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小姐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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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刘实在不明白,强强究竟中了哪门子邪,一出幼儿园大门便喊:“爷爷,包小姐是啥人啊?”
  老刘只能装作没有听见,不回答。
  “包小姐是啥人啊?看,墙上写满了号码呢!”强强提高了嗓门。
  老刘瞪一眼孙子:“小娃娃,不该问的就别问!”
  强强赌气地甩开了手:“我们老师说了,平日遇到不懂的,多向大人提问呢!”说完迈开小腿跑起来。
  街道上车多人多,老刘担心孙子安全,急中生智,边追边说:“包小姐嘛……是姓包的阿姨……专做好人好事的。”
  大街小巷的墙壁上,确实写满了手机号码,黑蜘蛛一般,每串“黑蜘蛛”的旁边,粘连了螃蟹似的三个大字——包小姐。老刘每天领着强强,无法回避地从蜘蛛阵里穿过,像走在荆棘丛中一般。这不,强强终于触及了让人难堪的话题。除了撒谎,老刘还能说什么?
  强强偏偏好奇:“做好事还要打广告啊?”
  老刘嗯嗯啊啊胡乱对答。
  强强在幼儿园读中班,淘气又聪明,默默记住一串号码,回家存入了老刘的手机。老刘的手机平日多不用,随意放在饭桌上,强强有空没空就拿着玩。要命的是,强强存入那串号码之后试拨了一下,果然是通的,便放心地挂了。几秒钟后,电话回打过来了。强强很有成就感:“爷爷,电话!”
  “谁的啊?”老刘在灶房里帮老伴择菜。
  “包小姐!”强强童言无忌。
  老刘一听炸了耳朵,挂断手机,眼睛直往老伴那边瞟。好在老伴正在忙碌,没什么反应。
  强强却不依不饶:“为啥要挂啊——包小姐不定做好事呢!”
  老刘眼眶都瞪裂了,强压怒火来到客厅,得赶紧把那该死的号码删除。可不及老刘动手,包小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老刘气急败坏,骂了一句脏话,挂了。老刘担心强强还捣乱,便将手机放进了自己跟老伴的卧室里。
  午饭桌上,儿子和儿媳都在,手机在卧室响。老刘下意识地撂下碗筷去接。强强嘴快:“肯定又是包小姐。”
  老伴没听清:“你说谁?尽骚扰!”
  “包小姐啊——找爷爷做好事呢!”
  幸运的是,电话是远房亲戚的。老刘那个亲热,嗓门提高了几度,东拉西扯聊了好一阵。饭桌上的气氛陡然微妙了。老刘谁也不看,草草扒光碗里的饭便回卧室了。万没想到,午休正酣的时候,手机又不失时机地响了,老刘迷迷糊糊接通,里面传来温柔的女声:“先生您好……”
  老刘摁了挂断键,像六月天浇了雪水,睡意顿消,扭头看去,老伴睁大双眼,不认识似的瞅着他,好像一直不曾睡。老刘想解释,可一看老伴的神情,只要碰她一下,定会火山爆发。老刘只得将嘴闭紧。他实在恨透自己了,编什么不好,竟那样哄孙子,凭空惹来一身臊。好不容易挨到入园时间,他像遇赦一般,领着强强出了门。街巷墙壁上的“蜘蛛”和“螃蟹”,一如既往的阵势浩大,强强由衷地赞叹说:“包小姐真牛啊,打了这么多广告!”
  手机在兜里响了好多遍,老刘装作没听见。等强强入了园,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包小姐”拉进了黑名单。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当手机再次响起时,他轻松自如地接通了。可话筒深处,竟又是妖魔般的女声:“先生您好……”
  接下来,每隔十几分钟,便有同样的电话打给老刘。刚打的号码被拉黑,新的号码又呼入了,真可谓前赴后继。老刘招架不住,干脆将手机关了。他焦躁地在街头转来转去,直到幼儿园放学,他接了强强,才心事重重地往家走去。谁知道一进家门,老伴劈面吼道:“死哪里享受去了,连手机都关,这不,菜都煮成汤了,急等面条下锅呢!”
