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肠

来源 :小说月报·原创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bjw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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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吃这件事,首先我不应该说“吃”,因为这个词是地球的原生词汇。在其他的星球,生命体内部的能量配比要素本身就是达标并且持恒的,居民只需要通过某种转化方式就能达成心愿。我在这里强调的是一种行动论,我不是一个科学家,但是受地球上那些老学究们的影响,我还是沾染了他们的习气,我比较考究我的用词。自从六百多年前从海澳华星球来到地球,我在欧洲经过黑死病的肆虐,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在普遍的人类文明进程之中,一些智慧的生命体,他们不断向外宣扬对宇宙真理的解析,比如说但丁、伏尔泰、卢梭、康德、尼采、黑格尔等等,他们对于人类的基本现状认知是较为清晰的,所以我会借助他们的一些语言习惯,向大家解析外星生命体及人类某些生命异化的特殊模式。
  回到吃的这个主题,较之于我在其他星球上的见识,我有些无法理解人类的现状。比如说距离地球大概五百万光年的一颗双螺旋星系的运转轴上,有一些基本的星体状行星——我称之为拉卡拉星球,它们在运转的过程中,实质上已经达成了内部生命能量内循环的转化,所以卡拉卡星球的人们并不需要借助自身物质机体器官去消化粗糙的食物蛋白和所谓碳水化合物。卡拉卡星球上生长的植物在星球自转力的带动之下,能够有力地吸收空气之中的能量基础、空间场能等大部分可转化的粗纤维能量粒子,这些植物可称为能量转化带。卡拉卡星球的居民只需要在他们所居住的领域培植这些植物,当他们敞开他们的物质细胞和内部转化器官,就能够和这些植物构建的能量转化带形成共频体系,轻松完成对能量的捕捉、吸收、转化和运用。而类似卡拉卡这类星球的生命体,当他们的能量基础态通过植物的介质完成转化之后,他们便可以继续进入实质的工作状态,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不需要去运用类似消化系统——食道这样粗糙的能量转化机制,虽然他们的物质机体还没有转化到一个较高的层级,但是这丝毫不妨碍他们更好地运用内化器官。可以说在这个层级,上,他们的口腔、食道相对而言只是一种装饰,他们可以将其表述为物质体未进化至完美的一种拖沓滞后的表现。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了人类极为嗜爱的虫草胶囊,或者是用类似这样宝贵的中草药所提取出来的微态药物颗粒。这对我来说倒是一种新奇的见闻,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人类受到何种意识导引去做这种尝试,但是必然的,在星际空间之中,对于这种微态能量的提纯倒是一种未来的必然趋势。只不过人类的应用让我大开眼界,他们对于食物的加工、提纯、处理、改造真是到了一种至臻至美的地步,按照这种趋势前进,我不敢想象这个星球在未来是不是会变成一颗充满食物美味的星球呢?在某些空间,我见过这样充满食物并且没有其他欲望,纯粹为了满足食欲的低阶星球,很遗憾,那颗星球早在五十万年前已经走向了灭亡。
  我在地球当中提取了一些修行者的有关数据,地球当中修行者倒是有其独到之处,虽然有一些掺杂了不少水分,按照人类的话说就是弄虚作假。他们喜欢强调自身的特殊性,他们愿意去获取外界的关注,而采取一种神乎其神的方式包裹其内在的空虚和无法释怀的焦灼,但是他们对于精神的追求还是有一些独特的见解。而有一些修行者,他们较之于这些弄虚作假者而言更为实在,他们通过打坐、冥想等修身的方式去吸收天地精华,而在上古典籍之中,他们被称为吸光饮气者。在光态的生命体层级之中,吸光引气或者说是对其他纯粹能量的吸收模式,只是一种生命体的本能而已。
  在我提取的数据之中,人类越是对食物充满欲望,他们的意念、心识,包括他们细胞之中所敞开的能态粒子将会源源不断地被这些食物所吸收,与其说是他们吸收食物,不如说他们实际上是作为传输方不断地去消耗他们的灵力。当食物进入物理消化器官之时,他们的消化系统、细胞神经需要更大的力气去转化这些食物所带来的更为粗糙的不可消化的能态粒子。比如说我来到了地球,当我以人的形态在这个空间之中转世进行工作任务之时,那么我可能要将我的科技移植于这具物质机体之上,同时加速它的细胞置换,继而再通过能量的纯粹方式去转化我的能量提取方式,这在地球上不失为一种挑战。
  当然我不排斥在人类的文化领域之中所流传的向往诗和远方的生活意境,那种对物质生活的摒弃而向往更为崇高的精神生活的内化趋势。只不过,我觉得人类并没有在本质上努力,比如说,人类将对于食物的追求进行包装,甚至作为一种艺术转化形式而大肆报道,并没有将其危害传播于人类,使众生能够了解本质的利弊。
  就此言归正传,我将进入我的基本工作,我的观测对象——来自海澳华星球的心识愿者施兰塔(相滤息)正在以一种沦陷之势进入我——海澳华星球考核官卡西帕拉的视野,对于我不得不进行实质剖析的物质异化能量酶的载体——俗称“嗜食饕餮者”,我对其只能深感抱歉。我將会引用地球上那对于死亡有着深切追求的日本作家太宰治最为著名的一句话作为此篇的开端:“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一
  相滤息已经在苍蝇面馆排了很久的队,作为一个医生,他的基本素质就是极好的耐心,为了吃上一口美食,让他等到地老天荒也在所不惜。现在正是饭点,收银柜台跟前排了老长的队。相滤息手上拿着手机,戴着耳塞,他一边看着小电影,一边顺着蚂蚁人流往前挪动。好不容易排到他了,相滤息对老板说,来一碗红烧牛肉面,加两只卤蛋、一根油条、一碟花生、一杯可乐。老板根本没抬头,不咸不淡地说,二两红烧牛肉面,加一碟青菜,其他的就免了吧。相滤息排了那么长的队,可不是用二两红烧牛肉面就能打发的,他跟老板申诉,满哥,要不你就给我加一碟花生,花生含铁呢,对身体好。老板说,你身上不缺铁,也不缺花生。相滤息哭笑不得,他是这面馆的常客,这老板说一不二,不卖就是不卖,铁血风格倚仗的是面馆的好味道,众食客一日不吃如隔三秋的吟唱,还有这老板口口相传的好人品。老板满哥的毒舌风格也是苍蝇面馆的一大特色,人家不是见钱就收,有生意就做,人家还可以给你建议,会勇敢地说不。这家面馆,尽管破旧逼仄,貌似很能招苍蝇,再尽管老板服务员个个牛烘烘,可吃客们依然如苍蝇扑食。相滤息猜想这面馆有此绰称多半因为如此。   相滤息开玩笑说,我身上不缺铁,那我缺个啥?老板说,缺光。相滤息愣了,缺光?我是不太爱晒太阳。老板说,你这样子,再晒也补不了。老板把小票扔给相滤息,后面还有一大串队伍呢,容不得他和老板再闲聊了,他拿了票,往取面窗口去了。
  相滤息取到面,慢腾腾地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他从来不着急,面对美食的时候,他会比平时都要冷静,就像他面对手术台上病人的身体,他要细致地顺着骨骼肌肉找到病灶,他必须冷静,精准定位判断,把握手上下刀的力度,这都是一个拥有高超医术的医生所应该具备的能力。相滤息是一个好医生,对待一碗面条,他也会拿出看家的本事。他用筷子捞捞热气腾腾的面条,不让面条打结聚团。一些热气从铺盖的油面快速散开,他用嘴吹开油花,轻轻地啜了一口汤,说来吃面还不如说是来喝这口汤的,如果没有了这口汤,这碗面也没有什么值得去咀嚼的了。相滤息要那口汤顺着自己的口腔,轻缓地滑入喉咙,往下进入食道、肠胃,这一路下去像先行部队一样,让他的味觉系统,消化系统有一个初步的认识,做好充分的铺垫。他再夹起汤面上的香菜,这些香菜还是半生的,未被热汤煮熟,他快速地把它们全部浸入汤中,再快速地夹起放入嘴里。半生的香菜就着热汤,也只有他能够品尝出这样的味道,这好像是他一个人拥有的秘密,他拥有许多的秘密,全是他跟食物之间的秘密。每一道品尝的工序,都有相滤息的智慧。
  相滤息吃完一碗面,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舒展开了。他觉得很满足,进而覺得自己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一碗面就能够把自己的身体搞定了,舒坦了,让自已认为世界美好了。他被自己这种自娱自乐的心情弄得很欢快,所以当他离开座位,走出店面的时候,他向面馆老板挥挥手,打了一个告别的手势。
  今天是周末,不需要上医院,也不用加班。从面馆出来相滤息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他不想回家。他回家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上床睡觉,眼下他暂时不想睡觉。他随意跳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又随意地在一个站点下了车。这个站点是一条不算繁华,但人流量也不少的老街。相滤息看到街头竖起的路标——青川路。随意逛逛吧,让身体活动活动,可以将刚才那碗面消化得更好,相滤息竟然因为这样的一个目的,轻快地走动起来,他首先选择了路边的一家面包店。这家面包店显然是新开张的,门口摆满了祝贺开张的花篮。相滤息凑到那些摆满糕点的柜台跟前,现在的糕点是越做越讲究了,每一款看上去都那么可爱、那么精致。特别是那些蛋挞,看一看,上面的那一层焦糖烤得刚刚好,微微有一点点发焦,还有一个因为烘烤而膨胀起来的小泡芙,非常有诱惑力,就像一张嘟嘟的小嘴,在等着你去亲吻了。相滤息拿起盘子夹子,把这只可爱的蛋挞,还有蛋挞身边的伙伴都请进了手中的盘子里。玻璃橱里还有绿豆糕,现在的绿豆糕,能吃出绿豆的味道?相滤息记得小时候母亲给自己做的绿豆糕,虽然豆磨得不是很细,可实打实的满口绿豆香,他现在一想起那味道,咽了一口唾沫。绿豆糕前面有一只小盒,放着切成颗粒的样品,相滤息拿起小牙签把样品送入嘴中。也不知道这家店是怎么做到的,满口都是绿豆香啊。相滤息看了一下价格牌,难怪,这么贵的绿豆糕,这店主好歹也用真材实料了。
