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抑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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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件: 2012年伦敦奥运会已湮入历史时空,但这届奥运会曾经沸沸扬扬的一些热点事件,却依然值得回味。
  7月31日,羽毛球女子双打小组赛,排名世界第一的中国选手于洋和王晓理对阵韩国选手郑景银、金荷娜,当天的赛场上居然发生了谁都不想赢球的怪事!双方一开始就低级失误频频,多次出现有意无意的发球和击球出界、下网的情况。最终于洋/王晓理爆冷以0比2败下阵来,比赛耗时仅24分钟便潦草收场。对这场比赛,温布利体育馆全场6500名观众不断报以震耳嘘声,该场的比赛技术监督在接受采访时说:“这是一个耻辱,我憎恨这样的行为……”
  赛后于洋/王晓理遭到观众和媒体强烈质疑,已小组出线的她们被认为是为了避免在半决赛提前与队友田卿/赵芸蕾遭遇,所以故意输球,中国队避免同国相残而欲包揽金、银牌。郑景银/金荷娜为了避免与队友河贞恩/金旼贞提前遭遇,比赛态度也不积极。
  随后另一对韩国组合河贞恩/金旼贞和印尼组合波利/焦哈利的比赛,为了不想在1/4决赛和于洋/王晓理交锋,她们同样消极比赛,试图输给对方,最终河贞恩/金旼贞1比2不敌波利/焦哈利。
  对此国际奥委会和国际羽联展开调查,随后认定以上四对选手“未尽全力争取胜利”,即消极比赛成立,最终取消她们接下去的奥运参赛资格。
  中央电视台以记者白岩松与主播彭坤连线的形式进行了评论:
  如果因羽联包括奥运组委会一些老爷们所定下的荒诞规则带来的巨大问题和责任,却让运动员们来承担的话,那么我觉得一切都是不合理的。
  现在在骂我们选手的时候,可以做一个这样的想象:玩命地在小组已经出线的情况下去赢自己不一定能赢的对手,而目的却是跟自己另一对本国选手碰上,然后再把其中一对干掉,你觉得这是傻啊,还是脑子进水了?我想真正傻和脑子进水的是这个不合理的规则的制定。因此我觉得中国要上诉,也应该去改变未来的规则,任何不赢却可以获利的规则一定是糟糕的,而不应该仅仅去谴责个人。
  对中国人来说,他们很清楚地知道怎样打比赛。为了能确保赢得奖牌,他们采取战略措施,那就是在比赛中故意放水。不过,外界必须要知道,运动员是不会想要输掉比赛的,一时的放弃只是为了日后的大获全胜,这就是战略。
  那天的消极比赛,或许是对观众不公平。但问题是,没人逼他们去现场看比赛。要是那天球场上消极比赛的是英国运动员,现场观众也一定会是最早跳起来欢呼鼓掌的。不要再听信所谓奥运会精神是重在参与的说法,这种说法很久之前就被淘汰了。最终的赢家,还是要由奖牌数来决定的。
  实际上,所谓消极比赛的羽毛球运动员们,恰恰精准地贯彻了今时今日的奥林匹克精神。今天的奥运比赛,压根就不是为了取悦观众而设立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国争光。这些羽毛球运动员根本不应当受到指责,相反,我们应该为这种“战术性放弃”喝彩。
  如果输球是因为钱,那是违反体育道德的,可是为了想赢,并且这是由规则所导致的,想赢难道不是体育精神的一种表现吗?如果没有这一点的话,体育还能称之为体育吗?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会感到愤怒,但请不要冲着运动员,而要冲着这些规则的制定者,该被逐出奥运赛场的应该是这些规则的制定者。
  美国女足的老将阿比·万巴赫说,没有人会因为你得了小组第一而给你任何奖励。而对于每一个奥林匹克运动员来说,赢得金牌才是最终的目标,中间的不过是旅程的一部分而已。
  羽毛球比赛里,一支羽毛球队的目标是明确的:赢得一枚金牌。哪条才是能顺利实现目标的路?尽可能地避免更强劲的对手。在研究了赛制之后,这几对选手看到了机会:她们可以无需牺牲任何的东西就获得巨大的胜利希望。甚至可以说,如果这样的机会都不懂得抓住的话,这个人无疑是傻子。
