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比死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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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丛小聪第三次重生回来的时候,黑化了。
  她把费七绑在椅子上,微笑着问他:“你要娶我,还是要我杀了你?”
  “有什么区别吗?”费七当她是开玩笑,无可奈何又好脾气地骂她,“别扯淡了,赶紧放开我。”
  丛小聪从小和费七一起长大,说是同生共死也不夸张,闻言眼圈一红,拿着匕首抵住他的脖子:“你什么意思,娶我和杀你一样痛苦?”
  他们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算是大权在握。费七是费家的私生子,年幼时流落在外,长到十几岁被费老爷子领了回去,那时他们以为费七是回家享福的,后来才晓得,费老爷子风流,一群儿子为争家产都红了眼,到头来活着还健康的,竟然只剩费七一个。
  费老爷子无奈,捏着鼻子从垃圾堆里把这个小儿子捡了回去,仔仔细细地教养,总算教得他人模人样,吃完饭记得拿手绢擦嘴。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丛小聪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在港岛也能横着走,可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费七,竟然死了呢?
  为了救他,丛小聪重生了三次,前两次都失败了,好在上天垂怜,让她再一次重生回来救他。
  费七天不怕地不怕,看到丛小聪的眼圈红了,难得有些无措:“你这是发的什么疯,怎么就哭了?”
  “不要你管。”丛小聪看着他仍旧鲜活的面孔,手颤抖起来,索性把匕首丢到一边,扑到他身上放声大哭,“费七,你这个浑蛋!”
  费七白白挨骂,关键是还被她绑在椅子上,可他从小就宠她,以前在垃圾堆里翻出来一个洋娃娃都要洗干净送给她,被骂也无所谓,反而还要垂着头安慰她:“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会儿风这么大,眼泪干了,皴了脸怎么办?”
  他一开口,丛小聪哭得更凶,手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费七讲究,衣服一向烫得一个褶子都没有,此时皱皱巴巴的,却只能无奈道:“带你去吃火锅,吃不吃?”
  “你娶我吧。”丛小聪打着嗝抬起头,哀求道,“你娶我,我给你生一堆儿子。”
  “男女早就平等了,生什么都一样。”费七先纠正她,又说,“还有,就你这样没胸没屁股的,拿什么给我生。”
  丛小聪梗住,满心的痛苦被费七搅得粉碎,气得眼圈又红了,一脚踹向椅子,费七撞在墙上,疼得皱眉,要动怒,可看她咬着唇强忍着不落泪的样子,又有些心疼。
  “你先把我放开,咱们好好谈谈。”
  谁知下一刻,丛小聪扑过来,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她长得漂亮,一向大大咧咧,却总是不开窍,有大少爷追她,开跑车送鲜花,正好赶上她鼻炎犯了,又对花粉过敏,不说感动,还把大少爷打了一顿。
  自此她在港岛有了恶名,再也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連费七都没往这方面想过,拿她当妹妹,当好哥们儿,当最佳拍档。可她的唇竟然这样柔软,不但软,还带着少女的清香,仿佛是青草,又多了三分的诱惑。
  丛小聪的吻技很差,像小狗一样胡乱地啃着他的唇,傻到连舌头都不晓得伸进去,费七脑子里空了一瞬,下意识地用舌尖缠住她的舌,她反而愣住了,整个人僵在他的身上,像是吓到了。
  真是有这样的傻子,明明是自己先扑过来的,别人回应了又害怕。费七总算回过神来,把头侧到一边,微微喘息着说:“别闹了。”
  见他沉下脸来,丛小聪也不敢再放肆,从他身上起来,自己蹲坐在他的脚边,头靠在他的腿上,小声地问:“你还是不肯娶我?”
  “你总要说清楚为什么忽然这样。”
  “我不能说。”
  她抿住唇,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可费七早已不是当年为了她一句玩笑话和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少年了,再多的热血也在钩心斗角里流尽,他疼她宠她,却再也回不到当初。
  2
  丛小聪从噩梦里惊醒,一歪头看到费七正看着她。
  她把额头上的汗擦了,问他:“怎么不睡?”
  “你叫得那么惨,死人也要被吵醒了。”说着,他伸出手,抹掉她眼角一颗仍然滚烫的泪珠,“梦到什么了?”