  老刘点头哈腰转身下楼买面条。
  当晚,老伴在厨房磨蹭了很久,等儿子儿媳领强强睡下,才进了卧室。待将卧室门关死,老伴向老刘要手机。老刘心里发虚,这么晚了,要手机干啥?老伴黑着脸不回答,手一直伸着。别看老刘平日挺爷们,其实是典型的怕老婆。过去上班拿工资,老伴做饭当家属,家里的事他就言听计从,绝无二话。如今退休了,跟儿子儿媳住一处,他彻底成了甩手掌柜,每天除接送孙子,适当帮帮厨外,任何事都懒得过问。因了这样的惯性,老刘凡事只有臣服。他将假装充电的手机递给了老伴。手机打开,还不等老伴查验,铃声蛮横地响起。老伴接通,妖魔似的女声又响起:“先生您好……”
  老刘抢过手机,死死按了关机键。
  这一夜,注定通宵无眠。老两口闹别扭,总要瞒着晚辈的,至少不会摆到桌面上。第二天,老刘又黑又大的眼泡说明了一切。即便如此,老伴还不罢休,干脆釜底抽薪,将老刘的手机没收了。奇怪的是,手机真帮主人的忙,这个上午竟不声不响,快到中午时,才来了两条短信。老伴不识字,不知道短信写的什么。老刘中午接强强回家,也不敢碰手机,为了避嫌,径直进厨房打下手。倒是强强,照旧拿起手机,自然打开了那些信息。读幼儿园的强强,尽管有妈妈开小灶,识了几个字,读短信还是有困难,可“包小姐”三个字,老熟人似的跻身其中,一下子跳入强强的眼里了。
  正巧儿媳下班回来,强强呼喊着去求助妈妈。
  帮厨的老刘竖起耳朵,听强强喊儿媳读短信,恨不能从楼板上钻个窟窿躲进去。微波炉和油烟机的声音乱响,老刘没听清儿媳给强强说了什么。可强强分明受到了最严厉的訓诫,饭桌上远没有平日活跃了。饭桌上的气氛显得相当沉闷。老刘不敢看儿子,更不敢看儿媳,饭吃得比咽药都难受。饭后进卧室,还要应付老伴的冷战,老刘哪有胆量动手机。他打算送走了强强,瞅机会给老伴好好解释。可就在送强强入园的时候,老伴也要跟着去。刚出小区,迎面碰见玩伴马大炮,马大炮冲老刘大声喊道:“这两天碰啥好事了,不来打牌,害得我们三缺一!”
  “爷爷是碰好事了,包小姐电话叫呢。”强强的声音比马大炮的还冲。
  老刘一听差点背过气去,声色俱厉地怒斥孙子。马大炮愣立原地,看看老刘,又看看老刘的老伴,双眼慢慢绽放出莫名的坏笑。老刘的老伴呢,更是一改平日的热情和贤惠,一句话不说,转身回了家。老刘浑身冒汗,一下像虚脱了,抬动脚步的力气都没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场误会已无法阻止,从家里走向社会了。凭马大炮那张大嘴巴,不吼个满城风雨才怪呢!   包小姐!包小姐!老刘乱抓着头发想。
  包小姐!包小姐!这词语尖刀似的扎在老刘心上。
  强撑着将强强送入园,老刘在街上失魂落魄地走着。他知道,现在向老伴解释,无疑火上浇油,只能招惹更大的乱子;找马大炮解释,等于画蛇添足,只能给他更多笑柄了。活到这个岁数,摊上这种事,又解释不清,老刘感到头顶的天都要塌了。这不仅涉及他个人的清白,一辈子的清白,还关乎子孙的声誉,几辈子人的声誉。他必须尽快想办法,阻止事态进一步发展。一边走一边想,老刘进入了无我的境界。冷不丁的,有个想法从他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中规中矩了大半辈子的老刘,被自己的想法感动了。
  正好逢了周末,儿子领着媳妇和强强看岳父岳母了。老刘直到天黑才气喘吁吁地进了家,也不看老伴的脸色,张口讨要自己的工资存折。老伴呆了。她本来准备好好修理和整治老刘的,冷不丁碰上他打出这么一手怪牌,仓促间不知如何应对了。
  老刘只要存折,态度坚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
