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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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场长家的老儿子李晓庆越长越像三荒子,俩人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响水河林场传得沸沸扬扬,也传进了三荒子的耳朵里。


  三荒子,真名吴得利。小个儿,瘦不拉叽,刀条脸,斜楞眼儿,嘴角抽抽,有点儿歪,说话梗梗脖子。场子里人说三荒子命硬,五六岁上父母雙亡,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没多久,三荒子爷爷冬天上山倒套子。下山时,漫天飞雪,巧遇猎人开枪狩猎,辕马受惊吓狂奔不止,三荒子爷爷没拽住马缰绳,失手滚下山崖摔死了。爷爷死后,三荒子也像脱缰的小野马,无拘无束了。
  三荒子吃东家赖西家,整天在场子里骑猪打狗掏鸡窝,不知用弹弓打碎过多少人家窗玻璃,惹得场里大人们常常揪着三荒子的小耳朵,撵奶奶家来理论。气得三荒子奶奶逢人便说:“天老爷爷,哪辈子作下的孽,请个小祖宗来家,可要了我的老命了。”三荒子可不理会奶奶生不生气,让人家打了屁股,干嚎个一声半声的,斜楞下小眼睛,撇撇歪歪嘴。见人家走远了,拿袖子抹一把鼻涕,往脚下吐口唾沫星子,回头龇牙冲奶奶做个鬼脸,照样蹦跳着蹿向大街,追鸡撵鸭,祸害人去了。没几年光景,三荒子奶奶经不起折腾,心力交瘁,走了。撇下十来岁的三荒子,彻底撒欢儿没人管了。
  三荒子这个外号就是那时候叫起来的。奶奶死了,屋子空了,遍地狼藉,连屋子的北墙角都长出了三棱子草。院子里,鸡猪鸭狗,不久也空了,满院子杂草越长越旺,到了秋天,黄乎乎一片。三荒子人小主意正,叔叔、姑姑见他可怜,来接他,他死活不走。整天逃学,领几个小混混儿在院子里钻草稞子藏猫猫,黑不溜秋,瘦了吧唧,挺大个裤裆,浑身上下沾满杂草,场里人见此情此景,送他一个外号——三荒子。
  从那时起,响水河林场的男女老少,没人记得吴得利,只记得三荒子。
  三荒子听了谣传,眼一斜楞,嘴一歪歪,心中窃喜:李场长呀李场长,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做梦也想不到,最不起眼儿的三荒子给你戴了这么多年绿帽子,你还替我养了个大儿子。嘿嘿,看你往后还敢狗眼看人低,耀武扬威地跟我嘚瑟不?三荒子躺在土炕上,得意之余,不觉又气从天降:哼!姓李的,这回也让你尝尝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的滋味!这些年,我跟在你屁股后头,屌毛也捞不着,还得听你吆五喝六,要不是看在我老婆孩子在你手上,早就挖个坑摔折你半条老腿了,看你还蹦跶不?三荒子越想越来气,干脆扯起油渍麻花的破被子蒙了头,呼呼睡去……


  响水河林场场部坐落在小兴安岭山脉的密林深处,是原始森林地段。场部周围,巍巍的小兴安岭绵延起伏,逶迤千里;美丽的响水河碧波荡漾,流光溢彩;茂密的大森林郁郁葱葱,层峦叠翠。这里,冬长夏短,日温差大,气候变化悬殊。四季带有不同的景象,每一天、每一时都是气象万千,令人心潮起伏。晨观云海,夕望日暮;晴日朗空万里,雨中山色空濛。雨后天晴,整个大山都淹没在滚滚雾海之中,露出的山顶像巨大的鲸鱼背,像雪域神山,显示着大自然强悍不可抗拒的伟力。
  三荒子是土生土长的响水河人。
  三荒子看上了场部新来的漂亮文书梁倩倩。消息像长了飞毛腿一样,半袋烟工夫,便传遍了方圆几十里的响水河林场。林场团支书,帅气的复员军人夏国庆说啥也不信。夏国庆决计重拳出击,约会梁倩倩。他写纸条给梁倩倩,告诉梁倩倩晚上她住的场部办公室别锁门,说自己这两天急着赶写抓革命、促生产的宣传稿,稿纸不够用,上她的办公室去拿。梁倩倩欣然应允。
