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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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尚家老头是厂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他原是老一批的技师,最先在汽机车间当一个班长,后来想方设法到物资部门当采购,干了很多年。这老头叫尚传之,长得挺帅,在老一代工人中有着美男子的称号。又能说会道,喜欢跳舞,在一些中老年妇女中有着一定的魅力,年青时也惹过多起风流韵事,晚上在厂区散步,还有些妇女看到就要议起他。
  90年代初,他已接近50岁,刚兴起洗脸,他作为一个男人,还每周去美容院花十块钱洗一次,躺在一大堆女人中间,也挺少见。他长得挺白。
  他老婆姓胡,在电气车间当工人,个头偏矮,但五官端正,也是喜欢唱歌,爱跳舞,这一点上两口子倒挺般配。
  尚传之干采购多年,大家私下传说他也是捞了不少回扣的,——工人们谈起干采购的,都有种特别的看法,说他们狠,拿回扣连角分都不得让的。临近退休时,据说有人想出尚传之的丑,要叫他下不来台。可这老家伙也自知江湖险恶,想全身而退,就小心翼翼,手也看得严了,吃请也不去了,终于安全上岸。退休后,尚传之乐呵呵地在电厂周边的小茶馆里打了一段时间小麻将,和中老年妇女跳了一阵子交际舞,又被返聘回厂(搞基建物资管理),退休工资外,每月再拿1800,还是过得油光水滑。
  胡老婆子倒是过得轻闲,早早退了休,天天用手抱着、婴儿车推着两个孙儿,在宿舍区转悠,别人就问:
  “哪个是大的的?哪个是小的的?”
  她乐呵呵地抱起这个抱起那个,展示给人看,说,“这个是大儿子的,那个是小儿子的。”
  她享受着天伦之乐。她是和善的,温和的。
  她对生活也是满意的。
  尚家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尚小渝,瘦,高,脸型挺像他父亲,但双眼无神,皮肤体到他母亲,偏黑,与他爸比起来,风度气质上就差了一大截。尚小渝技校毕业分到电厂,先在车间上运行,后来到电厂招待所娱乐室放了一段时间碟,在宾馆混了几年,在一群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间来来去去,却连草都没捞到一根,结果还是在附近一家幼儿园找到了女人。这幼儿园附属于本地一家有名的大学,他的婚姻是经人介绍的。
  尚小渝不多言多语,比较死疲,不主动,不积极。属温和型男人,说话慢声慢气,轻声轻气。他眼睛细长,不难看。在宾馆几年,也没干过啥有特征的事,他不容易让人记住,但也不惹人讨厌。他偶尔打打麻将,牌风也很好。不张扬,也说不上孤僻,开会呆在角落里。很普通的一个人。大家都说,看,老子太能干,把儿子的精华都吸走了,占完了。
  尚小渝的媳妇初次在电厂出现时,大家都觉得眼前一亮,心想尚小渝这小子看着不咋的,阴到还很能干哦。这姑娘图他啥子呢?其他年轻小伙也都生起到幼儿园找女朋友的念头了。
  女子皮肤说不上太白,但眼睛生得大,五官端庄,气质很好,内敛,一双眼睛显得有神。个头不高,但匀称谐调,眉毛浓,有型。很招人。
  那几年,电厂日子过得滋润,香皂肥皂都发,附近单位里的年轻姑娘也不嫌工人们一身油污了,不嫌一条乌黑的跳蹬河从电厂旁边流过,以能住进电厂拥挤、狭窄的宿舍区为荣。
  “你……女朋友?”
  尚小渝看一眼身边的漂亮姑娘,说,“我女朋友。”
  仿佛声音高了两个八度,背也挺直了些。
  “贵姓,叫什么呢?”
