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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性概念既是马克思哲学的一个基础性概念,又是洞察马克思哲学革命的一个关键性概念。感性问题既是一个指涉哲学存在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的根本性问题,又是一个直指现实的个人的感性生活过程的现实性问题。由于种种原因,长期以来,人们对这一概念的理解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偏差。大体而言,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仅仅从认识论的视角来考察马克思的感性概念,这就深深地遮蔽了这一概念所蕴含的存在论和方法论意蕴;二是仅仅从客体的或直观的角度来理解马克思的感性概念,并将其描述为一种客观的现象性因素,这就深深地遮蔽了这一概念之于理解和把握人的存在和生存的根本意蕴;三是仅仅从哲学的角度来考察马克思的感性概念,并人为地割裂马克思的哲学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之间的内在关联,这就深深地遮蔽了这一概念之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重要方法论意义。有鉴于此,本文拟以马克思的感性概念为切入点,力图对马克思的感性概念作出较为系统且准确的梳理和阐释,以期澄明对这一概念的种种误读,阐明这一概念之于马克思哲学和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重要意义,并基于对这一概念的考察揭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哲学基础。马克思对感性问题的探讨不是凭空产生,而是有其思想史前提的;马克思对感性概念的理解和把握也不是凭空臆造,而是以哲学史上的哲学家们对感性概念的理解和把握为基础的。古希腊自然哲学传统对感性世界的本原问题的探讨、古希腊形而上学传统对感性的蔑视和对理性的强调、近代认识论哲学传统对感性概念的认识论解读、德国古典哲学传统对感性的主体性建构和对感性的能动性的考察,以及费尔巴哈哲学对感性的对象性和直观性的阐释,都为马克思进一步深入地探究感性问题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也构成了马克思的感性概念的重要思想史前提。马克思对感性概念的深刻理解和把握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其长期哲学探索的产物。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通过对伊壁鸠鲁关于感性世界的态度的说明,指出了感性知觉的存在论地位;通过对伊壁鸠鲁哲学的偏斜原则的阐述,探究了感性的人的个体性与自由问题;通过对伊壁鸠鲁偶然性范畴的存在论意义的揭示,阐释了感性的人的活动的可能性问题;通过对伊壁鸠鲁关于感性与时间本质联系的探讨,思考了感性的人的历史性与生成性问题;通过对自我意识内在矛盾的分析,提出了“世界的哲学化”与“哲学的世界化”命题,指出哲学要实现自身,必须变身为介入现实的实践力量。在《莱茵报》和《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逐步意识到,求解社会现实之谜的关键在感性的物质领域之中,而不在抽象的思辨理性之中,并以此展开了对黑格尔理性国家观的感性政治批判,提出了人的感性解放的任务。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了“对象性活动”的概念。以对象性活动概念为基点,马克思以一种感性的方式改造了黑格尔的思辨辩证法,提出了一种与思辨辩证法相对的感性辩证法;基于对国民经济学的哲学审视,马克思披露了异化劳动与私有财产的内在勾连,揭露了感性异化的具体表现,提出了扬弃感性异化的感性之路;立足于对粗陋的共产主义和政治的共产主义的批判,马克思阐述了真正的共产主义的本质内涵,表明了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是人的感性生命的现实诉求。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展开了对其先前的哲学信仰的清算,既对黑格尔的思辨哲学进行了再批判,又批判了费尔巴哈关于人的抽象理解;基于对感性的经济现实的考察,马克思还阐发了感性的对象性活动的经济内涵。在历史唯物主义确立时期,马克思更加深入地清算和批判了其先前的哲学信仰,展开了对感性概念的深刻阐释,并将经由对感性概念的深刻理解所获得的哲学创见融入于其对政治经济学的批判之中,实现了哲学史上的伟大变革。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展开了对费尔巴哈哲学提纲挈领式的批判,明确地提出了从主体的方面来理解感性的观点。基于对感性的深刻理解,并以感性活动这一哲学成果为基础,马克思进而在《致安年科夫》的信和《哲学的贫困》中展开了对蒲鲁东政治经济学的系统批判,批判了其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并且在这一批判中实现了历史唯物主义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最初衔接。正是通过对历史运动的感性基础和感性的经济现实的强调,以及对蒲鲁东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的彻底清算和批判,马克思才得以一方面以哲学的方式改造了政治经济学,使政治经济学不同于以往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另一方面又以政治经济学改造了哲学,使哲学不同于那种所谓的“独立的哲学”。