  梁倩倩,天生一副美人坯子。柳眉杏目,柔声细语,袅袅婷婷,走起路来一拧三晃,两坨奶子乱颤,好像要鼓出来。梁倩倩之所以韶华青春来山窝子里当知青,蚊虫叮咬,吃苦受罪,也是实属无奈。她的父亲“文革”时期被打成反革命,蹲牛棚好几年,出来后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母亲身体羸弱,加之受反革命丈夫的连累,失去了电池厂的工作,一个人靠干临时工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长大后的梁倩倩,看到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父亲,疲惫不堪、日渐憔悴的母亲,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找份稳定的好工作,想尽办法出人头地,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别看梁倩倩在响水河林场初来乍到,身前身后却围拢了一群心怀不轨的男人。场长李怀新,人送外号心儿里坏,是这群想入非非的男人堆里,首当其冲的主角。
  近水楼台先得月。梁倩倩一来送文件,四十大几刚死了老婆的李场长就心花怒放,目不转睛地盯着梁倩倩的前胸垂涎欲滴,恨不能上前掐一把。梁倩倩心领神会,故作姿态,扭着三节腰,来到李场长办公桌前,慢条斯理地探过身子,鼓鼓的胸脯似乎要挤出衬衣的V字领,撞进李怀新色眯眯的小眼睛里。
  “啊,小倩呀,你刚来,人生地不熟,长得又这么好看,多加小心。晚上把办公室的门锁紧,别让场里那些小地痞子流氓们吓着你。”
  “知道了,李场长。您真是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呢。”
  “嗯!知道就好。回去吧,有事我再喊你。好好干,转正有希望。”
  “哎哟!那可得先谢过领导,您随叫随到。”软声细语说罢,梁倩倩拧着屁股,哒哒哒地走了。
  夏国庆来响水河林场场部上班的时间,恰好和梁倩倩脚前脚后,都是新人,两个人格外近便。
  夏国庆,大个儿,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长相英俊,标准的美男子。血气方刚的夏国庆打心眼儿里喜欢漂亮的梁倩倩。青春靓丽的梁倩倩同样打心眼儿里喜欢英俊威武的夏国庆。夏国庆性格腼腆,心里有,嘴上羞于说出口。他几次与梁倩倩一起出去开会,单独相处的时候,面对梁倩倩火辣辣的眼神,总是羞涩地低下头,不敢迎视。心里却是甜滋滋地小兔乱撞的感觉。
  可是,夏国庆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会传出吊儿郎当的三荒子看上梁倩倩的信儿。夏国庆急得心里直冒火。不行!我一定要先和梁倩倩约会。一来探探她的口风,二来借机向她表明心迹,先下手为强。


  三荒子看上梁倩倩,一点儿不假。
  说来也巧,梁倩倩来场部报到那天,遇见的头一个响水河人是三荒子。三荒子有事没事,爱到处闲逛,长大成人后不像光屁股时候拿弹弓子打人家玻璃窗了,手脚也还是不老实。专门找夜黑头子天,出去打野食吃。偷鸡摸狗的事儿,十有八九落不下三荒子。为了安定团结,让大伙专心抓革命促生产,场部党委决定让三荒子组织几个平时不爱上山干活的小青年,成立个护林队,三荒子任队长。围着林场一天转几圈儿,一来护林防火,二來给这帮好惹是生非的小青年找个营生,省得到处闲逛惹乱子。还可以帮场部打打杂,跑个腿儿送个信儿啥的,一举多得。
  三荒子便成了场部的常客,有事没事儿都去场部转转。
  这天早上,晴天白日,天空亮亮堂堂。三荒子从土炕上爬起来,抻抻懒腰,胡乱啃了一穗昨夜吃剩下的烀苞米。心里暗想:妈的,没啥吃头。天天围着林子转,瞎虻盯蚊子咬草爬子吃的,遭死罪了,除了吃点青苞米,还能咋地?上场部溜达多自在,没准儿还能混顿好吃的,对!出门假装转一圈儿,再上场部挑没人的屋呆着。说不准今个儿上头哪位领导来视察,场部食堂改善伙食,晌午就有大鱼大肉解馋!