  为了认可别人的真材实料,相滤息又夹进去好些绿豆糕。最后相滤息把满满的一盘点心放在收银台上,除了绿豆糕、蛋挞,还有他不经意往盘子上放的草莓蛋糕、香蕉慕斯等等。为了得到最优惠的价格,没说的,他办卡了。拎着一大盒点心,相滤息心里甜蜜蜜地走出店面。
  看起来这天似乎要下雨了,天空出现了很大一块乌云,相滤息犹豫着是回家,还是继续逛下去。碰巧来了一个电话,是小学同学珊珊打过来的。珊珊说,滤息,吃了吗?相滤息说吃了,早吃了。珊珊说,哎呀,你也真是的,这可是周末唉,周末大家都这个时间才起床,你怎么就把午饭给吃了呢?相滤息听了有点惭愧,是呀,照理说现在起床才对呀,不是显得自己多能睡,是显得自己多悠闲,放松得多彻底呀。相滤息充满惭愧之意。珊珊说,来吧,我给你介绍个人,你们碰个头,吃个饭。相滤息说,介绍什么人呀?珊珊说,还能介绍什么人啊?介绍女朋友呗,你现在不是单着吗?不单着,能那么早起床吗?今天就给你把问题解决了。听珊珊说得这么肯定,仿佛有十足的把握,相滤息心动了。他说,好吧,你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过去。珊珊说,我现在还在洗发店,我们谁先到谁先把菜点了,我就带那姑娘。
  相滤息赶到那个餐馆坐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才看到珊珊带着一个女孩进来了。在这四十分钟里,相滤息已经很详细地研究好了这家饭店的菜谱,这家菜系是属于淮扬菜系,偏甜,清淡。相滤息想人家订这一家饭馆,肯定不是胡点的,要不就是喜欢这个味道,所以他先草拟了一个菜单。珊珊带着姑娘落座,相滤息把要点的菜单递过去说,你们看看合适不?合适我就下单了。珊珊看也不看挥挥手说,谁不知道你最会吃啊?从小就会吃,赶紧下单了。相滤息想,你这珊珊也太不懂事了,等会儿埋单的人不是我吗?我埋单,是为你吗,还不是因为你带来的这个姑娘吗?那好歹让这个姑娘看看这个菜单对不?你这么斩钉截铁地让我去下单,好像我的女朋友是你,会不会做人?相滤息说,要不这位小姐你点一个菜?这么说的时候,他把菜单推到姑娘跟前,趁势就把这位姑娘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么看过去,这个姑娘也是属于淮扬菜系,清淡,偏甜。相滤息挺满意。在这方面他没有很特别的要求,他对女孩子的感觉和自己对食物的选择是一样的,很多菜样子秀得好看,吃起来简直跟吃塑料差不多,那有意思吗?相滤息很早就看破了天机,所以他才会是苍蝇面馆的常客。不看排场,直指本质,这是相滤息的人生哲学。姑娘真是个实在人,听相滤息这么说,拿了菜谱认真阅读起来,看得很认真,像读书一样,研究了半天却说,算了,我点不出来,先吃相医生点的,不够再说吧。多么会做人的姑娘,相滤息喜欢。
  珊珊向相滤息介绍这位姑娘说,我表妹相合。相滤息心里咯噔一下,同姓啊,这么少的姓也能撞了,不过这也没什么,这姑娘名字喜庆。珊珊说,合合现在在一家保险公司上班,业绩不错。相滤息一听在保险公司上班的,心里升起一堵小墙,为啥呢?曾经好几个卖保险的把他弄得是逃都逃不脱,就像被人堵门上那种感觉,现在有一个卖保险的姑娘很可能要成为自己的女朋友,会不会有点惊悚呢?相滤息暂时把这样的想法摁下去,怎么说都先得完成这一顿饭吧,好说歹说吃了饭再说。菜上来了,相滤息热情地招呼两位女性吃菜喝汤,而且,他还能一边吃,一边说出这道菜的特色、优劣,这就成了这一桌饭的主话题,两位姑娘都被相滤息的知识给震撼了,这种知识还不是从书本上能学到,听得出来,这些体验完全是靠相滤息这张嘴给现场尝出来的。   在上娃娃菜炖豆腐这道菜的时候,相滤息说,豆腐放早了,这些店家就会偷懒,以为把这些菜都弄一块直接蒸上就完了,其实得分层次,先把娃娃菜的青涩气蒸掉,再放上豆腐,这个时候豆腐吸收的全是娃娃菜的甜汁味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吃起来有点涩了。还有,这厨师真应该在上面再搁上两片姜。那位叫相合的姑娘托着腮帮子说,相医生,你一定很会做饭吧?这个问题相滤息停了三秒钟才敢回答。相滤息说,太忙了,没有时间做。
  相滤息发现珊珊好像就是为了吃这一顿饭来的,吃得很认真,筷子勤快地伸向菜盘,比较忽略她身边的女伴,除了给相滤息提供姓名职业,就没有其他有效信息了。珊珊一边吃一边和相滤息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相滤息关心的不是这些,他希望能从相合这个女孩的口中了解一些信息。相滤息光棍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已经快把前任女友的名字给忘记了,单身了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人给他介绍对象,都没成。相滤息知道自己的心态,不积极争取,不积极争取的原因就是没对上眼,没动力,如果那个动力都没有他对蛋挞的冲动强烈,他哪里舍得去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花自己的钱,把这些当作投资呢?相滤息有一份很好的职业,高尚的职业是可以吸引大量女性的。只要相滤息愿意,他也可以从医院里众多女护士里面挑出人来,女护士也有长得漂亮的。可相滤息一想到娶了一个护士以后,他的行踪基本上就被掌握了,这是一件比较恐怖的事情。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生活极其不规律,经常加班手术。相滤息不想让别人掌握的是自己的懒散节奏,因为那些不在医院的时间里,他基本上都在做一件事情,吃,或者寻找吃。寻找吃不是简单地在大街上找吃的,他会在网上搜索各个地方的特色菜特色小吃,查看这些吃食由什么原料制成。他為此还准备了一个笔记本,分门别类,把各种菜品信息记录下来。他休假的时候去旅游,就按着这些路线出发,向着有美食的地方进发。相滤息有这样一种心态,有这样一种追求,他觉得这是一个秘密,假如家里多了一个人,那么,他的秘密很容易就暴露了。相滤息怕被别人发现他那么爱吃,他竟然也意识到这有点不好意思,男人哪有这么好吃的?出去旅游,每到一个地方,相滤息铁定不是先去看风景,而先去觅美食,假如吃得爽快,可能看风景就心花怒放,假如美食吃得不痛快,倒了胃口,那眼前的美景就黯然失色,那肯定弄得旅伴也不高兴。相滤息心思缜密得很,他竟然还能把种种可能性设想到,他在寻找伴侣的过程当中,有一个小目标,找一个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人海茫茫,不容易啊!这些年来,相滤息已经把这个标准降低了,降低为能煮一手好菜就行了。
  面前这个叫相合的姑娘会不会是个好人选呢?相滤息把姑娘先前问他的问题拿来问相合。他说,我看你很贤惠的样子,一定很会做菜。姑娘说,是的,我从小就喜欢做饭做菜,记得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就待在厨房里闹着要帮我妈炒菜,我妈怎么把我赶出厨房也没用,后来就由着我了,我可以说是一个老厨师了,我都还没灶台高我爸妈就享福吃上我做的菜。相滤息听到此食指动了动,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吃完饭他问珊珊有何打算?珊珊这时候挺识趣地说,我有点急事儿,你送相合回家吧,听说现在有个大片上演,干脆你们去看电影得了,外边下雨了,电影院好好待着。相滤息说,好久不看电影,我搜一下,先把票订上,相合,怎么样?相合点了点头说,我没意见,随你。两人好像中间没有太多的障碍,直接就进入可以去看电影的状态了。相滤息用手机预订了座位,随便选了一个片子,电影不重要,看电影比较重要。
  电影院门口有卖爆米花的,有卖饮料的,有卖烤鸡翅膀的。相滤息说,要不要买点吃的?姑娘说,刚吃完饭,肚子太饱了。相滤息想这就是不要了呗,但他看那鸡翅膀烤得焦黄欲滴的,他说,光看电影也挺无聊的,买上一桶爆米花,几对翅膀吃着玩呗。女孩说,你想吃你就买吧。相滤息赶紧把鸡翅膀买了爆米花买了,想想又加了两大杯可乐,他还扬扬手中之前买的那一袋蛋糕说,刚才我在一家蛋糕店买了很多糕点,等会儿你想吃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呢,零食管够,知道你们女孩嘴巴都不能停。女孩指着相滤息说,谁传的谣言?相滤息说,你别反感呀,我听说,爱吃零食的女孩比不爱吃零食的女孩更可爱。相合说,为什么呀?相滤息说,爱吃零食的女孩说明自制力不强,自制力不强,就说明她比较由着性子来,由着性子来,就说明她很坦率,对不对?那些想吃却不敢吃的,不是装吗?不装,好。相滤息滔滔不绝地卖弄嘴皮,相合一直有点呆傻地看着他,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相滤息认为相合完全匍匐于他强大的语言逻辑思维,老崇拜了!