  “免贵姓王,王小洋。”尚小渝还没张开口,——他似乎不大张得开口,女子就答话了。
  王小洋一说话,本来想调侃一下的兄弟伙都不知该怎么说话了。王小洋心明眼亮,看出工友们在尚小渝面前多少有些揶揄的意思,她主动出头了。
  不久,他们结了婚,有了孩子。王小洋也住进了电厂宿舍区,住进了她起初觉得羡慕的用电不付钱(其实那时已经开始付了,只是相对要便宜)、工资有保障的工人片区,在狭窄的厂区宿舍、宿舍区菜市场、高大的香樟树、黄桷树的院落里进出。她总是穿着周正的衣裳(她要进出幼儿园,从事教育,总是注重仪表的),与电厂宿舍区老是穿着臃肿、朴素的工作服的男人女人相比,总是显得气质不同,腰是腰,腿是腿,惹人注目。工人们喜欢打平伙,在家里或宿舍区边的茶楼里打麻将,她似乎也有点不太合拍。起初她是觉得好奇,有种不能融入的隐隐的自卑,恐慌,后来觉得实在是不能喜欢,加之教育单位的地位在提升,她反而也就坦然了,甚至有点自己就是比工厂的婆娘媳妇素质要高的感觉。
  王小洋有想法,会理财,慢慢显出她会来事。平素里总教男人,你要和车间主任搞好关系,要上进,争取有所进步,不要老是见到领导就躲……
  尚小渝一听就顶了回去,你说些啥子哦,我和车间主任搞好关系,等会还和厂长搞好呢,我还有个班长隔在中间得嘛。再说了,我这函授文凭,哪个不晓得是水的,厂里一抓一大把,哪里轮得到我?!再说,人活一辈子,哪个那么累哦,我们老百姓还就是只晓得干了吃了经饿,稀的吃了热和。
  女人被噎了一下。
  后来,又说买个房什么的,尚小渝也不同意,说那么点钱,以后娃儿读书还要用,生个大病哈的还要用,父母老了还要用,炒房,炒不起。
  女人就很失落。事实证明她总是对的,她所相中的楼盘后来都是刷刷刷直往上蹿,原来能付首付的存款,后来连一半首付都不够了。这让她更加沮丧,而尚小渝也只有垂头不说话。
  王小洋在家里的地位在逐渐提高,这幼儿园又靠着学院,周边人口多,入园很不容易。“幼儿园的费用跟读大学一样了。”来入园的家长都是些公务员、科长、助教一类,对老师都是客客气气,逢年过节还送些购物券、月饼票、粽子鸭蛋一类。幼儿园俏起来,民办的费用收得都很贵,这家是公办的,也要收赞助费,王小洋管理能力出色,慢慢就当上了园长,搞管理,眼光不一样了。
  女人原来学幼教专业,心思细腻,本就喜欢唱唱跳跳,如今对生活的情趣又很看重了。而尚小渝总是窝在沙发里,肥皂剧看得乐呵呵的。
  女人起初觉得电厂不错,后来觉得也不大行,特别是后几年越来越差劲,男人还是只顾着吃饭,喝啤酒,在厂门口的地摊上,坐着个小凳子咧着嘴乐呵,被人暗地里耍弄一下也不知道。女人看着就气。   二
  尚家还有个二儿子,尚小罗,这小子长得身材匀称,较哥哥略高,五官更端正,英俊,当得起一个帅字。尚小罗最早在东郊烟厂车间工作,单位也是福利很好,老早就大笔大笔地发钱。他又会处事,和领导搞得好,就调到烟厂销售部门工作。
  后来尚小罗找了个青旅社的导游,是大学本科毕业。尚传之逢人就要说起。“你们老二结婚没有?”“结了,找了个导游,大学毕业,学英语的。”一脸的得意。确实,二媳妇又有文化,又漂亮,工作单位又好。
  尚小罗一身的风流倜傥,在销售挣钱又多,难免做下些风流事,傍他的女人据说多得很。但他看起来还不像个公子哥,倒是周周正正,只是不经意会有点浮浪显出来而已。
  一个兄弟在好下去,哥哥的处境却在坏起来。早上,尚小渝总是提着一大袋锅盔进厂,班上有人值班,他六点过就起来,去厂门口锅盔铺子上给买,一买就是一大摞肉锅盔。店小二高兴,他也乐呵呵的。他和班上同事些处得不错。
  宾馆生意不好后,他早就回到电气检修去了。
  王小洋心里挺不舒服,说不出哪里气不顺。她感觉,自己和尚小渝很隔膜了,和电厂宿舍区那种气氛隔膜了。她进入宿舍区时总有些隐隐的不情愿。
  确实,周边的工厂关的关,搬迁的搬迁,马路宽了,高楼在耸起来。
  这个世界,变得很快。
  尚小罗高升了,在烟厂驻云南分公司当了办公室主任。两个月回家一次,回来就带着小孩、老婆出去,在郊县附近游玩,总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尚小罗带着媳妇、儿子回到父母家,王小洋三口人也回去,小小的屋子显得有些挤了,一家倒也热热闹闹。尚小渝倒是个自觉的,跟着母亲到厨房里收拾葱葱,蒜苗,生姜的,尚小罗却跷着腿在沙发上,抱着儿子看电视。他已经有了种派头,仿佛他穿着雪白衬衣、西服、脚上锃亮的新皮鞋,给人的感觉生来就不应该做那些细碎事的。他在家里已经有了种当然的气场。