  三荒子打好了主意,嘴里哼着小曲,美滋滋地出门了。他的家,说是门,倒不如说挡上两块破木板更恰当。
  “老乡哥,去响水河林场场部咋走啊?”一声柔情似水的甜蜜嗓音灌进三荒子的耳朵。
  三荒子弱不禁风的小身子骨一颤,顺着话音抬头一看,我的那个妈呀!七仙女下凡了!三荒子从小到大在这响水河林场方圆几十里混日子,场子里哪有这么好看的丫头片子呢?那眼那嘴,那奶子那腚,咋就那么美呢!看得三荒子斜楞眼直斜楞,歪嘴子更歪歪,张口结舌,傻了。
  好半天,三荒子才回过神儿来。
  “大妹子,你是山外头来的吧?”
  “谁是大妹子呀?人家还不到二十呢嘛。”
  “噢……噢,不是那么回事儿,我顺嘴胡嘞嘞,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娃子,像仙女。”
  “哦,这还差不多。小哥,你还没告诉我去场部怎么走呢。”
  “噢!我也去场部,你跟我走吧。”
  不知怎地,三荒子长到二十啷当岁,头一回说话舌头打摽,走路双腿打颤,浑身肉皮子发紧,不自在。他心里骂道:小丫头片子!魔力倒不小,整得我浑身像电打了,麻酥酥地。要是把她混到手,这辈子,嘿嘿,没白混!
  从此,三荒子像打了鸡血似的,见人就乐,歪歪嘴似乎歪得更邪乎,一天到晚不知道要跑多少回场部。有事没事都去梁倩倩办公室门外转一转,踮着脚尖偷偷从门缝向里面撒目几眼。有一回差点儿让门框子磕瞎眼睛。三荒子斜楞着小眼睛正踮脚往里头瞅得来劲儿,门突然开了,李场长得意洋洋地从里面推门出来。哐啷!三荒子被掩进门后,撞到墙垛子上,灰头土脸磕在门框子上,疼得三荒子“啊”的一声,抱头鼠窜,回到家好几天睁不开眼睛。气得三荒子跺脚在土炕上大骂:心里坏呀心里坏!有朝一日你落在老子手里,让你半年睁不开眼睛……
  三荒子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不,眼睛刚一消肿,三荒子又偷偷摸摸地趴门缝子瞅梁倩倩去了。
  这一瞅,让三荒子大吃一惊。


  常言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心不死的三荒子,心里合计着,得吸取教训,大白天去场部看梁倩倩,人多,不方便。下午下班前去,人少,容易搭上话。
  三荒子昏睡了一下午,下炕出屋看看天色。太阳眼瞅着滑落西山后头去了,绯红的晚霞铺满西天,映在葱郁的山林子头上,煞是好看。三荒子寻思该去场部了,再晚一会儿怕场部关大门进不去。
  三荒子一溜儿小跑来到场部,进了大门,直奔梁倩倩的办公室。他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口,脚跟儿还没站稳,听见虚掩的门里传来梁倩倩的柔声细语:“哎呦,我的大场长,我啥时候不拿正眼瞅您了?人家小姑娘不敢看您嘛,您是一场之长,威严着呢,俺是一个小小的文书,临时工,哪敢高攀您不是?”
  “啥高攀不高攀的!只要你听话,好好干活,会来点事儿,下一个转正的指标就给你,你看咋样?”
