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金银花开时节。如今小镇唯一的中学校门口，金银花藤是否也爬满了围墙上的栅栏呢？如果他打马而过，看见那花开得绚烂，会不会忽然想起我？
　　金银花树，其实并不好看。它的枝藤虬曲枯干，像皲裂的老人的手。它的主干似乎快要枯死般无一片绿叶生长，毫无生意。但是如此丑陋的树干上却能长出坚硬浓绿的卵形叶片，叶片上会开出娇俏的金色银色的花朵。我最爱它盛放的样子，那小而整齐排列的花朵总让我联想到古代女子出嫁时凤冠上摇动的凤凰。
　　它曾开在我家门前，后来又因房屋重建被砍掉。我小时喜爱金银花，便把它摘下来。对于小孩子而言，摘花没有什么对错，更与珍惜花与否无关。那时候我只是不想看它们慢慢凋落在我家门前的样子，总在它们开得最好的时候摘下来。如果我是花，也宁愿在最美的时刻死去，不要等待岁月慢慢煎熬，失却容颜，任人踩踏。
　　不爱玫瑰，不爱香水百合，只有他知道我最爱的是这花。小时我摘了花带到教室，班里的男孩子调皮，总会把我的花抢过去，放在班里男生的桌子上，只有他，每次总把花还给我。我们读同一所小学、初中，住在同一个小镇，互相认识，然而含蓄内敛，几乎不曾与对方说过话。
　　我记得它清冽的香气，也记得这个眉眼儒雅柔顺的男子，在某个夏天无人的清晨，遇见我仰头看高高的围墙上开得浓烈的花，停下来伸手摘下一朵金银花给我。他沉默不多话，只说：“你要吗？”眼里柔情似水，波光潋滟，那天早晨的阳光在他茶色的瞳孔里若隐若现。
　　他真像金银花上金色的那一朵，就连他向着阳光的脸，也像一朵金色的长着细小茸毛而饱满湿润的金银花，是那么好看。他生来优秀，个性阳光，有他在的地方就会有欢声笑语。相比起来，内向孤僻的我就像那些干枯的树藤般不起眼。
　　我只是偷偷地仰慕着他，就像在看最高的枝叶上那朵金银花。明知道够不着，仍然要踮起脚尖，对着阳光眯着眼睛仔细看。
　　我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终有一天，我会成为匹配上他的、温暖明净的女子。
　　后来毕业了，分散了，也就很少再能看到他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和他住在同一个小镇，却很少能遇见。这个世界并不大，但就是那么奇怪，没有缘分的两个人，就是你再渴盼，也是很难相遇的。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２００９年的春节，他染了黄色头发，刘海长及眼角，盖住了那双曾经清澈的闪着金色的光芒的眼睛。我知道他在成长的河流里沉沦，听人说起他的事，我面上带着笑，内心却不知是何感觉。年少的心事被掩埋在笑容下，原来我从不曾了解他。
　　他的父亲是小镇很有名气的一名医生，后来开错药给一名发烧的病人，病人死后，父亲入狱。他初中后只得辍学打工，整日与一帮小混混在一起。
　　如今我觉得，当年的我也许错了。我并不是那些不起眼的枯枝，只是一朵晚开的银色金银花。我和他曾经生长在同一枝上，只是他成熟得快，也落得快。我当时却只看到那美好的金色的一面，无法感觉到颓败的气味。如果可以，我宁愿他在枝头多享受一会儿晨露，也不想命运对他多加摧残；宁愿他向阳而生，对月垂泪，也好过看他一夜落寞枯萎。
　　我现在也爱花，但我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孩，不会再去摘花，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不再轻易对某个少年心动。就在刚才，我搜索了一下金银花，才知道它其实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鸳鸯花。
　　编辑 / 荞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