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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庚子年的冬春交替,这是庚子年的乍暖还寒。
凛冬仍未过去,残雪和病毒藏匿在阴影里,“立春”的蓬勃朝气和“雨水”的葱茏丰泽却扑面而来。久违的阳光澄澈、明润,倾泻在空旷的街道、空旷的广场、空旷的楼宇、空旷的园林,以及空旷的人间,如同一场魔幻剧,散发着饱经沧桑的痛彻、久经忧患的悲悯。一座城市被按下暂停键,陡然间安静如斯,一个民族擦去悲伤的泪水,同病毒加速竞赛,一个国家在灾难中同舟共济、守望相助。
除夕前夜,武汉封城的号令给人们带来的紧张、焦虑、惊恐,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渐行渐远。数不清的医务人员、公安干警、人民解放军、社区干部、志愿者……在一线奔波,他们昼夜奋战所流出的泪与汗,滴落在口罩、护目镜、防护服的背后。
这是一双双蔼然忧思的眼睛,这是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庞——
一张照片迅速刷屏。1月18日傍晚,84岁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一边告诉公众“尽量不要去武汉”,一边自己登上去武汉的高铁。高铁餐车上,钟南山睡着了,疲憊焦虑的双眉依然紧蹙,桌子上是摊开的文件。2003年,非典肆虐,时年67岁的钟南山说:“把病情最重的病人送到我们这里来!”17年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暴发,84岁的钟南山又一次挂帅出征。正是他的一声“人传人”的呐喊,惊醒了中国。
又一张照片迅速刷屏,这是一张对比照:1月24日,除夕,一名身着迷彩服的女兵扭着头、抿着嘴,挽起袖子接受注射;大年初六,口罩和护目镜已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勒痕。
这名女兵,是陆军军医大学医疗队队员、西南医院肝胆科主管护师刘丽。出发前,刘丽给妈妈打电话说有任务。7天后,她满脸压痕的照片被广泛传播,妈妈才知道,她是到了收治新冠肺炎病人最多的武汉金银潭医院。
这是一个个勇往直前的战士,这是一个个舍生忘死的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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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们在前线勇往直前,我怎么能当逃兵?”春节前,武汉市中心医院麻醉科护士崔肖回到家乡黑龙江过年。关注着疫情,崔肖的心也不断揪紧:“马上飞回武汉,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去支援。”2月1日,崔肖赶回武汉,立刻回医院报到。每天与病毒和危险相伴,崔肖毫不畏惧: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
2月18日10时54分,51岁的武昌医院院长刘智明停止了呼吸,一个智慧、明亮的生命从此定格。
改造病区、腾挪病房、运送病人、调配人员、解决物资……他在同时间赛跑,也在同自己的生命赛跑。终于,就在武昌医院大规模收治病人的当天,刘智明自己也躺到了病床上,CT结果显示肺部严重感染,病毒核酸检测确诊为阳性。一起战斗!他向战友们发出邀请。可是,这一次,他没能跑赢死神,化作天空中最亮的一道光。
这是一场没有发令枪的接力赛,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朱海秀——22岁的朱海秀,是中山三院首批23名支援湖北疫情医疗队员中年龄最小的一位,清秀的眼眸天真无邪。
彭银华——29岁的协和江南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三病区的医生,在武汉市金银潭医院悄悄辞别了人间,此时,他身怀六甲的妻子正等待他回去举行婚礼,谁曾想,结婚照变成了遗照。