  “那敢情好哟,人家不是好好干活呢吗?大场长……”随着嗲声嗲气的话音一落,略显昏暗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三荒子轻手蹑脚地凑近门缝,向里面巴望,只见梁倩倩一屁股对脸坐在场长李怀新的大腿上。李场长顺势一把搂过梁倩倩,双手捂在梁倩倩的胸脯上,不停地揉捏起来,两只小眼睛闪着淫邪的光。
  “哎呀妈呀!”这个节骨眼儿上,三荒子一声尖叫,身子向前一倾,吧嗒一下关上了虚掩的房门。吓得三荒子来不及多想,掉转头撒腿就跑。快到家门口才停下来喘口气儿,骂道:“他妈个巴子!这个心里坏,老牛吃嫩草!当个破场长,有啥了不起的,欺负人家小丫头片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快赶上人家爹大了,不要脸的老瘪犊子!啊呸……”
  李场长本来就做贼心虚,被突如其来的叫唤声着实吓了一跳,生怕出什么岔子,赶紧缩回手,推开梁倩倩,狼狈不堪地逃出梁倩倩的办公室,灰溜溜跑回家去了。
  夜里,黑漆漆地,难熬。
  三荒子失眠了。
  三荒子躺在破土炕上,囫囵身,衣服也没脱,翻来覆去满脑子里全是梁倩倩的影子。不行,我得再去看看!谁知道那老瘪犊子会不会再去找梁倩倩?去的话,那小丫头片子可就报销了!我还想让小丫头片子当我老婆呢,白白让给他心里坏那个老瘪犊子,美得他!三荒子越想越气,荷尔蒙激起的青筋鼓满瘦削的刀条脸。他一骨碌从破土炕上翻身下地,拿上手电筒,出了家门,顶着月黑头子天,向场部摸去。


  此刻,还有一个人先三荒子一步,摸黑来到梁倩倩的办公室门外。这个人正是响水河林场的团支书,复员军人夏国庆。
  三荒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事儿。
  夏国庆见梁倩倩爽快地答应了自己晚上去取稿纸的事儿,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晚饭后,夏国庆躲进自己的小屋,对着镜子,实地演习与梁倩倩的初次表白。他红着脸说了许多肉麻的话,说一次,否一次。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夏国庆这才梳洗打扮了一番,喜滋滋地迎着夜风出发了。   此刻,夜空里月牙隐没,响水河林场沉浸在夜幕笼罩的静寂的黑暗中,阵阵松涛,悦耳的鸟鸣,深谷下潺潺的溪流,都被晚风掩盖在暗夜里,听不清,看不明。也无法遮掩夏国庆兴奋愉悦的心情,更挡不住夏国庆轻快自如的步伐。军人出身的他,走这点夜路简直不算什么,何况前方有心爱的人等着自己呢!
  夏国庆一路上浮想联翩,不知不觉来到林场场部大门外。门肯定不能随便敲了,他借着微弱的星光,四周打量一下,来到离梁倩倩办公室最近的北墙根,一个鲤鱼打挺,神不知鬼不觉地飘落院内,蹑手蹑脚来到梁倩倩办公室门外,轻轻敲击门板。
  “梁文书,开门。是我,夏国庆,来拿稿纸了。”
  “哦,国庆哥,门没锁,进来吧,我给你开灯。”
  “别……别开灯。我有话和你说,说完就走,耽误不了你多大一会儿。”
  夏国庆之前在家准备好的情话,此时全化作乌有了,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满脸通红,嘴里嗫嚅着,语无伦次,词不达意。黑暗中,他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心里恨恨地想:臭小子!背地里逞能,到真章熊包一个!
  而此刻,有一个更熊包的黑影,悄悄躲在夏国庆的身后,静观其变……


  三荒子气咻咻地连夜去场部捉奸。
  确切地说是去英雄救美,保护梁倩倩。连三荒子自己也搞不懂,他究竟为啥要顶着月黑头子天去场部找梁倩倩。开始的时候,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三荒子还可以拣平坦的道走,稳当些。不一会儿,手电筒没电了,漆黑的夜晚,瘦麻秆似的三荒子没吃晚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程山路,便饥肠辘辘、叫苦不迭了。
  三荒子嘴里不住地咒骂:李怀新,你个老瘪犊子,心儿里坏!害得你爷爷我摸黑遭这洋罪。今儿晚上,你要是敢动梁倩倩一个手指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非绑了你游街挂破鞋不可!
