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终会飞出那场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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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送弟弟去武汉上学,手续办好后,走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聊天,话题突然扯到了交通工具。爸爸说现在高铁很方便,弟弟回家两个多小时就到了,然后突然问我:“你当时怎么都不坐高铁?”
  我一愣。
  我的大学是在西安读的,从湖南到西安,火车硬座要坐二十几个小时。那时候,每次回学校,我都要从家里带够零食,因为不舍得买火车上的盒饭;要提前把充电宝充满电,因为坐在座位上根本睡不好。路途遥远,到站后,满身疲惫,还要提着大包小包去赶公交。
  可即便这样,我也从来没有提过要坐快捷舒服的高铁。因为贵,因为没必要,因为不舍得。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爸爸,因为当时家里对我有求必应,爸爸还总是鼓励我,放假时多出去走走,要是需要钱尽管和家里提,所以我不敢说出“没钱”这种可能会伤到他们的话。
  还是妈妈在旁边说了句:“安安是为了家里省钱,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媽妈说得对,但我忽然觉得很难过。
  整个青春期,我都觉得家里很穷。那时候,总能听见妈妈叹气:收入太少了,支出太多了,日子过得很勉强。等爸妈咬咬牙从亲戚那买了房子,更不得了。装修需要借钱,购置家具需要借钱,做小本生意需要借钱,手头周转也需要借钱……似乎干一件稍微大点的事情,都得去亲朋好友那里借钱。
  我曾经一度担心自己放学回家后,会看到一家人揭不开锅的困苦场面。
  耳濡目染下,我变得特别好养活。吃饭不挑,剩菜剩饭也吃得香;穿衣不挑,有什么穿什么,到高中还偶尔会穿妈妈不知道从哪位亲戚那得来的旧衣服;买东西不挑,便宜能用就行;也不会要求出去玩,因为事事处处都要花钱。
  太宰治在《候鸟》中写过:“太敏感的人会体谅到他人的痛苦,自然就无法轻易做到坦率。”从意识到年少的自己无法挣钱补贴家用后,我便有种恐惧,害怕我在开口要钱时,爸妈一脸窘迫地对我说:“家里没钱了,你要买什么,我们去借点钱。”所以,从初中起,我就不怎么敢问家里要钱,哪怕那笔钱是学校要求交的书籍费。每次不得不开口后,我都有一种很深的负罪感:爸爸妈妈因为我又过得辛苦了一些。
  我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家里并没有困窘到那个地步,至少不必担忧日常生活。但妈妈那些沉重的话,在日积月累中早已深入我的骨髓,像枷锁一样困住了我。
  每当遇见想买却舍不得买的东西时,我都会劝自己:“爸妈工作那么累,还要供我和弟弟上学,我怎么好意思去花这些不必要花的钱。”若实在难过,劝完后还会在心里夸自己,夸自己不给家里增加负担,夸自己能够体贴爸妈的辛苦。好像这样,心里就会充实一点,那些东西就不再有吸引力一样。
  但在潜意识里,我知晓这只是自我安慰。记得高中军训时,我热到满头大汗,有同学邀请我去学校超市买水,我笑着拒绝:“我还不渴,到时候回教室喝水就好了。”在他们畅饮时,我就在旁边干熬着,等到解散再去教室喝免费供应的饮用水。自卑的种子好像就在那个夏日发了芽,并随着一次次自我安慰扎根长大。
  有一段时间,每当妈妈掐着手指跟我算“上学花了好几千,家里开支多少”时,我就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偶尔还会生闷气: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又没有乱花钱。最可能叛逆攀比的年纪,我每天穿着几十块钱的衣服鞋子,没有提出半点过分的要求。
  心里不是不怨的,爱美之心人人都有,何况是青春期的女孩子。有时候会想不通,为什么我身边的同龄人可以肆意购物,花钱满足自己的爱好,我却连一件稍微好点的衣服都不敢买。
  可是,爸妈的想法却跟我截然不同。哪怕妈妈总是在说家里没钱,可他们从没有亏待过我,在我开口要钱时也从来没有说过二话。所以,他们大概想不通为什么竭尽所能,却将自己的女儿养成了畏手畏脚的样子。
