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古杰拉尔，常会记住他的大胡子。山羊胡已被一生的政治磨砺染成灰白，他脸上却丝毫不见沧桑与世故。他面目慈祥，和颜悦色，让人想起那位桑德斯上校。
　　古杰拉尔是印度民众十分敬重的政治家，也是印度睦邻外交政策“古杰拉尔主义”的设计师和缔造者。他的逝世是印度人民和南亚人民的重大损失。
　　柯棣华大夫的遗孀郭庆兰女士著有《我与柯棣华》一书，其英文版由我译出。2006年8月30日，此书的发布会在新德里召开，我在会上又一次见到古杰拉尔。他精神矍铄，只是白胡子又多了。古杰拉尔对印度的邻国不论大小均心存尊重与敬意，对印度各族裔也抱以同情与理解，从而收获了各方的尊重和礼遇。
　　因德尔·库马尔·古杰拉尔（Inder Kumar Gujral），1919年12月4日出生在旁遮普西部的杰赫勒姆（现属巴基斯坦）。因父母是国大党成员，他家成了国大党据点，尼赫鲁等领袖常来拜访或短住。少年时代起，古杰拉尔就对甘地和尼赫鲁钦佩有加，视他们为精神导师。1942年，甘地发动“退出印度运动”，古杰拉尔投身其中，并因此被捕入狱。
　　经过不懈斗争，印度终于迎来独立，结果却带苦涩。1947年，印巴分治，边境线两侧上千万印度教徒和穆斯林背井离乡。古杰拉尔全家放弃家产，迁居新德里，与另外三户人家合租一套狭窄住所，困顿不堪。旁遮普人乐观向上的天性在古杰拉尔身上多有体现。环境急转直下，反倒让他更勤于上进。他在新德里积极参与政治生活，正式加入国大党。1947年的人口大流动，除带来痛苦与离乡，也为下层年轻人腾出上升空间。
　　凭借卓越政绩，古杰拉尔博得尼赫鲁的女儿英迪拉·甘地的信任，为政治生涯铺平道路，并于1964年进入印度上议院。作为英迪拉最早的幕僚之一，古杰拉尔在政治斗争中力挺英迪拉，助她击败党内元老，最终于1966年获任印度总理。他随后在英迪拉政府历任要职。
　　古杰拉尔尊崇印度传统文化与道德，即便身处政治名利场，闲暇时也不忘品鉴与写作诗歌。他还是一位“非典型”政治家，身上有诗人气质，感性而重感情，始终不忘英迪拉的知遇之恩。
　　但在1975年，古杰拉尔被迫站在了英迪拉对面。当时，英迪拉被指控选举舞弊，反对派逼其辞职。面对窘迫形势，她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这让时任信息与广播部部长的古杰拉尔十分痛苦，他的目标就是实现民族独立与民主，而总理的铁腕手段已侵及人民权益。
　　这时，英迪拉的小儿子山齐·甘地让他解脱了。山齐倚仗母亲的权威，直接致电古杰拉尔，令其审查并惩治那些批评英迪拉的媒体。古杰拉尔虽以温和著称，这时也不由动怒，表示自己不是谁的家丁。他不久被英迪拉清理出权力核心，于1976年被派往苏联任大使。
　　在莫斯科，古杰拉尔于失意中蓄起一脸列宁式的大胡子，却未忘记这一岗位对祖国的意义。他在学生时代曾加入印度共产党，谙熟共产主义理念，所以与苏共领导人沟通顺畅，苏联也对他给予高度评价。这让他有机会于1989年到1990年间执掌印度外交部，又于1996年6月出任高达联合阵线政府外交部长，1997年4月当选总理。
　　古杰拉尔素以圣雄甘地的非暴力思想为精神指引。他曾在拜会曼德拉时，乘车17小时前往甘地旧居瞻仰；在彼得马里茨堡火车站，更激动得热泪盈眶——圣雄甘地当年就在这里被警察赶下火车。古杰拉尔的外交思想也深受甘地影响，他提出并践行的“古杰拉尔主义”即带有明显的非暴力倾向。
　　1996年9月，古杰拉尔第一次表述睦邻外交政策“古杰拉尔主义”。该政策富有务实灵活色彩，旨在淡化大国心态，以平等姿态对待南亚邻国。“古杰拉尔主义”的施行，切实改善了印度与南亚邻国的关系，得到国际社会广泛赞誉。1996年12月，印度与孟加拉国就恒河水资源分配续签为期30年的协议，结束了两国长达数十年的恒河水之争。
　　古杰拉尔于1997年开始担任总理，达到政治生涯巅峰。因联合阵线十分虚弱，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必定是一个过渡角色，遂在任内继续对外交事务给予深切关注。古杰拉尔当总理不过短短11个月，却在印度政治谱系上留下深刻印记。他在总理任上进一步阐述“古杰拉尔主义”，将其推广到应对印巴关系。
　　古杰拉尔为人热情随和，遇到新朋旧友，会奉上一个热情拥抱，这成为他的招牌动作。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后，他受命前往伊拉克解决印度侨民问题。为最大程度上得到萨达姆协助，古杰拉尔不介意所处形势，与萨达姆热情拥抱，这个镜头很快登上各大国际媒体，令他在国内外备受批评。
　　因深爱印度，当有人批评国家落后，他会善意回应：要为印度的明天努力，也不该无视今天的成绩。古杰拉尔曾讲过一个故事：他青年时代认识一位旁遮普富商，仅靠进口缝衣针就发了财——那时印度竟连一根针都造不出。
　　作者为汉学研究者、印度尼赫鲁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