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一起

来源 :初中生学习·阅读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GTM200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对我爹说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让他务必在2点半以前赶到新建设。我爹在电话那头大喊大叫的。他那边很吵,可能是装货时的嘈杂声或汽车刚刚启动的声音。
  其实我手里攥着两张3点整的电影票,是我用50块钱从电影院门口的票贩子手里买的。今天是我爹李义明的60岁生日。我实在想不出还有比进电影院看一部著名的《英雄》更好的为我爹祝贺60大寿的方式了。可是,我给我爹打电话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就在新建设,就在坡顶上红绿灯这里。我等你。”我说。
  我爹李义明其实不是我亲生的爹。我妈改嫁他的时候我刚满3岁。在我的记忆中,我爹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爹,他什么都会做。他有一双巧手,我们家的电灯啊、板凳啊、床啊什么的要是坏了,我爹就用锤子钉子钳子这些东西鼓鼓捣捣把它们修好。我小时候玩的一种神气活现的驳壳枪就是我爹用一块光滑的梨木做出来的,他还给它刷上了乌黑闪亮的油漆,靠这支枪,我在伙伴中间找到了完美的尊严。
  我爹最早是单位的卡车司机,后来因为喝了一点酒,有一天夜里把车子开到路边的水沟里去了,就被解了职。那是我11岁那年发生的事。
  其实,我爹很少喝酒。可他这个人脾气很大,偶尔也会揍我妈,有一次把我妈一拳从厨房里打到客厅的地板上。我扑到我妈身上说:“你要么先把我杀了!”我爹愣了一下,然后沉默地走进卧室,狠狠摔上门。无论如何,我对他的恨非常短暂,我并不怪他。事实上,他对我妈一直不错。
  我站在电影院对门那个岗亭旁,好让我爹来了一眼就能看到我。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穿过头顶的梧桐树叶,铺洒下来。我可以看见对面影院墙上《英雄》的巨大宣传画,李连杰的目光犀利而英武。
  我爹都60啦。我低下头,用脚尖使劲把一块泥碾碎。60岁的李义明每天一大早要冲到凉亭去开车拉货,可并不是每天都有货拉的。
  我往前走,阳光被梧桐树叶挡住了。好几辆公交车在附中门口挤做一团,彼此发出无奈的嘶吼,就像一堆互不相让的白色怪物。我爹在凉亭拉货的车同样如此,众多巨大的卡车为了一单生意互相仇恨和倾轧,搞不好就爆发战争。为此我爹每天清晨5点就起床,赶到凉亭抢占龙头车位。每天清晨5点闹钟响起,他就飞快地把它摁掉,犹如一根弹簧般从床上猛地窜起来。之后的几分钟内,我能听到他在厨房里的洗漱声和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门冲出去的响声。他的脚步声从我耳畔呼啸而过,在楼道里急遽回荡,就像把锤子,狠狠敲击着我的耳鼓。
  高三那年的中秋节,我一辈子都会记得。那年,离中秋节还有两天,我爹突然启程要赶往贵阳,那车月饼必须在中秋节当天运到。
  “小子,我会尽早赶回来的。”他走之前就是这么说的。
  中秋节晚上,我妈突然问我:“你说,你爹现在到贵阳了吗?”
  “肯定到了。”我说。我爹他从来都说话算话。我妈忧伤地往窗外看了看,那天晚上没有月亮,甚至很冷。昆明已经好多年中秋节都没见过月亮了。“你爹这个人啊……”我妈说。
  我想起我爹每天从凉亭拉完货回来,天早就黑了。他回来的时间一般都在8点以后,甚至要到凌晨。有时候我们都睡了,他一个人悄悄开门进来,把我妈热在电饭锅里的饭菜悄悄端出来。他尽量不把我们吵醒,他在厨房里尽量不开灯,因为灯光会刺入我或者我妈的房间。有时外面太黑,他就在厨房里点一支蜡烛。有一晚我起来撒尿,厨房里摇曳的烛火把我爹照得很可怕,像一个刚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囚犯,又脏又乱的头发支棱着,脸上很脏,颧骨高耸。他目光疲惫而呆滞,缓缓地从烛光里抬起头来,看着我,嘴里塞满食物。我一辈子都记得他那副样子。我压低声音说:“爹,你怎么才回来?”我爹拼命把食物咽下去,说:“小子,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中秋节的次日中午,我放学回到家里却看见了我的小姨。她告诉我:“你妈跟你姑姑去办点急事。你跟我回我家去。”
  我当时就懵了。我知道出事了,我爹他出事了。他们想瞒着我。
  大约2点,我看见我爹骑着他那辆很破的黑色单车从新建设大坡上费力地来了。他勾着背,满头花白的头发在风里飘动。他那件黑色夹克的前胸靠左的地方有一个显眼的破洞,衣服上沾满油污,他那条米黄色的裤子皱巴巴、松垮垮的,而且很脏。阳光被他头顶上面的雪杉树撕成无数个细小的光斑,在他身体周围跳跃着。他蹬上坡顶之后,阳光猛地照亮了他脚上那双开裂的破皮鞋。他的脸也皱缩着,额头有一排细汗。他看起来像一个邋遢可怜的民工。这个男人就是我爹,就是李义明。今天,李义明整整60岁。
  十字路口的红灯把他拦在马路对面。他已经看见我了。他望着我笑了。我也使劲地笑了笑。他一只脚落到地上,撑住,等待着。