  爸爸曾开玩笑问我:“你这衣服二十块钱买的?”妈妈会对着我的衣柜皱眉:“你以后别买这种便宜的衣服了,看起来太小家子气。”
  他们不知道我这种“能穿就行”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就像我也不知道高中时为什么我明明是38码的脚,掌握家中财政大权的妈妈却永远给我买40码的鞋一样。
  当时,妈妈是这样说服我的:“你还在发育,等脚长开了也不怕挤脚。现在放一双鞋垫,再穿一双袜子,这鞋不就刚刚好了。”
  我其实不太记得为了省下“下一双鞋”的钱,我穿过几双40码的鞋,但我永远记得别人问我鞋码时,我故作潇洒地说:“我穿40码呢。”然后在别人的惊叹声中,悄悄将自己的脚往后藏了藏。好像把自己松松垮垮的鞋子藏起来,就可以更合群一样。
  我常常想,我这种敏感却开朗的性格大概就是被这一件件事情堆积出来的。只有凡事往好的方面想,我才有力气去面对青春期的敏感脆弱。我用一句句满不在乎的话让我周围的人相信“过这样的生活,我甘之如饴”,而不是“我家里穷,只能过这样的生活”。
  近几年,妈妈和别人聊天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夸奖我和弟弟:“他们两姐弟从小到大就不会乱花钱,特别让人省心。”我在旁听着,笑得很无可奈何。



  我其实花了很长时间去纠正自己的消费观,可收效甚微,那些日积月累的担忧和恐惧早在我心里留下了重重的痕迹。也因此,我对弟弟很是大方,即便自己的钱不多,但他想吃什么、想买什么,我都会尽力买给他。因为我害怕他陷入与我一样的困境,被莫须有的担忧困住了青春的翅膀。
  思绪回炉,爸爸还在可惜自己当年没有送我去西安上学的事情,他说:“我本来以为你会让我送,都做好准备要去了。可你一直没有开口,我只好算了。”
  我当然想要他送,可西安离湖南太远了,他若只是送我,待一两天便回,实在是太辛苦。再加上,我身上揣了一学年的学费和一大笔生活费,若是再算上他的车旅费,家里只怕又要辛苦好久才能填上亏空。   所以……所以我没有开口。直到爸爸今天说起,我才知道他竟也遗憾了这么久。
  我突然意识到,我那自我感动般的懂事,是不是也曾给他们造成过困扰。我将所有的想法都压在自己心底,顾忌他们为人父母的自尊心,几乎从来没有与他们进行过这方面的沟通。我甚至没有对妈妈表达过:“你总是对我说这些,让我觉得有点自卑。”
  那他们能从什么途径懂我?他们也是第一次养孩子,怎么能面面俱到,理解青春期小女生的敏感与多愁?又或者,他们是不是因为顾及我的心情,已经将很多辛苦压下不说?
  妈妈对我的要求并不高,每次我回家稍微做点事,她都会跟旁人炫耀:“还是生女儿好,会体贴人,不愧是小棉袄。”在她心里,“向女儿倾诉”是不是让自己在忙碌的生活中喘一口气的办法呢?
  一個个问题将我砸蒙了。在我的记忆里,爸爸从来没跟我抱怨过生活的苦,妈妈每天不仅要工作,还要将一家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也是女孩子,是第一次当妈妈。若是家中情况真的如我想象中那么糟糕,那他们的压力是不是比我要重千百倍?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不合心意时生闷气,偷偷抱怨他们不理解我。好像他们生下我,就该让我事事如意,毫无烦恼地长大。
  在这交流的时刻,我终于有了新的感悟。青春期的自我疗愈和自我感动,不过是在自己心上建了一道围墙,既困住了自己,也挡住了家人。再亲密的家人也不一定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需要的是建立良好的沟通。打开心扉,将问题和困惑说出来,爱才会指引我们做出最好的决定。
  所以,这次我选择说出心声:“爸爸你怎么不早讲,我还以为你觉得花销太大,不想送我去呢。”
  爸爸大声喊冤:“我明明问过你要不要送,你说不用。”
  妈妈最后拍板定案:“怪我,我当时就不赞同你去送,又累又花钱。再说,你当时不是要上班吗?还犹豫好久要不要请假。安安明明是不想让我们为难,才不要送的。”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妈妈一眼,然后低头笑了笑。原来,妈妈也曾看见过我的纠结与割舍。是了,他们对我的爱和关注,怎么会比我对他们的少。
  这样就够了。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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