  这部电影比较凄惨,电影院里好多人都掏出纸巾抹眼泪。相合一开始就哭得稀里哗啦的。相滤息因为一部分注意力转给了手上的食物,削弱了对电影的理解,没有进入情境当中。当他吃得很欢快的时候,突然发现相合的手悄然伸向他手中的爆米花袋,然后是鸡翅,她一点也不比他吃得少,他们后来有点像抢着吃一样,电影成了背景。他们两人在一场电影过后,在吃完那一大桶的爆米花、十对鸡翅、两大杯可乐之后,男女朋友关系稳定下来。
  相合成为相滤息的女朋友没多久,就积极为相滤息洗手做羹汤了。因为相合是个卖保险的,时间更多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相合有没有像她自已表述的那样是一个好厨师呢?相滤息肯定了这一说法。当他吃了第一顿相合给他准备的饭后,他做出这样一个评价:专业做菜二十年。相滤息长这么大,撒得最大的一个谎就是冲相合来的。相合果然是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做菜的,超级难吃,地狱烹法,黑暗料理。相滤息现场生生忍住没吐,心脏快停止跳动了才抽空溜到厕所吐了,然后又到大街上跑了几圈,充分加快新陈代谢,血液循环。相滤息现在贴心理解那句歌词了——真话和谎言都是爱的两面。他必须得鼓励相合,鼓励了以后人家才能改进啊,才会积极突破呀。相滤息说,合合,你菜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我们应该有更高的要求,每一种菜在原来的做法之上,都应该有新的层次和境界,比如我给病人做手术,打开病人腹腔,把里面病变的部位清除,如果手重了让人家大出血,那就是失职了,就是多切了一毫米都不完美,做菜也是一个道理,火候配搭,感觉缺一不可,总之,你要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我相信你。   相滤息用自己的专业来比喻做菜,言传身教,相合觉得自己非常受重视,她很努力地提高自己,每道菜她做得特别认真,特别用心。相滤息被相合的好学热情感动,这便是爱情的纽带,通过食物把他们两人的距离拉近。相滤息觉得自己很有爱,很有风格,因为相合充分地暴露了一个人毁坏食物的无上限能力,她竟然可以做得这么彻底,可以让相滤息每次都在惊吓中失去食欲。
  相滤息的底线一再被挑战,他以为要找的女孩必定能做一手好菜,满足他那一张嘴,可这样的梦想在遇到相合之后破灭了。相滤息很吃惊自己对相合的耐心,他变成打下手的小厨,亲自下厨房将食材一一配好,只希望某日能培养出一个大厨。他一次一次失望,次次把吃到口里的食物吐出来,即便勉强咽了下去,也会在很多天以后,想起那一口味道,喉头依然翻滚。相合就像是专门为摧毁人的食欲而来。每次看到相合在厨房里挥汗如雨的背影,相滤息会被勾引起希望,但很快又被彻底打垮,反反复复直到生无可恋。
  这种时候,相滤息不是没有想过,是要换个人了,不然怎么过一辈子,但他马上就觉得舍不得了,相合多么向上努力啊,除了做菜难吃,无法从这个女孩的身上再挑出一点毛病。她把房子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新脱俗,她让屋子里充满生命活力。相滤息现在都不喜欢外出了,他更喜欢待在家里,家里随处都有活物,绿色的植物花盘,大小鱼缸到处都是,整个屋子里,鱼鸟爬虫,生机盎然。相合每天晚上还烧水给相滤息烫脚按摩,她说,滤息,你每天做手术站的时间长,晚间得靠这一盆热水把经络给活畅起来,我可不希望你老了成一个走路颤巍巍的老头子。相滤息说,老头子不都走路颤巍巍的吗?相合说,你不会,只要我跟你在一块,你就不会。听这话心里可甜了,相滤息不把相合紧紧地抱在怀里那手就是白长的了。
  如果因为相合煮了一手烂菜,就把她从这间屋子里弄走,相滤息舍不得。他已经决定,既然这样就到外面去吃,或者,就少吃。当下了这个决心之后,他想向相合求婚了。相滤息认为自己向相合求婚肯定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两个人现在已经这么好了,要结婚那只不过是一个程序。
  相滤息向相合求婚的时候,相合确实高兴,笑眯眯地看着相滤息说,你真的愿意娶我呀?我把菜煮得那么难吃你也能忍?相滤息像发现天大的秘密,他说,你知道自己煮的菜难吃吗?相合说,在遇到你以前不知道,没有人跟我说这个。相滤息说,我也没有跟你说这个,我一直夸你来着。相合捏了捏相滤息的脸说,瘦了,帅了,少吃点好。相滤息说,好吧,我实话实说了,你煮菜是真够难吃的,但让我因为这样一个原因就把你给休掉,于心不忍。相合说,我可没说一定要嫁给你。相滤息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半推半就的机会,女孩子矜持一点是好事,如果我以后有了女儿我也会告诉她这样做,千万不要让男人这么容易得手。相合突然一脸正经起来,相滤息,我们签个婚前协议吧。相滤息说,什么协议?忠贞保证书吗?相合说,忠不忠贞没关系,我不在意,不需要签这个。相滤息说,哦,还有比忠贞紧要的东西,那我真想知道。相合说,这事你只要做到了我二话不说嫁给你做牛做马。相滤息说,好吧,冲着这个干啥都得答应了。相合说,其实也不难,只要你七天不吃饭,除了水,啥也不能往嘴里放,我就嫁给你。相滤息说,你觉得我很胖吗?我需要减肥吗?相合说,我要你不吃东西,并不是为了让你减肥,你需要这七天和食物断绝关系。相滤息说,咱们又不是穷得吃不起,弄个七天不吃饭到时候连亲热都没力气。相合说,等你完成七天断食,再来找我吧,这就是我跟你的口头协议。说完相合就走了。相滤息说,真走了?这个玩笑开得也太认真了。好吧,我试试。
  第二天早上相濾息没有吃早饭,直接上班去了,他也当是实验,看能把自己饿多久。正好又碰上有台手术,错过午饭时间。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相滤息魂不守舍,两脚发抖,额头冒汗,他无法再忍耐下去了,直奔楼下快餐店打了老大一碗饭,小山似的,他还切了半只烧鸡,正狼吞虎咽时,相合的电话来了,滤息,你在干吗呢?相滤息很诚实,我在吃饭。相合说,你没打算完成我们的婚前协议?相滤息说,宝贝,咱们就不拿这么严肃的事情来开玩笑了,结婚多么重大的事情呀,不能拿绝食这么惨的事情来交换吧?换个别的题目,我保证完成。相合说,你还真不把我说的话当话呀,我们的关系就到今日结束吧。相滤息当相合说的气话,至于这样吗,多大个事呀?他一直觉得这件事有些荒谬,根本没把自己看成和相合真正分手了。可相合就一直不接他的电话,不复他的短信,直到有一天,他去相合公司楼下等了老半天,相合和一个同事谈笑风生走出来,好像看不到他,相滤息追上去说,相合,还真生气了?相合说,你以为呢?我只求你做一件事,你都没有办到,我告诉你,这件事本质上不是为我,而是为你,如果我说的话根本不能让你重视,我怎么能够成为你的终身伴侣?相滤息说,相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这个要求跟有些女的要求男的跳楼示爱有什么区别,太滑稽了。相合说,滑稽?你真的是这样看的吗?无可救药的家伙,我们分手吧。相滤息说,太滑稽了,分就分!你在保险公司应该有条件去,发现很多优质的客户,潜在的客户,你有他们大量的资讯,别浪费了。相滤息不知道自己的嘴还可以这么刻薄。相合说好,没问题,不用你提醒,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这下好了,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离开这个厨艺烂透的女人,他解放了,他可以天天美食,一辈子美食了,相滤息好生安慰了自己一番。相滤息还发现,相合快速把他微信拉黑了,他笑了,女人都这样,至于吗?不是夫妻就是敌人,这里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吗?当然,他自己心里也呸了一口,哪有第三条路?
  相滤息在恢复单身的第一个周末,迫不及待地又来到苍蝇面馆。他在点面的时候,讨好地对老板说,满哥,我今天心情不好,可不可以让我多添两个菜?老板扫了他一眼说,你思路有问题,心情不好再吃那不是添堵吗?这样吧,想要饱的感觉,我再送你一碗面汤,慢慢喝。相滤息说,你看,我也不胖,身材最多是稍稍有点走样,多吃点坏不到哪去。阿满说,像你这么个吃法,如果真胖起来,那还说明你正常,可你吃了这么多,想想你每天往这张嘴倒了多少垃圾?可是你为什么还不胖呢?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与众不同?相滤息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他是医生,对这方面的信息有更高的领悟力,他没说什么拿了票去取面,这碗面吃起来可没什么感觉了,他把以前所使用的工序都省略了,拿起筷子捞面吃,吃完面咕咕把面汤喝干净,把老板送的面汤也喝干净了。   相滤息快步走出苍蝇面馆。这一次,他仍然是站在街头,疑惑自己下一个要去的地方,他斗争了一下决定还是回家,今天心情有点乱。相滤息在回家的途中路过一家烧鸭店,看到那挂在玻璃橱里面黄灿灿的烧鸭,他咽了咽口水,他对自己说,今天我要大开吃戒,这段时间那些难吃的菜把胃口都给破坏了,还有,失恋了,还有,说不定患上绝症了,吃吧,除了吃没有什么可以让心情爽快起来。相滤息把烧鸭买下来,一只油腻的香酥烧鸭。
  回到家中,他给自己弄了两罐啤酒,像和谁有仇一样,把整只烧鸭撕了啃了收拾干净了,这段时间相合做饭带来的肠胃损失终于得到了恶补,但他的心情仍然没有好起来。他凑到一只鱼缸边,里边有七八条孔雀鱼基本像睡着一样一动不动。他突然想到有两三天没给鱼儿喂食了,这些鱼儿保不准是饿得动不了了。他找出鱼食投掷进缸里,那些鱼儿好像没有什么动静,没一只游过去吃。相滤息说,怎么了,饿惨了,连吃饭力气都没了?没有一只鱼儿搭理他,相滤息打了一个酒嗝,那些鱼儿突然惊着了一般,四下逃散。相滤息说,我看出来了,你们是嫌弃我了,就不想让我吃,我偏吃。
  二
  相合躺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之上,面朝着天上的月亮。周围是寂静的竹林,月亮散发着柔和银色的光,银光之外还有一圈蓝光。这圈蓝光过去没有,也就是这一年来才出现的。
  相合的父亲相焱一开始就发现这蓝光有着非同寻常的作用,这蓝光的前沿已经到达地球,如冷激光一般杀菌于无形。相焱说,这是地球之福啊。他对相合的督促也越发严厉了,他说,如今地球能量得到进一步地清理净化,你抓紧时间把细胞晶质转换了,你太贪玩了,都三年了还没有转换到百分之十。相合说,这不赖我,你也看到了现在污染这么重,我每天清理身体都还弄不利索,根本顾不上进一步更替。相焱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们圭族最终是要湮灭在地球了。相合说,爸,说什么丧气话呢,我觉得你对地球有偏见,我们圭族本来就是逃难到地球的,在地球上都生活将近百年了,奶奶是地球人,妈妈是地球人,你和我身上都流着地球人的血液,非要把自己弄成异类,累。相焱说,我要你记住自己是圭族是要你时时警醒,你和普通人不一样,你应该活得很长很长,你应该不受任何人控制,你还可以影响别人。相合很想问爸爸,在妈妈死后,你真的还觉得活得很长有意思吗?相合不是不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在地球上见识了死亡与生命的无常,所以立志于追寻祖先存在的方式,期望用那样的方式保证他们这一族的血脉可以在地球上优越于常人存在。相合理解父亲,但不代表她和父亲有同样的思想,她想也许因为自己身上有更多地球人的基因吧,她更渴望和正常人一样,快快乐乐生活,正常上班下班、恋爱、结婚生孩子,就这么简单。她也像地球上所有的年轻女孩一样爱美,期待着有一个爱人。
  相合对着月亮说,真是没有办法,碰到那个木头人,我根本没有办法让他从食物当中抬起头来,他怎么就这么爱吃呢?还把那些食物看得比我还重要,断食七天都做不到,这是最气人的。第一眼见到他,我就知道他与众不同,我能看到他身体里有许多管道像手一样伸出去和外面的物质进行连接,与外部世界时刻发生联系,所以他很敏锐,很细致,很有逻辑,可他自己却像白痴一样对自己身体的这些反应毫无知觉,就只会吃。
  相合为了她口中的木头人相滤息,每天晚上都要跑到这里来晒月亮,连续晒了几个月了。木头人那天和她到电影院去看电影,明明刚吃了饭,还好意思买这么多的鸡翅膀、爆米花,还有饮料。想想他要把那些食物全部吞到肚子里,她简直要崩溃了,没办法,她只能和他抢着吃,帮他把那些垃圾吞到自己肚子里。这家伙当然不知道,她做菜难吃,就是故意让他吃不下,就是为了让他对食物丧失兴趣。这家伙总算还能忍受,一想起他对着食物想吐不敢吐的样子,相合就忍不住笑起来,唯有那时候她觉得这家伙还蛮可爱的。可动真格的,用七天不吃饭来换一桩婚事,他竟然当是开玩笑,一点不放在心上,可恶至极!