  丛小聪梦到他死时的样子,一枪毙命,子弹从胸口穿透脊背,他那天穿了白色西服,领口戴着一枚猫眼石领扣,雍容又优雅,连倒下时都仿佛是一尊神像轰然坠地,她扑过去,哭得气堵喉噎,说不出话,只能悲哀地握住他的手。
  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颤抖着,缓慢地转头,很努力地看向另一边。
  那一边,没有她。
  丛小聪不能说,拽着他一起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她拿手铐把两个人死死地拴在一起,带着他躲到市中心的红灯区,总而言之,不要他见任何人。
  费七又不能对她动粗,纵有雷霆手段,此时也没了用武之地,还好现在没有多少事情要忙,失踪个十天半个月也没什么大问题,索性和丛小聪一起在这破旧的小旅店里吃外卖看电视。
  薄薄的墙壁挡不住声音,丛小聪从水池里抬起头,就听到隔壁噼里啪啦的肉体撞击声,还有女人娇滴滴又性感地叫着轻点儿。她虽然没谈过恋爱,可是见过世面,知道那边在干什么,看了费七一眼,就立刻脸红了。
  费七正犯困,可她皮肤白,脸一红遮不住,水珠子滚下来,染得眼角眉梢都多了些妩媚,竟看得走了神。丛小聪眼珠子一转,牵着他回了房间,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她一扯被子,翻身骑在他的腰上。
  她身材好,赤裸的小腿发力,显出秀气曼妙的线条,费七被她压得喘了一口气,头皮发麻地说:“你给我下去。”
  “我不。”她像是发现他的死穴,得意地笑了,“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喜欢个屁,滚下去。”
  “不喜欢你紧张什么?”丛小聪高兴起来,还扭了扭,“费七呀,你是不是个男人,不把我‘就地正法’,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障碍了。”
  费家的生意涉及很多行业,最赚钱的就是黑道的,丛小聪跟着费七在黑帮混久了,说话荤素不忌,一点儿少女的娇羞都没有。费七简直要被她气死,一发力把她摔了下去,还没等她跳起来,又狠狠地压住她,将她绑着手铐的手压在床上,空着的那只折在身后。   男人的力气比女人大得多,丛小聪动弹不得,费七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有些莫测:“还闹不闹了?”
  丛小聪不说话,他就慢条斯理地低下头,两片薄唇离她越来越近。丛小聪既紧张又期待,屏住呼吸,他却在咫尺之处停住,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始终没有触碰。
  “你想要咱俩单独相处,可以,要我陪着你胡闹,也可以,但是小聪,别考验一个男人的意志力,这种玩意儿男人基本上是没有的。”
  “那就不要意志力呀……”她睁大眼睛,又眨了眨,眼睫划过他的下颌,又酥又痒,“我就是要你睡我嘛。”
  费七叹了一口气,手抬起来,弹了弹她的脑门,她吃痛,脸皱成一团,才放开她,坐到一边单手点了一支烟。窗外的月光照进来,红灯区里乱七八糟的灯牌光折射出浓酣溃败的颜色,他在五光十色里,一尘不染,眉眼如画,慵懒又庄重。
  “我不能那样做。”他说,“对别的女人可以,对你,不行。”
  “为什么?”她从身后抱住他,“我不漂亮吗?”
  “小聪,”他拍拍她的手,笑了,“我拿你当最珍贵的人,怎么能那样玷污?”
  3
  费七是万花丛中过,别说片叶,就连花粉都不肯沾身。
  费老爷子风流,他子承父业,也毫不逊色,只是比费老爷子多了点儿责任心,一向好聚好散,要珠宝给珠宝,要车子、房子也不小气。
  丛小聪脾气不好,他交了新女友总要找机会发顿脾气,他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她是孩子氣,可如今看来,倒好像是她早已经情根深种。
  她把费七困在身边两周,每天无聊地看翡翠台的电视剧。港剧《式微》,几个眼熟的演员演着尴尬的剧情,她一边吃薯片,一边哈哈大笑,费七却看得头疼,问她:“这哪里好看了?”
  “你懂什么。”她嗤之以鼻,“我看着就高兴。”
  费七不懂她的兴趣,翻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信息,处理新的工作。丛小聪斜眼看他,他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输入短信内容,又抬起头,冲着日光微微眯起眼睛,他的眼睛是所谓的桃花眼,不笑也多情,偏偏常含冰雪,仿佛无情。
  这样的矛盾,让他看起来英俊得格外与众不同,丛小聪赤着脚走过去,搂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你是不是要走了?”