  老刘的这副作派,老伴从未见过,她呆愣了好久,泪水涌上眼眶,赌气地将存折拿了出来。老刘劈手夺过去,饭也不吃,把自己关进了卧室,其决绝的样子,也是前所未有。儿子和儿媳都不在,老伴心理上少了依赖,胆量一下变小,不敢激化矛盾了。她先是踮着脚在门外面听,听不出声息,又试探着敲门,没有一点反应。老伴脑中忽起不祥的预感,可转念一想,一个拼命索要银行存折的人,不至于出意外吧?便打消了求助于儿子的念头,她怕事情一旦闹大,没法收场。折腾来折腾去,已是凌晨时分,老伴实在乏到了极点,歪进沙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以至于老刘从卧室出来,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老刘先到银行取了钱,顾不得吃早点,直奔目的地而去。约好的人和车子已在候他。老刘换上了全副行头,将几桶涂料抬上车。首先去的地方当然是幼儿园的巷子了。那巷子两边原本雪白的墙,几乎被“包小姐”层层叠叠污没了底色。老刘胸有成竹,一到场便操起大毛刷子,蘸了粉白涂料,大刀阔斧地朝那黑蜘蛛似的号码宣战了。一下,两下,三下……瞅着可恶的文字在白色的涂料下一片片消失,老刘感觉像端着机关枪扫射仇敌似的,解恨极了。
  星期天的幼儿园铁门紧锁,没有了平日的活力和热闹,过往的市民看到身穿天蓝服装、捂着帽子口罩的人在刷墙,以为城管部门开始治理环境,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不觉太阳升高了,老刘已汗流浃背,可回看身后洁白如新的墙壁,仿佛还了自己清白一般,他丝毫不觉得疲劳。刷完了幼儿园巷子,又转战每天领强强必经的街道,老刘恨不能将小城所有墙壁上“包小姐”的广告彻底消灭。尽管他无法说清,这样的举动能否消除这场误会,但眼下他能做的,只有拼命洗刷这满墙的污秽了。
  老刘一边刷,一边嘴里解恨似的喃喃咒骂。
  一直粉刷到午后,老刘仍没有停歇的意思,好像神灵附了体,不停地干,那架势,好像他要刷掉的,不是眼前墙壁上的墨迹,而是整个世界的肮脏……可是,毕竟快七十岁的人了,干到后来,老刘突然头脑发昏,眼前发黑,一个跟头从车上栽了下去。
  涂料桶轰然滚落,洁白的涂料蜿蜒流淌。
  老刘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见挂在支架上的输液管,接着看见守在旁边的儿子。他极力回想,慢慢明白是在医院里了,这让他一下清醒过来。老刘回想起医院外的现实,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子,被儿子阻止了。像面对纪检委似的,老刘立即向儿子做自我批评,坦白他和“包小姐”的全过程。儿子恨铁不成钢似的:“爸,不就是一点小误会嘛,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呢!”
  “可……可你媳妇……”
  “她一开始就没当回事。我假如听她的话,提前跟您沟通,也不会让您受这番折腾的。”儿子懊恼地抚着老刘的手。
  “还有你妈……”
  “放心,我已经解释了,我妈正在家里后悔呢!”
  “还有那手机……”
  “停机换个新号码,一切就都解决了!”
  老刘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他不要输液了,必须马上出院,去给马大炮解释。只要老伴不误会,儿子和儿媳不误会,老刘相信马大炮那张嘴,有办法堵上的。
  尽管身体还很虚弱,可拔掉输液管走出医院的老刘,坚持要先去幼兒园接孙子。经过幼儿园巷子时,看着那洁白的墙壁,老刘的心情像头顶的蓝天一样明朗。可令他震惊的是,强强一见面,竟狠狠推搡他,立眉皱眼地说:“我不要见你,你是坏爷爷!”
  “为啥啊?”老刘可怜兮兮地问。
  “你撒谎了!”
  “啊,爷爷撒啥谎了?”
  “包小姐,做好事……”
  “啊,爷爷错了。”
  “明明是坏人,你偏说好人!”
  “爷爷错了!爷爷再也不……不敢……撒谎了!”老刘一路护送孙子,一路忙不迭地认错打保证。
  〔本刊责任编辑 周 雨〕
  〔原载《短篇小说·原创版》2019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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