  陪他吃那些东西,她过后得吐,吐完了得找月亮,慢慢地让月亮的璇光穿透身体,如水一般理顺她身体里的每一根经络、每一个细胞。她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此时都变成了一张张的小嘴,把身体里的脏东西吐出来,把空气中的光和水吞进去。
  相合躺在石板上,一边吸收月光,对自己身体进行清理,一边思绪万千。突然,有一个声音说,这种时候还胡思乱想,难怪转换来转换去,几个月指标都没有提高,我看清理你这些念头都得花不少时间。相合吓了一跳,赶紧坐起来说,是爸爸吗?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走进林子,他说,这段时间我觉得你不对劲儿啊,每天都往这跑,表面上很用功,说是要提升晶质转换速度,可现在看来,哪里有提升啊?你这刚刚完成闭合的消化系统好像都出问题了。相合自己知道问题出在哪,这段时间老跟相滤息待在一块,多多少少都吃了食物,而按照她的身体状况,处于消化系统的闭合初期是应该严格禁食的,否則很消耗细胞血液。相合说,爸爸,能有什么问题,你不是夸我很有天赋吗,我只用十八年就把消化系统完全退化了,不需要进食了,你可是花了三十年,我比你进步多了。相焱说,从这方面来说,你是比我进步了,但你必须要比爸爸努力才行呀,爸爸身上圭族的基因比你要强大,你如果不努力往我们本源上去追溯巩固,现在地球环境这么糟糕,我真是担心保不准就卡在哪个点上,你就实现不了全方位的细胞晶质转换了。相合说,爸爸,我跟你保证,晶质转换我一定完成,你不用操心了。相焱抬头看一眼月亮说,今晚虽然不是盈月,但我看这月亮表层的镜面错层越来越丰厚了,说明现在月亮内核都在发力清理内部能量,不好好利用这个节点对接转换,那你真是自己耽误自己了,今晚爸就在这儿陪你。
  相焱和女儿面对面坐着,像过去那样,他迅速地从身体内部调动磁光,把相合包裹在其中,他立马被相合身上传导过来的杂质砾粒给扎疼了,他皱起了眉头,这孩子身体问题还不小呢,他也不忍心苛责她太多,从一个地球人的角度,这个孩子已经付出很多了。从外表上看,他们跟地球人没有什么区别,从内部看他们本来也和地球人没有任何区别,真正的区别只在记忆中,靠着印刻在灵魂中的记忆引导,相焱用了三十年时间把自己身上的消化器官自主退化了。圭族本来生活在乌凯星球,乌凯星球和地球非常近,内部的生存环境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在几千年前乌凯星球的居民就开始造访地球,百年前乌凯星球地幔从内核大面积爆破,尽管那是一场预见得到的灾难,星球上的居民还是大部分殒命了,剩下也因为气候发生重大改变而逐渐消亡,极少数人逃亡到地球。相焱的父亲来到地球以后,为了更好地融入此地,行迹从来不敢有异于常人之举,衣食住行真正是活成了一个地球人,而代价就是和地球人一样在尚未衰老的时候便恶疾缠身,在痛苦挣扎中死去。   相焱清楚地记得,父亲临死前那段日子,反复告诫他,记住我们是圭族,我们尽管回不去了,但溯源仍然可以让我们活出圭族的样子,我们不会像今天这样窝囊。圭族人在乌凯星球上的食物是光,只要有光,圭族人就能活下来。这是父亲临终前的教导,字字如刀,相焱怎么敢忘。他用了三十年时间把身上的消化系统退化了,如今他仅依靠少量的水就能生存。他又用了二十年时间,把细胞从液态提纯到了晶质,这意味着他的细胞与外界的光态环境互动成功,基本实现一种不衰退的状态。是的,要不是相合的母亲出了那桩事故,也许,他可以活得很长很长。五年前,相合母亲出了一场车祸,身体多处受伤,命悬一线。那个时候相焱正好完成突破,为了妻子能够延续生命,他把自己几十年来蓄积的细胞能量尽数传输给妻子,他那时只恨自己没有更大的能量用作长期后续。相合见证了整个过程,那一晚上,父亲紧紧抱着母亲,把他细胞中最精纯的能量抽析,每一个都呈螺旋上升之势,以那小小的旋涡带动了一个大的旋涡,父亲把母亲裹在旋涡里,以连通交换的方式催动妻子的细胞再生。相焱几十年改造的身体几乎在一夜之间回到原来的模样,他没有后悔,因为在那之后,相合的母亲很多受伤的部位奇迹般康复,但让相焱痛心疾首的是,他仍然不能更长久地挽留妻子的性命,那毕竟是一个遭受过严重车祸的身体,三年之后相合的母亲还是去世了。
  正因为经历过这些,相焱知道地球上改造身体的过程有多难,真的很难,他虽然一再强调自己是个圭族人,其实他内心深深地认可自己是个地球人,也许是地球人生死无常,也许是地球日益变糟糕的环境,让他有了紧迫感。相合八岁那年,他就告诉相合,爸爸和妈妈是不一样的,妈妈是地球的土著,真正的地球人,而爸爸是来自乌凯星球圭族的后代,合合你也是圭族的后代。相焱把这件事告诉相合,却没有告诉他的妻子,他认为这件事没有必要让相合的母亲知道,作为一个地球人,有时候领悟力无法达到这个层次,反而让她增添不必要的烦恼。他只需要用他所运幄的能力去呵护她就够了。
  相合小时候曾经问过父亲,你能变形吗?圭族人长得跟地球人一样吗?父亲说,你的爷爷在体貌上能看出一些特征,但他能够给自己的外貌做一些伪装,当与地球人结合以后,杂交出来的第二代就是我这样的,已经在外貌上和人类没有太多的区别。相合不愧是有外来星际血统的孩子,她没有对父亲的话产生任何疑问,她完全地接受父亲给她知识的教导,并且跟随父亲的教导,努力恢复圭族原有的本能和机能。其中一项技能的操练是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食欲,退化消化器官。相焱认为,人体很大一部分污染源于食物,圭族有规避这方面危害的先天体质,恢复它,激发它,善用它,是他们的本能。在父亲的教导下,相合学会了用细胞呼吸,用皮肤汲取空气中的光和养分,用第三只眼睛看世界。剛开始的时候,她吸收得很少,但她能自觉地减少对食物的摄取,等能量足够支撑身体运转的时候,就不依靠食物了,她摄入身体内的食物越来越少,最后,她长时间不吃不喝,整个消化系统慢慢退化。如果到医院去做一个B超,你会看到,相合的胃已经缩成一颗红枣般大小,而她的肠道已经粘连在一起,像一张小纸片,这个秘密当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当她的消化系统闭合退化改造完成以后,父亲非常开心,父亲说,相合,地球对你产生影响的污染来源已经被降低了很多很多,我们再通过不断转换细胞的方式,让细胞和外界实现最精纯的能量连通,实现细胞上的同频共生,这样我们在地球上就有可能和这山川日月一样长久存在了。相焱清楚这个地球上还有一种叫命运的东西,是他干扰不了的,但他却又相信如果他能完全溯回他们的源头,这里将会有一种能量可以突破时空的限制,他把希望放到了女儿身上。
  相合曾经不太在意什么细胞改造长生不老,如果不是母亲的事故让她体悟父亲的无奈和悲伤,如果不是她发现自己身上细胞晶质的改变,能够形成一个以她为核心的能量磁场,并能影响周围环境,可能她真的会像父亲说的那样湮灭在地球上了。有一天,她偶然发现他们选择做晶质转化的这一片竹林无论风霜雪雨几十年来始终郁郁葱葱,她问父亲,为什么会这样?父亲说,竹子中空有节,是一种非常好的净化植物,它给我们提供了优质的能量交换环境,但同样的,我们自身的能量场也在不断影响它,也同样给它提升,所以我一直说我们和外部可以构成一个良好的循环关系,我们与大自然和整个空间是互相成就的。后来随着父亲细胞晶质转换成功,相合还发现家喂养的猫狗鸟鱼很少吃东西,它们都是父亲亲手喂养的,它们受父亲退化消化系统能量场的影响,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对食物的需求。相焱说,合合,父亲没有什么拯救地球的大愿,我只想护我圭族平平安安在这地球上生活,你也看到了,我们对这个地球还是有正向带动作用的,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更努力些,做得更好,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影响地球?恰恰是父亲这几句掏心掏肺的话激励了相合,使得她能坚韧不拔地跟随父亲十年如一日地做着枯燥的能量转换功课。
  父女俩在竹林里静坐着度过了一个夜晚,早上竹林里岚风拂动,相合偷偷打开眼睛,父亲仍然还在沉冥的状态当中。这段时间除了不断地净化自己的身体,相合脑子里想的都是相滤息,那具肉身里包裹的到底是来自哪一个星球的灵魂?那个灵魂好可怜,被肉身重重压制,零态力几乎没有显现。相合想,也许她这样赌气离开相滤息根本不是一个好办法,她是不是应该付出更多的时间和耐心?相合想如果自己能有爸爸当年为妈妈续命的能场,她直接就去解码相滤息的零态位序,让他恢复源头灵力了,她真该更努力了。