  对有些人来说,女双这样输球的行为可能违反了体育精神,但对另一些人来说,不这样做显然违反了逻辑。孙子在《孙子兵法》里讲授了一种更加世故的战略方法,要把握大局,把重点放在定位和战术上,并记住最终目标坚定地向着目标去努力。
  这几对羽毛球运动员就是这么做的。
  在《奥林匹克宪章》中,奥林匹克精神被表述为:互相了解、友谊、团结、公平竞争。但是在7月31日的伦敦奥运会羽毛球小组赛女双最后一轮比赛中,奥林匹克精神却被关进了“小黑屋”。因为四对组合在场上缺乏斗志和求胜欲,都选择了消极对待比赛,以致两场奥运级别的对决,水平却还不如业余选手。
  现代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曾说:“在奥运会中……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胜利,而是斗争;不是征服,而是奋力拼搏。”这句名言曾被悬挂到1948年伦敦奥运会的温布利体育场。然而在64年之后,当奥运会重新来到温布利时,这句名言显然没有起到效果。
  奥运会4年一次,在这个代表世界羽坛最高荣誉的赛场上,为了取得好成绩,选手们刻意选择避免内耗,这种做法从个人情感方面考虑,并不难理解。但是,无论什么理由,都掩盖不了这种行为完全违背了奥林匹克精神中对于公平竞争的阐释。
  在包括奥运会的任何体育比赛中,金牌诚可贵,精神价更高。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在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上对运动员说:“你们是大家的榜样。”榜样的责任不仅是摘金夺银,更是在公众面前践行奥林匹克精神。
  在体育赛场,道德永远在利益之上。违背者必然遭到谴责和鄙视。
  当晚通过电视转播观看这场比赛的韩国民众哑口无言。韩国选手和对手发球时都不往对方场地发,故意打在网上输分,接对方发球时就故意打出界,或者干脆不接。这种场面让人感到羞愧,不好意思再看下去。韩国代表团表示:“对手中国队先消极比赛,因此我们提出了抗议,但中国队在受到裁判警告后继续打假球,令我们无法忍受。”他们的说法等于是说“我们犯的错少,所以无所谓”。
  在体育比赛中,要学会遵守规则、公平竞争、尊重对手、战胜自我。顾拜旦曾说“奥林匹克运动的意义在于参与而不是取胜”,但现代体育的现实令这句话的意义黯然失色。国际体育赛事尤其是奥运会,很久以前就成为各国对内团结国民、对外炫耀国力的手段。很多国家不惜花费大规模预算系统培养运动员,通过“体育国家主义”成为体育强国。韩国进入奥运会奖牌榜前十名,也是国家集中培养体育精英的结果。“国家体育”的基础不是全民体育,因此,胜利和奖牌成为最高价值。   世界体育越来越趋于商业化,在职业选手纷纷参与奥运会人气球类项目的情况下,强调纯粹的体育精神也不太现实。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应忘记体育的本质。体育应该带给国民勇气,并让正在成长的孩子们明白什么是梦想和正义。
  现在,韩国国民不再只为第一名喝彩。他们会被堂堂正正的失败者的故事感动,并送去掌声。但羽毛球“争败”风波明显暴露出包括体育界在内的整个韩国社会依然把胜利看得很重要。我们应该借此机会反思体育国家主义和金牌至上主义。
  美国哈佛大学法学教授 费德曼
  对于奥运赛场上四对被处罚的女羽选手,我认为她们在比赛中故意输球是明智的,这个事件并不能称为奥运会的丑闻。
  无独有偶,在8月6号伦敦奥运会田径赛场800米跑预赛上,作为1500米项目夺金热门的阿尔及利亚选手马克洛菲为了集中精力冲刺该项目的金牌,在800米的预赛中从比赛开始他就故意落在队伍的后面,随后他完全停了下来并离开了田径赛道。随后国际田径联合会以马克洛菲“未能诚实地完成比赛”为由,决定禁止他参加奥运期间的其他赛事。阿尔及利亚代表团则以马克洛菲膝盖上有伤为由向伦敦奥组委申诉,该申诉被伦敦奥组委接受,马克洛菲被允许继续参加1500米决赛并在比赛中获得了金牌。