  三荒子一口一个爷爷、一口一个老子地骂了一通,嘴上痛快了,心里依旧饿得发慌。好不容易走到场部门口,三荒子一闪身坐到门旁的石墩子上,打算喘口气歇一会儿,突然发现一个高大的黑影来到场部门口。三荒子屏住呼吸,仔细辨认来人,可是一片漆黑根本瞧不出模样。
  三荒子决计跟踪此人,探个究竟。来人在场部大门口稍停片刻,便悄悄移向院墙的北墙根,翻墙而入,身手特别矫捷。三荒子也想模仿人家身手翻墙而入,蹦了几蹦,都无济于事。他懊恼地四下摸索,找来几块破砖头子垫在脚下,才勉强够上墙头,跳进院子里。可是,经过刚才的一顿小折腾,进了院子早已不见了高大黑影的踪迹。
  “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管他什么驴头马面呢,咱得办咱的正事儿,上小丫头片子那儿看看去。”三荒子嘴里嘀咕着,一瘸一拐地摸向梁倩倩的办公室。三荒子怎么也沒有想到,刚才与自己失散的那个黑影竟也来到梁倩倩的门口。当三荒子偷听了黑影与梁倩倩的对话后,发现来人不是李场长,竟是复员军人夏国庆!
  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什么人(仁)都有,他夏国庆平常跟大姑娘说话都脸红的主儿,怎么竟敢黑灯瞎火地半夜来找梁倩倩要稿纸呢?真是奇了怪了!我不出声,倒要看看他们演什么鸟戏!三荒子心里暗自嘀咕,身子溜边贴墙根绕到办公室窗户底下,竖起耳朵,睁大斜楞眼仔细倾听里边的动静。他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来搞什么鬼把戏……


  夏国庆徒有一颗炽烈的爱心,一旦来到心爱的人面前,却茶壶煮饺子,有话倒不出来了。他见梁倩倩给他留门,心里火辣辣的,嘴上却不知咋说。他鼓足勇气走进去说:“梁文书,我要的稿纸呢?拿……拿给我吧。”
  “哦,我早准备好了,给你,国庆哥。”
  夏国庆隐约见梁倩倩双手递给他一沓稿纸,他伸手去接。夏国庆的手指触到了梁倩倩的手指。那一瞬间,夏国庆的心猛地弹跳起来,令他六神无主,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梁倩倩似乎毫不在意,叮嘱说:“国庆哥,你先拿这些,以后不够用,我再管场长要,你可别嫌少哟。看你,大老远来的,累了吧,坐床上歇会儿。”夏国庆全身燥热起来,神志开始恍惚,怎么会感觉累呢。他的喉咙淤塞,胸腔憋胀,顿时没有一丝说话的勇气了。
  梁倩倩平日里倾慕夏国庆的英俊外表,早已在心里期待有朝一日与美男子约会,哪里肯放过今夜这良辰美景呢。她见夏国庆傻傻地愣着不说话,上前亲昵地拉一把夏国庆的胳膊,把他摁在床沿上:“哎呀,傻站着干吗呀,我又吃不了你,坐下歇歇脚嘛。和我说说,你们响水河林场哪家姑娘最漂亮?”夏国庆被梁倩倩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魂不附体,还没等屁股坐稳,一下子站起来说:“算了,梁文书。我,我还是回家吧。你……你自己锁好门。”
  梁倩倩眼里露出惊异不定的神色,殷切地说:“就歇一会儿嘛,大老远来的。”
  夏国庆低着头诚恳地小声说:“来的时候,肚子里装了满满的话,不知咋回事,见了你,就,就说不出来了。”
  “嗯!国庆哥,我心里也有好多话想说给你听呢,你想听吗?”梁倩倩见她的国庆哥口气缓和了,自然高兴,顺势把身子挨向夏国庆宽厚的肩膀。梁倩倩穿了一件背心,裸露的肩膀柔软而光滑,温热的肌肤透过薄薄的小背心传感到夏国庆的身上。他的胸腔里便涨起汹涌鼓荡的潮水,他想扯起她跳上床把她压扁挤碎,又想一把揪起她来搂住。
  但他却压抑种种念头轻轻地说:“以后别和三荒子那小子来往了,他是个混混儿。我……我回去了。”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国庆哥。”梁倩倩起身拉住夏国庆的胳膊,生怕她的国庆哥逃跑似的。
  “喜欢……喜欢!就是因为喜欢你,才黑灯瞎火来你这儿拿稿纸,其实……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
  梁倩倩听了,一下子扑进夏国庆的怀里,喃喃着:“我也喜欢国庆哥!早就喜欢了。”
