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头的温柔伏击

来源 :祝你幸福·午后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ostone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春来的一大快事,是食野菜。农业社会时还有采摘的乐趣:妇女平时都是拘于一室,杂事拖累,甚少户外活动机会,开春了,头面收拾整齐,出去踏青,扫墓,采野菜,都是闺阁生活中仅有的发光时刻吧。这个盛景在周作人笔下有,看老先生的日记,上坟日志里,多记花木事。“山野间无花木可取,妇孺们多采摘紫云英,小孩做花球,鲜红可玩,妇人们则拿它的嫩茎做菜”。这个紫云英是一种低贱的野菜,江浙的叫法叫“红花郎”,乡人不屑食用,常常踩了它的茎叶做肥料,花开时颇可观,像一片锦绣地毯。浙东的做法是用腌菜老卤煮,味道据说如鲜嫩的豌豆苗。
  紫云英我没有吃过,豌豆苗倒是常常吃的。这个“豌”字我们这里读“AN”的音。我奶奶是扬州江都人,嗜好这一口。初春的时候常常炒来吃,在饭店里它的学名叫豆苗,油盐爆炒即可盛盘上桌,鲜绿可爱,满目春色。梁实秋喜欢吃芙蓉鸡片,起锅时配两根豌豆苗,有配色和调味之妙用。有人说豌豆苗是诗经里的“薇”,《采薇》大家都是记得的,“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机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诗经的朴素,很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它的兴赋都发源于日常物事,手头之物,眼前可见的,可见“薇”是古代人常食的东西。
  说到江南初春的野菜,不可不提蒌蒿(我们一般称之为芦蒿),这是我们八卦洲的特产,其实它没有任何种植技术,有沼地和滩涂的地方,都随手可植。最早出现蒌蒿的典籍,当然还是《诗经》,说实话我常常把诗经当植物志看。《汉广》里的“言刈其蒌”,这个“蒌”就是“蒌蒿”,汉广的汉是汉水,蒿是长在水边的嘛。汪曾祺的《大淖记事》里面,巧云和十一子幽会的地方,就是一片蒌蒿地。“春初水暖,大淖上冒出很多紫红的芦芽和灰绿的蒌蒿,很快便一片翠绿了”——蒌蒿的生长期短,成熟以后要雇人来采,不然它很快就老了,去年雪灾,八卦洲路被封,损失最大的是种蒌蒿的菜农。
  关于蒌蒿的味道,汪老先生有具体的注释“生长于水边的野草,粗如笔管,有节,加肉炒食极清香,有如初涨春水”,蒌蒿的香气很难形容,附之于文学化语言,就飘了,那种蒿类植物意兴扬扬的清鲜气味,只可意会。汪曾祺说的很明显是野生蒌蒿,不是现在那种大棚出来的统货。野生蒌蒿是紫红灰绿的,香气更盛,根系粗大,一脸桀骜神色。大棚蒌蒿,按车前子的说法“差不多就是一根绿色塑料管”。蒌蒿一般爆炒,取其鲜嫩,荤素皆可,荤食加咸肉,切丝就好了,好比二八少女偕白衣公子,肉片就太粗拙了,不配蒌蒿的娇嫩,素食是配臭干,后者之异臭丑型,正好可以反衬前者的暗香清秀。上次武汉朋友过来,吃了蒌蒿以后,告诉我,他们那里确实无此物,但是有一种叫黎蒿的东西,有点类似蒌蒿。
  每次去乡下上坟,必吃的还有马兰头。绍兴童谣曰“荠菜马兰头,姐姐嫁在后门头”,这是江南人家常食的野菜,我去田间挖过,长在田垄菜地边角,好像也没有人特地点播它,就那么灰头土脸,背天伏地地长着。挎个小竹篮,瞅准了,拿小铲刀一挖即得。清炒凉拌皆可,野菜都清苦微涩,起锅时略撒两个糖粒更好。车前子那个比喻特好玩“马兰头让我想起曹雪芹,穷归穷,家里还有三担铜”。车前子的形容常常像禅宗公案,我的直解是,马兰头的苦味可玩,并不单薄,……我觉得车前子的比喻很切合马兰头初食微涩,继而在舌尖上漫涣开的回味,很温柔的伏击,不是韭菜那种暴虐直击的烈香。
  我最喜欢吃的是荠菜,清甜适口,“谁言荼苦,其甘如荠”,可见这也是古人日常亲近之物。不过荠菜本身身材孱弱,口感又偏干,不润泽,多是做混合双打选手中的一个,比如荠菜肉馅饺子,或馄饨,调剂一下浑浊的肉味。这种吃法自古皆然“无奈国风怨, 荠荼论苦甘。王孙旧肥羜, 汤饼亦多惭”。荠菜因为其味甜,常常给曲折隐晦的中国人拿来做表达的暗器,用以反衬心苦。王宝玔苦守寒窑十八年,春来在田野上干活,头插着荠菜花,弯腰挑荠菜,正逢夫君回家,这个镜头倒是蛮甜的。不过荠菜一开花就老了,口感全失,可见王宝玔的日子清苦。 关于荠菜,向来有颇风雅的传说,《西湖游览志》:三月三,男女皆带荠菜花,俗谚:“三春带荠花,桃李羞繁华”——古人的心气,一向与气节紧密回应,这应是古俗。《清嘉录》云”荠菜花俗称野菜花,三日人家以置灶陉上,以厌虫蚁,侵晨村童叫卖不绝,或妇女簪髻上以助明目,俗称眼亮花”。我们这里是拿来煮鸡蛋,说是避邪。其实我想这些食野菜的风俗,撇除它故弄玄虚的语言外壳,其内核是有药理基础的,野菜多味苦,性凉,清火,春来天地复暖,日头燥热,内火重,野菜可以去火嘛。
  