  “后天要开董事会,我不去怎么行。”
  “后天不要去好不好?”她想了想,又加了句,“过了后天,我就放你回公司。”
  她总有点儿不切实际的小脾气,费七看着她,就想到过去两个人同甘共苦的样子。他们都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填不饱肚子,沾了泥的面包两个人也能甜甜蜜蜜地分食,这样的情谊,让他总是很愿意宠着她。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答应了她:“怪不得把手铐解了,就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同意?鬼机灵,下不为例。”
  她笑起来,踮着脚亲他的脸颊,她的气息是甜而清凉的,费七忍不住也笑了,摸摸她的头,陪着她躺在床上继续看电视剧。
  两天转头就过去了,第三天早晨,有人敲门,丛小聪睡眼惺忪地去开,就看到费七的助理冷着脸站在门口,手里拎着费七的西服和衬衫。丛小聪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了什么,不大高兴地坐在一边,看着费七换衣服。
  费七身材好,穿什么都像是模特,丛小聪看得有些开心,他注意到她的目光,摆摆手让她过来,把领带递给她:“替我系上。”
  丛小聪踮着脚把领带绕过他的脖子,很认真地打了一个结。她的手很漂亮,打架练出来的骨节分明,费七忽然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温柔地说:“晚上想吃什么,带你吃点儿好吃的。”
  “怎么对我这么好?”丛小聪啧了一声,“那你带我去阿强那里吃烧烤呀。”
  “给我省钱?”
  他一挑眉,丛小聪哈哈大笑:“把你吃破产。”
  话是这么说,他晚上果然带着她来到了小吃街。小吃街在大学门口,来往的都是学生,费七开一辆玛莎拉蒂,衬衣扣子解开两粒,怎么看都格格不入。阿强看到他们来,连忙拿纸巾把桌椅擦了三遍。
  丛小聪大大咧咧地坐下,点了一堆东西,费七看看她,伸出手敲了敲她的头:“这么高兴?”
  “是呀。”她长舒了口气,“第一次这么顺利。”
  费七不懂她说什么,问她她也不肯说,神秘兮兮的,还反过来问他:“你说这次我会成功吗。”
  费七不多问,干脆地说:“会。”
  “借你吉言。”她啃着烤鸡翅,凑过来吧唧亲了他一口,他很嫌弃地推开她,眼底却盛着笑:“油乎乎的也敢亲我。”
  两个人有说有笑,丛小聪看了看时间,快过十二点了,她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走吧,忽然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正巧跌进了费七的怀中。
  十二点的钟声在那一瞬间敲响了,十二声,一声响过一声。周遭人来人往,纷纷乱乱,丛小聪的笑僵在了脸上,仿佛有什么魔法,她眼睁睁地看着费七怀中的女人抬起头来,和他深深地对视。红尘烟火散去,三世的绝望潮水一起涌来,丛小聪如窒息般看着费七皱起眉,问那女人:“你叫什么?”
  “徐缈。”丛小聪清晰地听着她柔柔道,声音婉转,如同挽歌,“我叫徐缈。”
  4
  丛小聪在这世上恨的人有三个,前两个不消多说,最恨的一个,便是徐缈。
  第一世,因为徐缈,费七死了。丛小聪重生回去,干脆利落地干掉了徐缈,却和费七反目,最终又一次看着费七死在自己面前。第二世,丛小聪不敢动徐缈,索性把一切告诉了费七,却被他当作精神失常送入疗养院,到头来,只能在电视上看到费七身亡的消息。
  丛小聪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敢做,徐缈和费七本该在昨天的董事会上相遇,可她扰乱了这一切。
  她刚要放松警惕,谁能想到徐缈竟然又强行出现了呢?!