  夏国庆双臂紧紧搂抱着梁倩倩,那个美好的肉体在他的怀里颤抖不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股无法遏止的欲望催着他把她死死地箍抱到怀里,似乎要把她纳进自己的胸膛才能达到某种含混的目标。他几乎承受不住那种美妙无比的感觉的冲击,惶惶然推开她,语无伦次:“别……别这样,倩倩,你……我内急,出去解个手,一会儿再……回来。”   “好的。我等着你,国庆哥。”夏国庆几乎抱头鼠窜地逃出办公室,慌乱中,门也没关,一头扎进黑夜里,消失了。


  隔窗有耳,屋子里发生的一切,躲在窗户外头的三荒子听得真真切切。他恨得牙根直痒痒。
  三荒子心里暗骂:妈了个巴子!狗日的复员兵,看你平时人模狗样,溜光水滑的。原来也是个花花肠子。我说你来不是拿稿纸那么简单吧,是想打人家丫头片子的鬼主意,捡便宜来了。不过回头想想也是,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老少通吃!你咋那么随便呢?在我的眼里,你可是一块宝贝呀。不行,你太不拿我当回事了!趁着复员兵那混小子出去的空,我得教训教训这小丫头片子,我三荒子的老婆,就该先属于我。
  想到此,三荒子蹑手蹑脚神不知鬼不觉溜进黑洞洞的屋里。梁倩倩沉浸在与夏国庆拥抱的幸福中,不能自拔。她平躺在单人床上,张开雪白的胳膊,微闭双眼,等着心爱的国庆哥再回来拥抱她。
  三荒子悄无声息地凑到床边,直接把嘴堵到梁倩倩的嘴唇上。梁倩倩同时一用劲儿,把三荒子坠倒了,压在她身上……
  林场的深夜很静,静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一阵酣畅淋漓之后,三荒子感觉像夏天下过一阵骤雨,一身轻松,又一身疲惫。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三荒子迷迷瞪瞪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做了许多梦。梦见咆哮的森林,梦见呼啸的响水河,梦见病死的爸爸妈妈,梦见手举笤帚疙瘩追过来的奶奶,眼瞅着那笤帚疙瘩落在他的头顶上,三荒子一躲闪,惊醒了。
  后半夜,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了脸,一袭清辉洒进来,洒在三荒子和梁倩倩的身上。三荒子见梁倩倩一丝不挂地睡在自己身旁,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得意起来,诡异地一咧歪歪嘴,哼,小丫头片子,成我老婆了吧?接下来的事情,三荒子不敢怠慢,他决定趁梁倩倩还没睡醒,赶紧离开这里。他悄悄起床,下地。细微的动静好像惊扰了梁倩倩,她呓语着翻个身子,又睡了。三荒子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爱惜地瞅瞅梁倩倩雪白的胴体,这一眼,让他大吃一惊。他看见梁倩倩的身子底下隐约有红色的血迹,混子出身的三荒子听人说过,女孩子办那事见红,是处女。三荒子心满意足地舔了舔舌头,美滋滋地离开了梁倩倩的办公室。
  这一夜,梁倩倩睡得很香。她有着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和自己心仪的美男子谈恋爱,给他自己的一切,她有说不出来的喜悦,连做梦都发出阵阵窃笑。
  太阳照在脸上刺眼,梁倩倩慵懒地伸着婀娜腰肢醒来。当她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觉着惊讶。她知道,那个连说话都脸红的国庆哥,偷着离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要是敢和自己睡到现在,那才是意料之外的事呢。梁倩倩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去食堂打饭,扭着腰肢给场长送材料……
  日子像响水河里奔腾不息的浪花向东流去。