  马克洛菲根本不可能膝盖有伤,他是明知道参加自己夺金机率很小的800米的比赛会影响他在1500米比赛中夺金,于是理性地放弃掉了比赛。而中国、韩国以及印尼的羽毛球女双选手,也是同样基于理性才放弃掉比赛。日本女足为了不用跋涉至苏格兰进行下一场的比赛,使用了大部分的替补故意和南非打平,也是运动员理性比赛的例子。
  运动员都想要“诚实地”赢得奖牌,但是运动员也知道赢得桂冠最好的方式,就是集中精力应付重要的比赛,而在前期的一些意义不大的比赛中不拼得那么凶。这样的做法本身是无可厚非的,没有任何的不诚实的成分。
  面对运动员为了赢得桂冠而采取一些理性的行动时,人们到底为什么会认为他们违反了奥林匹克精神呢?人们都认为奥林匹克是非常神圣的,参加比赛的运动员都应该在所有比赛中全力挑战对手,只有这样他们才算是遵守了参加比赛前所宣读的奥林匹克誓言。但是,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过于理想化的理念,与现实并不相符。实际上,包括奥林匹克的比赛在内,在平时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很多策略性比赛的例子,比如田径选手和游泳选手在预赛中保存自己的实力,篮球队或者足球队在确定晋级后为了避免主力受伤或更有利的排名而派出替补、放弃比赛等。
  阿尔及利亚田径选手马克洛菲的行为和羽毛球女双选手行为之间的不同之处在于,马克洛菲为了能在另外一个项目中夺金,完全放弃了800米这个项目的比赛,而羽毛球女双选手只不过放弃掉女双比赛中的一场,她们没有放弃掉整个项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马克洛菲的行为比羽毛球女双选手们的行为更加恶劣,但是他却申诉成功了。
  我认为,奥林匹克的娱乐价值可能才是羽毛球女双选手被处罚的重要原因。奥运是一盘大生意,组织者们希望比赛选手们能够最大限度地实现赛事的商业价值,从伦敦奥组委主席柯伊对于羽毛球女双消极比赛事件的评论就可以看出这一事实:“这样的比赛,没有人会想要观看。”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观众支付的门票钱和赞助商的赞助的重要性已经超越了奥林匹克的神圣性。运动员不只是运动员了,他们还是表演者,负有取悦观众的义务,赢得比赛已经不再重要了。
  所以归根结底这是两个经济利益的较量:运动员希望赢得金牌,因为金牌不但能带来荣誉,还能为他们带来巨大的经济收益;而付出了费用、成了消费者的观众则希望自己能看到精彩的比赛。但是具有讽刺性的是,作为观众的我们在自己的生活中确实常有各种各样为了胜利的策略性放弃。
  于洋、王晓理连同其他三对亚洲羽毛球选手,被世界羽联指控为“没有尽全力去赢得比赛”和“因个人行为侮辱和损害该项目”,于是争议四起,纷纷纭纭。最开始意见对立的双方,大致分为“可以利用规则”和“违背体育精神可耻”两方。
  羽毛球队总教练李永波对规则的利用,恰如从前十里洋场的买主,一个铜子儿买来的那根热毛巾要利用到尽,从脸到胸、背擦了个遍不说,最后干脆扯开裤带、挖开腰眼……如此之下,原为卫生目的提供的热毛巾,成了最为藏污纳垢、容易传染疾病的东西。
  于是,让球让到奥运会,结果让出事了。痛骂世界羽联朝令夕改玩弄赛制也好,大惊从未因不认真比赛处罚过球员也好,有一点必须弄明白:是我们自己有痛脚,别人才有踩上来让疼痛翻番的机会。
  那些再三强调“利用规则”的人,大概忘了运动员誓词:“我代表全体运动员宣誓,为了体育的光荣和本队的荣誉,我们将以真正的体育精神,参加本届运动会比赛,尊重和遵守各项规则。”不,不见得是忘。许多中国人惯于忽视这些宣誓,参加IBT(新托福考试)、GRE(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考前写上不泄露考试内容的誓词,考完即把内容传上网;结婚时婚誓如走过场,婚姻出现问题不是去解决、面对它,而是选择婚外情这种欺骗配偶的方式……大约这些自诩聪明的做法,往往令不同文化的人目瞪口呆。当外国记者揪住叶诗文不放,喋喋不休盘问服药问题时,我们愤怒之余,有没有思考过为什么?难道仅仅只是肤色问题?
