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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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女儿出生的那天夜里我跑了。我惊恐万分地想起远在黑龙江红村一个叫边大的人,其他任何时候,我将他彻底遗忘。我只看了女儿一眼,左脸的肌肉便猛然向上跳动起来,那是童年记忆的一部分,在后来的生活中,我过于激动的时刻总是这样。虽然,现实中让人激动的时刻寥寥无几,仿佛全部都迟钝下来,但,眼前就是这样,所有一切都伴随着我女儿出生的第一声啼哭蜂拥而至。
  我逃离医院回到家中,翻遍了所有能隐藏或者专放弃物的地方,比如橱柜的死角或者昏黑的地下室。我在寻找一副嘎拉哈,大红色的,现在应该已经脱了色,也许会变成粉咧咧的,也可能残破不堪,它的两侧被穿了孔,系着大红色的毛线编织绳。从我一出生,这四个嘎拉哈就轮番戴在了我的手脖上,成人后,常被人耻笑那是野蛮行径或者懦弱的表现。结婚后,妻子亲手把它摘了下来,她说你以后只能带着我,当然,将来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亲眼看着嘎拉哈被妻子摘下来数次扔掉,都被我像今天这样失魂落魄地翻找回来。
  “你这个当爸的还真是个奇葩!”父亲卷个小花褥子进门,“你女儿是妖还是怪?”
  父亲靠在门框上看我钻得满身灰尘,一堆杂物从卧室流到客厅,连门口的卫生间也未能幸免。“你出生的時候,我两只眼盯着你的眯缝眼,一直把你盯到睁开。”父亲转身把小花褥子放到客厅的沙发上,又蹦跳着回来,“你知道的,你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可不是你母亲。”
  “嘎拉哈找不到了!”
  父亲重复了两遍,“嘎拉哈找不到了,找不到了?”他立在门口两眼茫然地看了我几秒钟,那几秒钟父亲的眼前被恐慌覆盖,他的两只垂吊的胳膊抖动了一下,一切才回归到现实里。父亲走进卧室,帮着我把床板抬开,在床底的木匣子里继续翻找。
  “这小家伙一出生就快九斤了!”
  “爸,你还记得有个叫边大的人吗?”
  “你那时候生下来太弱小,我才给你戴嘎拉哈壮壮士气。”
  “我觉得我女儿更需要它!”
  “有你的时候我都四十岁了。”
  “我今年四十一岁了。”
  我和父亲各说各的,仿佛我们的思想从未在一条线上交汇过。我的成人之路基本由我母亲的一句话重复构成,她说:“你有当年你父亲的三分之一也好!”当然,我明白她说的是一种骨气,这些话以血液的形式嵌入我的骨髓里却未起到分毫作用。我依然时常被巨大的现实砸昏了头脑,而充塞着无望和厌倦。我是一个报社的小记者,一直是,似乎想一辈子都是。
  我们把每一个木匣子里的东西都翻到了地板上也没有找到,累了,我们背靠背坐着,除了那些对话,我们似乎第一次这样深刻感知着对方的身体和内心。清晨的阳光也是此时走进屋里,斜在父亲残缺了的大脚趾上,偶尔会有灰黑色烟柱的阴影在其上爬动,逐渐吞掉太阳,天就成为灰色,那是银城的专属,热烈的铝业加工,把银城变成一个大火炉,人们就像活在20世纪的雾都伦敦一般。父亲搓动着那根脚趾,眼神毫不确定地四处散落,那是他在红村耕犁的时候被犁头砸掉的,它让父亲很遗憾,没有在战场上把它牺牲掉。沉默开始蔓延,我的左脸重复跳动了很多次,连那跳动都有些陌生了,毕竟我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体验过了。
  “那回红村吧?”父亲带着期盼与商量的口吻对我说,自从父亲回到老家银城之后,他说话的口气就缺失了一种霸气。
  母亲这时来了电话,她要留在医院陪护妻子,能听到父亲举起的手机在手里不停地震颤,母亲牢骚了一大堆,父亲就回了一句:“我要回红村!”放下电话,他自言自语:“我都说了快三十年了。”
  “回红村,哪里有那么简单?”我觉得世事都很难,而且越来越难。
  “难在哪儿?”父亲在搬弄他那个丢失的大拇脚趾,像摆弄一艘断了螺旋桨的船只,而那只手腕处一道很深的断痕,一折一折的,我从小就担心,它总有一天会被折断。
  “我们公司上班连年假都没有,妈也不许你去,说你都八十好几的人了,要是昏在半路上,没人去管你!现在又多了个小的,妈的身体也不好,一个小的得靠我们四个人一起……”我已经觉得寸步难行,大部分时候,更愿意将自己深陷在软弱无力、迷茫空虚的情绪的大沼泽里,仿佛生活没有进挡,只有倒挡,但是,寻找嘎拉哈似乎成了一种动力,我说:“不过,这次回去也可以,如果真的找不到。”
  “你已经很多年没有戴了吧?”父亲问。
  “你还记得那个叫边大的人吗?”我又问了一次。
  父亲以几乎从未见过此人的口吻回答:“没有!”