  场长李怀新自从上次与梁倩倩约会受惊吓以后,收敛了许多,再也不敢大白天冒失地在办公室里搂抱梁倩倩了。有时候心痒难耐,他就趁着梁倩倩送文件的当口,偷偷捏她几下屁股,算是解馋,还不忘叮嘱道:“倩倩,听话!好好干活,下一个转正指标,就是你的。”
  梁倩倩总是眉开眼笑地附和:“哎哟!我的大场长呀,你看我多听话呀,我可是就等着有朝一日您给我转正呢,嘻嘻……”
  “说好了!好好干活,我给你想辦法转正。”李怀新又被梁倩倩的笑声撩拨得有些身不由己,恨不能把她搂过来亲一口。
  “倩倩,转正指标这几天可能下发,你可要好好表现呀,那张表填不填得上,全靠你自己把握机会喽。”李场长顺水推舟,又给梁倩倩增加砝码。
  “哎哟,这么快呀,简直高兴死了。”梁倩倩欢呼雀跃起来,竟忘记了这是在场长办公室里。她紧扭几步,靠近李怀新的座椅,贴近他的耳边,嗲嗲地说:“我的大场长,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填上那张表呀?你说嘛……”
  “今晚上给我留门。嘘!别声张,你走吧。”梁倩倩此刻满脑子只想着转正填表的事儿,哪里还会拒绝?她飞快地在李怀新的秃脑门子上亲了一口,转身扭着腰肢,出去了。


  夏国庆自打上次要稿纸与梁倩倩不辞而别,心里总感觉既踏实又惶恐。踏实的是终于向自己心爱的姑娘表白了爱意,似乎也获取了她的芳心;惶恐的是关键时候自己打了退堂鼓,会不会让她觉着自己是个懦夫,不像个男子汉。
  这些日子,夏国庆总是躲着梁倩倩,不敢和她再约会。好在梁倩倩这些日子为了快点儿转正,和李场长打得火热,哪里还顾得上约会夏国庆?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事,偶尔在场部碰上,也是心照不宣地一笑而过,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至于三荒子冒充夏国庆睡了梁倩倩的事儿,夏国庆一直蒙在鼓里,无从知晓。
  梁倩倩见夏国庆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只字不提,以为他羞于启齿,也没多想,日子一长,也就逐渐淡忘了。“天下男人一个样,得到了就不珍惜了。”梁倩倩突然这么想。“不行,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得让李场长给我立个字据,同意给我转正,才答应他上我的床。等我转正填了表,一脚踹了这老东西,和我的心上人国庆哥回城里成家立业,也好让老爸老妈享几天清福。”
  梁倩倩人小鬼大,经过一番精心谋划,几个月后,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转正指标,由临时工转成了国家林业干部。就在梁倩倩欢天喜地、得意洋洋地想把好消息分享给她的国庆哥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梁倩倩断定孩子的爹是夏国庆。
  梁倩倩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夏国庆时,夏国庆惊呆了。
  “倩倩,怎么可能?你我就是拉拉手,挨挨肩,没做别的,怎么会怀孕?是不是有啥小毛病了?赶紧去医院看看。”
  “医院我去过了,没有别的,真怀孕了,快三个月了。”
  “啊!看这时间还真能对上。可是天地良心呀,倩倩,我真的没有对你做过那事呀!”夏国庆急得汗出了一头,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倩倩看看。
  “算我看走了眼!自己干的好事自己不承认是吧?那天夜里,你黑灯瞎火出去一趟又回来,上我的床,和我接吻,都干了什么?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梁倩倩做梦也想不到对她钟爱的国庆哥此刻会不认账,她怒火中烧,她知道和她干过那事的有两个人。她宁愿这孩子的爹是夏国庆,也不愿意往丑陋的李场长身上多想半点儿。
  她几乎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好你个夏国庆!干了好事不认账是吧?你要是不承认,我就把你我的糗事说给全场子的人听,看你还敢赖账?”