  后来我小姨终于告诉我,我爹正躺在贵阳一家医院里,他在赶往贵阳的山路上出了事。那是雨夜,着急赶路的他撞到了路边的大树上……我哭了出来。
  我到医院的时候,根本认不出我爹了:他全身裹着纱布、石膏,一只腿被高高地吊起来。就连那张被纱布环绕着的又黑又肿的脸我也认不出来了。我看见这个人冲我笑了。
  “儿子,你来了。”他说。我终于认出了我爹的声音。
  我哭着握紧我爹粗糙的手。我爹说,那天晚上他被甩出车窗,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公路上。他看见很多人在围抢车上的月饼。他恳求其中一个人把自己送进医院,因为他不能死,也不想死。他要什么,他都给。我爹对他说:“我不能死。我老婆身体不好,病退在家,我儿子还要靠我挣钱念大学。他都高三了。大哥,求求你啊……”落在后面的几个人终于把我爹送进了医院。
  绿灯亮了。我看见我爹李义明推着他的破单车缓缓向我走来。在突然显得空旷的十字路口,他那只微微跛着的左腿非常醒目——那就是他出事那年落下的。
  现在,我爹走到我身边来了,伸手把额头上的汗擦掉。他身上那股子汗臭味很浓。在下午炽烈的阳光下,我好像头一回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端详我爹——平时他总是早出晚归,匆忙得就像一道影子。他歇不下来。他出事那年,我们又欠了一屁股债,他还要供我上完大学。我觉得我爹很瘦,颧骨高耸,眼角的皱纹真像是刀子凿出来的。我爹说:“小子,我紧赶慢赶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把车停好,右手揽住我的肩。“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我都工作半年了。”我说。“爹,你还是不要干了吧。咱们家现在有我了。”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我爹说。
  我站住了。现在,梧桐树的清香气息在我们四周弥漫。我说:“爹,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爹狐疑地望着我。
  “是你的生日。”我说。
  我爹突然咧开嘴笑了。“真的?我生日?”
  我望着我爹,没有说话。他抬起手挠了挠自己又長又脏的花白头发。他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是啊,你爹我今天都60了。哈,老子居然都60了。”
  “爹,你要答应我,不要干了。”
  “你不是要实习一年吗?好,等你过了实习期……”
  “说话要算话?”
  我爹笑着,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我爹突然很大声地说:“小子,今天我们应该庆祝一下啊,我请客,怎么样?”他环顾着四周,“喂,我送你样东西怎么样?”
  还没等我答应,我爹就冲出去了。就像他每天早晨风风火火从家里冲出去一样。
  我站着没动。我把手伸进衣袋,摸着那两张有点潮湿的电影票。我耐心地等着。我看见我爹微微跛瘸着回来了,我看见那些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身上跳动不止,使他看上去极不真实,他脸上那种久违的幸福、兴奋似乎也不太真实。我看见我爹的两只手是空的。
  “小子,你爹60大寿没什么好请你的,你闭上眼睛,闭上。”他得意地啐口唾沫。我顺从地闭上眼睛。
  梧桐树的清香令人迷醉。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我爹的手里举着两张电影票,和我口袋里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英雄》电影票。“50块钱从票贩子手里买的,3点开场。”他说,“儿子,我们该进场了。”
  我爹一路揽着我的肩,我们走进电影院的时候,我的手一直伸在衣袋里,把两张电影票使劲地揉成一团。我爹肯定不知道我已经哭了。他当然不会知道,他正走在前面寻找座位。再说,电影院里的光线多暗啊!
其他文献
患者女,42岁.因反复上腹隐痛、腹胀8个月,加重伴呕吐、消瘦、黄疸1个月入院.8个月前无明显诱因下出现上腹隐痛、腹胀,餐后加重,门诊胃镜示:十二指肠壶腹部周围黏膜轻度充血,呈结节状隆起,管腔狭窄不能进镜,疑诊:壶腹部肿瘤.病理检查示:十二指肠黏膜大量坏死组织和淋巴细胞,诊断:慢性炎症.1个月前食欲下降、乏力、厌油腻食物、恶心、呕吐少量胃内容物,偶有黄色胆汁,尿呈浓茶色.近1个月自觉下午面色潮红,夜
与尖酸刻薄的班主任明争暗斗了整整一个学年后,我不得不因数学17分的光辉成绩被迫留级。母亲生怕我就此失学,急着四处托人,使我终于有了归处。  漫长的假期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每每看到母亲那双暗藏泪光的眼睛,我心里总会掠过一丝莫名的苦楚。我决定一切重新开始,做一个懂事的孩子,走正常孩子的路线,用优异的成绩来回报辛劳的母亲。  开学第一天,我被安排到了教室角落的空位上。阳光穿过春日的树叶,斑驳地撒在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