  他准备起身了,身体起了一半就变卦了,说:“死了都忘不了。”
  2
  我到红村的时候大概已经深秋。父亲自然不会如愿,但他面对一生的不如愿已经成为习惯,就像他从一个军人变成一个农民,又因为现实的需要,反复变换着这两个毫不相干的角色。活到四十一岁,其实,我已经看到了一点东西,那便是角色在操纵着人。在我走出家门的最后一刻,他嘱托我:“向他问声好!”我第一次看到父亲那双衰老的眼睛里燃烧起熊熊烈火,却瞬间被水浇灭。应该补充的是,我从未停下脚步,认真注视一下父亲,更从未考虑过父亲也终有一日会在世事中被磨平。
  红村里人影稀疏,年轻人都搬到二十里之外的共青城去,剩下上了年纪的人在村子之外的稻田、玉米地或者大豆地里可以寻到。我直奔母亲年轻时最要好的女伴儿秀英姨的家里,她家在刚进村的东户。秀英姨一头白发,从村北的三号玉米地里赶回来,她牺牲了半天的时间,和我一起吃了午饭。
  “真得感谢上天,给你妈妈这样一个好儿子。”她在我的脸上摸了一个遍,然后才去外屋地里烧火做饭,中途,端了一盆西红柿、黄瓜、姑娘儿混杂的水果,她再次出门的时候迟疑地看着我说:“听你妈说,你要找什么边大?”
  “你不记得了,在老龙岗上有个老头儿,放羊。”我蹲到外屋地的锅头前,帮着捋直弯曲的玉米秆,向火里塞过去。
  “一脸的络腮胡子,大概和我父亲那么高,我总觉得和父亲很像,我小的时候常常混淆他们俩。”   “你父亲是根折不弯的钢柱。”秀英姨把大锅盖掀了掀,大碴子粥的香气跑了出来,把她的脸熏笑了。
  “你女儿健康吧?”
  “嗯,比我出生时重六斤!”
  “感谢上天。”
  直到午饭的饭桌上,那个关于边大的话题也没有被注意,一直处于我个人的回忆和想象中,仿佛边大已经逝去多年或者根本从来没有存在过。午饭时刻秀英叔也回来了,我已忘记他戴着一副玻璃瓶底厚的高度近视镜,直接贴到我的脸上才辨认清楚,他大张了嘴,足有好几秒之长,这之间大概空缺了闯关东人一生的时间,直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平安,你爸妈都好吧?”我点了点头,他难以置信,一个人可以从三斤半的肉球儿长到眼前一米八一的大个子。
  吃饭前,秀英叔的半截身子差点沉向炕沿,他还打了半个疲倦的哈气,他应该是太累了,秋忙的时候能把人的两条命搭上,那些焦黄的立在土地上的玉米就是红村人的命,有些年老的人在度过漫漫秋收季节的时候甚至说过:“我都成了那些砍掉的玉米!”