  回去的路上,丛小聪一直紧盯着费七,他心情似乎不错,嘴角弯着,还有工夫问她:“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春。”丛小聪面无表情地说,“我只看到你发春了。”   “咳……说什么呢。”他呛了一下,有些无奈,“我就是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哪里有意思?丛小聪就没见过徐缈这样的人,刚刚为了劝架自己反而被打了。以前丛小聪觉得徐缈是装腔作势,虚情假意地对别人好,后来才明白,她真是有这样无私奉献的精神,她家里有钱,从小在玻璃花房里长大,天真又温顺,重点是特别漂亮。
  丛小聪以为费七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可他偏偏动了真感情,爱得死去活来,最后还为了她丢了性命。
  她心里烦,缩在那里抠玻璃上的防爆膜,费七拍了她一下:“抠什么,又把手指甲搞得跟狗啃的一样。”
  “她有什么意思呀?不就是个漂亮的大姑娘,我给你介绍几个更漂亮的呀。”
  “你不懂。”
  他这么说着,又笑了笑,似乎在回忆刚刚的初见。
  丛小聪下定了决心,隔了两天忽然提议,说请大家吃饭唱K。公司里的一帮元老都是跟着她和费七出生入死过来的,大家关系很好,闻言都高高兴兴地起哄。费七本来还有安排,可是看气氛好成这样,只好也答应了。
  下班后,丛小聪跳上车,带头往城郊的庄园去,现在有钱人嫌市中心空气不好,吃喝玩乐一条龙都搬到了山脚下。丛小聪带着他们吃饭,酒是拿手推车推进去的,她一边劝酒,一边自己喝。
  费七不喝,拿着杯子放在唇边沾一沾。丛小聪看到了,晃晃悠悠地走过去,递过酒杯,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儿?”
  “我怎么了?”
  “大家都喝,你不喝呀。”
  費七嗤之以鼻:“那么多人死,我也没上赶着去死呀。”
  他说得无心,可丛小聪心里本就不舒服,闻言拉了脸,杯子一摔,转身就走。费七是宠她,可是也由不得她当着这么多人下自己面子,慢条斯理地呷了口酒,笑眯眯地说:“小聪这是喝多了,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说话一言九鼎,大家对视一眼,又开始嘻嘻哈哈地玩闹,过了一会儿,门猛地被踹开,丛小聪带着一堆人走了进来。不知道她从哪儿找来这么多漂亮姑娘,各个盘亮条顺,最显眼那个肌肤像雪一样白,在乌烟瘴气的房间里,有说不出的清纯可人。
  丛小聪拽着她,走得不稳差点儿摔倒,还是费七伸出手扶住了她。她顺势抱住他,含糊地说:“特意给你准备的,又漂亮又乖巧,芭蕾舞团的首席演员,干干净净,家世清白。”
  “你什么意思?”
  “你不就喜欢清纯的吗?”丛小聪打了个酒嗝,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近自己,“这个不错吧,你就别惦记徐缈了,行不?”
  说完,她品了品,觉得自己没什么遗漏的,就开始傻笑。她笑起来有些呆,露出一颗小虎牙和两个小小的梨涡,费七看着她,站在一边的芭蕾舞演员怯生生地问:“费先生,要我给丛小姐端一杯水吗?”
  费七点点头,她就乖巧地端来一杯温水,他哄着丛小聪喝了,抬头看她,她一笑,如水一般的模样,倒真是很合他的口味。
  “你……”
  费七一个字刚出口,怀里的丛小聪忽然揽住他的脖子,蹬鼻子上脸似的往他身上缠。她个子高,虽然瘦,却不算轻,费七被她压得喘不过气,也没心情和芭蕾舞演员说话,抱着丛小聪就往外走。
  丛小聪路上倒是乖巧起来,缩在他的怀里,慢慢地睡着了,偶尔会说句梦话,到了家,他把她丢在床上,解了领带刚要走,她却啜泣了一声,拽住他的衣角,小声地说:“别喜欢徐缈……”
  “我说你怎么就认定了,我会喜欢徐缈?”费七蹲下去,望着她,她没睁眼,一颗泪珠滚下来,仍陷在梦里:“喜欢谁都好,阿猫、阿狗都行,哪怕不是我……别喜欢徐缈……”
  费七不明白她怎么对徐缈有这么大的心结,摸摸她的头,像哄小动物一样,她真的安静了下来,倚在那里又睡着了。
  他不知道看了多久,腿蹲得都麻了,总算回过神来,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睫毛。
  “你一直这样多好,乖乖巧巧的,像个小傻子一样。”
  可人总会长大,变成自己都不熟悉的样子,时间从不肯优待任何人,他们两个都不例外。
  5
  丛小聪诸事不顺,喝得太多,第二天头疼得都起不来床。
  费七在一边,也不帮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很没良心地看着她笑,丛小聪不高兴,手脚并用爬下去,去卫生间干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费七走过来,若无其事地道:“你昨天已经吐干净了。”见丛小聪不理他,他又接着说,“吐了我一身,沾得自己身上也都是。”
  丛小聪后知后觉,看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睡衣,有些茫然:“然后呢?”