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和《资本论》中,马克思基于对感性与抽象的关系的考察,阐明了其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哲学方法论问题。感性辩证法的批判本性是与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本质内在相通的;从抽象范畴到感性具体的方法是政治经济学研究的科学方法;理论逻辑与感性历史相统一的原则是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叙述原则。在劳动二重性(感性的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的基础之上,商品不仅具有由感性的具体劳动的物化和对象化而产生的能够满足人类需要的使用价值,而且还具有由抽象劳动的物化和对象化而产生的价值。商品的价值不能体现于价值实体(商品)自身之中,而只能体现于另一个价值实体(作为等价交换物的商品——货币)之中。货币就成了抽象价值的感性对象性形式,这就构成了马克思价值形式理论的哲学基础。以哲学的眼光对资本逻辑和商品交换逻辑进行审视,马克思揭露了资本与劳动(力)平等交换表象的背后所隐藏的剥削实质,进而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剩余价值生产的逻辑。以感性活动、劳动、物化等概念为核心,马克思进一步提出了“活劳动”与“死劳动”的概念,揭露了资本对活劳动的占有权和支配权,批判了资本世界全面物化的社会关系。从整体而言,感性活动是马克思的感性概念的本质内涵,是马克思对感性概念的核心规定。除此之外,马克思还着重阐述了作为感性意识和感性需要的感性,以及作为对象性、现实性和历史性的感性。基于此,本文既力图从否定的方面深挖马克思的感性概念所蕴含的革命向度,又力图从肯定的方面阐明马克思的感性概念所折射出的马克思哲学的新传统。从否定的方面来看,马克思的感性概念所蕴含的革命向度主要体现在:一是对理性形而上的批判;二是对资本形而上学的批判。从肯定的方面来看,马克思的感性概念所折射出的马克思哲学的新传统主要体现在:其一,以感性活动为基点,通过对传统(理性)哲学观的批判,马克思提出了一种感性哲学观;其二,通过对黑格尔思辨理性形而上学、以往的自然科学研究对象和政治经济学的科学性的批判,马克思认为,历史科学是一门“实在的科学”,是一门关于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相统一的科学,是一门关于人的本质的科学;其三,作为一种实体性内容本身的展开过程的表征,感性辩证法的感性历史性和批判否定性是马克思用以打通其哲学批判和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理论武器,它既以对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内在机制和深层规律的剖析为马克思的哲学批判奠定了感性的现实的历史基础,又以对以往哲学的批判所获得的哲学创见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奠定了坚实的哲学基础。马克思对感性问题的探讨不仅直接影响他本人的哲学探索和哲学创造,而且也对后世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研究者对感性问题的理解产生了重要且深远的影响。以对马克思的感性概念的当代解读为契机,本文力图阐释马克思的感性概念的当代意义。恩格斯通过对感性概念的认识论意义、方法论意义和历史观意义的探讨,不仅继承、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的感性思想,而且也对后世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和研究者对感性问题的理解产生了重要影响。以感性知觉、身体感性和感性存在论为基点对马克思的感性思想和马克思哲学进行解读,梅洛-庞蒂把存在主义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结合了起来,继承和发展了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通过对马克思的理性批判思想的继承和发展,马尔库塞展开了对人的感性解放和感性革命的探讨,提出了一种“新感性”思想,阐扬了批判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通过从感性存在论的视角对马克思的实践概念的阐发,以及从感性异化的视角对感性的日常生活世界的批判,科西克在对马克思的感性思想的继承和发展的基础上,阐释了一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文化现象学,阐扬了现象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通过对人的感性活动(即实践)的本体论(或存在论)地位的考察,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认为,马克思主义美学从根本上而言是一种实践美学,是一种“实践批判的存在论美学”。对马克思的感性概念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新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的转型和更新,而且有助于反思当下中国的感性现实问题,坚定中国道路的理论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