吴亚玲——母亲猝然离世,吴亚玲躲在员工通道的一个角落,通过视频同母亲诀别,当晚,脱下厚重的防护服,吴亚玲在狭小的宿舍哭了整整一夜。
韩家发、王琼娅——夫妻俩,一个是汉口医院放射科副主任,一个是汉口医院副院长,他们将孩子交给老人,果决地双双奔赴战场。
余平、李叶子——夫妻都在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但是疫情却让他们咫尺天涯。2月14日,余平给妻子准备了一份别样的礼物:科室刚发的防护服和N95口罩。“这个特殊的情人节,我们都要好好的!礼物奉上,请笑纳。”
曹志刚——三峡大学附属仁和医院急诊重症医学科主任。疫情发生后他第一时间投入战斗,成为医院专家救治组成员,从此他的生活里便没有了白天和黑夜。“爸爸,您是我的骄傲!”儿子给他的一封长信,让他双泪长流。
彭渝——陆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护理处处长、主管护师。她没来得及通知家里,就来到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几天后,丈夫还是从电视新闻中发现了她的身影。他在给她的信中写道:“媳妇,见字如面:太了解你的脾气,又是一次艰巨任务,望规范操作,把握流程细节,切勿粗心莽撞,沉着冷静……你是我妻也是战友,务必牢记初心如磐,使命在肩,盼早日凯旋。”
还有多少在我们眼前飞驰而过的名字?它们像一道道闪电,一声声激雷,在空中高升、炸裂、凝固。谌磊、王强、沈雪、杨波……淳朴的父母用他们朴拙的心写下了对孩子最素朴的祝福。宋彩萍、赵玉英、黄团新……父母将他们美丽的期冀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孩子的名字里,希望他们有丰富的人生、卓越的建树。郭玮、贾娜,浪漫的父母是一张最动人的调色盘,他们祝福自己的孩子——天匠染玮烨,花腰呈袅娜。付靖、江世娥、余琳欢,父母将怎样宁静古老圆融的理想安置在孩子的名字之中,期盼他们娥媌靡曼,一生靖晏,平安无虞,满目琳琅。张定宇、夏思思,读这饱含忧思和神祇的名字,就知道他们的父母是如何将曾经苦难的中国托付给未来。是的,孩子们没有辜负他们的父母,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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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多少我们还不知晓的故事,还有多少我们尚未探知的名字?还有多少被口罩和护目镜遮住的面庞?还有多少累得摊在桌上、椅上、地上的身影?
二
此时此刻,我们用笔、用心写下你的名字,猜测口罩、护目镜、防护服背后的你的模样。很多年前,究竟是什么吸引着你走进医学院的大门?是什么让你选择了一个与灵与肉打交道的职业?从一个怀揣无数问号的学生,成长为一名守护神圣生命的战士,这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而你,又曾经遭遇过什么?
很多很多时候,我们猜测,你究竟在实验室度过了多少枯燥的时光,在解剖室受过了多少惊吓,在标本室看到了多少被肢解又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在显微镜下观察了多久才知道了细胞与细胞的不同,在自习室默诵了多少遍药物的分子式以及它们的英文、法文、德文、拉丁文名字,你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勇毅和顽强完成了四年五年乃至八年十年的学业,才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白衣战士。
当你拿起手术刀走向你的第一个病人,当你拿起注射器走向你的下一个病人,你在想什么?当你完成消毒走到無影灯下,当你完成例行的查房写下长长的病志,你在想什么?当你做完一台手术完成一场抢救,当你看着病人恢复健康走出医院大门,甚至忘记了向你道谢、与你告别,你在想什么?