  “然后我带着你洗了个澡。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没胸没屁股的。”
  他是在开玩笑,说完就看到丛小聪长发下露出来的一截脖颈慢慢地红了,她像是害羞得太厉害,看向他时,连眼圈都透着薄红。费七看玩笑开得太过,只好补救:“逗你的,我让保姆给你洗的。”
  丛小聪“嗯”了一声往外走,费七跟在后面,慢吞吞地问她:“生气了?”
  “我不气。”
  “你这脾气最近越来越奇怪了……”
  话音未落,丛小聪一个转身扑过来,把他狠狠地摁在墙上,像是投怀送抱一样撞进他的怀里,两人肌肤相贴,彼此的呼吸交融,她死死盯着他,半晌,低声说:“不喜欢我的话,就不要说这种话。”
  “为什么?”
  “会扰乱我的心。”
  说完,她又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咬得太重,破了皮,满嘴都是血腥味。费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伤口,一时被她气笑了。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闹起了别扭,费七也没了心思做别的,徐缈打电话来,说要请他吃饭,他犹豫了一下,想到丛小聪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竟鬼使神差地拒绝了。那头徐缈声音听起来挺失望,费七也觉得自己有病,挂了电话,却又给丛小聪打了个电话。
  那边她不知道在做什么,磨蹭了半天才接。费七沉默片刻,问她:“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来接我?”她像是吓了一跳,压低嗓子说,“我有事儿……”
  “有个屁。”
  费七骂她一句,翻出手机上她的定位,这还是当初她为了替他打掩护,被费家的大少爷绑架救回来后,费七一定要她植入的定位芯片。
  循着定位,到了一家官府菜,旧时的建筑,小桥流水一样,费七不用侍者领着,自己转过一道弯,就看到丛小聪斜靠在墙上,身边一株海棠开得妩媚。
  她像是在沉思,望着遥遥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费七走过去,折了枝花递给她,她猛地回过头,看到是他时眼睛瞪大,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说要来接你吗。”他一笑,要去拉她的手,“你自己倒好,跑来吃好的,也不想想我还饿着肚子呢。”
  可丛小聪避开了他的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费七察觉到不对,刚要说话,就听身后有个人问丛小聪:“小聪,在和谁说话呢?”
  这声音冷而温和,费七听着耳熟,转过头,果然看到他那个装腔作势的大哥摇着轮椅过来。这位大哥本是费家实至名归的继承人,可惜兄弟相争时,被人弄断了腿,费老爷子古板,嫌弃他不是健全人,倒让费七渔翁得利。
  因此,费大恨他恨得入骨,偏偏又装得兄友弟恭。费七面色沉下去,可丛小聪已经越过他,走到了费大的身边,替他推轮椅。
  费大笑得很和善:“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接小聪的,没想到她是和大哥一起出来吃饭。”费七也笑,却很冷,“小聪,还愣着做什么,和我回去。”
  丛小聪被他们兄弟盯着,像是他们博弈的一件工具,她本该无条件地站在费七的身后,当他最无坚不摧的后盾,可她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手指在费大的轮椅上收紧,终于低下头,平静地说:“我……我最近要和费先生出去一趟。”
  费七面不改色,问她:“去哪儿?”
  “东亚的拜渡……”丛小聪说,“费先生自己去不大方便,我跟着他,还能搭把手。”
  说完,她久久听不到费七的回应,又不敢看过去,头低得更下,正好同费大的双眼对上。费大过去就向她表示过喜欢,大概是喜欢她永不言弃的倔强与鲜活的旺盛的生命力,他或真或假地挖过她好几次,要她来自己身边,她从来不为所动,这次却主动提出来要和他一起去度假。
  良久,丛小聪听到费七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一定要听大哥的话。”
  说完,他对着费大点了点头便拂袖而去,叢小聪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轮巨日坠地,又仿佛是预见梦想破灭。
  她从来,从来没有这样忤逆过费七,更何况是当着他最讨厌的费大的面,她把费七的面子踩在脚下,他一定很生气……
  手背忽然被费大的手搭住,丛小聪颤抖了一下,听到他柔声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她摇摇头,勾起嘴角,努力地笑着,“我虽然不是大丈夫,却也明白,什么是落子无悔。”
  6
  费大带着丛小聪坐私人飞机去了拜渡。
  拜渡是个好地方,过去的黑工为了偷渡,都从这片海岸登陆,让这里显现出难得一见的繁华。费大在这里有一整片私人海滩,远离人烟的地方,美得有些空洞。
  丛小聪站在窗前,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丝绸睡衣,大片姣好的肌肤袒露在月光下,仿佛一朵正在徐徐绽放的花朵。费大坐在轮椅上,欣赏着她,并不催促,手支着下巴,像是看着猎物自投罗网。
  丛小聪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抬起手,慢慢地将衣服拉下肩头,月光如同为她镀上一层温润的白色,她在光中,美如幻影,哪怕怕得浑身战栗,仍有天真又妩媚的味道。衣服轻轻地落在脚边,她走过去,跪伏在费大面前,头贴在他的膝盖上,低声说:“你答应了我……”
  “小聪,”费大笑着抬起她的下巴,“怎么这样扫兴?”