  秀英叔家两个人种了四十垧玉米地,自从秀英姨因为心脏病和死亡见了一面之后,她就选择了基督教,而从此生存意志坚定,将过去所有的忧愁与病痛全部升华为珍贵的福祉。我们坐下之后,秀英姨为我舀了一碗大碴子粥,才重新提起最初的疑问:“边大是谁?”
  “村子里有西头的刘大,姜大,张大,哪里有边大?红村从来没有‘边’姓?”秀英叔携带着深厚的眼镜片递过来一片迷茫。
  “我小时候戴过他做的嘎拉哈。”
  秀英姨的声音慈爱而洪亮起来,她和秀英叔都想起了什么:“那个老羊倌呀。”
  “不记得他有名字,他比时间都老了。”
  “他应该曾经当过兵,和我父亲一起。”我说。
  “是后来来红村的,他哪里是兵,行动懒散,肮脏不堪,很多年前总是给小孩子们送嘎拉哈,送来了不要都不行。现在谁还玩那个,听说还老是传播些战争和枪炮之类的无用东西,扰乱人的脑子。”
  秀英叔补充道:“后来一直再没见过这个人。他的传言多了去了,最真实的一种是他常在傍晚村人叮叮当当做晚饭,喂鸡鸭牲口的时候,锯死人的骨头,而不是在深夜。有人说过边大精着呢,深夜太静,声响太大,那时候人们都一下子恍然大悟,猜想边大是在隐藏着什么。再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就把他给忘没了。”
  “你想想,你父亲都走了三十年了。”
  “他总是制造咯吱咯吱的噪音!”
  秀英姨午饭后干脆没有再去地里收秋,她在忙碌中坚持每天下午四点钟离开玉米地,和红村几个年龄相仿的老太太在家里聚会聊天。
  我独自去了老龙岗。离红村有三里之遥,一路蜿蜒向上,路两边近两米高的蒿草散发着香气,把人都隐藏起来。边大的独间瓦房孤零零地立在老龙岗之上,院落被木栅栏围起,屋墙上挂着几张干巴的羊皮和几串干豆角,其他之处都极为洁净,洁净到一片肃然,与秀英姨说的边大形象刚好相反。我叫了几声没人应,屋子空无一人,羊圈里也空着,依稀被风滚动着黑色的干巴巴的羊粪蛋儿还能弄出点响动来。
  我朝着龙头连接的东山走去,东山是我们小时候常去的地方,也是红村之内最近的一座山,一面蔓草坡,一面埋着死去的红村人,一面是大沙坑,我们从大沙坑的顶端跳跃下去,再顺着柔滑的沙子一直滑到山底,比拼着滑行的速度和遠度。我站在大沙坑的顶端向下望,一下子望过了三十年。红村还是那么大,村户之间总要隔着后菜园和前院子,他们之间是靠野花和蒿草连接的,有时也会是一两株高耸的向日葵,我甚至感到惊奇,在这个到处拥堵不堪的世界里,还有这样疏朗的生活。如此想来,不难理解人们会把边大忘记。我望到我在八岁离开红村之前,如何在这些蒿草之间的门户中捉迷藏。我觉得舒服多了,我又向西山坡望去,那片西山坡上缀着稀疏的羊只,我的左脸突然向上跳动了两下,我看到了一个背坐在山坡上的老头儿。
  “生病了?”我刚一接近他,他便问我,老头儿一丝激动滑过脸颊后现出警觉。
  他这样的问话充满了悬念,我摇了摇脑袋,以为是错觉,或者记忆欺骗了我,眼前的老头儿没有边大大把大把的络腮胡子,他的下巴刮净到如斜插着两片晶亮的刀片,也没有父亲那样高大而折不弯的钢柱般的身体,他矮小精瘦,浑身仿若钢丝穿成。但是,他的脸是死亡的灰色。
  “那就是苍白无力!”我看到他厌弃我的眼神和父亲的一模一样,他叼起一支烟。
  “你给我做过嘎拉哈。”
  “我给无数人做过。”
  “你给边平安做过。”
  我从他那棵烟上接了一颗,接了一股浓重的羊膻味儿,在燃烧中变成辣味儿,我已经很久不用烟来排解生活了,所以,我被呛到了心说:“你简直就是一只老羊。”我咳嗽到满眼流泪。他听到平安的名字后一直盯着我,透过烟缝他把手伸过来,放在我肩上,一会儿又拿回去。
  “我想请你给我女儿做一副嘎拉哈,拇指肚那么大。”
  “跟你爸问声好!”
