上等你。”
   我们坐在女生宿舍的平台上,林林背后是一轮又大又黄的月亮。
   “刚才贾威约我在教学楼平台上见面,我们被管理员撞见,她说要通知班主任,我苦苦求她,泪流满面,她骂我不知廉耻。”
   “林林———”“不,”她按住我的手,阻止了我的劝慰,“你听我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苍凉。
   “有许多事,我并未与你说过。
   “班主任有时让我请家长,可我何曾有父母?初三时父母离婚,男婚女嫁,都不要我。姨妈成了我的监护人,勉强收留了我,让我继续上学,供我吃穿,其实彼此间毫无感情交流可言,他们付出的也要我日后挣钱偿还。所以每学期开学,我总是第一个回到宿舍。我和贾威在一起,因为寄人篱下的我太需要一个人温柔的爱,来减轻生命的痛楚。
   “以前父母吵架时,我曾经想,考上大学我就能摆脱这一切。我也为此努力过,可是那个朝气蓬勃、对大学充满渴望的我在初三那年就随着父母的离开而消失了。我不再是过去的我,失去的东西不会那么容易回来,这个学校的竞争和压力只加剧了我的痛苦,在这里,我找不到我要的东西。
   “文思,我们做朋友时,我是全班最后一名,你是众人瞩目的明珠。你从不在乎这些。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生命中少见的运气。谢谢你。
   “文思,我要离开学校,这里不属于我;再说,出了这样的事,学校也不会再容我……”
   “林林,你要去哪里?”
   “这里或那里,又有什么分别?”林林仰起脸,看着夜空,像夏天最后一朵黯淡的玫瑰。噢,玫瑰,所有的女孩子,原本都应是一朵鲜艳娇嫩的玫瑰。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淌,千疮百孔的世界,值得哭的事原来这么多。
   只有戈班能帮我,他德高望重,他能理解我,就能理解林林。我刚踏进戈班的书房,他一见我便喜洋洋地说:“正要找你呢,刚听说今年北大零志愿,好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北大北大,我觉得头痛欲裂:我夜夜失眠,我的好友心灵受创即将远走他乡,朋友的父母要离婚,何曾有人关心过?他们只会看着我说你一定要考上北大,考上北大名利双收前程似锦。
   我镇定下来,简略叙述完整个事件,急急地说:“戈老师,如果学校处分林林,你让她以何面目自处?她要走,又能走到哪儿去?”
   “文思,”戈班仍旧慢条斯理,“三月统考你准备得如何?”
   我奇怪地看着他,不,这不是我预想中的谈话。
   “都火烧眉毛了,旁人的事,管那么多干什么。”他面不改色。
   哦,我凄惶地想,原来我还是太幼稚,原来戈班和徐博其实并无什么不同,原来在他那里,我也就是任何一个可能上北大的优等生,我们之间也不过是最标准的好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在高考下谨慎地各自付出,各取所需,完全符合现代经济制度的原则。
   可是一度的一度,我天真地以为不是这样。
   那是初春的下午,书房的落地窗上洒满美丽而迷离的阳光,我曾在这里度过许多下午,讲题,分析成绩,现在一切都灰飞烟灭了。上帝,我希望我没有看到真相。
   我决定豁出去,彻底堕落一次,在三月统考之前。我收拾书包,取出所有参考书,装入一本《倾城之恋》,在一教室五颜六色的目光中,扬长而去。方杰铭和秦幻在教室外等我。我们去秦幻家,看《毕业生》。
   灯光变暗,屏幕亮起,霍夫曼饰演的那个毕业生,开始他充满挫败感的社会之旅,他局促,不安,尴尬,不能适应那虚伪无聊的社会;他抵御不了罗宾逊夫人的诱惑,又爱上她的女儿,他闷在游泳池里———犹如被窒息在苦闷无望的青春,以及所有的人生中。
   《寂静之声》在他身后一遍遍响起:
   Hello,darkness my old friend,
   I have come talk to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oft creeping……
   七月七日的前夜,我坐在宿舍阳台上心不在焉地看书,突然电闪雷鸣,“哗啦哗啦”下起大雨,仿佛要洗尽所有留在这里的回忆,等待下一届高三生开始新的轮回。我睁大眼睛,看杉树枝在雨中摇摇晃晃,好像在看我们不可测知的明天。
   那一年我没报北大,我甚至背弃了整个北方,来到上海的一所名校。秋天到来,法国梧桐落叶满地,但我已绝非为一片云一阵风而言笑晏晏的女生。方杰铭去了海边一座蓬莱般美丽的校园,凤凰花开灿如云霞。秦幻高考出人意料地失手,留在了武汉。
   许久以后的某个深夜,林林打电话来:“文思。”
   千山万水,她的声音如小舟载我穿过,两岸尽是如烟往事。
   我听见自己轻轻地答:“哦,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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