  相合去了一趟医院,她装作偶然相遇的样子,在住院大楼某一个角落撞上相滤息,这是通过踩点踩了足足三天才勾画出来的偶遇路线。相滤息轻轻地撞到了相合,相合喊,疼,疼,叫得龇牙咧嘴,痛苦不堪。相滤息说,怎么了怎么了?紧张的时候,他抓着相合的手。相合并没有把那只手打开,更不会大叫一声流氓,她靠到相滤息的身上说,我肚子好痛。相滤息说,我刚才撞到你肚子了?相合说,你没撞到我的肚子,但是我的肚子痛。作为一个内科大夫,肚子是相滤息管辖的范围,他把相合扶进附近的一间病房里说你躺下我看看。相合楚楚可怜地躺在床上,相滤息给相合做完了一系列常规检查后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如果你实在疼得厉害,就去做一个X光或B超。相合说,我才不弄那玩意儿呢,每做一次不知道杀死我多少细胞。相滤息说,那都是在一个控制范围内的,新陈代谢也会死细胞的呀。相合说,你既然说没大问题,我就相信你好了,不想做检查。相滤息说,你到这里来干吗?这里是住院部。相合说,来看一个亲戚,我有个亲戚就住在这儿,看着看着,没想到我自己不舒服了。两个人心有芥蒂又小心翼翼地聊着天。此时,相滤息正打算到医院的员工饭堂吃饭,已经是中午了,但这个时候,他觉得那顿饭一点都不重要,他就想跟相合多待会儿。相合说,午饭时间了,你吃了吗?相滤息说,没有吃,正打算去吃。相合说,那你去吃吧,你不用管我了。相滤息说,不管怎么行,你都到我的地盘上来了,这样吧,我陪你去做一个检查,如果你真的没事儿,我就吃饭去。听到这里,相合觉得眼前这家伙真是冥顽不灵,她说,少吃一顿死不了人的。相滤息想,这丫头,怎么死咬住这话不放,自己肚子疼了,还要叫他不吃饭。相滤息说,你又是来考核我的吧?相合说,是又怎么样?反正我们都分手了,你也不用听我的,没分手以前也没听过。相滤息说,那不是听不听的问题,那是讲不讲道理的问题。相合说,不说别的了,带我去检查吧,你亲自做可以吗?相滤息说,没问题啊,你是考我吗?这些仪器我全会用。   到了B超室,相滤息和里面的医生说了几句,相合就躺到病床上了。相滤息把探测杆放到相合肚子上滑动了几下,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相合的胃到哪里去了,肠子到哪里去了?他怀疑是自已不会操作,鼓捣了一会儿只得起身叫专业医生。相合说别叫人了,没找到我的肠胃是吧,我的身体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以前和你一样,我为了让它变成这个样子,花了整整十八年的时间,从八岁那年,我就开始自主退化自己的消化系统,终于把身体改造成这个样子。相滤息说,相合同学,你的胃到哪去了,你的肠子呢,你把它们藏到哪去了?你没有这些东西怎么吃饭?相合说,所以我不吃呀,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是我吸收营养的通道。相滤息说,我明明看见你吃了,吃得还不少。相合咬了咬嘴唇说真没良心,我多吃一点,你不就少吃一点了吗?还不都是为了你好。相滤息把相合从床上揪起来说,走,我们去外边理论。
  相滤息把相合直接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说,你看到了,我的办公室里面也有一台B超,我随时可用。相合说,你再检查十遍找不到的还是找不到,以前我不跟你说,是怕你不相信,现在你已经亲眼看到了,我告诉你,我是圭族在地球上的第三代,你也应该是外来的生命体,比我的来源还高级。相滤息说,听起来你像是在修仙,不过,我的来源我很清楚,我不知道你说的外来的生命体指的是什么,但我是我爸妈的孩子,出生在一个大山沟,这点毫无疑问,而且我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相合说,相滤息,你可不可以严肃一点,我只能判断你是来自外星际的生命体,但由于你的内在运行机制比我高级,我暂时无法安加揣测,不过我真真切切看到,你内在的消化系统有迫切关闭自已通道的倾向,只是你的肉身阻碍了你的认识,我相信,通过七天的断食,你的洁净度达到一定的程度,你的零态力会得到解码,到时你就明白我说的这些了。相滤息说,你既然没事了,我就吃午饭去了。相滤息突然快步走出办公室。正说得起劲的相合像被谁推下台一般,她追着他说,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相滤息跑得更快了。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早上在手机推送广告上看到那些肥美的大闸蟹,他的手指就控制不住地在键盘上敲动点击付款,比起虚无缥缈的外星人,他更愿意亲近大闸蟹。他眼下有了两个疑惑,相合是怎么变成一个“星际粉”的?相合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来让检测仪器失灵的?可惜了,一个好好的女孩,因为成“粉”所以失常了。
  三
  现在,医院的病人越来越多。经常有病人家属聚集在医生办公室门口,为的就是争取到一张住院的床位。相滤息很害怕成为那个被患者选中的对象,因为他知道他没有能力去为患者解决这样的问题,却又不忍心看他们软弱无助又满怀期盼的眼神。他几乎每天都有手术,从病人的机体里面把那些坏掉的部位切割下来,他记不起自己已经切过多少人的胃,很多长了瘤的胃被大面积切除,仅仅剩下三分之一,甚至连三分之一都不到,维系着患者的日常生活。他知道每个人的身体都会产生病灶,会有许多变质的细胞一个影响一个,就像坏人勾结在一起,直至把整个人的身体败坏。一个农村来的孩子,才十岁,胃里竟然长了几颗肿瘤,相滤息真难以理解,那些病毒是什么时候在孩子的身体里安营扎寨的。孩子是由爷爷带来的,孩子的父母全都不在了。这位爷爷同样很难相信自己的孙子得了癌症,他大喊着,阎王爷唉,你是不是搞错了,要死的人是我呀,我早就活够了,我的孙子才十岁啊。这位仅靠村边几亩田地生活的年迈老人根本没有能力给孙子支付医药费。他给很多医生下跪了,也给相滤息下跪了。相滤息把老人扶到一边,详细跟老人聊孩子的病情,在他看来,如果这个孩子及时做手术,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因为这是一个正在成长的身体,它不应该被病毒扼杀,这是相滤息美好的愿望。从老人那张布满褶皱晒得黢黑的脸上,相滤息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也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他能体会在地里刨食的艰辛。他对老人说,您放心,孩子的事交给我。那个时候他决定了,无论如何,他要为这个小孩筹措手术费用。他找到科室的领导讨论这事,科室的领导说,我们科室今年發动的人道主义捐助已经有十来起了吧?单靠我们的捐助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只能表示关怀并提供医术,现实的这些问题只能听天由命了。作为一个医生,相滤息不喜欢听天由命这个词,他想如果真的是听天由命,他当初就不会选择这个职业,他认为医者可以通过知识打败病魔,从它们手里把人的生命和健康夺回来。
  今天又是两台手术连轴转,回到家里,相滤息已经顾不上吃饭了,他就想好好地睡一觉。他偶然发现自己潜意识里是故意少吃这一顿饭,想来他还是在意相合的,他为自己这个想法自嘲,为什么要想那个女人?成天嚷着不让人吃饭,不晓得还用什么障眼法,让那B超仪器失灵,肠胃都看不到了,真是莫名其妙。
  相滤息一生气好像突然又有了精神,他从床上坐起来,给家里所有的植物浇了一遍水,特别是那绿萝长得郁郁葱葱,从书桌绕到窗台上了,绕了好大的弯,一路上枝叶蔓延,给这屋里增添了绿意和灵气。相滤息再去看那些鱼儿,他发现他喂的饲料原封不动,好像它们不用吃东西,神仙鱼啊,也不知道当时相合是怎么伺候它们的。相滤息浇完花,坐在沙发上顺手拿着遥控器,扫描电视,本市一个现场直播节目一下就把他的眼球给牢牢抓住了。
  本市有一特产辣椒,全国盛名。此时又到了辣椒收获的季节,为了赢得全国订单,每年都有各种活动,眼下电视上直播的是吃辣椒大赛的海选,这应该是世界上最生猛的吃辣椒比赛了。选手在上面吃得火热,底下各种弹幕,全是评论打赏,大赛还在开放报名中。本次大赛的冠军奖金保底十八万元,为什么说保底呢,因为这是一个观众互动的节目,有观众的打赏。相滤息被这笔钱给吸引了,他需要这笔钱。他算过了,那个孩子做手术的费用前前后后加起来大概要十万元左右,再加上后期的护理复查等等花销,十八万块勉强够数。相滤息完全搅到这笔钱里了,好像自己已经拿到了这笔钱,他返回去认真阅读参赛细则,他决定要参加这个大赛。
  相滤息回顾了一下自己吃辣椒的历史,自己对偏辣的食品还算钟爱,比如说经常会到湘菜馆或者是川菜馆过一把嘴瘾。好像那些辣也并未把他辣倒,反而还是喜欢的,但这种辣和比赛的辣肯定是两个高低不同的档次。相滤息想,辣椒不过是一种食物,只要克服对辣的知觉,问题就解决了,这是一个技术层面的问题。相滤息冷静地用自己的医学理论分析口腔味蕾对辣椒的感,应,他初步得出结论,最难受的部位应该是口腔和咽喉,咽喉的压力比口腔要大,这里有一个滑动的过程,如果口腔产生的唾沫不够丰富,咽喉润滑度和滋润度不够,难受的程度会增加。相滤息做了一晚上的案头工作,第二天早上他直奔比赛组委会报了名。下了班相滤息直奔菜市场,买了本地最出名的一种辣椒,名为指天椒,这种辣椒长得就跟小指头一样,又尖,又细,一颗入嘴,能把耳朵辣得嗡嗡响,能把眼睛辣得冒汗。他一共买了十斤指天椒,给自己定了一个训练的计划一把这些辣椒磨成酱,因为只有磨成酱,辣味才能充分渗溢,最充分地和口腔咽喉等部位接触,这样的训练才更为苛严,也只有在这种训练状态之下,才能够更好地迎接实战。相滤息本来还想在网上采购多一些不同品种的辣椒,但没有时间了。他想再辣的辣椒,就算是比指天椒再辣上十倍百倍的辣椒,到了最后产生的效果都是一样的,因为辣到达一定程度以后,对人的味蕾口腔壁,包括咽喉壁的刺激会达到一个最高域值,到那个程度,再辣的辣椒对喉咙口腔产生的刺激差别都不大了,因为在人的承受极限之后,它呈现出来的就是麻痹的被动接受的状态。一通百通,说的就是相滤息这样的人才,他把所学的知识充分地运用到一切领域当中,知识就是战斗的武器。   第一次试吃,相滤息给自己准备了一杯水,这是他给自己最宽容的条件了,他对自己说,第一次试验可以有水,后面就没有了。仿佛是对自己的喉咙说的,让自己的喉咙悠着点,拼了命也要干,后面就没有这样的扶持帮助了,得靠自己了。相滤息看着那一碗大概有半斤重的指天椒辣酱,他给自己定的时间是五分钟,在五分钟之内把它吃完。第一勺辣椒置人嘴中。相滤息的嘴是合上的。这种辛辣瞬间在口腔爆开了,他的嘴再也合不拢了,打开呼呼喘气,他又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是不规范的,是不淡定的,他马上又闭紧了嘴,就需要那个口型,只能往里不能往外,辛辣的味道直冲喉咙,然后往下咽,他感觉到一个滑动的热烙铁,从口腔滑人喉管,再往下走,所过之处一直热烙,但终究第一调羹还是下去了。不能再想,他马上又盛起第二调羹继续,有了第一调羹开路,第二条调羹难度其实是降低了的,不过是累积的热度和辣度在持续上升。相滤息吃着辣椒,不仅仅是用嘴来吃,也是用心来吃,他把这辣记住,铭刻在记忆中,以后若没有比这更高的高度,便无法唤起他对辣的记忆,就是说,他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辣对他的影响。