  “我只是要确定,自己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
  她面色苍白,望着他的眼底没有了光亮,费大觉得有些可惜,收回手淡淡地道:“想要和我在一起的人多了,难道我一定要找你这样不情不愿的?我可没有什么逼良为娼的怪癖。”
  丛小聪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一时心底难过,良久,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是我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她慢慢起身,亲吻费大的唇,费大抱住她的腰身,要她跪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人亲吻着,丛小聪渐渐抬起头,他的吻落在她修长的脖颈上,她像是折翅的天鹅,悲哀地陷入绝境,无法挣脱。
  这一夜过得漫长而又绝望,天亮时,丛小聪终于睡着了。
  她的发散在洁白的被单上,像是一簇胡乱开放的花,窗外的潮水温柔又坚定地拍来,费大望着她,有些想笑,掏出手机和她一起拍了张照片发给费七,配字只有四个:味道不错。
  丛小聪回国时,费大很有风度地问她:“要我送你一程吗?”
  她摇摇头,思忖片刻,小心地问他:“我们的约定……”
  “放心吧,”他笑起来,捏捏她的脸,“我虽然不是一个好人,却也信守承诺。”
  丛小聪总算放下心来,目送他离开,转过身,却看到费七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丛小聪难得有些胆怯,踌躇着不敢过去,他却已经走过来,替她拎起行李箱,若无其事地问她:“拜渡好玩吗?”
  “还好,”丛小聪察言观色,试探着回答,“海鲜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儿热,每天都要涂好多防晒霜,我还是晒伤了。”
  她的皮肤天生白皙,稍微晒得厉害点儿就会红肿,费七一笑,问她有没有涂药,她看他的样子好像并没有生气,于是去握他的手:“我可累坏了,不吃饭直接回家吧。”
  费七“嗯”了一声,带着她往车边走。丛小聪心情有些雀跃,抓着他的手不松开,却看到他的车边,正站着徐缈。徐缈还是那样美,踩着马蹄跟皮鞋,穿着一条雪白的裙子,看到他们,她轻快地过来,笑意盈盈地说:“你就是小聪吧,久仰了,费七总跟我提起你呢。”   那一瞬间,丛小聪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费七正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她吓了一跳,连忙松开,看到他手背上被她的指甲掐出了几个印子。费七把手背到身后,用另一只握住徐缈的,亲了亲她的脸颊,问她:“等急了吗?”
  “不着急。”她笑起来,真真是巧笑倩兮,又低头在费七耳边低语,费七被她逗笑了,点头说:“就听你的。”
  丛小聪看不下去他们这样深情款款,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漏了风,凉得透骨,却全是自找的。
  她太了解费七了,他看起来随和,生气的时候却不留情面。她抛下他和费大走了,他就能转头和徐缈在一起,恩恩爱爱,不为气她,只是他的骄傲不准许他落于人后。
  一路上她沉默着,透过车窗,望见五光十色的城市,霓虹灯光映在前面费七的脸上,让她想到几个月前,她刚重生回来,把他关在小旅店里,他也是这样望着窗外,却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神温柔,仿佛深情。
  他果然没带着她去吃饭,先把徐缈送回家,然后才往她的住处开去。
  徐缈是个乖巧的人,看他们的样子竟然也没什么话说,连丛小聪都觉得不可思议,世上真的有这样单纯善良的人,也因此格外不能相信,竟然是她害死了费七。
  她说出来谁会信?