   编辑 刘钊
其他文献
1  北京回来以后,飞飞就“病”了。  她不知道是头痛,抑或发热,还是肠胃出问题——总之整个人也不快乐。  她只吃一种药。便是跑到国货公司,买了一瓶又一瓶的“北京牛黄解毒片”。北京同仁堂出品。北京……  谁知道这种糖衣片的效用?它是说牛黄,黄连,冰片,金银花,薄荷,黄岑,白芷,栀子,大黄,川宆……提炼的。飞飞一不舒服,马上吞一片。  ——也许她不是“病”,她只是“思念”。四个多月了,每天一睁开眼睛
大家有没有想过,推理故事也可以写成微小说!要知道,对于推理来讲,“线索”是至关重要的,微小说寥寥数字,究竟有哪些信息是破案所必需的呢?您到底有没有明察秋毫的火眼金睛和颖悟的金头脑呢?来试试看吧!    先来个简单的:   朱静拿着一份报纸兴冲冲地冲进病房:“妈,你快看,杀死爸的那个男人被警察抓住了,被法庭判了死刑。”老太婆抢过报纸,颤抖着看过一遍,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朱静怎么都没想到,
我深居简出,一向不知道自己有邻居。我是说,即便有,也从无交集,甚至从未照面。直到搬入新家后的第三个月,某天深夜,突然被楼上哐的一声东西倒地的声音惊醒。万籁俱静的夜色中传来女子的嘶喊,破口大骂那种,特别恼人。看看手机,凌晨两点,心里默默吐槽这些人可真是活得热血沸腾。  因为正好是我睡房楼上的屋子,蒙头继续睡几乎不可能,尖利的女声接连入耳,带着控诉的哭腔,来势汹汹,中间一层楼板形同虚设。隔好一会儿,才
一个社会有多少敬业的人,才决定了那是一个什么社会。  一个社会有多少敬业的人,才真正决定了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  有一位任职于台东圣母医院的施少伟医师,在医院状况最差的时候,拒绝各方挖角,坚持帮偏远医院渡过难关,而且在自身罹患癌症后继续留在工作岗位上,为病患付出,直到逝世前四天才停止看诊。  有一位驻守桃园市平交道的保全人员涂人成,发现铁轨被拖板车扯断一公尺,不顾自己的安危,站在铁路上示警,让一
一个年轻人走进爱因斯坦的办公室,给他看自己的日程表。阅读2小时,实验4小时,写作2小时,运动2小时……爱因斯坦看完后,抬起头慈祥地问:“那你什么时间思考呢?”  一个孩子给我看她的计划表:上课写作业练英语搞社交……我慈祥地问:“那你什么时间哭呢?”  非哭不可。可以设想哪一天不刷牙么?那天可以不哭。傍晚七点钟是最佳时间,而自己的房间是最佳场所。也许在读着文献,也许在刷着网页,也许正吃着晚饭……“叮
在民营企业工作了半年,她已经学会了“让列宁同志先走!”  周一早晨,小赵站在公司楼下等电梯。电梯多,等电梯的人也多。小赵像高峰时段站在自己家楼下时一样,贴墙占据了电梯右侧最有利的位置。大学的时候,她是挤公交高手,后来住进了高层楼房,她又成了挤电梯的高手。  电梯来了,小赵第一个钻了进去,接着一个胖子不紧不慢地进来,另一个戴眼镜的瘦子也进来了,再进来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电梯很空,门外的人却自
最近,网络上流传一份《吵架公约》,小夫妻将其作为“家规”执行。婚姻指导师表示,《吵架公约》具有实际指导意义,如果严格按照公约执行,吵架非但伤不了夫妻感情,还会把事情解决好。     吵架公约:    1.吵架不当着父母、亲戚、邻居的面吵,在公共场所给对方面子。  2.不管谁对谁错,只要一吵架,男方必须先轻声轻气哄女方一次,女方才能马上冷静下来,否则女方一看到男方哇啦哇啦,女方也忍不住哇啦哇啦,一旦
我妈不明白我心底的波澜,但却孜孜不倦的照耀着我,让我对人世的信心,始终没有冻结。    我妈今年六十三,是个朴实憨厚的主妇,家务之余,偶尔会翻翻我的书。朋友寄来的书,有时我还没来得及阅毕,就给她老人家捷足先登了,她告诉我,最近有两本书,她看完了,觉得很好,一本是《布鲁克林有棵树》,另外一本是赖同学给我寄的台版书—《不用读完一本书》。我从不评论没看过的书,但是我相信,一本连妇孺都乐在其中的书,一定是
一个陌生人走进了你的家,她是保姆,她有你家所有房门的钥匙,她知道你每个月挣多少钱,她知道你家哪个抽屉放着安眠药,她知道你和配偶分别几点钟说梦话,她知道,她知道你家的菜刀一共有几把……    踏破铁鞋寻保姆 ■     小宋姓高,他是个导演。  在电影厂,什么都不会干的人就是导演,一大堆,就像菜市场的土豆。  小宋仅仅是挂了个名,一直闲着。  他拍最后一部戏,还是五年前。  有个大土豆,他拍的一部古
正一、痕迹"是她给自己签了死亡判决书。"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这事不能怪他,是弗兰咎由自取。他从没见过那个男人,但他知道有这么一个男人,六个星期前就知道了。一些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