  训练中的相滤息很快接到了参赛通知,这样一场比赛自然是现场直播的,完全就是为了赢得广大观众的围观,靠点击量赢得收视率,同步转播,像网红一样接受大家的打赏。相滤息这时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已是一家著名医院的大夫,这样的比赛会不会使名声受损,哪有比自己实践一件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会更有挑战性?而且还能获得物质奖励。不用赘述,准备如此充分的相滤息,海选一轮成功晋级。他在现场悠然自若的神态,被镜头捕捉,并被剪辑到当天的本地新闻当中。
  相合看到相滤息在电视机上那样快乐地吃着辣椒,肺简直快要气爆了,天哪,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人,纯粹就是为了糟蹋自己的消化器官来的,可这人的消化系统就是和常人不一样,他在用自己的天赋糟蹋自己。相合决定也要参加这场大赛,而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相滤息早早出局。可是相合报名晚了一期,尽管她也成功晋级,但初赛没有和相滤息一组。相焱看到女儿参加这样的比赛,也是气炸了,相合怎么像疯了一般?
  相合把父亲带到相滤息的医院,躲在暗处,让父亲充分地观察相滤息。当相焱想要进入相滤息的心识时,很快被一堵墙挡回来,把他震了震,他吓了一跳说,这个人身上有一整套完整的设备,有防御的,有传息的,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相合说,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有这样的感觉,但这个人对食物充满了强烈的欲望,我想帮助他,~直没有办法。相焱说,帮助他?我看你是喜欢上他了,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一直吃人类的食物?相合说,我们早就分手了,没你想的那样。相焱说,既然分手了你还管这么多?相合说,爸爸,你就让我阻止他参加比赛就好了,他一出局,我就退赛。相焱说,这人身上发出来的光亮,是水晶般的,应该是一个大的正能量体,我知道很多大的外星生命来到地球以后,由于肉身的束缚,丧失了记忆,被捆缚在地球之上,可能你的帮助对他能起一些作用。相合惊喜地说,那你同意我去帮助他了?相焱说,有一个前提,我的女儿要毫发无损。相合说,爸爸,你就放心好了,我能控制好的。
  经过海选,初赛已经渐成规模,十人一组,声势浩大。相滤息也看到了,初赛其实不是和别人比,是和自己比。会场之上,准备了二十一种辣椒,经过碾磨制成辣酱。这种辣酱被涂抹在面包之上让选手食用。在规定的時间内吃下辣酱分量最多的选手,将可以晋级决赛。比赛开始,无人不是将面前那一瓶辣椒酱当作菜吃,当作饭吃。相滤息开始看几位架势还挺唬人的,可当一瓶辣椒下肚以后,高低立见分晓。五人当中有三人已经不胜重荷退出比赛。另有三人因呕吐、肚痛等不适症状退出比赛。剩下的四人包括相滤息,真正的是吃到了第三瓶辣椒酱。相滤息其实很佩服他的对手们,他在吃下第一瓶辣椒酱的时候,用了一个技巧,就是首先用辣椒刺激和麻痹掉味蕾的敏感点,比如说舌根、舌尖、喉头等等,当这些重要的点被麻痹,辣汁的刺激就被固定在一个域值,产生的辣度也就不过如此而已了。相滤息觉得吃到第三瓶辣酱在味觉上的难度比第一瓶降低了很多,但对肠胃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这是他能预见到的,作为—个消化系统的内科医生,他当然知道后面的问题,他提前就做好了保护肠胃黏膜的工作,比如吃高油脂的食物,用油脂护住肠道壁,有了这些理论的指导,相滤息轻而易举地又把剩下的两个选手打败了,现在整个赛场上只剩下一个对手了——相合。
  与他初赛分到一组的选手当中竟然有相合,相滤息当时知道消息后非常生气,他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儿,不要命了,是为了那十八万元吗?要买时装吗?要整容吗?一个女孩子,来参加这样一个比赛,吃辣椒斯文尽失,还有没有一点淑女风范?相滤息是越想越生气,他恨不得相合早早被淘汰出局,也以为相合会早早被淘汰。可他真没想到,相合和他一样战到了最后。他看到相合轻轻巧巧地把那一勺勺辣酱灌入口中,他的胃开始难受,他发现过去上当了,想不到这个女人在这方面有如此大的潜力,难道她之前做菜的时候,就不会放一些辣酱吗?看她吃辣酱的样子,好像就是吃辣椒长大的。
  两个高手的对决充满了奇幻色彩。他们吃完了一瓶又一瓶的辣酱,这些辣酱对他们已经失去了作用,只不过是使他们的肠胃更饱一些。相滤息这时候开始担心相合的身体了,他心疼了。他走过去说,行了,别比了,还要不要命啊?一个姑娘家,这么拼干吗,又不是争选美第一!相合说,那你呢?那你为什么要来?吃辣椒很过瘾是吧?相滤息说,是比较过瘾,对我来说也是人生一大挑战了。相合说,你放弃吧,你比不过我的。相滤息心里暗叫倒霉,为什么就和相合分在一个组呢,此时他突然有一个念头进入,他感觉自己已经临近极限,到此,技不如人输也就输了,可那十八万元就和他说再见了,这样的丧气念头出来,气马上狂泄,辣椒的滯后反应排山倒海,一阵心慌难受袭上相滤息的心头,他倒下了。
  当相滤息为了帮助患童准备医疗费,毅然选择去参加这场吃辣椒比赛的时候,我可以说是惊喜交加。喜在于他能够义无反顾地去帮助其他生命体,这是我们海澳华的赤子,也是我们作为基本的生命体所应当具有的样子。但是,这仍然不能成为他这般耗费灵力的原因。当我提取他的数据时,我发现辣椒这样高刺激性的食物,对于口腔黏膜、肠胃内壁、细胞基本因子都会造成极大的损耗,他本不该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激化他灵力值的提升和释放,这近似于荒谬了。   我并没有想要阻止他,因为我现在是考核官的身份,不适于对其各项工作插手,或者进行其他层面的意识传引。而相合——也就是他身边的姑娘,她是来自于乌凯星球圭族的后人。这个古老的星球对于生命体的细胞内部置换有其独到的方式,虽然这在低级空间的诸多星球之中是一种较为基本而常态的能量转化方式,是作为生命体的内循环机制而被较多生命体所采用的基本技能,但在地球却是罕见。在这个过程之中,我较为担心的是他们两者如何匹配平衡,运用好这项基本功能。相滤息已然初步呈现出了这种基本的能力,这在于他对辣椒的基本形态分析,对其进入肠道之后消化状态的模拟,以及通过他那极富逻辑性的演算和推测,已经规划出了一套特有的转化方式,不得不说他在这个层面上是一个天才,可是在这个过程之中的灵力损耗是他无法计算的。我真恨不得塞给他一堆程序数据,让他自己去好好研究一下这不成比例的能力消耗,这样一场可视为人间闹剧的辣椒竞赛会带给他多大的损伤!也许,我也不应当生发如此之多的烦忧,因为在特殊的节点之上,能量体的能量存续和转化是需要通过特殊场景激活的。如同先前的几个观测样本,那些亲爱的心识愿者孩子们,他们就是通过不同的物质器官属性的加强,即身体机能区位的強化曲张,而闪现出他们独特的物质机能。
  那么相较于相滤息而言,我现在担心的更多是在这场比赛之中,他是否会因为无法控制自身的基本转化方法,而使得灵力释放超额失控。因为在他在进行此番比赛的时候,我迅速捕捉到他内部的细胞粒子开始向外进行逆转式能量链条疏散,他少了很多的防御机制。我极想告诫他我们的能量基本扩散方式,通过我们的物质器官进行转引的时候,如果不添加基本的攻防属性,我们将无法抵御这个空间之中黑色能量流对我们发起的一波又一波的猛攻,这会不断侵蚀我们的细胞和内部能量,这是得不偿失的。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当进入这场激烈的比赛之时,相滤息在用他未曾敞开的灵力系统以及他的内部循环系统,对这些能态粒子进行消化和转化。当他进行这项工作的时候,他的心念和圭族三代相合连接在了一块,他们早已超脱人间情爱的狭隘关系,他们的能量基本粒子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基本的能量巩固体系。尽管相滤息本身的灵力值还未尽释放,但是他的基数要比相合大上无数倍,所以在这个层级上似乎是一个较为广阔的圈层包裹着一个内在的圈层。但是,内在圈层之中的相合的能态粒子的基本状态是更为通透的,当她全部开启之后,她在帮助相滤息不断地消耗掉那些不必要的黑色能态粒子。