  “我爸让我带他问好!”
  “没有人还喜欢那东西,没有人还记得。”
  “我四十一岁才有了女儿。”
  我们的烟都抽完了,我学着边大坐在草坡上向远处望,草坡之外是大片的水稻田,水稻田连接的是无边无际,能够视力所及的只有老龙岗这方圆几里。我们刚好在三棵树的背阴处,我看到阳光在叶子上打下的花斑落在他脸上,击中了他的沉默。
  3
  哗啦啦的声音从白色束扎的口袋里倾泻而下,那些简直就是活着的羊群在棉被上奔跑,“看看,看看它们,看看它们像什么?”
  “足有上千副之多!”
  我的左脸开始激烈跳动,我强烈感到我在切近背后那些被大而化之的巨大秘密。我眼花缭乱,扒拉着一个又一个拥挤在一起的嘎拉哈,从小指肚那么大开始,中不溜的狍子的,到拳头大的猪嘎拉哈,深浅不一的大红色层层叠叠密合成巨大的色块儿。“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从未见到过如此之多的嘎拉哈,我想除了这个边大,连我父亲和红村所有历经世事的老人们都不曾见到过。只要伸出手指,你几乎可以从中寻找到任何人所需要的,他们纷纷占据了木床上大半截的棉被,我就是在那一时刻发生了一种裂变,穿透我几十年的记忆,重新回到童年,回到我出生的那一刻,我那孱弱的童年里,边大和我的父亲拥挤在我母亲的床头,一直盯着我这个硕大的老鼠崽子喘出第一口气,他在村人们唾弃我维系不过三天的厄运里,奔上老龙岗,从这群嘎拉哈里精挑出一副小羊的,穿上红线绳,戴在我草根般的胳膊上,我钻出了那种厄运。
  我把刚才拼合的记忆说给边大,边大在这群嘎拉哈面前不断划着弧线才停顿下来,他蹦跳着坐回木床的另一边,我才知道他的一条腿不太灵便,从山坡回到老龙岗上的屋子里他的动作都是跳跃的。
  “你出生的时候,我两只眼盯着你的眯缝眼,一直把你盯到睁开。”
  “你和我父亲说的话一模一样。”我有种错位感,我感到坐在我对面的就是我的父亲,我们被这大群海啸般的嘎拉哈隔阂着。
  “你那时候是生下来太弱小,我才给你戴嘎拉哈壮壮士气。”
  “这也是我父亲说的!”
  “我们是兄弟!”
  边大从其中拽出了一对嘎拉哈,那一对都残缺了小半块,红色里渗透了什么,直至发黑。有一节断绳在里面。它们在一群完美的嘎拉哈里显得尤为古怪,他把它们举到齐眉高的地方,向我摇晃着,“这里可有故事,”他一只手在大群的嘎拉哈身上划了一个圈儿,“每一个嘎拉哈都有一个故事。我猜,你父亲从来没有给你说起过。”
  我承认我和父亲之间有些隔阂,说不清楚。他也许太激动了,太多年没有向人讲述过有关嘎拉哈的故事了,人们除了遗忘,已经失去了倾听的能力。我等待着那些故事的开端,等待着他上下翻动的喉结酝酿些唾液,好把一双干老的眼睛也湿润过来。
  “这两个断了的‘轮儿’(像人的耳朵的侧面)和‘真儿’(与轮儿相对的另一个侧面)是我和你父亲在东北一场解放战斗中搬运子弹箱砸的,”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和嘎拉哈放到他的两腿间的宝贝处,“这里,”又顺势挪到那条短了一截的左腿上,“还有这里,要不是你父亲用胳膊托住了一半,我估计要一辈子坐轮椅了。”
  “我父亲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北大荒,真荒凉,又是狍子又是狼,光长野草不打粮。’你肯定不知道,你睁眼看世界的时候到处是农田了,我和你父亲来了北大荒,就是这个样。”
  “你父亲这个人有学问,他不知道从哪里弄的第一个嘎拉哈给了我,就是这一对儿,平安,你仔细看看,看看它们。”
  “比羊的大呀,又比猪的小。”我轮番着在大群的嘎拉哈里比对。我从这一群里又挑出了一副模样相近的,四个,说:“它们是一样的。”
  “狍子的?”
