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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小说是描写依据现代经验和理性判定的不可能的事物的一类小说。二十世纪英国奇幻小说已经成为当今小说创作中一个非常瞩目的文学现象。这类奇幻小说达成一种效果,那就是在现实生活中被否定了存在合理性的事物,在奇幻小说这个特定的语言环境中,都能够被轻易地接受。这种接受不附带任何条件,仅仅是就超自然现象本身被接受的。而且,小说中还涉及到人与超自然物的联系和交流。这一切都是在文本层面对古代神话和奇迹故事的一种复现。从具体的文本来看,很多当代奇幻小说也确实存在着复现神话传说的现象。有的作品直接借用神话传说当中的形象。另外还有一些作品则是对神话故事的重述。古代的神话和神奇故事是在一种完全不同于现代的思维模式之下产生的,因此它们在人类脱离这种思维方式之后就消亡了。而当代的奇幻小说恰恰是在现代思维模式之下产生的文学类型,那么如何来看待奇幻小说恢复神话和奇迹故事的这种行为就是本论文希望回答的一个核心问题。根据法国思想家让·波德里亚关于象征秩序与符号秩序的区别,以及符号秩序拟像机制三阶段的划分,原始社会之后的人类进入到符号秩序阶段,而从文艺复兴开始又进入到符号秩序中拟像机制下的各个不同阶段。在拟像的第一阶段,符号与现实之间是模仿关系,或者说是再现关系,因此文学艺术模仿现实,并且能够反映出深藏于艺术背后的本原性存在,其突出表现形式就是人们关于上帝的信仰。上帝被确立为一切符号的终极指涉物,因此文学当中普遍存在着关于上帝的隐喻。到了拟像的第二阶段,随着上帝观念的土崩瓦解,文本开始以转喻的方式生成意义。而拟像的第三阶段,文本的意义在能指的链条中被延宕,典型的代表就是后现代小说的文本游戏。在这个阶段,那种具有批判力量和解放潜能的文学越来越难以为继,文学面临着整体性的危机。根据波德里亚的理论,古代神话属于象征秩序,它是在一种仪式性关系中存在的。而奇幻小说是符号秩序中的文本,遵循的则是符号的逻辑。那么奇幻小说向神话的回归可能就仅仅是一种表象性的回归,而不能从根本上恢复神话所体现的象征逻辑。在对具体作品的分析过程中,正好也印证了这一假设。叶芝在他的奇幻故事集中以回归原始神话和神奇故事创作模式的方式,表现出作家以一元论的世界观反抗现代性二元世界的倾向。但是,波德里亚认为在符号秩序下,意义本身是由符号生产出来的。具体到文学,现代主义文学是一种现代性内部的反叛,实质上还是意义的生产。叶芝的作品以特定的形式在文本内部实现一种象征机制的运作,但是整个文本意义的产生方式还是一种符号逻辑下的意指机制,即小写的象征,而不是波德里亚所谓的大写的象征。路易斯的文本世界不断思考着关于这个世界绝对真理的问题,而背后支撑这种思考的是他对基督教上帝的信仰。他想要告诉人们的是,我们的存在本身是真实而客观的,因为我们都是由同样真实而客观的神所创造的,终有一天我们将会进入到上帝永恒而终极的真实和客观存在当中。因此,路易斯奇幻小说的隐喻性符合的是拟像机制仿造阶段的特点。托尔金的奇幻小说并不以上帝为终极指涉物,也不是基督教思想的直接隐喻。他的小说通过对古代神话及神话式叙事传统的结构性要素进行人为地选择和组合,以表达针对现实的某种观点。符号能指以转喻的方式指向了一个现实世界的意义。这体现的实际上是波德里亚所说的拟像机制的第二阶段,意义的生产阶段。托尔金本人有意避免文本与自己的信仰以及现实的任何对应关系,从形式到细节复制了一个神话体系,试图将文本的内容与真实的历史和现实连接起来,获得在现实世界的真实性地位,并且进一步将现实包裹进文本。托尔金让自己的作品以当代神话的姿态出现,具有取代真实,自身成为真实并获得真理性地位的意图。这样一种努力不仅使得奇幻小说作为符号与神圣实体的指涉关系打破了,而且符号本身也开始包裹现实世界,构造符号的“超真实”,从而开启了奇幻小说的拟真阶段。波德里亚认为,拟真逻辑操控社会开始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这也是奇幻小说进入爆发式创作期的开始。由于托尔金的《指环王》被视为奇幻小说创作的典范性作品,早期叶芝甚至路易斯那种方式的奇幻小说已经不是主流。追求凭空创造一个细节极具真实感的架空世界成为了一种普遍的模式,被套到了绝大多数的奇幻小说中。就这样,奇幻小说成为了模式本身的再生产,文本不仅摆脱了指涉物,也同样摆脱了所指,真实的形而上学从而彻底崩溃,在大众消费的狂欢中获得流通。当代的奇幻小说从形式到内容都是对波德里亚所描述的这样一个后现代时期的反映和表达。在具体的当代英国奇幻小说中,可以看到对这种后现代图景不同侧面的呈现和思考。J.K.罗林的《哈利·波特》中体现的是消费社会的典型状况,而普尔曼的《黑暗物质三部曲》则思考了真实形而上学崩溃以后的世界出路问题。总之,奇幻小说对神话叙事的回归完全是在符号逻辑内部进行的,不存在本质上向象征机制的回归,但也并不意味着这类小说没有超越符号秩序的任何愿望和可能性。在作品中创造超自然或者不可能的事物本身就具有颠覆性,表明了世界某一方面的缺陷。在这个过程中,奇幻小说或者质疑整个的现存价值体系和现实世界,或者建立一种新的价值观。但是,所有对现代性的超越其实质必然还是在现代性框架之内的超越。其实,波德里亚所探询的超越现代性符号秩序的结论从本质上讲也是寻求在符号秩序之内建立一种不同于传统二元模式的机制。归根结底,现代性并不需要被彻底否定,只需要不断地修正与纠偏,这本身也是理性主义最有价值的核心思想资源。