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的目光里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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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吕高排,山东临沂人,艺术硕士学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签约作家。2005年被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授予“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2014年8月,经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批准,聘请为全军舆情引导专家。至今已创作出版著作6部。
  从CT室里出来,父亲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各种检查整整折腾了6个小时,医生反反复复地诊断着父亲罕见的病,不时地与我交流着看法。
  医生说,你父亲患的也许不是腰椎间盘突出,那样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父亲认真地问我,是不是得了癌。我笑笑,你以为癌是这么容易得的?
  一想到父亲也许会有什么不测,
  我的眼泪就一次接一次地涌出来
  父亲一生健康,与药无缘。在他与土地打交道的60个春秋里,生病是个很稀罕的字眼。
  可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正在稻田里劳作的父亲突然腿脚不听使唤,走路蹒跚吃力。紧接着,小便开始困难。县医院的医生诊断说,是前列腺肥大,需要做手术切除。
  可是父亲躺在家里,执意不做。父亲一辈子跟庄稼打交道,连医院的门也很少进,做手术对他来说是天大的事,必须让“见过世面”的小儿子作决定。我理解父亲的心情。尽管姊妹很多,我毕竟是父亲最疼爱最信赖的一个,他渴望我能陪在他的身边。
  背着父亲在各个病室里做常规检查,楼上楼下地寻医问药,我忽然有种做儿子的真实而明朗的感觉。在老人没有生病的时候,在长大之后与他没有这种肌肤的接触的时候,在没有彻底地尽到一个儿子的义务的时候,我几乎没有体会到这种掺杂着光荣和责任的特别感觉。切除前列腺不是大手术,主治医生将我叫到办公室,边让我在手术报告上签字边说,也许手术并不成功,也许割开后并不是前列腺,也许手术过程病人突然窒息……
  我不敢进父亲的病房,我怕影响父亲手术前的情绪。我徘徊在医院大门口,想到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也许会有什么不测,眼泪就一次接一次地涌出来。
  父亲的身体已是瘦骨嶙峋,
  连泥都搓不下来
  医院特地安排了一个好些的病房,两张床位,父亲住一张,另一张归我。身在遥远的军营,父亲和我的许多话都被挤在一起,一旦见了面,像压缩干粮遇见了水。这一次,我和父亲又有了彻夜聊天的机会。父亲的话似乎格外多,他不停地向我讲述自己童年的故事和我小时候的调皮,他记忆惊人,从他5岁到现在,每年发生的大事小情,他都历历在目,连一个小小的细枝末节都不会错。
  手术前,父亲特地向我交待:如果手术过程中缺血,咱们就买点算了,你们姐弟几个身体都不好,谁也不许献血。
  手术时,我和姐姐哥哥被挡在门外等候。一个半小时,我坐立不安,将手术室门口的一片野地踩成光滑的路。父亲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时,脸上居然挂着笑容。我们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我们小心地将父亲抬到病床上,唯恐因为自己的不慎伤着父亲的身体。
  之后,父亲经历了痛苦的24个小时,输葡萄糖、输生理盐水,我陪伴在病床边,就像一个敬业的特护,一点儿也不敢马虎。父亲大小便不能自理,甚至每次大便要持续三四个小时,我给父亲擦洗。父亲问我,脏不脏?我说,不脏,小时候您不是经常给我们擦洗吗?父亲难过地说,可小孩子的大便不臭啊。
  接父亲出院时,他的腿还不能下地,医生为他做了CT,认为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我将父亲送回家,便匆匆赶回北京。
  当地医院的诊断是个很大的错误。手术后一个月,父亲的腿仍不能撑起身体,而且愈发严重。全身瘦得厉害,用他的话说,每天都感到缩小了一圈。
  于是把父亲接到北京治疗。医院在检查结果出来后告诉我,父亲的骨头没有问题。据判断,这可能是肌肉萎缩── 一种可怕的不治之症。我一下子想到了莫里,美国作家米奇在《相约星期二》中描述的那位可敬的教授。存在最后一线希望,我又请来了解放军总医院的一位神经内科专家,他看完,摇了摇头。
  父亲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有些伤心地说,死了也无所谓,就是无法瞑目,你这么大了,却连个家口也没混上。我当即纠正他说,我已经有了未婚妻。父亲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急忙说,那为什么不带过来让我看?
  我只好如实地向刚刚结识的女友请求。豁达的女友愉快地同意了。父亲的心情格外好,他特地让我给他找来一块红纸,一下午都兴奋地等待着我女朋友的到来。他把带来治病的1000元钱全部包在红纸里,一定要作为见面礼送给女友。那个下午,父亲春风满面,高兴得嘴巴一直没有合拢。女友走后,父亲坦然地说,这一回,我算彻底放心了。
  下午,我用轮椅将父亲推到街头,让父亲看看京城的新模样。父亲以前来过北京,那时候因为没有钱,他几乎从不出门,他来北京只是为了跟我拉拉家常。我骗父亲说,别人送给我一条好烟,我再送给你吧。
  父亲已化为一团灰烬,
  凝固成一爿坟茔
  趁五一节放假的3天时间,我和妻子匆匆踏上了开往老家的火车。
  父亲瘫痪在床上,连翻身都需要别人的帮助。他一下子老多了,本来就精瘦的身子已是皮包骨头。那双在褶皱中的眼睛,微微眨动着,像两条缝。父亲对自己的病情已经有了了解,他知道,一旦腹部的肌肉萎缩,生命也就终结了。但他没有埋怨儿子对他善意的欺骗。见到我,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的条条皱纹往下流淌。
  仍然是与父亲彻夜聊天。病痛折磨着父亲的身体,却没有使父亲绝望,相反,他的记忆更加惊人,他的每一句话对我的教诲更大。父亲忍着一阵接一阵的痉挛,用他平静而朴素的人生哲学传授给我做人的道理。我告诉父亲,我要写一篇文章,记录他寻常而有魅力的生命。父亲高兴得流了泪,他说,其实我很希望你写写我,快动手吧,我一定坚持到你的文章发表……
  我平凡而伟大的父亲,此刻,漫漫思绪将我搅动得一刻也不得安宁,在打开的电脑前,当我沉重的记忆终于落到父亲身上的时候,他已化为一团灰烬,凝固成一爿坟茔。回忆着如丝如絮的往事,外面正细雨纷飞。我分明觉得,有些雨滴漫过我的心堤,潮湿了我的眼睛……
  (责编:辛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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