  没有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进了家门,丛小聪去换衣服,刚要关门,费七却走了进来。她衣服脱了一半,有些尴尬地问:“怎么了?”
  “不是晒伤了吗,给你涂药。”
  他扬扬手里的药膏,坐在床边,她站在原地,半晌,走过去,乖乖地趴下,任由他一点点把药膏涂抹在背脊上。
  他的手微凉,像是一颗水珠划过,丛小聪掌心里出了汗,偷偷地看他,见他垂着头,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地轻轻地抚摸着她晒伤的肌肤。
  “他没替你涂药吗?”他忽然问。
  “谁?”
  丛小聪刚问出口,就猛地闭嘴,身后费七笑道:“我大哥呀。”
  这样亲密的事,如果他不知道的话,怎么会问出来。一瞬间,丛小聪就明白自己和费大的交易被费七知道了。
  鬓边滚下一颗汗珠,他在她的肩头轻轻一吻,气急了,反而笑了起来:“他能给你什么,要你这样卑微地献出自己,难道我给不了你吗?”
  他的话,一字一句击打在丛小聪的心上,她一时哽咽,咬住唇,半晌,只说:“我求过你的,是你不要。”
  “我不要,你就去給别人?!”他抓着她的手一时失控,握得太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红痕,良久,他放开她,站起身来,“小聪,我对你很失望。”
  他走了,她还伏在那里,呼吸平稳,像是无动于衷。
  天边的星落下来,划出凄凉而曼丽的弧度,坠入无边的苦海之中。很久很久,久到连风都停息,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对着虚无,慢慢说:“他能让你活下来,这样,就够了。”
  7
  丛小聪明白,自己阻止不了费七和徐缈相爱了。
  就像是上天注定的,她的反击,只会带来更残酷的结果。所以她只能另寻出路,向费大求助。
  多可笑,她和费七最大的敌人,到了最后偏偏是唯一能帮助她的人,丛小聪蜷缩在床上,想起第一世,费七死的时候。
  那天阳光正好,费七开车载着她,笑着说:“你说,我今天跟她求婚,她会答应吗?”
  她心里不高兴,揪着包上的流苏,半天“嗯”了一声,就这样简单的肯定他都要笑,望着她,温柔地说:“小聪,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她就像是我想象中的那样……看到她第一眼,我就觉得自己美梦成真了。”
  丛小聪那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越听越难过,随手打开广播,疯狂的摇滚乐差点儿把车顶给冲翻,费七瞪了她一眼,忍不住又笑了。
  后来丛小聪想,要是他能一直这样笑着就好了,哪怕她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也好呀。
  可是连这样渺小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那一片白色的野菊花田,像是落在这世上的一场初雪,费七站在里面,向徐缈伸出手。他那样好看,笑容里像是缠着阳光,明亮耀眼,是美好的梦里才能有的。
  丛小聪站在远处的田埂上,看着徐缈捂住嘴投入费七的怀抱。费七笑起来,看向她的方向,有些骄傲地挑了挑眉,又朝她做了个口型:“成功了,改天请你吃饭。”
  心里疼得更狠了,丛小聪有些茫然,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也不晓得自己对费七的感情,到底是革命战友情,还是别的什么。
  她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在费七猛地踉跄一下,倒地时还愣了一秒,才冲了过去。
  徐缈手中扬着把枪,哭泣着想要去拥抱费七,丛小聪一脚将她踹开,迅速地扯开自己的裙摆堵住费七胸口的枪伤。可血液凶猛地涌出来,将一切染成了红色,野菊花海渗出血色,她颤抖得连头都在眩晕,紧紧地摁着他的伤口,哀求道:“费七,费七你别睡呀……”
  可他把头转向一边,看向徐缈。
  那一瞬间被拉得很长很长,他和徐缈对视,嘴角微微翘起,仍用那温柔的语调,缓慢而又坚定地说:“我不怪你。”
  星辰陨落,大海湮灭,他眼中的光退去,像是神祇就此沉睡。丛小聪抱着他,风里有野菊花的清香,她缓缓起身,走到了徐缈面前,面无表情地问她:“为什么?”
  “是费先生!”徐缈终于崩溃,大哭着跪在地上,“费先生要他去死!拿我全家人的性命威胁我!我有什么办法!”
  “费先生……”丛小聪踉跄了一下,“他不是费七的父亲吗?”