  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二人大快朵颐,不断地对辣椒内部的负面异化酶进行消化和提取,进而通过内部的细胞移植方式对其进行消耗。我实在是又可气又可笑,同时也感到一丝可悲:我无法理解,现在的人类机体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获得快感,还是为了补足自身能量呢?我无法知晓现在人类对于食欲认知的现状,但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心识愿者们体验到了这个空间所面临的诸多难题,而使得他们能够去解决对应的物质关联。
  相滤息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相合。相合笑眯眯地坐在他的床头。相滤息说,笑什么?觉得我这样好笑?相合说,当然好笑,你被淘汰不用参加比赛了我就高兴,我反正也没打算继续参加比赛。相滤息说,你是冲着我来的,把我弄出局你就退赛?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插这一杠子,我可以拿到冠军的,这下好十八万元没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去见那孩子呢?你怎么就这么揪住我不放啊,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相合说,什么孩子?相滤息说,我一个病人,才十岁,胃癌,我想给他筹手术费,就冲这去参加比赛的。相合心里想坏事了,想不到相滤息有这目的呢,她只有替他参加完后面的比赛了。她说,放心吧,我继续参加比赛,保证拿回那十八万元给那孩子。相滤息说,不行。相合说,为什么不行?相滤息说,伤身。相合说,心疼我了?相滤息沉默了。相合说,早跟你说过了,我没有消化系统,因为没有,所以那些食物根本进不了我的肠胃,不能刺激到我。相滤息听到这话,身体里冒上了一阵凉意,这话今天听起来咋这么惊悚呢?前次听她说,怎么只觉得面对的是一个精分呢?他说,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什么第三代?相合说,圭族第三代,按照地球人的说法,我有外星人的血统,但就像你看到的我现在这个状态,我已经变成地球人,就是说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无论从哪个地方迁到这个地方来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受这一方水土的养育很多年了,就变成了这里的人。相滤息说,好,明白了,那你真的去参加比赛?相合从相滤息的话里还是听出了一点怀疑,她说,参加比赛没有任何问题,但我还是有一个条件,如果我拿了冠军回来,你还是得断食七天。相滤息说,就这么说定了,你已经和这件事杠上了,我就是饿死也会满足你这个愿望。
  相合轻而易举地杀人了总决赛。总决赛那日,相滤息和相焱都到现场观看。组委会把比赛的项目分得更细致。第一关,要在最短时间内吃完组委会所提供的定量辣椒。第二关,增加难度,在辣椒酱当中混入其他的东西,像芥末、胡椒。这些与辣椒同属辛辣之味的食品,却在物质构成上南辕北辙,会使得在吃辣椒的过程当中,不能把它们的辣度顺畅地归结为一个难度,这是相滤息的思考。他在观赛的过程中得出这个结论,如果是他来参赛,他会充分地“生产”唾沫,让唾沫中的酶在此种复杂的情境之中作为催化综合物,把那三种辛辣之物最大程度地融合在一起。第三关,属于一个开放式的题目,需要选手们不仅仅吞噬辣椒,还能把这种食物的美好尽情地演示出来,这个时候追求的是慢速度。参赛的选手在一定的时间内把辣椒酱吃完,吃完了并不意味着就是那个获胜者,它还有一个滞后的时间,这些辣椒将会在肠胃中充分地发酵。相滤息看到这里,他充分理解了这个题目的残酷性,也许味觉比较迟钝,那么他可能很快就能吃下较多的辣椒,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对辣椒有很好的耐受性,所以,滞后是为了给更耐受的选手一个公平的机会。相滤息这么迅速地看穿了这个比赛题目制定的根本——这是考验参赛者的肠胃,如果你的肠胃对刺激把控足够好,当然胜出无碍。
  第二关刚比完,就有一个选手表情万分痛苦,举手自动退赛。此时,台上只剩下相合和另一个叫张真的男选手。这个张真非同一般,相焱已经观察他许久了。这人表面上看是有着很好的胃口,仿佛吃钢铁也可以消化掉,但实质上这是一个完全异固化的身体,身上发散出张牙舞爪的勾状行线。相焱在地球上见过许多这样的人,他们细胞中有一种叫异化酶的元素,使得细胞长期被输人一种饥饿指令,或者说是摄取指令,即便是细胞已经超负荷,无法消化那些被摄取进来的物质也无知无觉,过剩的物质在他们的细胞中堆积沉淀,这些人最后的结局一般就是器官衰竭,身患恶疾。但目前张真却处于一种败坏之前的高峰破坏期,不但对自已身体持续伤害,他饕餮的负能量场还会主动对与他能量场排斥的人发起攻击。相焱很担心女儿,这时候已经不是赢不赢这场比赛的问题,他担心女儿会受到伤害。前面参加这几场比赛,相合耗费了不少精力。没有消化通道,摄入食物完全依靠细胞的精血来消解,目前比赛强度大,消解速度明显落后于摄取速度。张真发散的行线全是攻击性的,相合此时身上的毛孔全是敞开状态,在防御方面非常脆弱。   相滤息此时也有了一丝不祥的感觉,当他看到相合和另外那个选手站在台上的时候心里莫名烦躁,张真让他特别不舒服,他全身发痒,心脏这一块好像突然转动起来,转着转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冲出去了,这一冲,痒的感觉才慢慢退去。他后悔让相合参加比赛了,不管有没有肠胃哪有不伤身的,他只希望比赛赶紧结束。
  如果仅仅是吃辣椒,把这种物质吞到肚子里相合并没有什么担忧,但与张真对决,不仅仅是在吃辣椒这个层面之上,他们更是一种能量的对决。张真身体释放的黑气不断袭击相合,相合被迫把身上的所有毛孔关闭,这一来是能阻碍对方能量上的侵蚀,但也会让她无法正常地分解摄入体内的辣椒。比赛必须速战速决,相合下定决心要消耗自己积蓄的细胞晶质转换磁力,磁力化为磁璇针不断刺向张真的肚脐处。张真身上那些勾状行线也拼命抵御。相合越发加快晶质转换,此时她只恨自己平时用功太少,晶质储备不足百分之十。相合紧盯着张真,看到张真那张因吃了过多辣椒变红的脸,越来越白,汗越来越多,终于张真捂着肚子轰然倒下。
  相合取得了最后的勝利。她此时也快要倒下了,积蓄的晶质能量消耗殆尽,而无法消散的辣质把她身体的细胞灼烧得不轻。
  相焱第一时间把女儿带回家里调理,但他也使不上什么力,一是自己的细胞晶质在相合母亲去世后才重新转换积累,目前也不过百分之二十的转换率,他即便全部度给女儿,目前女儿的接收状态很差,基本上是白白损耗。相合整个外循环系统受到严重破坏,现在的状态比那些有着消化系统疾病的人更为不如,就像一个人的皮肤烧伤了,无法排汗一样,她平时赖以吸收营养和排毒的表层细胞质严重损伤,短时间很难修复。
  相合在短时间内瘦成了一把骨头。眼见一副丰润的身体就这么干瘪下来。相滤息很想给她喂一口热汤或者甜粥,让她的身体慢慢康复起来,可这具身体如此特殊,他所想到的办法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现在是完全相信相合所说的话了,可又有什么用呢?相滤息说,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个无能透顶的医生。相合说,那以后你全听我的,我这算不算以死相逼呢?相滤息说,这还用说吗?这不就是你们女人常用的伎俩吗?好吧,我承认,在我这里管用,我投降,什么都听你的。
  相焱对相滤息可没这么客气了。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干了一件无聊的事情,无谓消耗灵力,而始作俑者就是这个叫相滤息的男人。相焱说,我不知道你是谁,看你眼下的情形,你自己也搞不清楚,我觉得这太可悲了,我虽然只是一个中低级空间生命体的后代,那个星球科技文明不比地球高到哪里去,但我了解我的来源,而且我正在不断努力回归我的本源,你呢?我很好奇你这样一个生命体究竟到地球来做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麻木不仁?相滤息说,对不起,我是个医生,我习惯了靠仪器设备得出的结论来做判断,我承认,当面对相合身体的时候,我逃避了事实,因为我不相信地球上有能逆向改变自身生存状态的生命体存在,这是我作为一个医学工作者极不严谨的地方,我向你们道歉。听说相合是花了十八年时间把自己的消化系统退化掉,这个我现在完全理解了,就像一个人长期不用脚走路,而改用手来走路,那么,最后手就完全代替了脚的功用。相焱说,你的逻辑思维非常紧密,有层次,有递进,你以为这样的逻辑思维能力从哪里来?我看到的是来源于你身体向外扩张的各种管道,它们替你搜寻这个空间的信息,然后组合成数据回馈给你,你的内在拼命工作,你的外在却麻木不仁,完全把这种能力浪费在对食物的关注之上,怎么说你好呢?相滤息说,我如果真是这样一种特殊的人,却把这样高端的设备用在关注食物上,真是一种可耻的行为,就像拿一台天文望远镜去观察身边的蚊子一样,只是,到目前为止我真的没有任何感应。
  相焱已经愤怒得不可抑制,他挥手在相滤息腮帮上擂了一下,那一擂几乎要把相滤息的牙床给打裂了。相焱说,没办法,控制不住了,你有再好的逻辑也帮不了相合。相滤息捂着嘴说,我还没有说完呢,我其实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我真的如你们所说的那么高级,那么我在摆脱对食物的欲望之后,我应该也能具有你们现在的能力,或者比你们的量级要高,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替相合疗伤呢?相焱说,你终于说出了一句符合你身份的话。