  “就是说破大天,也不承认!没做的事儿,怎么能随便认账?何况还是生孩子的大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那天晚上我出去解手就再也没有回你那儿去,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呢?”听到这一句,梁倩倩也傻了。她知道他没有说谎!他没回去,回去的那个人又是谁呢?莫非我那晚做了一个春梦?明明是真真切切的事儿呀!莫非这孩子爹是李场长?天啊!怎么会是这样?
  梁倩倩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纸里包不住火,场子里一片哗然。这下子可乐坏了场长李怀新。
  不久,梁倩倩顺理成章地嫁给了大她近二十岁的场长李怀新。
  不久,梁倩倩生下了儿子李晓庆。
  再后来,人们发现李晓庆越长越像三荒子。
  三荒子还是老跑腿子一个,还住在奶奶留下来的破屋子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还是那样过。只是响水河林场的人们发现,破屋子里多了一个后生,两个人一起吃东西,一起说笑打闹,一老一少……
  责任编辑 周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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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杨品卿子夜入皇宮携圣谕挽危急形势  戊戌年,如墨的夜晚,偌大的紫禁皇城如同罩上一层黑纱,影影绰绰的朱甍碧瓦在寂夜中依然维系着皇家的威严。  皇城根外静谧的石板路上打更人一步一瞌睡,疲倦地重复着前进的脚步,行尸般在既清冷又孤寂的长夜里慢慢煎熬着……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又纷杂的脚步声,更夫一个哆嗦躲到路旁,诧异地看着一顶蓝呢官轿擦身而过,轿中的官老爷仿佛比轿夫更累,凉风习习的子夜时分竟细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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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像个要饭的财主  民国十一年五月初十,是古城青州的大集日。这时节正是北乡平原上各村准备开镰收麦的当口,因此这个集日上的人流比往日少了许多。  “鲜黄瓜啦!贱卖了,鲜黄瓜啦!”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汉子蹲在一只荆条筐后,不住地扯着嗓子有些焦灼地对来往的行人叫卖着。这一阵接一阵的喊叫声,换来的只是路人瞥一眼了事,并无人问津。真是奇怪了,从大清早直到眼下,都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卖出一根黄瓜。头上红日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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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角恋情  几乎毎隔三五天,余智伟都要向陆郧山提出同一个问题: 曾丽君的老爸在省委到底是个什么官?  陸郧山回答说,余兄,你何苦来呢?你那么痴迷地追求曾丽君,可是人家拒你于千里之外,你怎么还不从梦中醒来?  陆郧山心里明白,曾丽君已心有所属,她喜欢的人不是余智伟,而是查茂林。  曾丽君是文学院的院花,人长得漂亮,家庭条件优越。査茂林来自贫困山区,父母都是农民。余智伟的父亲是亿万富翁,钱多得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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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老师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名字叫《本色》;大作家司马也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名字也叫《本色》。两本小说尽管名字相同,内容诠释的含义却截然不同。我有幸是这两本书的第一读者,也是这两本书出版、获奖全过程的参与见证者。说起这件事挺有意思也挺耐人寻味。一 面对好作品我放出大话  楚天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  我是个农村的孩子,在乡里念完初中,爹妈花钱让我进了县里的重点高中。说实话,我除了对语文有兴趣,其他科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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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憑智斗狼妇孺皆知  早先年,山沟里没啥热闹看。一听说车豁子谷大胆儿和吹鼓手崔胆大要挑灯对侃赌胆儿,刚掌灯,三间筒子房的小酒馆里就挤满了人。崔胆大拱手作了个转圈揖,寒暄道:“多谢老少爷们儿捧场。”又向对面一侧手,“谷三爷,您先请。”那个谷大胆儿也不推让,一把揪下油渍麻花的毡帽头,往八仙桌上一摔,脚跐着凳子,把那个“英雄碗”一扣:“若说邪乎的,怕吓尿了你的裤子,先拣件小的说——  小鬼子败了的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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