成长为医者的过程,是漫长的苦行僧的过程,是与遗忘、与懒惰、与颓废、与寂寞,甚至与自己搏斗的过程。你首先要忘记自己,才能完成病人交付的一切。你还要习惯于生活里没有自己,才能习惯在每一个静谧的夜晚被急救的电话惊醒,在每一个需要你的时刻放下一切决然返航。
成长为医者的过程,是漫长的远航者的过程,是与暗礁、与风暴、与雷电、与枯寂,甚至与大自然搏斗的过程,你首先要放眼辽阔的远方,才能完成既定的航程。普利策的那句话说的何尝不是你——倘若一个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那么你就是船头的瞭望者,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浅滩暗礁,及时发出警报。
在医治病患之前,你要学会医治自己。成长为医者的过程,是你不断丰富自己、改造自己、完成自己的过程。你需要学会多少、经历多少,才能够让素不相识的病人在第一时间就会信任你;你需要怎样的尊严和骄傲,才能够让自己抵挡无处不在的诱惑;你需要怎样的理想和信念,才能够在见过成千上万的病痛之后,免于可能出现的职业化的倦怠与冷漠,保持着曾经的赤子初心。
每一刻,每一天,我们在电视里、在微信中,在亲人的信笺上、在远方的思念里,寻找你的名字,默念你的名字。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也在懂得你,并学习记住你的名字。
可是,很多很多时候的你,没有名字。
脱下白色战袍,你是我们的父兄、姊妹、妻儿,我们的远亲、近邻,我们的同学、同事。可是,穿上了白色战袍,你又立刻变身,成为一个又一个被封缄在防护服里的“钢铁侠”,一个又一个化身拯救人类无所不能的“奥特曼”。
三
一袭白衣,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一个人不惧生死?
你还记得那个“神农尝百草”的典籍吗?“民有疾,未知药石,炎帝(神农氏)始草木之滋,察其寒、温、平、热之性,辨其君、臣、佐、使之义,尝一日而遇七十毒,神而化之,遂作文书上以疗民疾,而医道自此始矣。”上古时候,五谷和杂草长在一起,药物和百花开在一起,哪些粮食可以吃,哪些草药可以治病,谁也分不清。黎民百姓靠打猎过日子,天上的飞禽越打越少,地上的走兽越打越稀,人们就只好饿肚子。谁要生疮害病,无医无药,不死也要脱层皮啊!老百姓的疾苦,神农氏瞧在眼里,疼在心头,于是,尝百草,兴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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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那个“悬壶济世”的传说吗?“市中有老翁卖药,悬一壶于肆头,及市罢,辄跳入壶中,市人莫之见。”连《西游记》记载神通广大的孙悟空成仙之道,都是与“悬壶”密切相关:孙悟空在炼丹房里,遍寻太上老君不遇,但见丹灶之旁,炉中有火。炉左右安放着五个葫芦,葫芦里都是炼就的金丹,于是他就把那些葫芦里的仙丹悉数倒出来吃掉,从此百病不侵。
你还记得那个“妙手回春”的故事吗?春秋时期,齐国本名“秦越人”的神医经过虢国听说虢太子猝死,就问中庶子太子的症状,众者束手无策,只有秦越人认为虢太子只是假死,可以救活。秦越人叫弟子子阳磨好针,在太子的穴位上扎了几针,太子瞬间苏醒过来,不久便完全康复,秦越人赢得妙手回春的称号,由此被后世称为翩翩欲飞的“扁鹊”。
一袭白衣,竟然有这如此魔力,能让一个人不惧生死。有谁见过穿“尿不湿”工作的医生?
抗疫初期,医疗物资短缺,医护人员超负荷运转,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救治病人,不敢摘下口罩脱下防护服,不敢吃一点饭喝一口水。甚至为了尽可能不去卫生间,你随身准备了“尿不湿”。
有谁见过满脸都是压痕的护士?
值完一个班次,从隔离区走出来,你摘下护目镜和口罩,额头、脸颊满满都是深深的压痕,这样的痕迹甚至几个小时都清晰不散,不少人脸部的皮肤开始过敏红肿。
有谁见过这样绵延不绝的白色长城?
截至2月23日,全国29个省区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军队系统已调派医疗队330多支、医护人员41600多名驰援湖北、驰援武汉。
国有难,召必至。
我们见过冲锋陷阵的战士,见过慷慨赴死的斗士,可是,有谁曾见过天使的模样?
如果有谁见过穿着“尿不湿”的医生,见过满脸都是压痕的护士,见过防护服后背上写着“精忠报国”的“岳飞”,见过北协和、南湘雅、东齐鲁、西华西的硬核“王炸”,那他一定就会知道天使的模样。那就是——你,你也许愤怒于一次不公平的伤医暴力,却从未输过一次民族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