  “野猪?”
  “狼!”
  我第一次见到狼嘎拉哈,我甚至感觉到仍有那种锐利穿过我的指缝,穿向荒凉而遥远的过去,令人胆怯。
  “听你父亲给我讲过,嘎拉哈这玩意儿历史长着呢,它不光是个玩具,他说有个梁王金兀术,小的时候进山打猎,克服重重难关,他终于取下四种最凶猛的野兽的腿膜骨,从那以后,金兀术的勇敢和强悍便成了佳话,女真人为了让后代像金兀术这样勇敢,就让孩子们从小抓‘嘎拉哈’。我一直都忘不了,你父亲講的时候左脸一个劲儿地跳,满脸通红。”
  “我没有你父亲讲得好,”他拿了几个大小不同的嘎拉哈,在木桌子上随意摆了几个位置,“古代的人还用在战术上,布兵设阵,这个当山,这个当林,这个当兵,这个当炮……”
  “铁木真你肯定知道,那时候,据说铁木真十一岁跟扎木合结盟的时候,将一个铜灌的嘎拉哈赠给扎木合,扎木合也将一枚狍子的嘎拉哈赠给铁木真。当然,这些都过去了。也没人记得了。”
  整整一个下午,我成了倾听者,我庆幸我是一个众多遗忘的倾听者,之前我从未听说过有关嘎拉哈的故事和记忆,让我线性的生命鼓胀起来。我们两个人都忽略了时间,屋外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下来了,羊群里的羔羊咩咩地叫起来。他把这副狼嘎拉哈挑出来,准备用一个布口袋包好说:“带给你父亲,这是他当年的战利品。”
  我等待着他还会包起一副最精致的小羊嘎拉哈,好带给我的女儿。他没等我起身,又回到了过去,我看到他两眼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明亮起来,但,很明显,他的身体很虚弱的样子,他的鼻息很沉重,他的眼圈是深黑色,“你父亲是个大力士呢。”
  “是啊,我父亲到现在还力大无比,来之前还可以和我一起搬大床板,就是为了找那副嘎拉哈。”
  “你父亲和我后来到北大荒一直在一起开荒种地,我记得有一天深夜,我们在最远的十三号地里收玉米,大概是夜里十一点多吧,我们俩把手电筒绑在脑袋上,手工扒玉米,我们准备扒个通宵,没想到,碰到狼了。我们两个人对付那只饿狼。你父亲搬起一个犁头,砸向那只狼,狼当场就毙命,后来才觉得自己的鞋里黏糊糊的,一根大拇指砸断了。那时候我们已经离开战场有些时候了。 ”
  他突然停住了,“我说的太多了!”
  “太多了!”
  他已经太老了,极为疲惫,仿佛随时都要躺到床上睡过去。他终于把那包狼嘎拉哈递给了我,在我临出门之前,我也没有再得到一副我渴望中的羊嘎拉哈。木门一推嘎吱一响,外面的夜色就走进了屋子,红村的夜色无比清晰,天空深蓝清晰,高耸的星星清晰,而我眼前的边大似乎才刚刚从记忆中清晰起来。他把我送出门,我还有很多疑问没有问,比如,他如何没有和父亲一样回到山东老家,比如,他和父亲具体经历了哪一场解放战争,比如,小时候他为何那样爱我,比如,他如何积累了这些藏着无数故事的嘎拉哈而独自狂欢。
  我走出栅栏,远处星空下的庄稼地里还有很多人在劳作,我回头想说声谢谢,他却问我:“你还没回答我,他们看起来像什么?”
  我说:“像狂风中的云团,像密集的冰挂,像,像骑兵,对,像一支大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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