  王小洋不由多看了尚小罗几眼。看起来他彬彬有礼,也未必像传说中的那么花心,关键是,从谈吐,聊天,他对生活的理解,比尚小渝要宽广多了去了。
  而尚小渝,穿着厂里几年前发的蓝色旧工装,已经褪了色,看上去有种落寞感。
  “你看,让他换他不换,”王小洋似乎面上有些挂不住,嘟哝了一句。
  “唉呀,讲究那么多做啥子,本来就是一个工人,这样自由,舒服,”尚小渝有些不耐烦。
  “自己舒服就好,自己舒服就好,”尚小罗也这样说。
  王小洋开始是有些气的,先是觉得家里父母对尚小罗要好于对尚小渝,这种差异尽管体现得不很明显,自己还是看得出来的。但总的来说,尚传之老两口对两个儿子都还是疼爱的,孙子也都在带,而且带自己的孩子时间更长。好象也挑不出太多毛病。后来却发现气是针对尚小渝这个不争气的,一个爹娘养的,弟弟就知道上进,哥哥咋就没点长进呢。
  “嫂子,这是给你的,”尚小罗掏出瓶香水送给王小洋。上面是洋文,王小洋倒是见过,这是法国香水,迪奥,年轻女人都想拥有的牌子,王小洋自己是舍不得花这钱的。不知尚小罗什么时候又出了国。
  香水瓶子形状优美,还是金色的,王小洋是个对形式美比较注重的女人,一下子就觉得乖巧,喜爱,不由多看尚小罗一眼。人家说这个弟弟很会讨女人喜欢,看来不是没道理的。她对尚小罗的好感一下子增加。反而对尚小渝更气了。自己的男人,何时送过这些东西。尚小渝是个没有情趣的人,只知道生活要实在,实在。
  你又出国了!王小洋说。
  也不是,尚小罗倒似乎很会体贴对方的心理不平衡,说,是个同事出国,让带了几瓶而已,送给嫂子试试。
  然后他们东一句西一句聊。
  “64寸的LED电视……”
  “英菲尼迪SUV,宝马越野——据说要二百多万,我也觉得太贵了,没有必要。还有沙漠王子,普拉多,大家说的霸道,嗨,在草原上开起来真是舒坦,视野一望无际,五月里都是那种黄色的、白色的、蓝色的小花,远山,村庄,看起来都跟画上一模一样。还有白云,人在那种环境下,才觉得世间的纷争、琐碎又多么没有意思……”
  “嗯,MBA,同学都是些老总,又年轻,唉,我们倒显得有些老了。”
  尚小罗说得天花乱坠。
  饭桌上,大家都在沉默,他们突然发现,只有他们两人说得很起劲。
  王小洋就停了一下,尚小罗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也停了下来。
  “哥,厂子里还行吧?”尚小罗很会圆场地照顾了旁人的感受。把话题转到尚小渝身上来。
  “行啥子哦,十年没涨工资,厂子都快要垮了,”尚小渝似乎有些生气,“混一天算一天。”
  尚小罗也不好再讲话,都默默地吃饭,给孩子夹菜。
  王小洋心里不平静了。这次见面,对她触动太大了。
  尚小罗的话王小洋听进去了,她倒不是很喜欢尚小罗的张扬,也听过他不少的传闻,几年前见到时,尚小罗不过是一个青涩未开的小伙子,不想几年不见,一下子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关键是,他身上有种作为哥哥的尚小渝一辈子都不能见到的,想到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对王小洋自己,是向往的,——并不是向往尚小罗这个人。这种气质、风度,王小洋在送孩子到幼儿园的那些科长、助教、成功商人身上依稀见到过,但这一回,却是深深触动了自己,她发觉,那种东西是她向往和需要的,以前年青不懂事,贫乏的生活也掩盖了这些向往,但如今却越来越明了。
  她深感失落。
  晚上,看到在身边睡得死死的尚小渝,听着他呼噜呼噜的鼾声,王小洋辗转反侧。
  她意识到,他们之间有种无法修复的隔膜已经清晰了。
  “要离婚,”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突然升起。
  这一下,她反而踏实起来,翻了个身,下意识离尚小渝远了一点,睡意袭来,她睡着了。
  2010年5月,2011年8月27,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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