  “你们竟然不知道……费先生从别的地方又带回了一个孩子,这次是同美国某个黑帮女继承人生下的,他说,如果不杀费七,这个孩子以后上位会很困难……”
  费先生此时不过五十出头,大概是老房子着火,竟然爱上了那个女继承人,貌美、狠毒的女继承人答应和他在一起的唯一要求,就是要自己的孩子成为费家的唯一继承人。   费七大概有所察觉,所以安全保护等级提高了许多,连费先生都找不到机会下手,唯有今天……唯有今天他要求婚,所有的安保人员都退避在一千米外,而徐缈,这个离他最近的人,也最容易下手。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叢小聪低下身拾起手枪,徐缈哭着求她:“你杀了我吧……”
  “我不杀你。”她笑了一下,走过去抱住费七,“因为你不配。”
  下一刻,她扣动扳机,鲜血染红蔚蓝的天,在死的瞬间,她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一直,都是爱着费七的。
  可惜,她知道得太迟了。
  记忆回到如今,丛小聪的手紧握成拳,大概是上天垂怜,要她一次次地回来阻止费七的死亡,可是世界又在阻止着她,她拯救了费七一次,就会有更加凶猛的死亡扑向他。
  所以,这次她要尝试不同的方法,她要和费大联手,一起除掉费先生。
  “我知道你会讨厌我……”她说,“可我不在乎,你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好,余下的事情,我替你做到。”
  8
  费大摇着轮椅进房间时,费七正在窗前。
  窗外下着大雨,将一切抹去又重新拥入怀中,费七指间夹着一支烟,没有回头,就那样问:“小聪呢?”
  “你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我只知道,她和你在一起了。”
  费大笑起来:“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你太自负也太骄傲了,她和我在一起,你就彻底放手,连问一句都不肯。”
  “啪”的一声,是窗外大风卷着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上了玻璃,费七缓缓地回过头来,望着他的眼底一片沉寂:“所以呢,你来,是为了什么?”
  “丛小聪死了。”费大说,“一枪毙命,子弹从胸口穿过脊骨射出,在她的胸口开了个直径五厘米的大口子。”
  他描述得格外细致,像是要将那血腥残酷的一幕带到费七的面前,费七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为什么?”
  “她呀,她这个傻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父亲要杀了我们,给他最心爱的小儿子铺路。我本来不相信,可她宁愿献出自己来换取我的信任,所以我去查了查。你猜,她说的是真还是假?”
  费七不说话,费大也没有想要得到他的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真的。父亲真的制订了计划,要把我们这些不争气、不喜欢的儿子杀了。老爷子的心可真够狠的,不愧是黑道出身。”
  “所以……”
  费七声音有些沙哑,因为缺水,两瓣唇微微黏在一起,说出的话像是一声呜咽。费大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帮着她找了门路,让她能够接近父亲。她亲自去刺杀我们的父亲,而且成功了,然后,被父亲的保镖打死了,致命一枪在心口,我刚刚已经告诉你了。”
  说着,费大将一支野菊花丢在地上,“她要我送给你的。费七,你晓得吗?我说可以让别人去刺杀,可她拒绝了。她走之前告诉我,如果你一定要喜欢徐缈,就带着她和她的家人一起走吧。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心如死灰,不肯再看你和徐缈在一起,也不愿再活下去了。”
  说完,费大摇着轮椅缓缓离去。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自空气中抽离了,费七站在那里,许久,踉跄一下,像是再也维持不了自己的体面,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将那朵野菊花抓在了掌心里。
  雪白的花朵,在寂静的夜里像是一个甜蜜的梦,他低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起来:“竟然是因为这样……”
  “丛小聪,你竟然是为了我,才去死的。”
  “那你是不是……真的爱着我?”
  野菊花的花语是沉默而专一的爱,就如同她,将爱掩藏起来,每次提起,都像是在开玩笑。
  可原来,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你以为……我真的那样喜欢徐缈?我只是想到……当初第一次见到的你。”
  十多年前的天空,远比如今要清澈得多。他在孤儿院里,被比他大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后来坏孩子们散去,他仍蜷缩在角落里,直到有个人轻轻地拍了拍他,小声说:“别害怕,他们已经走了。”
  他抬起头来,看到她站在面前,穿着一条洗得掉色的裙子,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是星星,却比星星要纯净温暖得多。
  她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可到底,他弄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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