  规则总会有漏洞,把规则里的漏洞利用到尽,规则就变成了任人摆布的玩具,我们可以玩弄它,别人也可以玩弄它。于是31号那天,赛场上中国选手和韩国选手比拼起谁玩得更转,场上嘘声四起。
  实际上,是否应该利用规则换取胜利、金牌这个问题,本质上是要回答奥运金牌重要,还是奥运精神更重要。这个答案,一定而且必须是奥运精神重要。奥运精神是奥运会存在的基础,本末倒置为金牌至上时,弄虚作假、政治奥运、药丸奥运等等将应运而生,奥林匹克的殿堂必将轰然倒塌。
  当世界羽联判定四对羽毛球选手违反规则时,所谓合理利用规则的辩护词,其实可以休矣。接下来要讨论的是谁来负责。于洋、王晓理排名世界第一,王晓理略有小恙,并不影响比赛。根据中国羽毛球队长时间以来的作风,避开另外一对中国选手显然是为了多留一对在比赛中,让这块金牌拿得更加保险。
  服从集体利益的做法,不应该是个人决定。李永波在其中应负什么样的责任?前些年的让球事件已经做好了铺垫。这些年羽毛球队的矛盾、问题多次浮了冰山一角出来,每次总是拿成绩和金牌,把这些小角摁了回去,或者融化掉它。让球成了惯例,球员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失去自由意志、失去尽力赢得比赛的权利后,再要求球员成为把枪抬高一点的柏林墙战士,无异天方夜谭——当一部片子禁演时,去质问导演为何不拍得更激进,是个笑话。
  不出所料的话,随着几枚金牌到手,伟大的李指导将再次涉险过关,羽毛球队依旧“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而我们关于奥运精神胜过金牌的思想,不知几时才能化为现实。
  “这是个新规则,我们对赛制的理解还不太透彻。觉得小组出线了,为了下一个阶段打得更好,没有真正积极地对待比赛,没有践行奥林匹克那种全力以赴,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精神。我作为总教练,确实觉得要向球迷和全国观众说对不起。”
  ——一向认为“让球是实力的表现”“脑残才质疑”和批评其让球的人是“忘记吃药,脑子出问题了”的中国羽毛球队总教练李永波在赛后道歉
  “真的没有想过辛苦了四年的结果是这样!满身都是伤!为了比赛一直在坚持!从2010年的不被认可!嘲笑!到现在能够有能力去争夺奖牌!中间的努力大家能够明白吗?我跟搭档一步步走过来,大家看到的都是荣誉,可我们的付出呢!你们不完善的赛制却要我们买单!凭什么?你们取消的不只是一场比赛!而是我的梦想!”
  ——王晓理
  “我觉得通过这次深刻的教训后,也希望在竞技体育当中,在我的职业生涯当中,每一场比赛都能全力以赴展现自己的水平,能够以一种新的面貌让每一个球迷看到我的改变。”
  ——于 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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