  四
  相滤息的断食开始了。他又用逻辑思维把断食的第一天放在事最多的星期一。周末闲来无聊,这个嘴很难管,工作日,上班,一紧张起来,说不定把吃就给忘了,即便能记得起,还有别的事情可以转移转移。
  第一天熬到中午,相滤息还是饿得不行了,他已经喝了七八杯水,喝得不断打嗝,不断往外吐气。他给自己鼓劲,没这么尿的,完全可以,坚决能做到……他的口号喊成一条河了。下班拖着发软的双腿回到家,家里堆成小山的零食向他召唤,每一种都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他扭开坚果盒子,又发狠地把盒盖给紧紧拧上,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一吃一一两颗坚果抵不了饿,最多解解馋,破了吃戒只能解馋太亏了。他打开电视,这电视剧的故事情节推进得好慢,里面的人全都在吃东西,一会儿吃早饭,一会儿吃中饭,看别人吃饭,相滤息嘴里唾沫像喷泉一样往外冒,本来要转移对吃的关注的,现在饥火焚烧了。他生气地把电视关了,遥控器扔得老远,什么也不想了,既然饿了就睡觉吧,一睡解百忧,相滤息在睡梦中凄凉地熬过了第一天。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相滤息马上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没那么难嘛,一天不也轻轻巧巧滑过去了吗?往下还有六天,必将势如破竹!遥想当年高考,为拿全校第一,从小县城跳龙门,可以成宿不睡觉,做一屋子考题,那毅力和这七天不吃饭相比,简直小菜一碟。第二天相滤息也在剧烈的思想斗争中挣扎度过了。不知道有多少次把薯片放到鼻子下面闻了又闻,又不知道有多少次把饼干盒子开了又盖上,但最终他挺住了。
  到第三天,对食物的饥渴度达到最高潮,相滤息随便瞟到一张食物的图片,都控制不住咽口水,他开始回味所有食物的味道,想得愁肠百结。这期间,他不放过对所有感觉的关注和观察,他要看看自己对食物的渴求有多强烈,自己又是怎么克制住的,他还把自己的感觉全部记录下来。已经第三天了,很快就可以解放了,解放了咱再好好吃,好吧?相滤息用望梅止渴的方法来抑制对食物的欲念,他在意识中放纵地让自己把最喜欢吃的食物味道充分地回味着,这个时候他发现什么都喜欢,没有不喜欢的。   第四天他突然觉得没什么饥饿感了,好奇怪饥饿跑到哪去了?昨天肚子还响如雷鸣来着,今天平白无故地就好像吃饱了。他分析这是开始适应了,经过三天的放空,肚子已经适应没有食物进来了,期待感减弱了,但是,他还是馋,还是想着所有喜爱食物的味道。他下班路过那家熟悉的烧鸭店,那香味钻入鼻孔,钻进他的皮肤,仿佛就在告诉他,来吧,享用我吧,何苦折腾自己?相滤息说,是呀,我这是在干什么?又不是没钱,又不是吃不起,还有,又不是个胖子?心里在做着这样激烈的斗争,相合的音容笑貌如期而至,相滤息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把方向转向烧鸭店,他快步逃离了这个香气四溢的地界,有一点像逃难似的逃回家。回到家里,锅台清冷,他莫名烦躁,非常地烦躁,想找人吵架或是干仗。他赶紧打开笔记本记录下感受并加上評注:这是无法得到食物平衡欲念之后产生的焦虑,食是一种习惯,像一辆车一直在往前开,要把它停下来,它还有一段惯性向前冲。这么分析之后,相滤息有点小得意,感觉领悟“了某种真理,他打开电视,开始进入故事情节中,他没有再被电视上的食物诱惑,它们很快被他抛到脑后去,它们就是一个道具而已。
  后面的三天,相滤息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走起路来身子轻盈,思维清晰,身体里好像有一大堆郁积的废物被清理掉了。他还产生了一种羞愧的情绪,为自己长期拥有的强烈食欲感到羞愧。这段时间与食物隔绝,他经过更细致地剖析发现食欲很大一部分是受了嗅觉和味觉的蒙蔽,过分关注物质的外在,这是人类的“天性”,受这种外在的引导,注重味觉嗅觉上的体验,轻视食物的能量和营养。
  第八天照理说可以吃东西了,相滤息已经圆满完成七天断食任务,可这时候他不想吃了,一点也不想吃了。不想吃难道还不断地把食物塞进自己嘴里、肠胃里吗?相滤息已经决定,只要不饿死,就不吃。这个想法在一瞬间把相滤息与食物之间的藕断丝连彻底斩断了。
  日历在一页页地翻。有一天,相滤息感到只要他愿意,他就随时可以飞到空中。他能看到自己身体里有很多柔软的、细长的管道在空中伸展,它们像极了一个一个的探头。空气中一粒一粒飞动的水分子,浅蓝色的。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全打开,每个细胞全打开了,它们就像一张张的嘴,在大口大口地吸食空气中的水,空气中的光,很快的,每一个细胞都饱满起来。相滤息想,我应该把它们变得晶莹剔透。他到太阳底下去,一开始他无法与太阳直视,可看了一会儿,太阳刺眼的光被过滤掉了,太阳变成一个柔和的圆盘,太阳光像蜘蛛网样一圈一圈地把他的全身裹住,以他的头顶为中心,不断地渗人他的皮肤和细胞。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些灼热,后来这种灼热持续升温,他全身开始疼痛起来,这种疼痛并没有让他不舒服,他预感这疼痛,将会给他带来全然的放松和释放,所以,他咬牙忍住,他全身上下像流水一般地渗出汗水。太阳光更畅通地进入每一个细胞核当中,在那里焚烧,把细胞质全部升腾为气态物,很快的,那些液态物都被蒸腾掉。他在这样的焚烧中头晕目眩,全身像泡在水里面一般,浸透了,他热,热不可耐,他被热得叫起来,所有细胞腾亮起来,像一盏盏小太阳那样的明亮。在那明亮的光中,他看到了一个少年的形象,那不是自己吗?海澳华星球的施兰塔。
  施兰塔说,久违了。
  相滤息说,对不起,我现在才把这段记忆信息释放出来。我的心识已然被困缚得太久了,直到我完成转化之时,才注意到心中似乎出现了不该存在的缺口,就如同我对食物难以填充的欲壑,对不起,是我把你遗忘了太久。
  施兰塔说,你已经把我禁锢太久,也把自己来时的心愿抛之脑后。
  相滤息说,是的,见到你,我方才想起
  施兰塔说,你到这地球上所要做的事情,便是你被阻碍得最厉害的,你本为功能区位修正组之成员,为修正人类欲望、开启地球生命智能转化循环机制而来,可你看看你到这里都做了些什么?你完全堕入食欲旋涡当中无法自拔,幸运的是,今日在这种焚烧淬炼中,这污浊肮脏的肉身终于明了将来和过去。
  听到这句话,相滤息非常痛苦,他好想大哭一场,他觉得耻辱,因为,施兰塔所说的本应该刻在他的每一个细胞之中,由于细胞的置换转化已然完成,因此当前的细胞即是最为敏锐精致的感知接收器,敞开的细胞质核拥有无比强大的能量数据波频对接能力,竟然到了此时,他才在这样的状态中恢复一丁点对母星的记忆,这岂不是奇耻大辱?他在这里吃吃喝喝,完全沦落。相滤息痛哭流涕,他不断加强那焚烧的力度,他情愿把自己全身的细胞都烧成灰烬,不复存在。
  施兰塔和他的融合终于再无你我。施兰塔说,我出来了,我们在一起了。我们的生命转化内循环总算是完成初阶的零态物态双向融合了,就像你的消化系统完成的转变那般,这是我们共同走向的一大临界,为了等待这一刻,我已在时光的洪流中漫步至今,所幸,我们终究还是重逢合一,终究可以不辱使命。
  相滤息望向天际,他清晰分明地看到苍穹银海中那平常运转的星系辰拱,像是身体里头光态化了的巨型原生细胞,只不过它们是悬在天上,这宇宙难不成就是个无限广袤的生命机体?
  我现在正运用特殊的设备仪器观测眼前的这个孩子——施兰塔,他的基本数值开始向着其来到地球之初所设置好的完整状态稳化循环,他在细胞转化置换的初期效果呈现中找到了原来所有偏轨的核心,我知晓,这是心识愿者必然经历的一个过程,因这一切也都是心识机制的正向回溯产生的机能效益。
  施兰塔的智能生命循环机制以此为节点正式启动,而启动正起始于其开展的断食行动。实质上,当其下定决心之时,我已然接收到了这孩子的灵魂,即施兰塔的核心数据反馈。他向我发射了一个象征性的“信号”,像是用以确定目的导向所给出的“OK”手势,施兰塔脸上洋溢着笑容,我心领神会,随即对其实施了完整的全程“转化”状态监测,这是施兰塔的“良苦用心”,他希望等他的肉身“认知”“接纳”他之后,能运用这些记录数据去深化洗涤身心,在虚妄的物质世界中寻得一片真实的“净土”。
  施兰塔继续向我反馈了一项精准的加密数据,我将其解码之后,惊异地发现,施兰塔竟通过对肉身的强力置换,打开了其所在区位的生命转化通道,这种生命转化通道及其运作机制主要体现在两大方面:其一,转化物质肉身的功能机制,比如消化系统的逆向“弱化退转”,由此激活肉身原有的功能集成强化机制,将各项肉身机能集成发挥;其二,衔接内化能量与外域能量融通的正轨,继而直接改变人类的心识和地球空间的整体能量和物质现状。在施兰塔心识释放的环状意志源的旋绕拓展下,外延至整个地球空间能场的核心区位,继而形成了自主运转的源数轴,以弧状不断向外发散出涟漪般的动态光频,在光频投射下,施兰塔肉身的细胞经络和线轴清晰可见,充满了生命律动的活性,持续涌现着勃发的生机,水溶质的源能开始逐步流淌在晶透的血管壁里,一股清新的自然芬芳扑面而来,奔向我所在的区位能场,就如沼泽里开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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